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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柳如是别传-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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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陵年少多情思,错比横刀浪子肠。(自注:“杜苍略和诗有只断横刀浪子肠之句。”寅恪案:杜氏原诗见下引。)”及同书叁捌“答杜苍略论文书”、“再答苍略书”并同书肆玖“题杜苍略自评诗文”等,可见绍凯与牧斋之关系矣。
其十八云:
掩户经旬春早齐,盈箱傍架自编题。卞家坟上浇花了,闲听东城说斗。(自注:“胡静夫好闲关。”)
寅恪案:此首为胡澂而作。吾炙集“旧京胡澂静夫”条选胡诗三题,其第叁题“虞山桧歌,上大宗伯牧斋夫子”七古云:
(上略。)七年遥隔杜鹃梦,二月重逢杨柳丝。花雾霏微旧陵阙,白头乔木两含悲。
同集“侯官许友有介”条云:
又题〔有介诗〕曰:数篇重咀嚼,不愧老夫知。本自倾苏涣,何嫌说项斯。解嘲应有作,欲杀岂无词。周处台前月,长悬卞令祠。余时寓清溪水阁,介周台卞祠之间,故落句云尔。
又有学集贰贰“赠别胡静夫序”略云:
往余游金陵,胡子静夫方奋笔为歌诗,介〔林〕茂之以见予。予语茂之:是夫也,情若有余于文,而言若不足于志,其学必大非聊尔人也。为序其行卷,期待良厚。别七年,再晤静夫,其诗卓然名家,为时贤眉目,余言有征矣。静夫屏居青溪,杜门汲古,不役役于声名,翛然退然,循墙顾影。其为诗,情益深,志益足,蜜尔自娱,望古遥集。视斯世喧豗訾謷,非有意屏之,道有所不谋,神有所不予也。静夫嘱余序其近诗,且不敢自是,乞一言以相长。余闻之古之学者莫先于不自是。不自是,莫先于多读书。多读书,深穷理,严氏之绪言也。请以长子。趣与静夫言别,聊书此以附赠处之义。少陵之诗曰:青眼高歌望吾子,眼中之人吾老矣。吾之有望于静夫者远矣。
胡诗钱文中“七年”之语,若自顺治十三年丙申算起则为康熙元年壬寅,此时在郑延平攻南京失败之后不久,南京至常熟之间清廷防御甚严,旅行匪易,观前引牧斋“丁老行”可证。静夫之至常熟访牧斋,疑是报告金陵此际之情況。牧斋序文末段表面上虽是论文评诗之例语,恐亦暗寓清室旧主既殂,幼帝新立,明室中兴之希望尚在也。钱序中“静夫屏居清溪,杜门汲古”,与题许有介诗所谓“余时寓清溪水阁,介周台卞祠之间”等,皆可与第壹捌首自注参证。大约胡氏所居亦与丁家水阁相近也。
又朱绪曾编国朝金陵诗徵壹“胡其毅”条云:“其毅字致果,一名澂,字静夫,上元人曰从之子。有静拙斋诗选、微吟集。”寅恪未得见胡氏诗集,但即就朱氏所选二十题中如“咏古,为顾与治徵君赋”及“林徵君归隐乳山歌”两题观之,已足证胡氏与顾与治林茂之同流,皆有志复明之人也。
其十九云:
青溪孙子美瑜环,也是朱衣抱送还。盛世公卿犹在眼,方颐四乳坐如山。(自注:“倪燦暗公,文僖文毅之诸孙,相见每述祖德。”)
寅恪案:此首为倪燦而作,其事迹见清史列传柒拾文苑传倪燦传等,茲不备引。倪氏为明室乔木故家,与朱竹垞彝尊同类。闇公早年或亦有志复明,殆后见郑延平失败,永历帝被杀,因而改节耶?俟考。
其二十云:
一矢花砖没羽新,诸天塔庙正嶙峋。长干昨夜金光诵,手捧香炉拜相轮。(自注:“康孝廉小范偶谈清江公守赣故事。”)
