1905显克维奇:十字军骑士-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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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尤仑德也许会因为他攻击了里赫顿斯坦而赞赏他,这才壮了下胆子,因为他
是为达奴莎的母亲报仇才这样做的,弄得他自己几乎丢了脑袋。
这时他问那个到阿米雷伊家来找他的宫廷侍从:
“你要把我领到哪里去?”他问:“到城堡去么?”
“是的,到城堡去。尤仑德同公爵夫人的宫廷侍从待在一起。”
“告诉我,他是怎样一个人,好让我知道该怎样同他谈话!”
“我能告诉您什么呀!他是一个完全与众不同的人。他们说,在他的心肠没有
变硬以前,他一向是个快乐的人!”
“他能干么?”
“他很老练;他抢人,却不让人抢他。嗨!他只有一只眼睛,因为另一只被一
个日耳曼人的石弓射瞎了;但是,光凭一只眼睛,他能把一个人看透。他不爱别人,
只爱公爵夫人,我们的夫人;他爱她,是因为他的妻子本是她朝廷中的一个宫女,
现在他的女儿又待在夫人那里。”
兹皮希科呼了一口气。
“那末,您以为他不会反对公爵夫人的意旨么?”
“我知道您要打听的是什么,那么,我就把我听到的都告诉您吧。公爵夫人向
他讲了你们订婚的事,因为把这件事瞒过他是不合适的;但是不知道他怎么回答。”
他们就这么谈着谈着,来到了城门口。弓箭手队长,就是那个押过兹皮尔科上
断头台去的人,现在向他们敬了礼。他们经过岗位,走进院子,向右朝公爵夫人的
住处走去。
宫廷侍从在门口遇见一个仆人,问道:
“斯比荷夫的尤仑德在哪里?”
“同他女儿在套房里。”
“就在那边,”宫廷侍从一面说,一面指着一扇门。
兹皮希科在身上画了十字,掀开门帘走进房主,心里怦怦直跳,但是他并没有
看见尤仑德和达奴莎,因为这房间不但“弯弯曲曲”,也很黑暗。过了一会儿,他
才看见了姑娘的金黄色头发,她正坐在她父亲膝盖上。他们没有听见他进来;他只
得在门帘旁站住,咳了一声,终于说道:
“赞美上帝!”
“永生永世,”尤仑德起身回答。
这时,达奴莎跳了起来,向这个年轻的骑士迎了过去,双手抓住他,尖声叫道:
“兹皮希古!达都斯'注'在这里!”
兹皮希科吻过她的双手以后,同她一起走到尤仑德跟前,说道:
“我来向您致敬;您知道我是谁吧?”
他微微伛下身子,用双手做出一个姿势,仿佛要去捧尤仑德的双膝似的。但是
尤仑德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向亮处,开始仔细打量他。
兹皮希科已经定了心;因此,他好奇地望着尤仑德。他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是一
个魁梧的人,头发和唇髭都是淡黄色,脸上有几点麻子和一颗铁青色的眼睛。他仿
佛觉得这颗眼睛会一眼把他看守,不禁又感到慌乱起来。尽管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好,但为了要打破这使人窘迫的静寂,他终于问道:
“这么说来,您就是斯比荷夫的尤仑德,达奴莎的父亲吧?”
对方只是指了指他自己椅子旁边的一条橡木凳,继续望着兹皮希科。兹皮希科
再也忍不住了,说道:
“要我像在朝廷上一样坐着是不愉快的。”
于是,尤仑德说:
“你要同里赫顿斯坦决斗么?”
“是的!”兹皮希科回答。
斯比荷夫的爵爷的眼珠里闪出一道奇异的光芒,他的严厉的脸上也发亮了。过
了一会儿,他望了一眼达奴莎,问道:
“这是为了她么?”
