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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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的那么容易。我想着文侯那道密令上的话,现在我只希望不必动用到那道密令。
到了这时候,我只能庆幸自己没有把密令的事告诉过别人,而自己那灵光一闪的摄心术又在关键时刻显灵了。冥冥中,上天也在眷顾着我吧,希望我的好运现在还没有到头。
这一日回去,何从景又在丹荔厅开了个晚宴,仍是山珍海味不断。酒足饭饱,回到房中,春燕又在等我。我心中对她虽有怀疑,但看她生得清秀可人,实在不象在骗我的样子。只是我既有怀疑,哪敢对她推心置腹,仍然是在长椅上缩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何从景派来的人便等在慕渔馆了。这次谈判便设在慕渔馆的丹荔厅里,我穿好了战袍,带着前锋营与马天武站在一处。丁西铭是正使,谈判主要由他担当,现在就要看他的口舌之辩能不能折服五羊城的官员们,使得何从景再无疑虑。
进了丹荔厅,里面已经列座整齐。左边的客座还空着,不过只有两个位置,一个是丁西铭的,一个是我的,别人都只能站着,座前的案上摆了一壶酒和一盆水果,大概是让人说得口渴了吃喝一点,以助谈锋。丁西铭跟我先向上首的何从景行了一礼,落座坐下,何从景端起杯子道:“各位大人,今日丁大人前来与我城议事,请各位先饮一杯。不论所谈成与不成,我五羊城不可失了主人之礼,各位请。”
丁西铭听何从景说什么“不论所谈成与不成”,眉头一扬,他准没料到何从景会这般说。等何从景话音刚落,丁西铭站了起来,道:“当今异类入侵,吾等危在旦夕,从长计议,当团结一致,方能渡过眼前危机。帝君英明神武,礼贤下士,不念旧怨,愿与共和诸君携手,共御外敌。”
听着丁西铭说什么帝君“英明神武,礼贤下士”,我不禁有点想笑。帝君根本算不上英明,如今病歪歪的更谈不上神武,至于礼贤下士,则从来没有这等说法,只是这些套话也只能说说。
这时,右首处有个人站了起来,道:“丁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古人明训。五羊城向来超然物外,今吾主高标‘共和’,更与帝国格格不入,岂能携手相与为伍?”
这人是关税司孔人英。他是六司主簿的第一位,也就是五羊城的第一重臣。他率先发难,现在就看丁西铭能不能折服他了。
丁西铭微微一笑,道:“孔大人,下官亦闻古人有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所谓兄弟阋于墙,自然龉龃不免,然外侮来临,终携手共御。五羊城自初代城主与大帝订立盟约以来,历代城主皆为帝国藩属,恪守为臣之道,夙怀忠义。今上英明睿智,宽宏大量,愿将前嫌一笔勾销。当年的初代城主何等英雄大度,今之何城主亦不堕祖风,孔大人若执于共和与帝制之不同,而不顾外御其侮之大计,不免有玷何城主令誉。”
丁西铭这话说得很厉害,说到后来,已是将何从景扯了进来,变成指责孔人英无礼了,孔人英一阵语塞,说不上话来,边上有个人见孔人英已接不下去,道:“丁大人此言差矣,五羊城地处天南,自给自足,一不倚帝国为屏障,二不靠帝国之资助,而帝国屡次增加岁贡,自大帝立盟以来的什一之贡至今日之五一之贡,百姓不堪重负。当年唐武侯南征,又不顾城民死活,一味抽调城中存粮,以至于城中粮草捉襟见肘,万户不见炊烟。吾主盖心伤万民流离,不忍重税盘剥,故此接‘共和’之帜,以拯万民于水火。接帜以来,万民温饱有余,户户皆颂吾主恩德。若再入帝国牢笼,城民势必重回困苦,本官不知如何以对万民诘问,愿丁大人教我。”
