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 作者:书剑江南-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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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轻轻点了点头，其实那天阿杰的话已经让这个家在我心里刻上了一道模糊的灰色阴影，只是，现在这种灰色更浓更重了，不过这世上又有什么摩擦是爱滋润不了的呢？我会听爸爸的话，会用心去爱这个陌生家族。
我在爸爸的牵引下，终于鼓足勇气踏进了大门。刚一进去，迎接我的便是每个人惊讶的神情与奇怪的目光。我知道我又一次被误认成了他们家的世轩。
那位看上去很面熟的老人也就是即将与我相认的爷爷满心期待地走了过来，他虽然年事已高，却仍然精神抖擞，他靠近我，温和地伸出一只布满皱纹的手，那只手慢慢抬高，刚要落在我头上时，我却胆怯地躲到了爸爸身后。
老人有些失望。
爸爸成熟的脸上荡漾起浅浅的幸福的笑容，他轻轻地将我推到老人身边，“阿文，快叫爷爷啊！”
我鼓起勇气抬头看了看老人苍老的容颜，他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温馨的爱意，我轻轻唤了他一声“爷爷”，他显得很激动，用微微颤抖着的手轻抚我的头发、额头、脸颊、喃喃地说道：“好孩子……”
“奕祥，你在外面混得不错嘛！我还以为你有多钟情，真的愿意一辈子死心踏地跟着那个女人，没想到你还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妈，你看看，我弟弟明明就和别的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他却还总要在爸爸面前责怪您拆散了他和那个女人……”说这些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她穿着很时髦，妆也化得很浓很浓，暗红光亮的嘴唇丝毫未带给人一种美丽的感受，相反却让她显得有些出老。此刻她正扶着一位老太太向我们走来。
我感觉到她这番话是冲着爸爸来的，而且不太友善。我想回驳，好为爸爸出口气，却猛然想起先前他在门外告诫我的那些话，于是，我选择了沉默。而身旁的他却是一脸平静，带着一种蔑视的笑容，他不屑地看了她们一眼，大声说道：“原来堂堂华祥集团北公司的董事长方谚丽小姐有这种偷窥别人私生活的嗜好，不过很抱歉，我从未背叛过她！至于这孩子，他会叫我一声爸喊她一声妈！”
话音刚落，老太太突然显出紧张而恐惧的神情，气急败坏地说：“这，这，不可能，方奕祥，你，你……”
“够啦！够啦！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是一家人，不要一见面就这样！”爷爷拦在他们中间，有些无可奈何但语气坚定，“尤其是你们，你们是长辈啊！奕祥也难得回来一次，大家聚在一起要好好珍惜，和睦相处才是啊！阿丽，你是奕祥的姐姐，不要总是一见面就刻意说这种中伤他的话，姐弟之间相亲相爱一点，大家都包容一点有什么不好？还有，不管今天奕祥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是谁的，总之，我喜欢他，从现在起，他就是我方伟业的孙子，你们要好好待他。”爷爷又看向我，很温和地对我说：“来，阿文，爷爷给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我的妻子，也就是你的奶奶，那一位是我的女儿，你要叫她姑姑。”
我小心翼翼地叫了她们，几句寒暄过后，客厅里又恢复了平静，表面的一切看上去显得很和谐，奶奶与姑姑对我似乎挺热情，姑姑还特别亲热地抱了抱我，有些夸张地笑着，“你叫阿文是吧？没事啊，没事，我刚跟你爸爸开玩笑呢！你也知道，他性格有点古怪。”