“不为她还为谁!我的叔父已经告诉过您,我向她起过誓,要从日耳曼人的头
上拔下三簇孔雀毛来。但是现在三簇才不够呢,至少要有个双手之数。这样,我也
可以帮助您替达奴莎的母亲报了仇。”
“愿他们遭殃!”尤仑德回答。
又是沉默。但是,兹皮希科注意到,他一定要表示自己对日耳曼人的痛很,才
能打动尤仑德的心,于是说道:
“我决不宽恕他们!他们几乎置我于死地。”
说到这里,他转向达奴莎,又说道:
“是她救了我。”
“我知道,”尤仑德说。
“您生气么?”
“你既然向她起了誓,就必须为她效劳,因为这是骑士的规矩。”
兹皮希科踌躇了好一阵子,这才开始带着一种显著的不安神情说道:
“您知道她用她的头巾盖在我头上吧?所有在场的骑士和那个拿着十字架同我
在一起的圣芳济会修道士都听见她说:‘他是我的人!’因此,我要为她效忠至死,
我凭天主起誓!”
说完这话,他又跪了下去,为了表示他熟悉骑士之道,还十分虔诚地吻了达奴
莎的双足。然后站起身来,转向尤仑德问道:
“您可见过像她这样的美人么?”
尤仑德突然把手放在脑后,闭上眼睛,大声说道:
“见倒是见到过一个,可惜日耳曼人早把她杀死了。”
“请听,”兹皮希科热心地说:“我们吃过同样的亏,有同样的仇恨。那些狗
法师也杀死了我们波格丹涅茨的人。您要报仇雪耻,再也找不到比我更适当的人。
这对我可不是什么新鲜事!您去问问我的叔父好了。我不论用矛,用斧,用短剑,
用长剑,都能战斗!我叔父告诉过您那两个弗里西安人的事儿没有?我一定要像杀
羊似地为您杀日耳曼人;至于这姑娘,我跪下向您起誓,为了她,我甚至同地狱里
的‘斯达罗斯达’'注'本人战斗也在所不惜。无论您给我多少土地、畜群,或是任
何其他东西,我也不会放弃她!即使有人要给我一座装着玻璃窗子的城堡,若是没
有她的话,我也宁可不要这座城堡,而追随她到天涯海角。”
尤仑德两手捧着头,坐了一会儿;最后,好像从梦中醒来似的,忧愁而悲哀地
说:
“我喜欢你,年轻人,但是,我不能把她给你;她命中注定不是给你的,我可
怜的孩子。”
兹皮请科听到这话,顿时哑口无言,睁大眼睛看着尤仑德。
但是达奴莎来给他打圆场了。兹皮希科是她心爱的人;使她高兴的是,人家不
把她看作一株“嫩草”,而是把她看作“一个成熟的姑娘”。她也喜欢这次的婚约
和这个骑士每天都少不了要给她送来的珍馐美味;因此,她一听到她就要失去这一
切,便立即从靠手上跳了下来,把她的头倚在父亲的膝盖上,哭叫道:
“达都鲁,达都鲁!”尤仑德显然爱她胜于爱世界上的一切,他把手柔和地放
在她的头上,脸上一切可怕的怨恨和愤怒的痕迹都消失了,只现出悲伤的神情。
这当儿,兹皮希科镇定自若了,他说道:
“怎么?难道您要反对天主的意旨么?”
