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第2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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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维脸一红,道:“是。”他年纪也不算太小了,不过也是刚入伍,一参军就加入的风军团,还没正式打过仗。
“头一回上阵,大概会吓得你拉一裤子尿。等你五六场仗下来,看着身边的朋友一个个少下去,也就没法子多想了。小汤,不怕你笑,我头一次上阵时还是冬天,那次厚厚的绵裤都拉得烂湿,结果又被冻住了,叮呤当啷的,哈哈。”
洪胜东说着这些丑事时,却毫无拘束之意,便如谈别人的事。汤维道:“现在你不怕了?”
“怕也没用。我算过命,说我这条命是狗命,大难不死,所以我也不怕了。小汤,实话跟你说,刀剑临头,你越是怕死,死得就越快。”
他还待再说说自己的英雄气概,汤维将书往怀里一放,道:“萧队官,你回来了。”却是萧子彦板着个脸过来了。洪胜东直起腰,道:“老萧,钟将军有什么话要吩咐?”
萧子彦道:“钟将军问我们今日能不能发兵。”
洪胜东看了看天,道:“风是大了点,不过还成。只是……”他想到现在风军团中大多是新兵,现在的天气勉强还能顺利升空,可要是风再大起来,洪胜东自己还有自信,对别人可就没什么把握了。
萧子彦也看了看天空,叹了口气道:“叛军看来也是拿稳了这个天气进攻,只怕就是对我们有所忌惮。老洪,若风再大起来,只怕只有我和你可以出发了。”
洪胜东道:“怕什么,就算只有两架飞行机,我们也能打他们个落花流水!”他说得甚得响亮,只觉豪气干云。萧子彦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道:“大家集合待命,看来叛军的使者也快到了。”
共和军即将攻城。以共和军进攻的惯例,一般都是先下战书,战书上也是“以人为尚”、“以民为本”、“解民倒悬”之类的大道理。现在这使者还没派来,一旦来了,也就是战争正式开始。洪胜东听萧子彦这般说,向城外一望,叫道:“来了来了!老萧你看,那个准是叛军使者。”
从城头望下去,一骑打着面白旗过来,已经快到城下了。这人驭马之术甚是高明,虽然号称南船北马,大江以南的人骑术一般没有北方人高明,此人骑在马上却灵便之极。马行如风,一面旗子迎风猎猎招展,汤维心中大为佩服,暗道:“这人单人独骑过来,胆子可也不小。”虽说两国相争,不斩来使,那是战争的惯例,不过汤维觉得若是让自己充当使者去敌军营中下战书,纵然壮足了胆子,自己也没这般潇洒。
那使者已来到城下。停住了马,将白旗挥了挥,叫道:“城上诸人听真,我是共和军方若水将军麾下戚孟雄,现来向东平城钟禺谷将军下战书,请开城。”
这人说得不卑不亢,声音却极是响亮。城上士兵已经去向钟禺谷禀报去了,汤维却听得萧子彦在身后喃喃赞道:“好个汉子!”
钟禺谷和一队亲兵已大踏步走上城头,他一上城头,亲兵队马上列成队伍,钟禺谷大声道:“开城,让他进来。”
城门开了,那戚孟雄带马进了城,又上了城头,走到钟禺谷跟前,行了个礼道:“请问阁下是东平守将钟禺谷将军么?”
钟禺谷道:“正是钟禺谷。”
戚孟雄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一卷帛书,道:“钟将军,这是我家方将军所下战书,请钟将军过目。”
他将帛书递给钟禺谷,又叹了口气道:“久闻钟将军英武过人,还望将军能一思识时务者为俊杰之意,使东平城免遭涂炭。”
钟禺谷冷冷扫了一眼,展开来看了看,道:“戚将军,请回吧,钟禺谷敬候攻城。”
钟禺谷的话中也不见喜怒,戚孟雄又叹了口气,心知多说无益,行了一礼,转身下城。他周围尽是帝国军的士兵,而这戚孟雄身上全无寸铁,但他走得坦然之极,好似周围人等全不放在眼里。洪胜东在一边忽然啐了一口,轻声道:“当真是条大胆汉子。老萧,南边人也有这等好汉啊。”
萧子彦却没注意洪胜东在说什么话,只是盯着钟禺谷看,听得洪胜东在跟自己说话,他才回过神来,道:“是么?你说什么?”
