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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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嗯,我知道了。”
“先前我将任吉送到邵将军跟前时,觉得他面色不善。二太子完了,小心他拿你出气啊。”
邵风观是定计之人,二太子阵亡自是有他自己的原因,不过追根究底的话,邵风观实是首罪。听曹闻道这么说,我有些不悦,道:“你把邵将军看成什么人了,我只是个小小的前锋营统制,军衔也只是下将军,比他小了两级呢,他拿我出气做什么。”
曹闻道咽了口唾沫道:“方才我见邢铁风神色也大是气恼,好象你也得罪了他。统制,小心啊,这一战我们实在该算是胜的,可是丢了二太子,那功劳我也不想,只希望上面的有些良心,不要拿我们当替死鬼才好。”
曹闻道样子莽撞,但人很精细,我也知道。只是他口没遮拦,什么都会说,我也不知他说的这些是不是真会如此,只是抓了抓头皮,叹道:“从军一日,那便听主将一日。曹将军,不必多想了,我们浴血奋战,都在众人眼里,你也不要把别人想得太坏。对了,你马上叫齐钱文义他们三统制,我们去迎接毕将军,顺便缴令。”
曹闻道也叹了口气道:“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唉,出来时,陶昌时和刘石仙多么不可一世,现在刘石仙阵亡,陶昌时也伤得一塌糊涂,看来出不来了。”
他先下去招呼,等我一瘸一拐下去,小军已将我的飞羽牵了过来。飞羽伤势不重,不过流了些血,但我看着还是一阵心疼,挥挥手道:“换匹没伤的马吧,这马带到厩中好好喂料,伤好以前不骑了。”
等钱文义和杨易过来,却不见邢铁风。一问他的部下,原来他已先行谒见毕炜和蒲安礼去了。邢铁风与蒲安礼在前锋营时便很接近,我一想起现在蒲安礼成了我的上司,就一阵不悦,脸上却也不敢露出来。
到了北门,只见北门处灯火通明,一艘艘船逐次驶入船坞,正在卸下辎重。我们带马向着中军大旗走去,还没到,几个卫兵见我们过来已远远喝道:“来者何人?还不下马?”
我跳下马,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道:“前锋营统制,下将军楚休红,前来谒见毕将军。”
那卫兵看了我一眼,道:“原来你就是楚休红将军啊,请进吧。”
我让曹闻道和几个跟来的士兵在外等候,带着钱文义、杨易进去。这只是个临时行辕,但也布置得井然有序。我一进去,便已看见大旗下的毕炜和邵风观。
这两个新一辈的名将终于又碰到了一起。看着他们,我不由有种艳羡,渴望有一天我也能与他们并肩而立,可是却又有一种厌恶在心底潜生。不是对他们的厌恶,而是对这无休的战争与杀戮。我快步上前,跪在地上道:“前锋营统制楚休红见过毕将军。”
毕炜停住了与邵风观的对话,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阴冷,让我一阵阵发毛,似乎有种不祥之兆,突然他厉声喝道:“来人!将楚休红拿下!”
蒲安礼大踏步过来,伸手到我跟前,道:“楚将军,请你将下将军的腰牌给我。”
我大吃一惊,做梦也不曾想到有此变故,叫道:“毕将军,我有何罪?”
毕炜喝道:“有人告你心怀不轨,谋刺二殿下。”
我象是当头挨了一棍,猛地站起来,叫道:“什么?谁告的?让他出来与我对质!”
我伸手要去抽刀,边上有两个持枪士兵已快步上来,两枪交叉搁在我肩上,重重一压。我腿上一疼,经不住这等大力,人一下跪了下去,仍旧叫道:“毕将军,二太子战死,末将虽然罪责难逃,但说我谋刺二太子,那绝无此事!”