尤仑德回答道:
“如果这是天主的意旨,那你可以得到她;但是,我不能同意。嗨!我本来乐
得这样做,可是我办不到。”
说着,尤仑德站了起来,把达奴莎抱在怀里,向门那边走去。兹皮希科想留住
他,他停了一下,说道:
“如果你以骑士身份为她效劳,我一定不会生你的气;但是,别问我任何问题,
因为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
于是他走出去了。
第九章
第二天,尤仑德根本没有回避兹皮希科,他也不阻止兹皮希科在路上为达奴莎
所做的种种效劳,囚为这些都是达奴莎的骑士应尽的本分。相反,兹皮希科却发觉
这位斯比荷夫的忧郁的爵爷和善地望着他,仿佛在后悔他昨天不该拒绝他的求婚似
的。这位年轻的“弗罗迪卡”也好几次试图同他攀谈。他们从克拉科夫动身之后,
路上原有很多机会可以谈话,因为他们两人都骑着马陪伴着公爵大人;但是,每当
兹皮希科想要打听他所以不能和达奴莎结合,其中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时,谈话就
突然停顿了。
尤仑德的脸变得很阴郁,他不安地望着兹皮希科,仿佛害怕自己会泄露什么秘
密似的。
兹皮希科则以为,也许公爵夫人知道其中的困难所在;所以一有机会同夫人私
下谈话,他就向她打听,但是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有个秘密,”她说。“尤仑德自己告诉过我;但是他求我别再问他,因
为他不但不愿意说出所以然来,而且也不能说。他准是受了什么誓言的约束,骑士
们总会有这样的事。但是,天主将帮助我们,一切都会有圆满收场的。”
“要是没有达奴莎,我就会像一只套着锁链的狗,或是陷在沟里的熊那样不幸,”
兹皮希科回答道:“那样一来,我就会既没有快活,也没有幸福,只有悲哀和叹息
了;那还不如跟威托特公爵去打鞑靼人,让他们杀死我。但是,我先得陪叔叔到波
格丹涅茨去,然后再照着我的诺言,从日耳曼人头上去拔下几簇孔雀毛来。也许日
耳曼人会杀死我;我宁愿这样一死,而不愿活着看见别人娶达奴莎。”
公爵夫人用她和善的蓝眼睛望着他,有点惊奇地问他:
“那么说,你允许别人娶达奴莎唆?”
“我么?只要我一息尚存,就决不会让这种事发生,除非我的手瘫痪了,拿不
起斧头!”
“这一下你可明白过来啦!”
“唉!可我怎么能违背她父亲的意旨而娶她呢?”
公爵夫人听到这话,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种事不见得从来没有过吧?”
接着,她又对兹皮希科说:
“天主的意志是强过一个父亲的意志的。尤仑德对你说了些什么?他向我说,
‘如果这是天主的意旨,那他就可以得到她。’”
“他对我也是这样说的!”兹皮希科喊道。
“你还不明白么?”
“只有这话才是我唯一的安慰,仁慈的夫人。”
“我一定帮助你,你也相信得了达奴莎的坚贞。我昨天还跟她说:‘达奴莎,
你会永远爱兹皮希科么?’她回答说:‘我只能是兹皮希科的人,决不会是别人的
人,’她还是一朵碧绿的蓓蕾,不过她许了人家什么,就会守信,因为她是骑士的
女儿。她的母亲就像她一样。”
“感谢天主!”兹皮希科说。
“你只要记住,要对她忠实;男人是反复无常的;一会儿保证忠贞不渝地爱这
个,一会儿又爱那个。”
“如果我竟是这样的人,”兹皮希科激昂地喊道,“愿主耶稣惩罚我。”
“好吧,那就记住。你把你叔父送到波格丹涅茨以后,就到我们朝廷来;那时
候,总有机会让你获得骑士爵位;然后,我们再看看有什么办法可想。在这期间,
达奴莎也长大了,她自会体念到天主的意旨;虽然她目前已经非常爱你,但这不是
一个女人所体会的那种爱。也许那时候尤仑德也会同意,因为我看他很喜欢你。你
可以上斯比荷夫去,从那里同尤仑德一起去打日耳曼人;也许你会有机会给他某种
很大的帮助,取得他的欢心。”
“仁慈的公爵夫人,我也有同样的想法;不过,有了您的许可,事情就好办得
多了。”
这番谈话使兹皮希科很是快活。这时,恰好到了第一个驿站,老玛茨科的健康
恶化了,必须留下来等他身体稍微好些再继续赶路。善良的公爵夫人安娜·达奴大
把她随身带的所有药品都留给了他,自己却不得不继续赶路。于是,两位波格丹涅
茨的骑士同玛佐夫舍朝廷的人们告别了。兹皮希科俯伏在公爵夫人的足下,又跪在
达奴莎的足下;他再一次向她保证永远忠实,希望不久将在崔亨诺夫或者华沙和她
再见;最后,他用他那双强壮的手抱起了她,把她举了起来,同时以充满热情的声
调一再地说:
“记住我,我最美丽的花朵!记住我,我的小金鱼!”
