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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聊斋志异 卷1至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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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回顾骇愕。盗历历自述。道士收其钱而遣之。

王成

    王成,平原故家子。性最懒,生涯日落,惟剩破屋数间,与妻卧牛衣中,交谪不堪。
    时盛夏燠热。村外故有周氏园,墙宇尽倾,惟存一亭。村人多寄宿其中,王亦在焉。既
晓睡者尽去,红日三竿王始起,逡巡欲归。见草际金钗一股,拾视之,镌有细字云:仪宾府
制。”王祖为衡府仪宾,家中故物,多此款式,因把钗踌躇。欻一妪来寻钗。王虽贫,然性
介,遽出授之。妪喜,极赞盛德,曰:“钗值几何,先夫之遗泽也。”问:“夫君伊谁?”
答云:“故仪宾王柬之也。”王惊曰:“吾祖也,何以相遇?”妪亦惊曰:“汝即王柬之之
孙耶!我乃狐仙。百年前与君祖缱绻,君祖殁,老身遂隐。过此遗钗,适入子手,非天数
耶!”王亦曾闻祖有狐妻,信其言,便邀临顾。妪从之。
    王呼妻出见,负败絮,菜色黯焉。妪叹曰:“嘻!王柬之之孙,乃一贫至此哉!”又顾
败灶无烟,曰:“家计若此,何以聊生?”妻因细述贫状,呜咽饮泣。妪以钗授妇,使姑质
钱市米,三日外请复相见。王挽留之。妪曰:“汝一妻犹不能存活,我在,仰屋而居,复何
裨益?”遂径去。王为妻言其故,妻大怖。王诵其义,使姑事之,妻诺。愈三日果至,出数
金籴粟麦各一石。夜与妇宿短榻。妇初惧之,然察其意殊拳拳,遂不之疑。
    翌日谓王曰:“孙勿情,宜操小生业,坐食乌可长也!”王告以无资。妪曰:“汝祖在
时,金泉凭所取,我以世外人无需是物,故未尝多取。积花粉之金四十两,至今犹存。久贮
亦无所用,可将去悉以市葛,刻日赴都,可得微息。”王从之,购五十余端以归。妪命趋
装,计六七日可达燕都。嘱曰:“宜勤勿惰,宜急勿缓,迟之一日,悔之已晚!”王敬诺,
囊货就路。中途遇雨,衣履浸濡。王生平未历风霜,委顿不堪,因暂休旅舍。不意淙淙彻
暮,檐雨如绳,过宿泞益甚。见往来行人践淖没胚,心畏苦之。待至亭午始渐燥,而阴云复
合,雨又滂沱。信宿乃行。将近京,传闻葛价翔贵,心窃喜。入都解装客店,主人深惜其
晚。先是,南道初通,葛至绝少。贝勒府购致甚急,价顿昂,较常可三倍。前一日方购足,
后来者并皆失望。主人以故告王。王郁郁不乐。越日葛至愈多,价益下,王以无利不肯售。
迟十余日,计食耗烦多,倍益忧闷。主人劝令贱卖,改而他图。从之,亏资十余两,悉脱
去。早起将作归计,起视囊中,则金亡矣。惊告主人,主人无所为计。或劝鸣官,责主人
偿。王叹曰:“此我数也,于主人何干?”主人闻而德之,赠金五两慰之使归。
    自念无以见祖母,蹀躞内外,进退维谷。适见斗鹑者,一赌数千;每市一鹑,恒百钱不