我没有说话，只是收敛起自己的笑容，一直都老老实实地跟在爸爸身边，连气也不敢大声出。他却饶有兴致地带着我参观这栋别墅，脸上一直都保持着的微笑似乎在昭示他早已习惯或者说根本就不再介意这样的冒犯。我静静地看着他那坦然自若的神情，一丝敬意油然而生。 “参观”完毕，我们来到楼上，楼道左侧的一个房间里传出节奏感相当强的嘻哈乐曲，带来一股活力四射的青春气息。由于心中的好奇心作怪，我渐渐不再拘瑾，而是直接大胆地走上前去，用力地叩了叩门，然而，门却始终紧掩着，我回头去看爸爸，他却一脸灿烂的笑容正站在不远处拨弄着他的手机。
这时，门突然开了，站在我面前的是名年轻美丽的女子和一个满头大汗的大男生，女子的手中也紧紧握着一个手机，我明白了，原来爸刚才是在给她发短信。
“进去跟他们一起玩啊！我先去一趟爷爷那里。”爸爸亲和地看了看我，然后对门口的女子使了一个特别的眼神，便快乐地转身下楼。
“来，进来。”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那个男生拉进了屋内，他指了指地上，问：“要不要一起玩这个啊？”
“不，不用，谢谢。”我摇了摇头，那是一台新式的跳舞机，我以前从未玩过。
“不会是吧！那晓希你带他玩吧！我还没玩够呢！”男生说着，将声音开大，继续跳起来。
年轻女子向我递来一罐饮料，露出淡淡的笑容：“你，就是阿文？”
“是的，方泽文，姐姐。”我突然回忆起了什么，总觉得眼前的女子特别熟悉，还有那个正在跳舞的大男生也似乎曾在哪儿见过。
“你认识世轩吗？干嘛跟他长得那么像？”男生突然大声问我。
“不，不认识。只见过他的照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他长得那么像。”
男生咧开嘴笑了，他一边跳一边大声说：“世轩是外公唯一的孙子，外公对他宠得不得了，他随便挤出几滴眼泪就能淹死一家人呢！”
我知道他一定是姑姑的儿子，看得出，他有些嫉妒世轩。而姐姐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突然，我回忆起了一切，很急切地说道：“对了，我们以前见过的，在华祥南公司的门口。那次琪琦的记者招待会，我的画册掉了，还是哥哥你帮我捡起来递给她的呢！还记得吗？”
他们却都以迷惑的神情来回复我，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然后又都同时摇了摇头。我有些失望，“真的都没什么印象了吗？姐姐，你也一点都不记得了吗？那天你还穿着警服。”
“拜托，她是警察，当然天天穿着警服啦！”男生不再理会我们，他将音量调到最大，继续跳着。
“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姐姐有些抱歉地看着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没事。”我沉默了，多少感到有些遗憾。后来，姐姐似乎又对我说了些什么，但跳舞机音量太大，我没听清楚。
晚餐时，我发现餐桌上多了一个人，天啊！他，他不是……我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正在我对面坐着的人竟然是著名的大导演——方谚彬。难道，他也是这个家的人，那我跟他岂不成为了……亲戚！一直以来我最向往的职业就是导演，我常常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导演一样去体会和品味不同的人生，感悟生命的美好，而我从小最崇拜的导演就是方谚彬，此刻他竟戏剧般地出现在我眼前，令我惊喜得不知所措。
爷爷将脸凑到他面前，轻轻地对他说了些什么，他并不经意地听着，嘴角微微上扬，然后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接着目光又转向我身旁的爸爸，嘴角的弧度逐渐拉大，终于他忍不住绽放出神秘的笑容。
“好啦，我又不是女孩子，干嘛对我这样笑！”爸爸也终于沉不住气，以一脸璀璨的笑容回敬他：“怎么样，大导演，羡慕吧！不过，这可不是羡慕得来的，你也该努力去争取啦！”
“行，我认输，没你那么好运，小家伙叫什么名字啊？”
“什么小家伙？人家早就成年啦，都快二十啦！”爸爸开心地拍了拍我的背，说道：“阿文，这回你可赚到啦，赚了个当大导演的伯伯。”