我这样喊着,心头却一阵阵地冷。曹闻道担心的,竟然都变成了事实,可是我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我扫视着毕炜身边的人,邵风观?还是邢铁风?或者是别的人?这些都不重要,我心头只是涌起怒火。
毕炜忽然又道:“蒲将军,眼下无凭无据,尚不能据此革去楚将军之职。楚将军,此事定会水落石出,这两日你就安心等候,听从处置。”
他这么说,我才安心了一些,趁势跪着道:“毕将军,末将无能,但绝不会有这谋逆之行,望毕将军明察。”
毕炜哼了一声,这时钱文义上前道:“毕将军,楚将军他……”
钱文义还没说完,毕炜哼了一下道:“你是何人?”
“前锋营统领钱文义。”
毕炜猛地喝道:“一个小小的统领,竟敢如此放肆!退下!”
钱文义被他骂得灰溜溜站在一边。这时毕炜又道:“楚将军,请你放心,事情总会水落石出,先随他们下去吧。”
他的话温和了许多,我却只觉天旋地转,人好象随时都要倒在地上。这个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毕炜刚来便将我关了起来,我根本没这个准备。这时蒲安礼来缴我的佩刀,我象做梦一样把百辟刀放在他手中,跟前两个亲兵走去。步履沉重,我都已忘了腿上的疼痛。走出来时,我被押上马,曹闻道呆呆地看着我,似乎想问什么,却没问出来。
东平城的大牢就在城北。我被带到一间小屋里,这房子虽然简陋,倒还算干净,可能是关押一些有身份的罪犯的。可是,这房子的窗特别小,还装着很粗的铁棍,门也又厚又沉,提醒我这是间牢房。
天已经大亮,阳光从窗子里射进来,照得墙上闪闪发亮。墙都是用粗大的石头堆成的,磨得并不光,但也没有棱角。我呆呆地坐在床上,对自己的处境依然有些茫然。没有多久以前,我还在蛇人营中血战,没想到好不容易杀回城中,我竟然一下成了阶下囚,这其间的变化也太大了。
到底是谁告我的?知道二太子遭人刺杀的人并不多,最可能的只怕是邢铁风和邵风观。邢铁风对我成为他的上司一直不满,他的可能性更大些吧,可是他的身份却太低了,就算对毕炜胡说什么,毕炜也不至于听信他的一面之辞便将我关押起来。如此看来,可能邵风观的可能性更大吧?
我腿上仍然又痛又痒。这伤并不太重,看来也不用多少时候就会愈合。但是我心底却涌起一阵阵难忍的刺痛,说不出的失望和委屈。在高鹫城时,武侯也曾怀疑我是内奸,但那时总还没有把我当囚犯关起来,现在却落到了这样的境地。
我把战靴脱了下来,躺到床上。床也是很粗笨的木床,上面盖着一条很旧的毛毯。这条毛毯以前也盖过关在这里的囚犯吧?他们躺在这张床上时又会怎样想呢?
我不想再胡思乱想,从怀里摸出真清子给我的那本《道德心经》,翻一翻。那两个亲兵在送我进来时又搜了我一遍,大概是怕我自尽,将我的一个铁带环也拿走了,这两本书倒还让我留在身边。这本书的纸张有些像绸缎,但并不是缎的,要硬得多,可能就是西府军的夜摩大武说的那种“茧纸”。之江省也盛产蚕丝,也出产草茧纸吧。
翻开第一页,只见书面泛黄,大概有些年头了,字迹不大,但很清晰,字也写得端正,我靠在床头,就着照进来的阳光开始读起来。
“天之理为道,人之正曰德。循道守德,可以知天理,正人心……”
这些话都是法统的老生常谈。我虽然对法统知之不深,但法统的基本教义还是知道的,无非是无欲无念,清净无为。不过现在作为国师的法统两派掌教都好像和这八个字扯不上关系,在帝都时,他们的排场和享受比一般官吏更讲究,为了在帝君面前争宠又无所不用其极,哪里还有什么“清净无为”的意思?我苦笑了一下,正待再翻下去,忽然外面一阵喧哗,传来一个很响的声音:“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那是曹闻道的声音!我不由得一喜,跳下床走到门边,从门上的小窗向外看去。只见院子里曹闻道正脸红脖子粗地跟一个官员说着什么,那大概是个狱官。曹闻道说得唾沫飞溅,正指着那狱官的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在战场上和那帮怪物生死相搏,你们坐在这儿狐假虎威,现在还要在老子面前抖威风,当心老子豁出去一刀砍了你的脑袋。”
他一口一个“老子”,那狱官却不卑不亢地道:“将军,下官受命看守人犯,不论何人,未得允许不得入内,将军若再无理取闹,下官可要不客气了。”
曹闻道叫道:“难道你怕我劫牢不成?你再不肯通融,老子真劫给你看看。”
那狱官冷笑道:“将军所言可是当真?”