止。意忽动,计囊中资仅足贩鹑,以商主人,主人亟怂恿之。且约假寓饮食,不取其值。王
喜,遂行。购鹑盈儋,复入都。主人喜,贺其速售。至夜,大雨彻曙,天明衢水如河,淋零
犹未休也。居以待晴,连绵数日,更无休止。起视笼中鹑渐死。王大惧,不知计之所出。越
日死愈多,仅余数头,并一笼饲之。经宿往窥,则一鹑仅存。因告主人,不觉涕堕,主人亦
为扼腕。王自度金尽罔归,但欲觅死,主人劝慰之。共往视鹑,审谛之曰:“此似英物。诸
鹑之死,未必非此之斗杀之也。君暇亦无事,请把之,如其良也,赌亦可以谋生。”王如其
教。
    既驯,主人令持向街头赌酒食。鹑健甚,辄赢。主人喜,以金授王,使复与子弟决赌,
三战三胜。半年蓄积二十金,心益慰,视鹤如命。
    先是大亲王好鹑,每值上元,辄放民间把鹑者入邸相角。主人谓王曰:“今大富宜可立
致,所不可知者在子之命矣。”因告以故,导与俱往。嘱曰:“脱败则丧气出耳。倘有万分
一鹑斗胜,王必欲市之,君勿应;如固强之,惟予首是瞻,待首肯而后应之。”王曰:
“诺。”至邸,则鹑人肩摩于墀下。顷之,王出御殿。左右宣言:“有愿斗者上。”即有一
人把鹑趋而进。王命放鹑,客亦放。略一腾踔,客鹑已败。王大笑。俄顷登而败者数人。主
人曰:“可矣。”相将俱登。王相之,曰:“睛有怒脉,此健羽也,不可轻敌。”命取铁喙
者当之。一再腾跃,而王鹑铩羽。更选其良,再易再败。王急命取宫中玉鹑。片时把出,素
羽如鹭,神骏不凡。王成意馁,跪而求罢,曰:“大王之鹑神物也,恐伤吾禽,丧吾业
矣。”王笑曰:“纵之,脱斗而死,当厚尔偿。”成乃纵之。玉鹑直奔之。而玉鹑方来,则
伏如怒鸡以待之。玉鹑健喙,则起如翔鹤以击之。进退颉颃,相持约一伏时。玉鹑渐懈,而
其怒益烈,其斗益急。未几,雪毛摧落,垂翅而逃。观者千人,罔不叹羡。王乃索取而亲把
之,自啄至爪,审周一过,问成曰:“鹑可货否?”答曰:“小人无恒产,与相依为命,不
愿售也。”王曰:“赐尔重值,中人之产可致。颇愿之乎?”成俯思良久,曰:“本不乐
置;顾大王既爱好之,苟使小人得衣食业,又何求?”王问直,答以千金。王笑曰:“痴男
子!此何珍宝而千金直也?”成曰:“大王不以为宝,臣以为连城之璧不过也。”王曰:
“如何?”曰:“小人把向市中,日得数金,易升斗粟,一家十余口食指无冻馁,是何宝如
之?”王曰:“予不相亏,便与二百金。”成摇首。又增百数。成目视主人,主人色不动,
乃曰:“承大王命,请减百价。”王曰:“休矣!谁肯以九百易一鹑者!”成囊鹑欲行。王
呼曰:“鹑人来,实给六百,肯则售,否则已耳。”成又目主人,主人仍自若。成心愿盈
溢,惟恐失时,曰:“以此数售,心实怏怏。但交而不成,则获戾滋大。无已,即如王
命。”王喜,即秤付之。成囊金拜赐而出。主人怼曰:“我言如何,子乃急自鬻也!再少靳
之,八百金在掌中矣。”成归,掷金案上,请主人自取之,主人不受。又固让之,乃盘计饭
直而受之。王治装归。至家,历述所为,出金相庆。妪命置良田三百亩,起屋作器,居然世
家。早起使成督耕、妇督织。稍隋辄诃之。夫妇相安,不敢有怨词。过三年家益富,妪辞欲
去。夫妇共挽之,至泣下。妪亦遂止。旭旦候之,已杳然矣。异史氏曰:“富皆得于勤,此
独得于惰,亦创闻也。不知一贫彻骨而至性不移,此天所以始弃之而终怜之也。懒中岂果有
富贵乎哉!”