“你叫阿文？单名一个字，方文？”导演似乎对我的名字颇有兴趣。
“不是，方泽文，沼泽的泽、文化的文。伯伯。”我回答。
他又看了我一眼，显出认真的神情，后来也只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没再同我说话。其实，我很想跟他说话，请教他一些关于导演方面的事，却由于胆怯和紧张而不敢开口。
第一次坐在这么豪华的房间里，面对着这么多人和满桌珍馐海味，我紧张得浑身都有些颤抖，只是低头静静地吃着碗里爸爸夹给我的菜。晚餐过后，我如同往日那样准备收拾一下餐桌，右侧的大男生突然发出大笑，对面的导演伯伯也笑容可掬地看着我，姑姑则看了看奶奶：“哎呀，妈，你看奕祥从外面带回来的儿子多勤快呀！怪不得能讨得爸爸的欢心，这么快就做了方家的长孙。”她又搂了搂那个大男生，用一种很奇怪的腔调说道：“哟，世辕啊，妈的好儿子，你这个做外孙的可要学着点啊！”
爸爸轻轻地拉了拉我的衣角，我慌忙坐下，满脸通红。几名身着白衫的佣人走上来，连同桌布一起将这些根本就没怎么开动的佳肴及满桌碗碟全部都倒进垃圾桶。我默然地看着他们，原来有钱人就是这样生活的。
夜晚，姐姐跟我一起坐上了爸爸的车，出门时，我终于壮着胆与那位导演伯伯说了一句话，“伯伯，下次你拍戏的时候，能不能也带我一起去看一看。”
他依然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想应该是默许了吧！
坐在车里，我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爸爸的家能够简单一些，那种太过于奢华的生活对我来说实在太难适应了，或者说实在太难接受了，很多时候，野草所需要的仅仅是最普通的阳光，空气和水。
“叔叔，你送我回公寓算了吧！”车内姐姐的话语打断了我的思绪。
“已经很晚了，跟我回去吧！明天周末，你又不用上班。”
姐姐露出恬静幸福的微笑，她说：“不是啊，弟弟今天第一次回家，我不想打扰你们家人相聚嘛！”
爸爸温和地笑了，“你不也是我们一家人吗？我又不介意你叫我一声爸。”
我也微笑，周围的空气里布满温馨的气氛，弥漫着淡淡的幸福。我对这个全新的家充满了期待之情，并且能感觉到它离我一直渴望的那种温馨美满的家不会相差太远。
确实，爸爸的家跟我想象中的差不多，尽管也是一栋私人别墅，但比起爷爷的家，就简单多了，这栋住宅位于郊区，占地面积不是很大，建筑上略带欧式风格，在道路两旁街灯的映射下，显得舒服而自然，让我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住宅四周环绕着清新的草场，花香四溢，芬芳淡雅。
给我们开门的人正是阿杰，他看见我，很温和地笑了笑，“少爷，你回来了，玩得开心吗？”我回复他一个浅浅的微笑，“阿杰，叫我阿文就可以了，我不习惯也不喜欢少爷这种称谓，再说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少爷，世界上的所有人人格都是平等的，不该有贵贱之分，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叫你阿杰，请别介意我没喊你阿杰叔叔呀！”
阿杰的脸上顿时洋溢出一股我从未见过的满足喜悦的神情，他肤色黝黑，今夜在这淡淡的霓虹灯的照耀下，面色竟泛出明显的红润，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带着孩童般甜美的笑容静静地低下头去。
我轻轻地跟着他迈进了家门，阵阵暖意在心底流淌，温暖的橘黄色的光洒满了整个客厅，我第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窗边浇灌着花儿的那位善良的阿姨，没有人惊扰她，而她一脸恬静，很细心很细心地呵护着那些玲珑清淡的小黄花。
忽然，她抬起头，看到了我们，脸上扬起静静的浅笑，晚风袭来，零落了几片花瓣，化成一缕清香。她凝视着我的目光转移到了爸爸脸上，泛出些许惆怅，我轻轻地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晶莹明亮的双眼，喊了一声“妈妈”。