这狱官身材高瘦,和壮实的曹闻道相比实在是差了一大截,但他站在曹闻道跟前丝毫不怯懦。我怕曹闻道脑子一热真做出什么事来,叫道:“曹闻道,不得无礼!”
曹闻道听到我的声音,又惊又喜,便要向我这儿跑来,哪知他刚踏出一步,那狱官一掌搭在他肩上,他竟然动不得分毫。曹闻道看样子也大吃一惊,转过头来挣了挣,看看挣不脱,竟伸手到腰间摸刀去了。
这儿虽不算大牢,但也不是随便可以进来的。曹闻道他们大概是闯进来的,身上佩刀也不解。我急道:“曹闻道,狱中之规比军中更严,不论何人亦不能例外,你们先出去吧。”
曹闻道退了一步,呆了一呆,狠狠在腿上捶了一拳,叫道:“统制,我就知道你会有这个下场的,他妈的,我们在战场上给他们拼命,他们倒好,什么事都做得出。”
我道:“如今事态未明,不得妄动,前锋营暂付钱文义统领,毕将军总会将事情弄清的,你先回去吧。”
曹闻道还想说什么,我又喝道:“曹闻道,你带刀冲进大狱,已是犯了死罪,还要多说什么,快出去!”
现在战事正紧,狱卒对我们这些从前线杀出来的将士也网开一面,就算平常犯了军纪的士兵送到这儿也没受什么虐待。曹闻道带着刀闯进来,如果是平时,肯定还没闯到这儿便被狱卒杀了。曹闻道人虽粗鲁,却并不莽撞,总该知道其中利害。
曹闻道被喝斥了一声,有点惘然,看着我道:“那……那统制你要是被判了死罪,那该如何?”
会判死罪么?我仍然有些茫然。就算已经被判了死罪,难道我要曹闻道拉出前锋营来造反么?前锋营的士兵都是百战中逃出来的,他们肯定不会这么做。就算前锋营万众一心,我又怎能说出这句话?我颓然道:“就算判了死罪,那也是我罪有应得吧。”
曹闻道又是怔了怔,他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丧气话来吧。他动了动嘴,似乎想安慰我,但也说不出什么来。我是第五级的下将军,已经沦为阶下囚,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队官,又能如何?他看着我从小窗里露出的半张脸,已是满面沮丧。我笑了笑道:“也不会那么绝望,我还没被定罪呢。”
他摇了摇头道:“统制,你放心,我们正在想办法。他娘的,要是那些怪物能全被杀了,也不会出这种事吧。”
前锋营中,钱文义大概会帮我说话,杨易与我没什么交情,就不知道立场如何了,邢铁风却肯定不会帮我说话的。一个前锋营已经如此,全军中那些和我素不相识的将领能有几个帮我说话的?我只希望毕炜能多听听各方之言,不要只听一面之辞便心满意足了。我道:“你回去吧,不要让狱官为难。”
曹闻道又看了看我,半响才道:“统制,那我走了,你保重。”
他走时颓唐之极。看着他的背影,我觉得自己像是沉到了水底。
我本以为毕炜马上会提审我,没想到曹闻道来看我后就一直什么事都没有。一个白天我都在看那本《道德心经》,不过这书文辞古奥,我也不太看得懂,后面却全是些打坐练气的法门。读心术据说是清虚吐纳派的本事,不过这本书准是在法统分成两派以前就写的,所以才会落在身属上清丹鼎派的真清子手里吧。
今天已是三月二十二,明天就是天寿节了。便是在大牢里,那些狱卒也弄了些松枝来装饰一下。一大早,我在小房子里练了练拳,松动一下筋骨,便坐在那小窗前看书。书太难懂了,我只能照着里面的几个图打坐,按它所写的调匀呼吸,集中注意。虽然根本没有练出读心术来的迹象,不过我一坐就是半天,关在这小屋子里也不觉得烦躁了。
我正看着书,对其中的一句话百思不得其解,门突然被打开了,那个狱卒在门口道:“真人,请进。”