青凤

    太原耿氏,故大家,第宅弘阔。后凌夷,楼舍连亘,半旷废之,因生怪异,堂门辄自开
掩,家人恒中夜骇哗。耿患之,移居别墅,留一老翁门焉。由此荒落益甚,或闻笑语歌吹声。
    耿有从子去病,狂放不羁,嘱翁有所闻见,奔告之。至夜,见楼上灯光明灭,走报生。
生欲入觇其异,止之不听。门户素所习识,竟拨蒿蓬,曲折而入。登楼,初无少异。穿楼而
过,闻人语切切。潜窥之,见巨烛双烧,其明如昼。一叟儒冠南面坐,一媪相对,俱年四十
余。东向一少年,可二十许。右一女郎,才及笄耳。酒胾满案,围坐笑语。生突入,笑呼
曰:“有不速之客一人来!”群惊奔匿。独叟诧问:“谁何入人闺闼?”生曰:“此我家
也,君占之。旨酒自饮,不邀主人,毋乃太吝?”叟审谛之,曰:“非主人也。”生曰:
“我狂生耿去病,主人之从子耳。”叟致敬曰:“久仰山斗!”乃揖生入,便呼家人易馔,
生止之。叟乃酌客。生曰:“吾辈通家,座客无庸见避,还祈招饮。”叟呼:“孝儿!”俄
少年自外入。叟曰:“此豚儿也。”揖而坐,略审门阀。叟自言:“义君姓胡。”生素豪,
谈论风生,孝儿亦倜傥,倾吐间,雅相爱悦。生二十一,长孝儿二岁,因弟之。叟曰:“闻
君祖纂《涂山外传》,知之乎?”答曰:“知之。”叟曰:“我涂山氏之苗裔也。唐以后,
谱系犹能忆之;五代而上无传焉。幸公子一垂教也。”生略述涂山女佐禹之功,粉饰多词,
妙绪泉涌。叟大喜,谓子曰:“今幸得闻所未闻。公子亦非他人,可请阿母及青凤来共听
之,亦令知我祖德也。”孝儿入帏中。少时媪偕女郎出,审顾之,弱态生娇,秋波流慧,人
间无其丽也。叟指媪曰:“此为老荆。”又指女郎:“此青凤,鄙人之犹女也。颇慧,所闻
见辄记不忘,故唤令听之。”生谈竟而饮,瞻顾女郎,停睇不转。女觉之,俯其首。生隐蹑
莲钩,女急敛足,亦无愠怒。生神志飞扬,不能自主,拍案曰:“得妇如此,南面王不易
也!”媪见生渐醉益狂,与女俱去。生失望,乃辞叟出。而心萦萦,不能忘情于青凤也。
    至夜复往,则兰麝犹芳,凝待终宵,寂无声咳。归与妻谋,欲携家而居之,冀得一遇。
妻不从。生乃自往,读于楼下。夜方凭几,一鬼披发入,面黑如漆,张目视生。生笑,拈指
研墨自涂,灼灼然相与对视,鬼惭而去。次夜更深,灭烛欲寝,闻楼后发扃,辟之閛然。急
起窥觇,则扉半启。俄闻履声细碎,有烛光自房中出。视之,则青凤也。骤见生,骇而却
退,遽阖双扉。生长跪而致词曰:“小生不避险恶,实以卿故。幸无他人,得一握手为笑,
死不憾耳。”女遥语曰:“惓惓深情,妾岂不知?但吾叔闺训严谨,不敢奉命。”生固哀
之,曰:“亦不敢望肌肤之亲,但一见颜色足矣。”女似肯可,启关出,捉其臂而曳之。生
狂喜,相将入楼下,拥而加诸膝。女曰:“幸有夙分,过此一夕,即相思无益矣。”问:
“何故?”曰:“阿叔畏君狂,故化厉鬼以相吓,而君不动也。今已卜居他所,一家皆移什
物赴新居,而妾留守,明日即发矣。”言已欲去,云:“恐叔归。”生强止之,欲与为欢。
方持论间,叟掩入。女羞惧无以自容,挽手依床,拈带不语。叟怒曰:“贱辈辱我门户!不
速去,鞭挞且从其后!”女低头急去,叟亦出。生尾而听之,诃诟万端,闻青凤嘤嘤啜泣。
生心意如割,大声曰:“罪在小生,与青凤何与!倘宥青凤,刀锯鈇钺,愿身受之!”良久
寂然,乃归寝。自此第内绝不复声息矣。生叔闻而奇之,愿售以居,不较直。生喜,携家口
而迁焉。居逾年甚适,而未尝须臾忘青凤也。
    会清明上墓归,见小狐二,为犬逼逐。其一投荒窜去;一则皇急道上,望见生,依依哀
啼,葛耳辑首,似乞其援。生怜之,启裳衿提抱以归。闭门,置床上,则青凤也。大喜,慰
问。女曰:“适与婢子戏,遘此大厄。脱非郎君,必葬犬腹。望无以非类见憎。”生曰:
“日切怀思,系于魂梦。见卿如得异宝,何憎之云!”女曰:“此天数也,不因颠覆,何得
相从?然幸矣,婢子必言妾已死,可与君坚永约耳。”生喜,另舍居之。
    积二年余,生方夜读,孝儿忽入。生辍读,讶诘所来,孝儿伏地怆然曰:“家君有横
难,非君莫救。将自诣恳,恐不见纳,故以某来。”问:“何事?”曰:“公子识莫三郎
否?”曰:“此吾年家子也。”孝儿曰:“明日将过,倘携有猎狐,望君留之也。”生曰:
“楼下之羞,耿耿在念,他事不敢预闻。必欲仆效绵薄,非青凤来不可!”孝儿零涕曰:
“凤妹已野死三年矣。”生拂衣曰:“既尔,则恨滋深耳!”执卷高吟,殊不顾瞻。孝儿
起,哭失声,掩面而去。生如青凤所,告以故。女失色曰:“果救之否?”曰:“救则救
之。适不之诺者,亦聊以报前横耳。”女乃喜曰:“妾少孤,依叔成立。昔虽获罪,乃家范
应尔。”生曰:“诚然,但使人不能无介介耳。卿果死,定不相援。”女笑曰:“忍哉!”