这人是职方司主簿顾清随。白薇说过六主簿中有一半反对联手之议,孔人英是一个,顾清随也是一个,还有一个是谁?我打量着对面的六主簿,盘算着下一个是谁。不过顾清随所言不无道理,苍月公叛乱以来,帝国财赋收入大幅下降,而帝都的开销却反倒有所增加,为了弥补亏空,帝君一下子将五羊城的岁贡增加一倍,这也是使得苍月公舍身换取何从景倒戈的一个契机吧。这顾清随虽然在孔人英之下,分管的只是职方司,但他的谈吐却要比孔人英高上一筹。
丁西铭微微一笑,道:“顾大人,古人有云,率海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民,莫非王臣。既是帝国子民,进贡纳税,自是本份。近年来帝国确是危机四起,帝君为渡难关,适当加收赋税,岂谓不宜。然帝君爱民如子,为五羊城计,已下令免除岁贡。”
我不禁觉得好笑。帝君这道令下得惠而不费,五羊城树起共和之帜,自然不再纳贡,却说什么免除岁贡,做了个空头人情而已。只是顾清随既然说帝国赋税太重,丁西铭这般说,他便没办法反驳。我一向有点看不起丁西铭,但他谈吐清晰而有条理,果然有他的本事。
顾清随又道:“丁大人,蛇人兵锋极锐,当年唐武侯以十万大军南征,数十日便已败亡,全军覆没。今五羊城孤悬后方,以一己之力,无从应付。纵然帝国不取岁贡,然五羊城若与蛇人反目,势必首当其冲,遭受攻击。丁大人既言帝君爱民如子,可否保证帝国能派军援助?”
这才是五羊城最担心的事吧。现在广阳省周围全是蛇人的势力,便是广阳省本身也一定被蛇人侵攻,一旦五羊城真的举旗与蛇人开战,何从景也绝对没有把握说能够坚守下去。
丁西铭道:“顾大人差矣,若论蛇人进围帝都以前,确是兵锋极锐,势不可挡,然时至今日,蛇人实是外强中干,难以为继。自蛇人在帝都外一战,文侯大人设计破敌,蛇人被斩不下十万,一退至北宁,再退至东平,如今唯有困守大江以南,惶惶不可终日,而我军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蛇人余部指日可灭。顾大人,此时蛇人自顾不暇,焉能分兵再攻五羊城?若是蛇人真个分兵,则帝国军必能长驱直入,势如破竹,取胜更易。顾大人若以为五羊城不堪一击,则不免小看了五羊城的精兵强将。”
丁西铭一说这话,我心知要糟。他的话也是强辞夺理了。对蛇人的几次战役,我大多亲身参加,绝不会如丁西铭说的那么轻易。蛇人固然在帝都围城战中一败涂地,但现在退到东平城,已是站稳了脚跟。如果蛇人真个分兵来攻五羊城,帝国一定无法突破包围,前来增援的。丁西铭是文官,并不懂军机,虽然口中滔滔不绝,大有气概,但他说时,那个军务司主簿王珍已皱起了眉头,他一说完,两个人同时站起来道:“丁大人……”
一个是王珍,另一个却是远人司林一木,他们两人同时站起来,大概也没想到会同时发言,林一木看了看王珍,躬身施了一礼,道:“王大人,请先问。”
王珍点了点头,道:“丁大人所言,王珍不敢苟同。雾云城围城一战,下官也已听说,蛇人一败涂地,可见帝国军战力非同凡响,然蛇人军力实在不知究竟,当帝国被围之际,东南五省,中西四省,如今除了孤悬海外的海靖、远在西北的朗月二省尚无蛇人踪迹,其余各省都已被蛇人控制,进围雾云一城者,最多不过占去蛇人军中三分之一而已,至今蛇人仍然坚守东平城,帝国军难越雷池,可见蛇人后劲尚足。而五羊城中兵力尚嫌不足,若我军于此际举旗,势必招来蛇人注目,五羊城危矣。”
他的话比较持平,也颇有道理。丁西铭道:“王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蛇人兵锋虽强,五羊城中将兵亦非弱者,何况五羊城城坚壁厚,固守城池,谁曰不然?”