寅恪案:此首为康范生及杨廷麟而作。廷麟江西清江人,故云“清江公”。
梅村家藏稿伍捌附诗话(参有学集拾牧斋己亥所作“赠同行康孝廉”七律及同书陸“为康小范题李长蘅画”诗并明诗纪事辛签贰拾“康范生”条所载“嘉定寓舍感赋”诗)略云:
杨廷麟字伯祥,别字机部,临江〔府清江县〕人。机部后守赣州,从城上投濠死。杨机部殉节后,云已无子。康小范孝廉来吴门,携机部在赣州诗十余首,并言其子尚在。小范与机部同事,兵败,被缚下狱,濒死而免。吴门叶圣野赠之诗曰:卢谌流落刘公死,回首章门一惘然。亦侠士也。
明史贰柒捌杨廷麟传(参小腆纪传贰伍杨廷麟传)略云:
杨廷麟字伯祥,清江人。顺治二年南都破,江西诸郡惟赣州存。唐王手书加廷麟吏部右侍郞。九月大兵屯泰和,副将徐必达战败,廷麟〔刘〕同升乘虚复吉安临江,加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赐剑,便宜从事。十月大兵攻吉安,必达赴水死。会广东援兵至,大兵退屯峡江,已而万元吉至赣。十二月同升卒。三年廷麟招峒蛮张安等四营,降之,号龙武新军。廷麟闻王将由汀州赴赣,将往迎王,而以元吉代守吉安。无何,吉安复失,元吉退保赣州。四月大兵逼城下,廷麟遣使调广西狼兵,而身往雩都趣新军张安来救。五月望,安战梅林,再败,退保雩都。廷麟乃散其兵,以六月入赣,与元吉凭城守。未几,援兵至,围暂解,已复合。八月水师战败,援师悉溃。及汀州告变,赣围已半年,守陴皆懈。十月四日大兵登城,廷麟督战,久之,力不支,走西城投水死。
据上引材料,知牧斋此首乃用昌黎先生文集壹叁“张中丞传叙”以张巡守睢阳比杨廷麟守赣,以南霁云比康范生,以霁云所射之佛寺浮图比上报恩寺塔。又韩文云:“城陷,贼以刃胁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云,云未应,巡呼云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即不屈。”梅村谓“小范与机部同事,兵败,被缚下狱,濒死而免”,然则小范之不死,亦即南八之所谓“欲将以有为”之意,其在金陵与牧斋所商谈者必关涉复明之举动,亦即准备接应郑延平攻取南都之事,抑又可知矣。
其二十一云:
江草宫花洒泪新,忍将紫澱谥遗民。旧京车马无今雨,桑海茫茫两角巾。(自注:“张二严季筏为其兄文峙请志”。)
寅恪案:此首为张氏兄弟而作。张文峙事迹第肆章论杨宛节已略引。
金陵通传贰拾张如兰传附子可度传云:
可度字二严,既自登奉母归,亦隐居不出,号罽筏老人。
有学集补“明士张君文峙墓志铭”略云:
张君名可仕,字文峙。以字行,改字紫澱。书文峙,从其初也。岁在甲午四月初八日卒,年六十有四。文峙卒,四方之士会哭,议铭其旌,胥曰古之遗民也。或有言曰:遗民之名,宋元二史无征,名氏翳然,声景仿佛。新安著录,代沉人飞,东都西台之君子收魂毕命,在此录也。(寅恪案:“新安著录”指明休宁陈敏政所撰宋遗民录,见四库总目提要史部传记类存目叁并可参有学集肆玖“书广宋遗民录后”。)躔晕珥,舍奔彴,木门有向,著雍犹视。推文峙之志,其忍媲杞肄湘累,(寅恪案:“肄”疑是“妇”字之讹,俟觅善本校之。)遗身后名,污竹素而尘桑海乎?必也正名,易之曰明士其可。比葬,则又曰:呜呼!齐有二客,鲁有两生,明有士焉谁居?文峙士矣,请征所以士文峙者。于是文峙之弟二严立紫澱先生传,而谒铭于余。余泫然流涕曰:士哉文峙!明士哉文峙!余旧史官也,其忍辞?
