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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西域往事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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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鄂对,是阿克苏、拜城和库车三城的阿奇木伯克。这是我的儿子鄂斯满。”鄂对左手抚胸对将军鞠躬行礼,“我们连夜赶来禀报大人,博罗尼都兄弟已经聚集好几万人马,铁了心肠要与朝廷对抗,贵军派去的阿敏道等一百多人已经被他们全部杀害……”
  “啊?全部杀害?”兆惠惊叫着跌坐在太师椅上,“怎么会……你这消息确实吗?”
  鄂对伯克再次躬身施礼:“回禀将军,这个消息确定无疑,那和卓兄弟凶狠残忍,又疑心重重,我也是他们追杀的对象。我和孩子是偷偷跑出来的,而且靠了这双鞋子……”
  兆惠将军注意到鄂对脚上那双被烂泥糊得没了模样的鞋子,表面上看去没有什么两样,而细看鞋底,窍门就出来了:却原来鞋尖与鞋跟是反向的!这种鞋子穿在脚上留下的脚印,刚好与实际行走的方向相反。可见这位库车阿奇木伯克为了投顺清军,煞费苦心。兆惠将军大为感动,立刻吩咐侍卫扎延保,好茶好饭招待伯克父子,同时也确信阿敏道一百余人已经遇难,悲伤之情不禁涌上心头……
  除了悲伤,作为指挥战事的大将军,兆惠心里还有一份沉重的自责。这个代价本来是可以不付出的,可惜当初对于大小和卓的凶残,谁都没有如此充分的估计。也就是说,清军真正要面临的血腥搏杀,其实远远没有开始。
  追思的起点是在五天之前,也是一个大清早,又一封漆封的皇帝谕旨秘密送到兆惠面前,内容是:已查明南疆和卓博罗尼都、霍集占兄弟,依仗伊斯兰教白山派信徒,聚集数万穆斯林民众,自称巴图尔汗,意欲拥兵自重,把南疆诸城从朝廷分割出去,由他们来统治。为达目的,和卓兄弟竟威逼伯克、阿訇们表态,甚至滥杀无辜。现已有数千人占据南疆要冲库车城。乾隆认为,局面虽比较严重,但毕竟起事不久,且大和卓博罗尼都,原是朝廷派往南疆招服维吾尔人的,此人还并非冥顽不化,事事处在胁从地位。因此他要求兆惠派一个能言善辩的将士,带少量人马,去库车向博罗尼都陈以利害,做好招抚工作。能收“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功效更好,不能如愿,起码也可缓兵一时。毕竟朝廷正要讨伐阿睦尔撒纳,大军将发,尽可能不要分兵出击,以免造成不利局面。
  于是,兆惠斟酌再三,选派了平日聪明机巧的阿敏道担当此任,并从骁骑营、健锐营精心挑选出一百多名文武双全的军士,随从前往。临行前,兆惠一再嘱咐阿敏道:“大小和卓的恶念刚起,务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千万不要逞一时之气,无端生出变故,要顾全大局。”
  阿敏道答应得十分干脆。他是个文武全才,领兵上阵,骁勇善战;面对群儒,又有过人的舌辩能力,很受兆惠的赏识。这些不凡的身手和来自上司的褒奖,养成了阿敏道过分的自信。接受任务从伊犁到库车的这一路上,阿敏道滔滔不绝地向随从们贩卖自己的美妙畅想。因为博罗尼都在准噶尔投顺清军时,曾在帐下与其有一夕之谈,阿敏道就信心十足地认为,大和卓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肯定要出迎到库车城外,并且以礼优待如何如何。


阿敏道血洒库车城(2)


  事实完全出乎阿敏道的预料,队伍直到库车城下,也没有见到和卓的影子,甚至连个差遣迎接的人都没有。阿敏道跳下马来,望着空落落的城门发愣。这城门并没有一兵一卒把守,只有几个农民模样的人,在旁边胡乱溜达,百姓挑担的、拉车的,进出自如。一个卖艺的盲人老头,手里弹拨都他尔,嘴里可劲儿唱着一支小曲,那是南疆地区最为流行的一支民歌:
  我朝着托曼的路上张望,
  想变成黄雀儿尽情欢唱;
  心情急切我把情人盼望,
  黑亮的双眼啊酸累难当。
  啊,巴郎,蜜热吉汗,
  我的心肝巴郎子彤汗。
  听说你已在那安集延,
  我喜滋滋啊绫罗束腰间;
  听说你这一去再不回返,
  我悲泣在茫茫的戈壁滩。
  啊,巴郎,蜜热吉汗,
  我的心肝巴郎子彤汗。
  ……
  歌声虽然单调乏味,却被老人捏着嗓音演唱得有声有色,仿佛是一个维族少女在倾诉衷肠。这多少让备感无聊的阿敏道产生了一点点兴趣。
  这些不着调的感觉,终究在一瞬间就过去了。大小和卓的傲慢,无论如何让阿敏道在部下面前很没有面子,他甚至觉得有种屈辱感。这种屈辱感一直延续到阿敏道一行进入库车城里。他们居然连大小和卓的面都没有照上,就被安置到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落里。前后左右三十多人把守,说是奉“巴图尔汗”的命令,伺候清朝派来的客人,表面上好吃好喝都往上送,实际上就是将阿敏道等人囚禁起来了。
  囚禁分为两种:一种是让被囚禁者浑然不觉,另一种就是让被囚禁者有鲜明的感觉。囚禁是在被囚禁者清醒意识到时,才会尽显其精神虐杀的苦痛。
  清军使臣阿敏道一行人,正在经历一个茫然的精神旅程。这种滋味实在不好受。大家吃饱了肚子,干巴巴地呆了大半天,始终不见大小和卓的面,渐渐就都有点不耐烦了,有随员小心地对阿敏道说:“大人,这事恐怕有点蹊跷,咱们得多留个心眼儿才是啊!”
  阿敏道心里早就有些虚嗖嗖的了,但表面上还是保持住镇定。他尽量轻松地咧着嘴,哈哈笑着说:“不怕、不怕,不会有啥事的。你看看这些伺候咱们的维族人,就是普通的庄稼人嘛,哪一个像是打仗的?咱们一百多号军勇,个个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怕了他们不成?再说,我谅那两个和卓兄弟也不敢这么放肆!”
  随员们还是七嘴八舌不放心:“汉族人有句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何况咱们现在是在人家的屋檐下面,库车这里人生地不熟啊,万一……”
  阿敏道硬撑着说:“哪有什么‘万一’?”说着上去捉住一个里外忙碌的维族汉子问道,“喂,和卓大人怎么还不见客?你们赶快再去通报一声,就说清军大营的阿敏道来访,让他赶快来见我,一定要报我的名字啊……”
  “好好好,他们正忙着为大人接风呢,不着急,一会儿就到!”那维族汉子看样子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主儿,说话态度和蔼可亲,脸上堆满了美妙的微笑,让人简直无可挑剔。
  阿敏道哪里知道,这时候博罗尼都、霍集占和卓兄弟,正在库车大寺翘着二郎腿悠闲地慢用香茶,商量着如何处置他们这帮清朝派来的不速之客呢。
  博罗尼都说:“这些人是来者不善啊!还不就是兴师问罪嘛——皇帝咋说,将军咋说,都统咋说……阿敏道那张嘴,我是领教过的,还是不见他们为好。”
  “我看干脆,把他们全杀了,痛痛快快!反正咱也反了,跟他们清军也没啥好说的了,就算向他们宣战好了!”霍集占嗓门依然很大。
  博罗尼都仍有些犹豫,但似乎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说服弟弟:“不管咋办,今晚就得有个结果,最好不要拖到明天。”
  “好了,那就交给我了,你不用管了……”霍集占吼着嗓子站了起来,一眼看到忙前跑后的两位库车伯克呼岱巴尔氐和尼雅斯,忽又感慨地说:“唉呀,伯克、阿訇要都像你们这样,咱们南疆啥事弄不成啊!我看以后库车的事,就交给你们俩来管。鄂对那个死脑筋,当不了阿奇木伯克!”
  呼岱巴尔氐和尼雅斯谦恭地哈着腰,小跑着退了下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两人悄悄商量,要把大小和卓要对清朝使者下手的消息通报过去。尼雅斯说:“咱俩不能同时离开,以免和卓生疑。我在这里盯着,你去报告吧!”