洪胜东有点哭笑不得,道:“我是说,南边人中好汉也有不少,这一仗当真有点棘手。”
萧子彦没说什么,只是轻声道:“老洪,让弟兄们在这儿等着,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
“什么!”
洪胜东大叫起来,全然忘了萧子彦要他小声了。萧子彦看了看外面,外面的风军团士兵也被洪胜东这突然其来的一声大叫吓了一跳,不过他们都知道洪胜东这人向来一惊一乍的,平时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会吼上一句,倒也并不很在意。萧子彦道:“你小声点,别乱说!”
洪胜东也自知失态,凑上前来,小声道:“钟将军真的会有怯敌之心么?这可怎么办?真的假的?”
萧子彦皱了皱眉,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隐约觉得,钟将军在战前未免太过悠闲了,准备也不怎么做。昨日开的战前会议中,钟将军曾提议弃守辅弼二堡。或非马将军竭力坚持,只怕此议已行,东平城的南门已是门户大开了。”
洪胜东并没权列席战前会议的,也不知昨天的会上发生了什么事。听萧子彦这么说,他也皱了皱眉,道:“钟将军可是帝国后起的第一名将啊,素有敢战之名,这回怎么如此胆小?”
萧子彦苦笑了一下。其实谁都有胆小的时候,只是钟禺谷现在的表现大失水准。大战来临,最担心的就是令出多头,将帅不和。钟禺谷纵然起了怯敌之心,可是马耀先这样事事与钟禺谷顶着干,只怕对战事更为不利。
如果我是东平城的主将……有时萧子彦也这样想过,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一旦将自己放到东平城主将这个位置,才会想到有太多的事要自己去考虑。众将的协调、辎重的调度配给、士气、民心的高低,都得在主将的考虑之中。这些事越想越多,越想越烦,当真还不如做个百夫长来得轻松。每次上阵,只消做好自己这一片就行了。他垂下头,道:“有些事也不是我们想的一样,一两场胜利,有时对全局无济于事。”
“可是……”洪胜东还要说什么,萧子彦打断他的话,道:“还是再操练一下。今天风大,可是要是战事吃紧,只怕我们还得上阵。”
洪胜东笑道:“老萧,你放心,我老洪跟猫一样有九条命,怕过谁来。就算只有我们两人上天,也要把叛军炸得稀里哗啦。”
※※※
虽然共和军的战书已经下了,但和萧子彦预料的不同,宣告战事已起的鼓角之声迟迟没有响起来。他带着风军团操练了一阵,皱起眉头道:“叛军怎么还不进攻?”