牧斋此首第贰句谓不当以遗民目文峙,即前论其编列朝诗集止于丁集之旨,茲不备述。至其文中“躔晕珥,舍奔彴,木门有向,著雍犹视。推文峙之志,其忍媲杞妇湘累,遗身后名,污竹素而尘桑海乎?”等语,则须略加诠释。
检隋书壹玖天文志上云:
马迁天官书及班氏所载,妖星晕珥,云气虹蜺,存其大纲,未能备举。自后史官更无纪录。春秋传曰,公既视朔,遂登观台,凡分至启闭必书云物。神道司存,安可诬也。
尔雅释天略云:
大岁在戊曰著雍。大岁在子曰困敦。奔星为彴约。
邢昺疏云:
奔星为彴约者,奔星即流星。
左传僖公五年载:
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公既视朔,遂登观台以望,而书,礼也。凡分至启闭,必书云物,为备故也。
同书襄公廿七年载:
〔子鲜〕遂出奔晋,公使止之,不可。及河,又使止之。止使者而盟于河,托于木门,不向卫国而坐。木门大夫劝之仕,不可,曰:仕而废其事,罪也。从之,昭吾所以出也。将谁愬乎?吾不可以立于人之朝矣。终身不仕。
金氏牧斋年谱顺治五年戊子条云:
岁晚过林茂之有感云:先祖岂知王氏腊,胡儿不解汉家春。按当时海上有二朔,皆与北历不同也。又:三秦驷铁先诸夏,九庙樱桃及仲春。又:秦城北斗迥新腊,庾岭南枝放早春。按是年薑镶奉永历年号,传檄秦晋,王永强据榆林,方窥西安,而江西湖南等地亦归明也,故先生有喜而作云。
同书顺治六年己丑条云:
元日试笔:春王正月史仍书。云云。按行朝录,此为监国鲁四年正月辛酉朔,永历三年正月庚申朔也。
并三国志伍柒吴书壹贰陆绩传裴注引姚信集云:
士之有诔,鲁人志其勇。杞妇见书,齐人哀其哭。
依据上引资料,可以约略推测牧斋之意旨,盖谓建州虽已入关渡江,而永历之正朔尚存,戊子年秦晋且一度奉其年号,文峙虽在清人统治下之南都,仍倾向桂王,故明社犹未屋,不可以杞妇湘累比之也。总之,牧斋学问固极渊博,但此文亦故作僻奥之句法,借以愚弄当日汉奸文士之心目耳。然则牧斋作此题之第贰壹首时以为明室尚未尽亡,仍有中兴之希望。张氏兄弟亦同此意旨也。
其二十二云:
龙子千金不治贫,处方先许别君臣。悬蛇欲疗苍生病,何限刳肠半腐人。(自注:“余就医于陈古公。”)
寅恪案:此首为陈元素而作。题中“就医秦淮”之语,与此首自注“余就医于陈古公”可相印证。诗中皆用医家华敷孙思邈之典故,自是应题之作,但第贰句暗示陈氏乃不承认建州之统治权者。牧斋之称就医于陈古公,不过表面掩饰之辞,其实恐亦与之暗中商议接应郑延平之事也。
寅恪初不知陈古公为何人,后检有学集壹捌“陈古公诗集序”略云:“陈子古公自评其诗曰:意穷诸所无,句空诸所有。闻者河汉其言,余独取而证明之,以为今之称诗,可与谈弹斥淘汰之旨,必古公也。古公之诗,梯空蹑玄,遐思天想,无盐梅芍药之味,而有空青金碧之气,世之人莫能名也。李邺侯居衡山,闻残师中宵梵唱,先凄惋而后喜悦,知其为谪堕之人。吾今而后乃知古公矣夫。”及黄宗羲思旧录“陈元素”条云:“陈元素字古白。余时作诗颇喜李长吉,古白一见即切戒之,亦云益友。”取牧斋序所言古公论诗之旨与梨洲之语相参较,可知“古公”即“古白”之别称。又检定山堂集肆拾“牧斋先生及同学诸子枉送燕子矶,月下集饮,口号四首”(此题可参有学集诗注捌“金陵杂题绝句”二十五首之九自注“丁酉秋日与龚孝升言别金陵”)及同书贰拾“陈古公追送淮干,和答”云:“尔自白衣侔上相,天容丹灶补苍生。”芝麓此七律“白衣上相”之语乃用李邺侯故事(见新唐书壹叁玖李泌传及资治通鉴贰壹捌唐纪肃宗纪至德元载七月“上欲以泌为右相”条),其作此七律诗时似已见牧斋之序者。龚氏此次北行在顺治十四年冬间,然则牧斋之序当作于芝麓答古公诗之前,颇疑牧斋此第贰贰首与此序为同时作品,若不然,两者作成时间亦相距不甚远也。俟考。至陈氏之事迹,则邹流绮漪启桢野乘壹集壹肆“陈隐君传”略云:“公名元素,字古白,南直长洲人也。生平多客游,抚公亦虚馆延聘,简敕无所干。问字履恒满户外。公内行纯备,不仅以文章重一时。后偶客芜湖,竟死。学者称贞文先生。论曰:余不识陈先生,吾友徐祯起亟称其慎取与,重然诺,盖孝弟廉让人也。夫世之称吴人者,不过谓风流蕴藉已耳,如先生者,可多得哉?”邹氏称元素为“隐君”,牧斋与芝麓皆以“著白”之“山人”李邺侯泌为比,尤可证“古公”即“古白”,似无可疑也。