  “还是我盯着这边,你去吧!你的腿长,跑得快。”呼岱巴尔氐说。
  尼雅斯想了想:“好吧,没有时间了!和卓要问起来,你就说我回家了,老婆要生巴郎子,就这个理由……”说完一溜烟去了囚禁阿敏道的那个小院。
  阿敏道等人正在吵吵嚷嚷,尼雅斯到了。看守的维族汉子都认识尼雅斯,问也没问就放他进去了。
  “啥?这是真的?”阿敏道听完尼雅斯的报告,将信将疑地问。
  尼雅斯说:“大人,此事千真万确。小的不敢久留,请大人务必警惕……”
  阿敏道抓住尼雅斯的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伯克,我会记住你的!”
  尼雅斯不多说话,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匆忙离开了。阿敏道立刻吩咐下去:“都给我操家伙,把房前屋后所有维族人统统干了!然后分散走,直奔城门,城外结合。”
  整个过程不过一袋烟的工夫,三十几名被派来“伺候”清朝客人的维族汉子,全部倒在血泊中,没有一个人走脱。接着,阿敏道的随从一百多人,个个满身血迹地从大街上穿过去,通过城门出了城。情急之下,有人拉了马,有人没顾上拉马,阿敏道毛毛躁躁地清点一下人数,只好分头上马,两人一伙,立即上路,往伊犁方向狂奔。
  这时,霍集占正在大摇大摆地走出库车大寺。刚出大门,有人就把阿敏道杀人逃走的事报告给他。霍集占大惊失色,当即招呼博罗尼都一道,飞快拉出一千多人,个个上马挥刀,大声呼喊着“报仇啊”,疯狂地朝伊犁方向追杀过去。


出奔伊犁(1)


  当晚库车城里的混乱局面是可想而知的。和卓兄弟精力都放在阿敏道的事情上,没有人注意到达吾提的祖先鄂对伯克的动向。与阿敏道的这场厮杀实在过于惨烈、过于惊心动魄,整个库车城家家闭门,连孩子哭闹,大人也都要捂住他的嘴巴。
  但是,鄂对却牢牢记得这个日子,这是小和卓霍集占给他的最后期限。鄂对打算让热依姆带上孩子,和自己一同离开库车逃往伊犁。他的信念是“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妻子和孩子留在库车,他太担心了。刚刚发生的这场流血事件,更坚定了鄂对的主意。
  但是热依姆想的不一样。她觉得全家一块儿走很可能全都走不掉。一旦被和卓兄弟发现,追杀起来就没有任何辩护的借口。白天的事件发生后,库车全城明显加强了戒备,全家人行动显然目标太大,无法逃脱兵丁的监视。说到底自己终归是维族女人,是穆斯林,谅他大小和卓也不能对她怎么样。
  直到鄂对离家的前一刻,夫妻俩还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热依姆拿出那双脚跟、脚尖反向的鞋,说:“别争了,你是男人,该想着大事,婆婆妈妈咋像个男人!”说着,让丈夫穿上那双特制的鞋子,那是她在几天前就已经做好的。
  鄂对伯克眼睛有些潮湿,他被妻子的话说动了。的确,他得去做大事,不能再犹豫。他穿好妻子亲手做的鞋子,来来回回走了几步,看看身后的鞋印,真的像是反向行走的模样。鄂对感激地望着妻子,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一切收拾停当,真的要走了,鄂对再次到里屋看一眼熟睡的巴郎子们。三男一女四个巴郎子,女儿古丽巴哈尔只有十个多月,还在吃奶呢。三个男孩,小弟尤素甫,才5岁;老二吾麦尔,9岁多一点点;老大就是鄂斯满,已经13岁了。鄂对挨个儿看过来,在每一张小脸上轻轻抚摩一下,最后轮到鄂斯满,不禁惊叫起来:“怎么不见了鄂斯满?”
  “不会吧,他刚才还睡着呢!”热依姆也紧张得不行。
  夫妻俩慌作一团,又不敢声张,正着急时,只见鄂斯满一头大汗从侧门闯了进来:“阿塔,快走吧!我探出条出城的路,没人会发觉的……”
  “你……你去……你是去……”鄂对紧紧地搂住儿子,眼泪夺眶而出,“热依姆,咱们的鄂斯满真的长大了!”