达奴莎把他当成一个心爱的兄弟似的拥抱着他,把她的小脸颊贴在他的脸上,
泪如雨下。她一再诉说:
“没有兹皮希科,我不到崔亨诺夫去,我不到崔亨诺夫去!”
尤仑德看出她的悲伤,却不发怒。相反,他和善地向这个年轻人道别;上马之
后,又掉转头来对他说:
“愿天主保佑你;别生我的气。”
“我怎么能生您的气呢;您是达奴莎的父亲!”兹皮希科恳切地回答。他向着
尤仑德的马镫俯下身去,这位老人紧握着他的手,说道:
“愿天主帮助你万事如意!懂吧?”
于是他骑马而去。但是兹皮希科懂得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是希望他成功;当他
回到玛茨科躺着的那辆马车上的时候,他说:
“你知道,我相信他是愿意的;只是有什么隐情使得他难以同意。你到过斯比
荷夫,阅历又丰富,不妨猜猜看究竟是什么道理。”
但是玛茨科病得太重了。从早晨起就发烧,到晚上,热度很高,神志也昏迷了。
因此,他并不回答兹皮希科,而是吃惊似地望着他,然后问道:
“他们为什么吗钟啊?”
兹皮希科吃了一惊。他担心,如果病人听见了钟声,就是表示他即将去世。他
也担心这老人也许会没有神甫来给他做忏悔就死去,使得他即使不是进地狱,至少
也得在炼狱里待上好几个世纪;因此他决定继续赶路,以便尽快赶到某个教区,使
玛茨科能够受到临终的圣礼。
于是他们当夜就启程上路。兹皮希科坐在马车中病人旁边的草堆上,一直守到
天亮。他时时给他喝一口葡萄酒,玛茨科一口等不及一口地喝着,因为喝下去使他
很舒服。喝完了第二夸脱之后,他神志恢复了;喝完了第三夸脱,他睡着了;他睡
得那么熟,使得兹皮希科时时俯下身去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他自从被囚禁在克拉科夫以来,才理解到他是多么爱这位叔父,对他说来,这
位叔父就是他的亲生父母。现在他的体会更深了;他觉得,叔父一死,他的生活准
会非常凄凉、孤单,除了那个把波格丹涅茨作为抵押品拿了过去的修道院长之外,
他再也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任何人帮助他。他想到:如果玛茨科死了,这
就给他添了一个向日耳曼人报仇的理山;那些日耳曼人,他几乎为他们丢了脑袋,
他所有的祖先都被他们杀死,还有达奴莎的母亲,以及其他许多他认识的、或是他
听说过的无辜者,都死在他们手里,于是他想:
“这整个王国内,没有人没吃过他们的苦头,没有人不愿意报复。”这时候,
他记起了在维尔诺跟他战斗过的那些日耳曼人。他知道,即使鞑靼人也没有他们残
忍。
破晓打断了他的思索。天气晴朗而寒冷。玛茨科显然有了好转,因为他的呼吸
比较正常而平静了。直到阳光相当暖和的时候,他才醒来,张汗了眼睛问道:
“我好些了。我们到哪里了?”
“我们快到奥尔古斯了。你知道,就是人们挖银矿的地方。”
“要是谁能得到地底下那些东西,那末,谁就能重建波格丹涅茨了!”
“我看您好些了,”兹皮希科笑着回答。“嗨!即使是筑一所石头城堡也尽够
了!我们要到发拉'注'去,因为那里的神甫们会招待我们,您还可以作忏悔。什么
事都由天主安排;但一个人能够良心清白就更好啦。”
“我是一个罪人,我很愿意悔过,”玛茨科回答。“我昨天晚上梦见魔鬼剥我
的皮。他们讲日耳曼话。感谢天主,我好些了。你睡过没有?”
“我一夜都守着您,怎么能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