以往共和军下战书后,顶多一个时辰就发动攻击,这时足足过了两个多时辰了。现在已过了晌午,也到了午饭的时间,东平城的帝国军本以为今天这顿午饭得在战火中抽空吃一点,没想到还能安安稳稳地吃下去。
风军团的伙食比平常士兵都要好得多,因为人少,每天也凑成了四桌酒席,一块儿吃。现在战事紧急,酒是没了,菜倒不少。洪胜东大口啃着一根肉骨,见汤维小口小口地喝汤,笑道:“小汤,你姓汤了,就别再喝这个汤。要不吃饭,打起仗来没力气可不成。”
汤维抬起头,道:“是,是。”洪胜东虽是开玩笑,他却象听到了什么命令一般。萧子彦撕开一个馒头,在里面夹了几片肉慢慢嚼着,道:“小汤,是吃饱点。要是打起来,那时可吃不上了。”
洪胜东嘴里满是肉,嘟嘟囔囔地道:“那个叛军的首领是叫方若水是吧?这人看来没多少本事,磨磨蹭蹭的也不来进攻,这场仗,我们可是赢定了。”
方若水是共和军七天将之一。萧子彦依稀还记得,当初在五羊城时,就传说共和军有七个年轻的勇将,个个都有万夫不挡之勇。七天将之首的丁亨利如今已是共和军的大元帅,楚帅的四相军团战无不胜,但只有在丁亨利面前占不了多大的便宜。楚帅亲自统领的地军团自成军以来,便是与蛇人交战也无一败迹,唯一的一次败北便是败在丁亨利手下。这个方若水纵然比不了丁亨利,也不会相差太远,绝不会象洪胜东说的那样没用。他一定知道共和军人数占优,也不急在一时,所以才会步步为营,先扎好营寨,再慢慢进攻,这样在会议上许寒川所称的“三胜之机”中敌军远道而来,疲惫不堪这一条便不存在了,真不知道钟禺谷斗不斗不过他。其实更好的做法,是冒险出击,趁敌人立足未稳一举突破,那才是上上之策吧,只是不知为什么钟禺谷却放弃了这条虽然有点冒险,却更为有效的计策,同样严阵以待,步步为营。难道钟禺谷没有想过,东平城的兵力不及共和军,这般正面对抗,最终定要失败么?
吃完了饭,共和军仍然没有发起进攻。看来那方若水也准备休整一日,等第二天再发动攻击了。今天晚上萧子彦再也不敢大意,命令风军团所有人都住在库房里加紧戒备,守夜的人也加了一倍。
又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样,萧子彦也觉得有了点睡意。汤维轮到守上半夜,正捧着本书在油灯下看着,萧子彦走到他身边时也没发现。萧子彦拍了拍他的肩,道:“小汤。”
汤维收起书,站起来笑道:“萧队官,你还不去休息?”
萧子彦道:“你这本书这么有意思么?看得这么入神。”
汤维讪笑了笑,道:“萧队官,我想以后当一个医生。”
萧子彦眉头一扬,道:“当医生?呵呵,好志向。”他心头却有点疼痛。他小时候就想当一个武将,现在也的确成了个武将,可是汤维想当医生,恐怕不太会实现了,谁知道能不能活到战争结束。他也没说这些,只是笑了笑道:“当心眼睛。”
正想去睡一觉,汤维忽道:“对了,萧队官,明天我们会不会出阵?”
外面风还很大,明天不知道会不会停。萧子彦有些茫然地道:“也不知道。你怕了?”
汤维又讪笑了笑,道:“不怕,一点都不怕。”可是声音也有些微微颤抖,实是句假话。萧子彦道:“会害怕也不难为性,我第一次上阵,比你还怕得多。”
汤维听洪胜东说过他第一次上阵吓得尿了裤子,听萧子彦也自承害怕,不由笑了起来:“洪大哥说他第一次上阵时,吓得裤子都尿湿了。”
萧子彦也被逗得笑了,道:“这个老洪。所以啊,谁都会害怕的,最要紧的是克服自己的恐惧。在战场上,越是怕死,死得越快。”
汤维点了点头,道:“是,我懂了。”
萧子彦打了个哈欠,道:“我也该睡了,你好生守着,这回千千万万不可再出乱子了。”
虽然有了睡意,可是四十来个人挤在一块儿,几个士兵鼾声打得如雷一般响,萧子彦实在睡不着。闭着眼躺在床上,那一阵阵鼾声象尖利的刀子,拼命刺着他的耳朵,便是把头都蒙住也没用,翻了几个身,方才的一点睡意便无影无踪了。萧子彦越睡越是清醒,终于也死了心,知道今天是睡不着了。他躺在床上,闭着眼养神,只是想着过去的事。
小静现在已经成为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女子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出嫁。想到这些,他的心头又是微微一阵疼。如果自己当时没有离开五羊城,现在多半已和小静结了婚,连孩子也可能有了。他时不时会有悔不当初的念头,但平常这念头总是一转即逝,今夜却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总是冒出来,压也压不下去。
灯光昏黄,这屋顶也没有藻井,露出横七竖八的横梁和椽子。萧子彦本以为没有睡意了,可是一想到小静,却突然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梦中,他仿佛又回到了五羊城,师父在斥责自己的动作不对,小静则坐在宽大的椅子里,踢着双腿,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许多年了。迷迷糊糊中,他想着,不知不觉地眼中淌出了泪水。
七
“轰!”