  丈夫这句充满深情的话,突然给热依姆一个启发,她当即有了个新的主意:“这样吧,鄂斯满,你跟着你阿塔一块去伊犁,路上也好有个帮手!”
  鄂对陷入极度矛盾:“这……他留在你身边还可以帮一把啊……再说,就一双鞋……”
  热依姆说:“那怕啥,你背着儿子啊!”
  鄂斯满说:“大大(爸爸),让我跟你去吧。你背着我,我给你指路,保证错不了,出了城我就自己走!”
  时间不多,只能这样决定了。热依姆将整好的包袱给丈夫挎上,又小声地跟儿子嘱咐了几句,然后用坚毅的目光盯着丈夫,示意赶快上路。鄂对伯克最后握了握妻子的手,轻轻说了声:“有啥难事,找呼岱巴尔氐和尼雅斯伯克。无论出了啥事,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这个故事对于伊犁将军兆惠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传奇,但他还是确确实实地被感动了。兆惠说:“和卓兄弟欠下的这笔血债,是一定要他们偿还的!我以朝廷的名义感谢你们父子、你们一家!也感谢所有拥戴我大清的维族同胞!你们有什么打算尽管对我说……”
  “我们父子千辛万苦赶来,就是要参加大清队伍,为大清剿灭叛贼出一分力!”鄂对伯克认真地说,“我还有几位朋友,过些日子可能也来投顺大军。我们没有任何要求,惟有听从大将军差遣,在军中当个普通士卒!”
  兆惠内心大受震撼,眼圈红红地说:“你就留在我的营帐,明天随队出发,征剿叛逆阿睦尔撒纳……”
  清朝征剿阿睦尔撒纳的两路大军,在达吾提的祖先鄂对父子到达伊犁的第二天,按预定计划准时出击。两天后的3月15日,阿睦尔撒纳的死党、厄鲁特昂克图塔尔巴等四个宰桑,带了好几百人,在兆惠将军队伍的必经之路上,凭借库陇登山的险要地形,设下埋伏,企图凭借天险给清军致命的伏击。等到清军大队人马已经通过了伏击圈,后队将士刚刚摸进山口,突然一声炮响,兆惠和身边八十多人,被叛军切断了与大队人马的联系。
  当晚天气不好,下着毛毛细雨,野外伸手不见五指。叛军占据有利地形,四处喊杀。兆惠的八十多名清军将士不摸底细,有些惊慌。
  兆惠将军毕竟身经百战,沉着镇定地命令大家各自占领有利地形,不要贸然行动。然后小声吩咐侍卫扎延保:“我看这里山高路险,叛军的坐骑必定上不了山,可能就放在山沟底下避风的地方,你和鄂对父子带上投顺过来的厄鲁达什、车楞两个人,沿着山沟,找到叛军的马匹,悄悄赶走他们的马……”
  叛军虚张声势闹了一阵,发现沟底的清军毫无动静,觉得有点奇怪,难道他们都被乱箭射中了吗?还是……几个宰桑正在疑疑惑惑,突听身后一声大吼:“杀啊!抓活的!我们是清朝大军,你们跑不了啦……”原来兆惠指挥三十名士卒,借着黑夜悄悄摸到了叛军的侧后。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将叛军吓得一片大乱,一时间也不知清军究竟有多少人马,不禁炸了营。为首的宰桑大声喊:“快、快,敌情不明,赶快下山上马……”
  下山的叛军哪里还能找到马匹的影子!他们的马早被扎延保、鄂对和鄂斯满等人赶出了山,等待他们的是兆惠以主要兵力设置的一个反埋伏。找马的叛军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惊慌之下,差不多全部被歼。只有两个命大的宰桑,混乱中撞上两匹马,捡了条性命。
  阿睦尔撒纳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在新疆没地方可以立足,万般无奈,只好去投奔沙俄。兆惠和参赞大臣富德带兵紧追不舍,一直追到哈萨克的中玉兹境内,遇到哈萨克苏丹阿布赉的部下,双方接火。交战了好几次,苏丹阿布赉的部下才发现对方是清军部队,赶忙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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