她露出倍感安慰的神情，温柔地抱住我。
“好了，丹琼，带阿文去看看他的房间吧！”爸爸拉住我，说：“来，臭小子，去看看你的房间。”
“你干嘛老是叫我臭小子呀？”
“你管我怎么叫你啊！”他开心地笑着，“对了，再喊我一声。”
“爸。”我有气无力地叫了他一声。
他更加开心了，还对周围人扮起了鬼脸。妈妈看着他都没有语言了，只是带着甜蜜的笑容牵住姐姐的手陪我们一起上楼。
我看到了自己的房间，哇，真的好漂亮，看上去十分舒适，“这真的是我的房间吗？这些都是我的吗？”我情不自禁地问道。
“所有的一切，”爸爸很肯定地回答：“都是你的！” 阿杰说：“早上接到董事长打来的电话，说今天会带你回家，所以你妈妈特意和我一起为你布置了这所房间，快进去看看，喜欢吗？”
“嗯，我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拥有这么漂亮的房间，谢谢你们！”我欣喜地走进去，发现墙上竟还挂有几张琪琦的海报，我的心被彻底打动了，那是一种久违的感动。 后来，我与姐姐聊了很久，她告诉我一些关于世轩的故事，我知道其实姐姐很疼爱世轩，只可惜，世轩太早地离开了我们。姐姐说她是我爸爸抚养长大的，她的爸爸也就是阿杰向我提起过的阿喆哥在她很小的时候，因一次海难罹难了，那次事故亦夺走了她母亲的生命，姐姐在说起这些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脆弱，相反，我觉得她很坚强。这让我越来越钦佩和喜爱她，同时也特别庆幸自己能有一个这么好的姐姐。她还告诉我，今天在爷爷家见到的那位导演伯伯是爷爷的长子，他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平时都很少回家，这星期爷爷过生日，而他又正好休假，我第一次回家就碰到他真的很巧，我很开心地笑了笑，说以后能有机会看大导演拍戏了。
静夜，我躺在床上，无眠。我的脑海里放映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曾经期待过的世界就像童话一样绚烂却又遥不可及，而今夜，我身载着师父的慈爱终于找到了一个多年望眼欲穿的完完整整的家，有些时候我甚至很怀疑会不会当我明日清晨睁开眼睛，发现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但是在此刻，至少在此刻，我能完完全全地感受到它是真真正正的存在着，我并不在乎这个家是多么的华丽高贵，但这个家确实是美满的，家人在一起相怜相惜，相亲相爱……这种温馨的气氛填满了逝去岁月里孤寂的空洞，我不知道这样的幸福能够持续多久，一年，我便珍惜一年；一天，我便珍惜一天；一秒，我便珍惜一秒。
辗转不眠，我只好坐起来，浓重的夜色中只有我的呼吸声，随风轻漾的晚帘送来星光点点。我轻轻地来到窗边，拂开窗帘，一如往日习惯地朝天的另一边望去，“外婆，您在天上过得好吗？阿文现在真的很幸福，大家都很照顾我，您放心吧！只是，我以后不能天天陪伴师父了，请您保佑他，好吗？”
窗外，楼下的草坪上，有一个孤单的身影默默打开大门，然后沿着街道，沐浴着橘黄色的灯光孤单单地向左走去，消失在栏墙的尽头。一股心酸涌上咽喉，浸润了我的眼眸，她是我的妈妈，是爸爸的妻子，是家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她本该天经地义地留在家里，然而却因家族的成见和缺少一个名份，要在这深冬的寒夜寂寞地离开她所爱的人。就在大门另一边的龙眼树下，爸爸一动不动，始终注视着前方的栏墙，我不知，这算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忧伤，我相信，此情可待，地老天荒…… 新的家让我做了新的梦，我依然梦到了那幅画，只不过画中那条孤独的小船找到了遮风避雨的港湾，但它并不想就这样无忧无虑地停泊在此，而是希望去寻找它的同伴们，让所有漂泊着的船都能拥有一个温暖的港湾。
第八章 爷爷的生日
早晨，我轻揉朦胧的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