次日,莫三郎果至,镂膺虎皆,仆从甚赫。生门逆之。见获禽甚多,中一黑狐,血殷毛革。
抚之皮肉犹温。便托裘敝,乞得缀补。莫慨然解赠,生即付青凤,乃与客饮。客既去,女抱
狐于怀,三日而苏,展转复化为叟。举目见凤,疑非人间。女历言其情。叟乃下拜,惭谢前
愆,喜顾女曰:“我固谓汝不死,今果然矣。”女谓生曰:“君如念妾,还祈以楼宅相假,
使妾得以申返哺之私。”生诺之。叟赧然谢别而去,入夜果举家来,由此如家人父子,无复
猜忌矣。生斋居,孝儿时共谈宴。生嫡出子渐长,遂使傅之,盖循循善教,有师范焉。

画皮

    太原王生早行,遇一女郎,抱襆独奔,甚艰于步,急走趁之,乃二八姝丽。心相爱乐,问:“何夙夜踽踽独行?”女曰:“行道之人,不能解愁忧,何劳相问。”生曰:“卿何愁忧?或可效力不辞也。”女黯然曰:“父母贪赂,鬻妾朱门。嫡妒甚,朝詈而夕楚辱之,所弗堪也,将远遁耳。”问:“何之?”曰:“在亡之人,乌有定所。”生言:“敝庐不远,即烦枉顾。”女喜从之。生代携襆物,导与同归。女顾室无人,问:“君何无家口?”答云:“斋耳。”女曰:“此所良佳。如怜妾而活之,须秘密勿泄。”生诺之。乃与寝合。使匿密室,过数日而人不知也。生微告妻。妻陈,疑为大家媵妾,劝遣之,生不听。偶适市,遇一道士,顾生而愕。问:“何所遇?”答言:“无之。”道士曰:“君身邪气萦绕,何言无?”生又力白。道士乃去,曰:“惑哉!”世固有死将临而不悟者!”生以其言异,颇疑女。转思明明丽人,何至为妖,意道士借魇禳以猎食者。无何,至斋门,门内杜不得入,心疑所作,乃逾垝坦,则室门已闭。蹑足而窗窥之,见一狞鬼,面翠色,齿巉巉如锯,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睹此状,大惧,兽伏而出。急追道士,不知所往。遍迹之,遇于野,长跪求救,请遣除之。道士曰:“此物亦良苦,甫能觅代者,予亦不忍伤其生。”乃以蝇拂授生,令挂寝门。临别约会于青帝庙。生归,不敢入斋,乃寝内室,悬拂焉。一更许,闻门外戢戢有声,自不敢窥,使妻窥之。但见女子来,望拂子不敢进,立而切齿,良久乃去。少时复来,骂曰:“道士吓我,终不然,宁入口而吐之耶!”取拂碎之,坏寝门而入,径登生床,裂生腹,掬生心而去。妻号。婢入烛之,生已死,腔血狼藉。陈骇涕不敢声。
    明日使弟二郎奔告道士。道士怒曰:“我固怜之,鬼子乃敢尔!”即从生弟来。女子已失所在。既而仰首四望,曰:“幸遁未远。”问:“南院谁家?”二郎曰:“小生所舍也。”道士曰:“现在君所。”二郎愕然,以为未有。道士问曰:“曾否有不识者一人来?”答曰:“仆早赴青帝庙,良不知,当归问之。”去少顷而返,曰:“果有之,晨间一妪来,欲佣为仆家操作,室人止之,尚在也。”道士曰:“即是物矣。”遂与俱往。仗木剑立庭心,呼曰:“孽鬼!偿我拂子来!”妪在室,惶遽无色,出门欲遁,道士逐击之。妪仆,人皮划然而脱,化为厉鬼,卧嗥如猪。道士以木剑枭其首。身变作浓烟,匝地作堆。道士出一葫芦,拔其塞,置烟中,飗飗然如口吸气,瞬息烟尽。道士塞口入囊。共视人皮,眉目手足,无不备具。道士卷之,如卷画轴声,亦囊之,乃别欲去。
    陈氏拜迎于门,哭求回生之法。道士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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