我还有些不知所以,真清子走了进来。我大喜过望,站了起来道:“真人,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话要问你呢。”
真清子仍是穿着那一件满是补丁的长衣,可能他也只有这一件衣服吧。他挟着一个竹皮编成的小箱,将小箱放在床上道:“楚将军,今天我来给你腿上的伤换药。”
我腿上的伤这两天恢复得很好,若不是偶尔还有些疼痛,我都已经忘了受过伤了。我伸出腿来道:“多谢了。真人,‘意守丹田’指的是什么?”
真清子解开我腿上的纱布道:“丹田即是脐下三寸,以意守之,可以葆真守素,万欲不起。”
我笑道:“想那个地方还万欲不起啊?”
真清子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回答,只是疲乏:“伤口愈合得很好,可以拆掉了。”
他从箱子里取出一把小小的剪刀,将我腿上的纱布剪断剥下。血已干了,纱布粘在皮肤上,剥下时有些刺痛,伤口还稍稍流出一些血来。真清子把污血拭去,洗净伤口后又给我包好,道:“楚将军,你的伤势不碍事了,多动动,但不要动得太过分,过个五天便可以拆线。”
他将东西收好,就要走出去,我道:“真人,何时才能修练有成?”
他淡淡道:“万事随缘,不可强求,楚将军,世上只有人心难测啊。”
我叹了口气道:“这我也知道。人心难测,那我也只求无愧于心了。”
真清子听得我这么说,又是一笑道:“楚将军既有此心,那就已进一层了。将军你好生休息,我告辞了。”
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他,但是一见到真清子那一双深邃无比的眼睛,却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是道:“真人,保重。”
真清子一笑,走出门去。他走出门时,那狱官很恭敬地道:“真人,走好。”大概真清子在东平城很受人尊敬。远远地,只听得真清子朗声吟道:“覆手为云翻手雨,阴晴不定知何许,独宿寒枝无一语,且随长风高飞去。”
真清子所想的,是要离群索居吧。我默默地站在屋中,也突然有种想要隐居的念头。可是,我能够隐居在深山中,到不为人知的地方去吗?我不知道。
明天就是天寿节了,今天的伙食已好了许多,吃饭时有一块烤肉。这肉烤得火候老了点,我正咬着,门却忽然被打开了。我有些生气,道:“喂,就算要杀头也得给我吃顿饱饭吧。”
进来的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排开,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那个狱官。
我放下烤肉,道:“是要提审我么?”
这狱官没有说话,只是打了个手势,那两个士兵过来又在我身上搜了一阵,道:“长官,他身上没有武器。”
狱官点了点头,又对我道:“楚将军,不论你有罪还是无罪,都请你原谅,这时我的职责。”
我道:“是,我知道。”
“毕将军要见你。”
是毕炜!我心猛地一跳。昨天凌晨我被关起来,到现在他想起来见我?这并不是个好现象。任吉刺杀二太子肯定不是他心血来潮,天知道背后有什么阴谋。如果我卷入的是帝国高层的争斗,恐怕我到死都不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那狱官带着我出去,两个狱卒走在我身后,如临大敌地持刀押解。我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