他的话很有气势,但我暗自摇头。丁西铭到底不知军事,五羊城出兵,最先得利的还是帝国,但五羊城却要遭受兵灾,不是拍几句马屁就可以让他们乖乖上钩的。
我正自想着,王珍摇了摇头道:“丁大人,战事一起,不是只说一句‘精兵强将,城坚壁厚’就可以应付过去的。如今尚无战事,一旦与蛇人开战,广阳一省处处烽火,除五羊城外,各地必将沦陷,到时难民蜂拥入城,五羊城如何承受?此中利害,丁大人是否想到?”
丁西铭一阵语塞。王珍是知兵之人,这句话一语中的。这时林一木接道:“王大人所言正是。五羊城城中收入,如今有一半依靠远来客商,一旦有了战事,客商定然大幅减少,而难民增多,此消彼长,军费必将捉襟见肘,难以维持。”
我微微皱了皱眉。林一木所言虽非没有道理,但五羊城经营至今,岂无积蓄?五羊城本以豪富知名,纵然客商断绝,维持一两年的军费也不在话下,林一木看来是竭力反对联手的。只是白薇明明说过六主簿中有三个反对联手,王珍到底是什么态度?
丁西铭道:“林大人,下官临来之时,文侯大人曾与下官说过,五羊城一旦加入,当可左右战局,若能同意联手,军费一事,帝国可以补充,并以精兵万人增援,不知王大人与林大人以为如何?”
王珍和林一木都是一怔。现在五羊城的兵力在六万以上,攻尚嫌不足,守御却是有余。如果文侯真的派一万兵前来,消耗城中粮草尚是小事,这一万人却对五羊城知根知底,成为钉在五羊城心脏里的一颗钉子,他们势必不允。林一木还没说什么,王珍先道:“文侯好意,我等心领,但帝国兵力亦不甚足,增援就不必了。”
丁西铭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下官也觉五羊城英雄辈出,蛇人跳梁小丑,不足当雷霆一击。当今之世,分则两衰,合则两威,只消戮力同心,定能平定此乱。至于将来之事,到时自有分晓,何城主以为如何?”
虽然算不上大获全胜,但此时王珍和林一木都已说不上什么了。我心中对文侯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这条以进为退之计真个高明,亦如兵法,先示弱于人,然后异军突起,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丁西铭故意让对手一步,然后提出援兵之议,也明知五羊城诸人定不会同意让帝国军驻守到城中,然后再退一步,王珍和林一林就不能再说兵力和军费不足的话了。此时六主簿中虽然还有两个没发言,但大局已定,而丁西铭能说出这等话,自是文侯面授机宜,他们其实是折服在文侯的计策之下,已是不枉。
刚这般想着,何从景在上首沉吟了一下,对尚未开口的龙道诚和秦豫二人道:“龙先生,秦先生,你们意下如何?”
龙道诚和秦豫同时站了起来,道:“卑职等甚以为然。”
我松了口气。看来六主簿都已被丁西铭折服,此番谈判初步告捷,下面就该是讨价还价了。只是白薇说的那三个老人却没出现,看来白薇也不是太了解何从景。要五羊城在蛇人后方举兵,冒这个险自然也要付出代价,不知文侯交待过丁西铭什么,肯定也有一条底线。
何从景道:“既然如此……”
丁西铭已是满面喜色,哪知何从景话还没出口,忽然有个人大声道:“城主且慢!”
这声音很响,也很是苍老。听到这个声音,我的心便是一震。白薇说过,六主簿虽是何从景亲信,但何从景最为倚重的还是这望海三皓。这三个老人中有一个竭力反对合兵之议,多半便是此人了。此时我突然想到,何从景方才根本不提这望海三皓,一定是有意的,故意在丁西铭以为大获全胜之时出现这等变故,那也正是丁西铭方才所施的故计。
事情还没有完,真正的交锋应该是现在才开始!