其二十三云:
五行祥异总无端,九百虞初亦饱看。清晓家人报奇事,小儿指碗索朝餐。(自注:“闽人黄帅先博学奇穷,戏之,亦纪实也。”)
寅恪案:此首为黄师正而作。明诗纪事辛签壹陸“黄澂之”条选帅先“小桃源山居诗”五首,其小传云:“澂之初名师正,字帅先。改名后字静宜,又字波民。建阳人。”此条下注引陈庚焕惕园初稿云:“王贻上尝传澂之小桃源山居一诗。(见王渔洋感旧集壹陸及明诗纪事所选之第壹首。)小桃源为武夷最胜处,详其诗语,澂之盖尝以黄冠归故乡,其后出游大江南北。”又引全闽诗俊云:“静宜为史公可法幕府上客,才如王景略,节如谢皋羽,诗笔妍丽,不类其人。”有学集捌长干塔光集“读建阳黄帅先小桃源记,戏题短歌”(吾炙集选“小桃源山居诗”四首,较明诗纪事所选少第壹首)云:“未为武夷游,先得桃源记。小桃源在幔亭旁,别馆便房列仙治。黄生卜筑才十年,七日小劫弥烽烟。山神冒喿请回驾,洞口仍封小有天。朅来奔窜冶城左,手指诗记揶揄我。选胜搜奇在尺幅,食指蠕动颐欲朵。彭钱之后武夷君,我是婆留最小孙。包茅欲胙干鱼祭,卧榻那容鼻鼾存。老夫不似刘子骥,仙源但仗渔人指。凭将此记作劵书,设版焦瑕自今始。君不见三千铁驾曾射潮,汉东弹丸亦如此。”据此,黄氏之为反抗建州者固不待论,其出游大江南北,在冶城与牧斋初次相聚,牧斋即作此七绝第贰叁首,其后更赋七古长篇赠之,故波民于复明活动有所策划,自无可疑也。
其二十四云:
寒窗檐挂一条冰,灰陷炉香对病僧。话到无言清不寐,暗风山鬼剔残灯。(自注:“乙未除夕,丙申元旦元夜,皆投宿长干,与介邱师兄同榻。”)
寅恪案:此首为介邱而作。关于介邱之事,除前已论者外,尚有有学集捌“示藏社介丘道人,兼识乩神降语”及“腊月八日长干熏塔,同介道人孙鲁山薛更生黄信力盛伯含众居士”二题,其第壹题“并舟分月人皆见,两镜交光汝莫疑”一联,第贰题“腊改嘉平绕塔来”句,皆与复明之意有关,可注意也。
其二十五云:
风掩篱门壁落穿,道人风味故依然。莫掸瓠子冬瓜印,印却俱胝一指禅。(自注:“曾波臣之子剃发住永兴寺。”)
寅恪案:牧斋此首为曾氏父子而作。明画录壹人物门略云:“曾鲸字波臣,闽晋江人。工写照,落笔得其神理,万历间名重一时。子沂,善山水,流落白门,后于牛首永兴寺为僧,释号懒云。”可与牧斋自注相参证。此诗第叁肆两句,遵王已引大慧语录及五灯会元等为释,茲不必详赘。但大慧语录载“天台智者大师读法华经至是真精进,是名真法,供养如来,悟得法华三昧,见灵山一会,俨然未散,山僧常爱老杲和尚,每提唱及此,未尝不欢喜踴跃,以手摇曳曰:真个有恁么事,亦是表法。你每冬瓜瓠子,那里得知?”等语,牧斋之意以为明社实未曾屋,其以明室为真亡者,乃冬瓜瓠子头脑之人也。
又有可注意者,宋史叁柒肆张九成传略云:
张九成字子韶,其先开封人,徙居钱塘。游京师,从杨时学,权贵托人致币,曰:肯从吾游,当荐之馆阁。九成笑曰:王良尚羞与嬖奚乘,吾可为贵游客耶?绍兴二年上将策进士,诏考官直言者,置高等。九成对策,擢寘首选。金人议和,九成谓赵鼎曰:金实压兵,而张虚声以撼中国。因言十事,彼诚能从吾所言则与之和,使权在朝廷。鼎既罢,秦桧诱之曰:且成桧此事。九成曰:九成胡为异议?特不可轻易以苟安耳。桧曰:立朝须优游委曲。九成曰:未有枉己而能直人。上问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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