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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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答:“我谁也不讨厌。”
“你看你,又把茶杯握在手中了。假如我是心理学家,就可以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沈平微笑,“你在想什么?”他向涟漪走近一步,注视着她。
涟漪也问自己,是的,在想什么?
她开口,“我在想,要是日子可以倒转,便好了。”
“是吗?你觉得那样好吗?”沈平问:“告诉我,假如时光可以倒转!你会不会再嫁给你丈夫?”
涟漪的心一跳,问题在她脑海里转了千百次,然后她毅然的道:“是,我还是会嫁他。”
“为什么?”
“因为我爱他。虽然才短短几年,我觉得很开心,很满足,很……”涟漪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前渐渐模糊了。
沈平注视看她微微透红的脸颊,看了好一会儿,他说:“你是个很好的女人。”
涟漪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勉强地笑着说:“我讲得太多了。”
“请你再讲得多一点。”沈平恳求说:“我喜欢听。”
涟漪站起来,“你再跟母亲讲一声吧,说你对国文没兴趣,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沈平问:“为什么你的声音又冷了起来?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他有点诧异,“你觉得这样假装有意思?”
涟漪看着地,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个不大不小的男孩子,要是再小几岁,当他是个学生也罢了,他偏偏又不太小。
涟漪说:“你不要乱说。回去吧。”
沈平耸耸肩,“好,打发我走了。”
“有空来坐,回去对母亲讲老实话。”
沈平笑,“你少叮嘱我,你儿子只有三四岁,我已经廿一岁了。”
涟漪又被他引得笑了起来。
在沈平面前,涟漪装不出那种冷冰冰的神情来,她的年纪毕竟还没有老得像枯木那种程度,沈平的坦白诚恳又使她感动。
第二天这孩子又来了,买了一大篮水果,各式各样都有。
他嚷着进来,“庆祝庆祝!”
涟漪在改簿子,“什么事?”她探头出来,吓了一跳,“你的头发怎么了?”
沈平大笑,“全剪了,天气太热,有点臭,于是跑到理发店去,跟他们说:‘喏,剃光!’”
“也不用剪得那么短,现在只剩半寸了。”涟漪出来。
“真难侍候,”他摇头“长又说长,短又说短。”
“对不起,”涟漪说:“就是为了这个庆祝吗?”
“当然不是!”沈平说:“我卖了一幅画。”
“画?”
“唉,你忘了我是学画的?是爸的朋友买的,赚了几百块钱,爸现在也不太看轻我了,那掴朋友真识货。”他伸手在自己膝盖上一拍。
“原来如此,所以庆祝。”涟漪点着头。
“这些水果送给你的。”沈平指指。
“谢谢你了,不妤意思。”涟漪微笑。
“我跟妈说了,她说我不学国文也算了,不过总得做点事,既然这些画有人要,我就再涂一点?”
“你倒生财有道。”涟漪打趣地。
“你别看轻我!”沈平有点气。“几时我替你画一幅。”
“不敢当不敢当。”涟漪双手乱摇。
“好,等我成了名,你后悔可来不及了!”沈平指着她道。
涟漪敛容道:“我当然是希望你出名的。”
“君儿呢?”他问:“我带他出去吃饭。”
“算了。这几天我也在打算让君儿去念幼稚园,多点孩子一起玩玩,也可以解解他的寂寞。”
“有我在,他就不会寂寞。涟漪,有时候我希望你是我姊姊。”沈平说,“那样就好!”
涟漪诧异的问:“那样有什么好?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我喜欢你。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你,”他坦诚的说:“跟你在一起就不愁闷气了。你讲得不多,但是——”
“沈平。”涟漪有点难堪。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一个人回到这里来,只有你才尝试了解我,帮了我不少忙,听我诉苦,我很感激你,所以我今天晚上想请你们吃饭。”
涟漪听他讲得那么天真,不好马上拒绝,但是她也不想去,于是她问:“我们是谁?连阿伍也在内吗?”
“当然,连爸妈也一块去,一天用光这笔钱更好。”他兴高采烈的说。
涟漪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沈平真是一点机心都没有的。她有点脸红。
“怎么?赏个脸吧?”沈平问。
“你应该与父母同去才对,我要改簿子。”涟漪终于说。
“不会吧?这么巧?”沈平有点失望。
“卷子簿子都堆在那儿,你自己看吧。”涟漪并没说谎。
“这么多?”沈平随手翻翻,“你喜欢教书?”
“教了十年,根本没考虑过喜不喜欢。”
“看样子也很辛苦,为什么不放弃?”沈平问。
“教惯了也不见得吃力,反正薪水不错,也就算了。”涟漪告诉他。
沈平摇摇头,“这样便一生了。”
涟漪笑起来,“跟你讲话,真够笑的,照你讲,凡是教书先生都是白活了?只有做希僻士才是最快乐的?”
“自然,我的看法便是那样。我不爱教书,便不教书,收入少点,便少吃点少穿点。”他毫不在乎的说。
涟漪有点吃惊,“如果人人像你这样,可不得了,世界上哪有随心所欲的事情?”