一个老人从厅外大踏步走了进来。这人白发白须,但步履十分坚实,便如壮年人一般。他走进来时,何从景也站了起来,道:“木老,你怎么来了?快给木老上座。”
边上有个侍者端过一张椅子放在何从景边上,那老人坐了下来,扫视了一眼我们这边。这老人脸上全是皱纹,但目光却炯炯有神,亮得吓人,被他看了一眼,我心中都觉一震。他看了我们一眼,又站了起来,躬身向何从景施了一礼,道:“城主,老朽木玄龄有礼。”
何从景道:“木老请坐。此位是帝国督察院御史丁西铭大人,前来商议合兵之事。”
他还没说完,木玄龄打断他的话头道:“城主,老朽闻得此间有人欲加害城主,不敢怠慢,故此前来守护。”
他的话气势汹汹,口气大是不善,丁西铭皱了皱眉,马上又春风满面地道:“不知木老所言何指?下官愚鲁,实在不明深机。”
木玄龄理都没理他,对何从景道:“城主,你以为五羊城实力与当年苍月公相比如何?”
我的心中“咯噔”一下。何从景现在继承了苍月公的旗帜,而苍月公却是被武侯平定,因此方才双方谁都不提苍月公之事,省得让何从景下不了台。这木玄龄一来,出口便说起苍月公,大是咄咄逼人,大概也只有他才敢用这种口气对何从景说话吧。何从景也有点尴尬,道:“自然不如。”
木玄龄又道:“那么以处境而论,当时五羊城与如今相比如何?”
何从景想了想,道:“各有利弊吧,不过如今更险恶一些。”
木玄龄道:“既然如此,何城主难道觉得凭一己之力可与蛇人相抗么?”
何从景叹了口气,道:“多半不能。”
木玄龄“呼”地一声站了起来,道:“这般说来,五羊城若要千秋万代,则唯有与帝国联手一条路可走了。凡不愿联手者,皆是欲陷吾主于危难之人!”
他这话一说,丁西铭和我都露出了喜色。木玄龄来势汹汹,我们只道他是极力反对联手的,没想到他却是极力赞成。这支意外的援军来得突然,也甚是有力,那几个反对联手的主簿本来还想反驳,被木玄龄劈头盖脸一通责问,个个都不敢说话了。何从景沉吟着,似乎已打定了主意,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又有人道:“玄公,此言说得未免太早了。”
这又是个老人。一听得这人的话,孔人英和林一木脸上都露出了喜色,多半是反对联手的三皓之一到了。随着声音进来的,是个与木玄龄相差无几的老人,也是满头白发,只是一部胡须却是纯黑的。这人一进来,何从景又站了起来,道:“来人,给郁老上座。”
这老人到了何从景跟前,躬身行了一礼,道:“城主,方才我听得玄公言道,凡是反对联手之议者,皆是欲陷吾主于危难,不知老朽是否听错?”
木玄龄道:“铁公,我知道你极力反对联手,然铁公可是觉得以我军实力,能单独与蛇人相抗么?”
那郁老人道:“自然不能。”
木玄龄叫道:“那请问铁公,既不能单独与蛇人相抗,除与帝国联手之外,还有何良策?”
郁老人微微一笑,却是不答,看了看丁西铭,道:“这位想必便是帝国派来的丁大人了?老朽郁铁波,见过丁大人了。”
丁西铭道:“正是下官,有礼了,郁老。”
郁铁波看着丁西铭,道:“丁大人既受命前来,老朽有一事不明,不知丁大人可否教我?”
丁西铭道:“郁老请言。”
郁铁波道:“适才玄老已言,单凭五羊城之力,不足与蛇人相抗。老朽不知单凭帝国之力,可与蛇人否?”
丁西铭傲然道:“帝国三军用命,将智兵勇,蛇人不过疥癣之疾,指日可平。”
郁铁波冷笑道:“若真个指日可平,想必丁大人也不必来游说吾主了吧,丁大人。据老朽所料,今帝国军力未必能胜过五羊城许多,与蛇人隔江对峙,战事胶着,故需借五羊城之力与蛇人抗手。然一旦五羊城与蛇人交恶,激战连番,帝国却袖手旁观,待两败俱伤时方才出兵,坐收渔利,到时不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