一声巨响。萧子彦一下惊醒,翻身坐起。他睡下时连软甲都没脱,坐起来,极快地穿上了鞋,叫道:“出什么事了?”
天还没亮,只怕正是午夜,边上的士兵也都被这声巨响惊醒。这时一个守夜的士兵冲进来叫道:“萧队官,叛军攻城了!”
共和军居然夜袭!萧子彦心头一凛。敌军的部署与往常大不一般,不知城头如何了。他站起身,高声道:“全体集合待命,小汤,小汤!”
汤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道:“萧队官,我在这儿。”
“备马,你和我一块儿上城头看看情形,其余人把飞行机抬到城头安装好。”
萧子彦也不多说什么,一下冲出营房。这时洪胜东也已穿好衣服跳下来,带着几个士兵开始搬动飞行机,见萧子彦冲出来,他大声道:“萧队官,马上出发么?”
风很大,天上无星无月,说不定会有一场大雨。萧子彦看看天,咬了咬牙道:“先到城上吧,说不定就要出发。”
在这样的天气升空,的确是件很危险的事,但事情紧急时,再危险也只能做了。他和萧子彦到城边时,周围的炮声已响成一片。东平城南门外的左辅右弼二堡中所设神龙炮不住交替轰击,灯笼火把尽皆燃起,照得城上一片通明。他跳下马,把马匹交给汤维,自己快步拾级而上。
一上城头,正好看见钟禺谷与几个亲兵站在高处观看战势。萧子彦冲到他跟前,跪下道:“钟将军,末将风军团百夫长萧子彦前来待命。”
钟禺谷看了看他,道:“萧将军,你来得好快。”别的却不再说什么了。萧子彦站起身,站立在他身边,看向城下。
辅弼二堡如同东平城伸出的两只巨臂,正好将大门围在当中,共和军要攻城,势必经过辅弼二堡。马耀先老于行伍,准备充份,两座堡上的神龙炮交替向正在冲向城门的共和军轰击,火焰腾空,烽烟遍地,共和军的前锋被阻住了冲不过来。但萧子彦知道,这等威势不能持续很久,神龙炮不能无休无止地轰击下去的,再轰出十余炮,炮口会变得象刚铸出来一般火红,那时就不能再加火药了。
当神龙炮的炮火稀下来时,就必须要城中支援了。风军团如果全军在此,数百架飞行机居高临下,投掷炸雷,敌军不能越雷池一步。现在的风军团虽然只有不到十架,但也可以给马耀先以喘息之机。萧子彦本以为钟禺谷马上会命自己出击,可是钟禺谷却不知在想什么,只是看着下面蜂拥而至的共和军,嘴象贴了封条一样,再不张开了。
炮火渐渐稀下来了。萧子彦的心也悬了起来,但又不敢多嘴。正看着,身后一阵喧哗,却是洪胜东他们将飞行机抬上城来。
现在还能使用的飞行机尚余七架。七架飞行机在城头一字排开,洪胜东和风军团的士兵们极快地安装好了,走过来行了一礼,道:“萧队官,飞行机已准备停当,随时待命。”
萧子彦看了一眼钟禺谷,钟禺谷却象没听到一般,仍然不吭声。他心中大急,走上前道:“钟将军,马将军那儿吃紧了,快支援吧!”
钟禺谷转过头,看了看萧子彦,道:“萧将军,共和军一共有多少人?”
萧子彦怔了怔,道:“六万余。”
“现在进攻的只有三四千人而已,可见他们只是在佯攻。若是我们出城支援,正好中了他们的计,敌军定会大举扑上了。”
萧子彦心头一凛。他没有指挥兵团作战的经验,兵法读得也不多,从来没想过敌人会用这种计谋。他看着那些正在扑向左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