“我没要随心所欲,我只要自己快快乐乐。假如你今天晚上情愿留在家中改卷子本子,谁也不敢勉强你,对不对?”他看着涟漪。
“你这个怪人。”
“来,涟漪,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沈平伸手人袋,掏出了皮夹。
他不知道从几时开始,直唤涟漪的名字了。
他翻开了皮夹,“看我的女朋友。”
涟漪探头一看,“咦,很漂亮哪,头发这么长。”
“自然,难道我的女朋友便是丑八怪?”他将照片递了过去。
“长得很好,你应该告诉母亲。”涟漪说:“叫什么名字?”
“伊莲。”沈平告诉她。
“伊莲。”涟漪念了一遍。
沈平跳起来,“跟你的名字差不多!好像是倒转了,像不像?”
涟漪点点头,微笑着将照片还给他。
“她父母也在此地。”沈平说。
“你有没有去看他们?”涟漪问。
“没有。”他答。
“为什么不去?”
“他们不会喜欢我,正像爸妈不会喜欢伊莲一样。”沈平显得很固执。
“你假如娶了伊莲呢?难道也一生不见他们?古老人讲过一句话,叫做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你虽然是女婿,这样态度也不太对。”
沈平瞪大了眼睛,伸伸舌头,“好厉害,你口才好极了,怪不得是好教师!”
“沈平,你这个样子不对,我是好好劝你,你怎么当玩笑?”
沈平说:“是是,是我不对。”
涟漪叹了一口气,“我发觉我自己不但讲得太多,而且特别爱管闲事。”
“为什么这样讲?”沈平问。
“不是吗?”涟漪苦笑“你的女朋友,你的父母,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偏要多管。”
“人与人之间互相关心,也是很平常钩事,你怎么可以说是多管闲事?”沈平替她更正。
涟漪看着他。
“而且我非常愿意接纳你的意见,你越讲得多越好。”
涟漪道:“多讲多错。”
“我看你也真痛苦,活在半旧不新的世界里,处处自己扼死了自己,连讲几句话都得考虑个老半天。”沈平不满。
“是吗?我真是那个样子的吗?”涟漪有点吃惊。
“当然!”沈平问:“你自己不晓得?”
“我……”涟漪迷茫了,她一呆,连忙冷静下来,“沈平,我答应过你去说服你母亲,在这件事未完成之前,你即使多来,也是无用。”
沈平点着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今天也不勉强你去吃饭了,你在努力建一道墙,好将全世界的人隔开。你造得很成功!可借你的理智在不时的告诉你,这种墙造得辛苦,却又没什么用!”
涟漪的脸色转为苍白。“沈平,你说得太多了。我与你母亲是朋友,我是你阿姨的一辈。”
沈平目光如电,“你要我叫你潘阿姨吗?”
涟漪低下头,“你回去吧。”
沈平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涟漪坐着,忽然又想喝热茶!才起身叫阿伍倒茶,发觉双手不住的颤抖,沈平令她实在太激动了,她有点怕这个男孩子。
门铃却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阿伍出来,见到涟漪脸色苍白,先是一惊,但也只好去开了门再讲。
“谁?”阿伍问:“找谁?”
门外的人一手推开阿伍,“周涟漪在不在?我找她!”
“喂!你怎么可以这样子?”阿伍怔住了,连门也不关,便追了进来,想挡住那个人。
来人是一个中年妇女,声势汹汹,“周涟漪呢?”她喝问着。
涟漪抬起头来,“我便是,你是谁?”
“我姓简,我是简大全的母亲!”她答。
阿伍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她!”她一只手往涟漪指去。
阿伍气坏了,“你来找人?这副样子干什么?我们太太有欠你钱吗?这里谁也不认得你!”
“哼!”她恶狠狠的道:“别装蒜了!害得我儿子神魂颠倒的,还说不认识他?我倒要问问你!你居的是什么心?真的要害死他为止?”
涟漪被这个女人一骂,整个人呆了,心里想着这明明是自己的家,却被人冲上门来辱骂,一时百感交集!不禁挂下泪来。
简大全的母亲见涟漪不出声,益发得理不饶人,骂得更起劲。
“你这种害人精,就专门会挑年轻人来消遣,白白的害了我儿子,我这个儿子养了廿多年,难道看着他栽在你手裹不成?天天茶饭不思的叫着狐狸精的名字!”
阿伍气得双眼发白,正在这个时候,沈平忽然过来了。
“什么事?”他在门口问:“这么吵?”
阿伍见来了人,便大叫起来,“沈少爷,你过来,你看看这泼妇!无端白事的来指着太太骂。”
沈平马上进来,关上了们。
“电话在哪儿?”他问:“阿伍,去打九九九,去把警察叫来看看这疯子!”
阿伍一声应,便拿起了电话。
简大全的母亲看见要叫警察,马上怕了。“你们要怎么样?”
“你要怎么样?”沈平厉声的问她。
“我,我要她放开我儿子!”她指着涟漪。
“她几时抓住你儿子了?你儿子在哪儿?”沈平一步步逼近她,“这是法治地方,你登门乱吵,妨及别人自由,你想坐牢?”
那妇人显然没有什么知识,见到沈平走过来,更加吃惊,连忙退后。
“你你你——别过来!”
“你给我滚蛋!”沈平拉开了们,“下次再来,当心你的老命!亏你有儿子!凭你这种人去教导儿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你……你是谁?”她退到门口。
“我是周涟漪的弟弟!”沈平指一指鼻子,“可以了吧?”
“好,你!”妇人还想说什么。
沈平真的恼了,“你还不滚?你要不要我一拳送你出去?”他用力的拍上了门。
涟漪伏在椅背上,再也忍不住,眼泪不住的掉了下来。
阿伍在她旁边,“太太,太太!”
“涟漪——”沈平迟疑了一下。
涟漪忽然扑在阿伍身上大哭起来。
“太太,别这样。想那个女人,也是误会而已。”阿伍手足无措,双眼润湿。“唉,如果先生在,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太太,你真苦命。”
沈平恼了起来,“阿伍,你少说两句好不好?还嫌她哭得不够?这种人天天碰见,当她是条狗也算了,何必说那么多?”
“对,沈少爷说得对,太太,你别难过了。”
涟漪渐渐的停了哭声,她软弱得像个婴儿。
“我扶你进房去休息。”阿伍说。
沈平又说了,“休息基么?她又没生病。为这种人生气,值得不值得?本来蛮好的,去躺在床上,反而弄得头晕脑胀,说不定真的养出病来了。”
阿伍又是一呆,“是,沈少爷。”
“给太太去倒一杯茶,拿条毛巾,擦擦就好。”沈平皱着眉头吩咐道。
阿伍连忙去拿来了茶跟毛巾。
涟漪伏在椅子上。沈平把毛巾递过去。
“我最怕女人哭,哭什么呢?伤心的又哭不好,眼泪又不能将那个可恶女人浸死,快别哭了!”
阿伍起初也没了主意,她就会叫涟漪去躺着,见到沈平对涟漪粗声粗气,反而有重病靠重药的好处,也不出声了。心中倒是对这个头发忽长忽短的男孩子有点佩服。
“幸亏君儿在我们这边,也是我妈听见这边吵,叫我过来的,一看倒吓了我一跳!连门都没关,一个泼妇又叫又跳,像做戏似的,这根本是闹剧,该拿它做笑话讲方对,怎么反而哭起来了?”
阿伍答:“沈少爷,你不知道,那女人的儿子,来过这里几趟,原本是太太学校里的同事,太太不让他进来,他也不来了,不知怎么的,隔了几个月,忽然闹出这种事来,真是我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没见过呢。”
“嘿,还是做教师的呢,我要是有儿子,可得小心选择学校了。”沈平笑了起来。
阿伍叹口气,“沈少爷,刚才你说是我们太太的弟弟,太太要是真有你这么一个弟弟,倒也好了。”她起初看不惯这个年轻人,经过这一次,对他起了莫名其妙的好感。
“那有什么稀奇?你们太太要是不反对,马上可以认我做兄弟!”沈平答,看着涟漪。
涟漪正在慢慢的喝茶,两眼有点肿,又有点余怒未消的样子,并不作答。
“太太,那个姓简的人这么可恶、你明天怎么应付他?”阿伍问。
涟漪不作声。她也正在想这个问题。事情很明显,简大全分明是在单恋她。弄得神魂颠倒,自作自受。只是他母亲不明事理,还当涟漪在作弄他,故此演出了这一幕大闹剧。
她实在是不能再回去上班,该怎么办呢?
简大全虽然处处对她透露出心事,但经过涟漪暗示以后,他已经答应不再作轨外之想,怎么忽然之间又会搅成这样呢?
他也是个读书的人,做出这种事来,不怕传出去笑坏人?涟漪不明白。
如果第二天不去上课,一定更显得自己心虚!去上课,又没这个胆子对着简大全,万一他举止言语之间有点不规矩,那时如何是好?
沈平又问她:“怎样?你还去不去上课?”
“不去怎么可以?”涟漪低声的道:“我要求转一间学校便是了。”
“那要好几个月呢。”沈平问:“你不怕?”
“怕也只好是这样,难道不去教书?”涟漪说。
沈平有点紧张,“你的位置近不近他的?能不能装成看他不见的样子?”
涟漪一怔,“他就坐我对面。”
“糟糕!”沈平站起来。
阿伍说:“大白天的,想他也不敢怎么样。”
“我陪你上学放学。”沈平说。
“都不用了,”涟漪有点疲倦的感觉。“我自己可以了。”
沈平看了她几眼,“那我走了。”
阿伍对沈平现在非常有好感,“沈少爷,有空请过来坐。”
沈平笑,“只要你们不讨厌。”他去了。
涟漪第二天到了课室,不动声色。
简大全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