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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圣地-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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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教堂的侧房。 
  “我们同凯奥克斯神父有约会,”利兹用法语说,“他在附近吗?” 
  “我想他在内殿,小姐。” 
  “能不能麻烦你通报一下,就说从卢尔德来的芬奇小姐在这儿等候约见?” 
  “好吧,小姐。” 
  待年轻人匆匆离去,利兹跟在阿曼达后面,开始注意观察教堂内壁的各种装饰。来到离祭坛不远的通道,利兹停下来仔细观察一尊制作精巧的塑像——14英寸高的圣母玛利亚塑像——塑像蓝色的油漆正在剥落,端端正正地放在一个木架上,架子上方有一个玻璃钟。 
  阿曼达躬着腰,凑近牌子,大声用英语翻译:“公元1858年,在圣母玛利亚第17…18次显灵期间,卢尔德的小女孩,马萨比耶勒山洞谦卑的先知,伯纳德特·苏比劳斯为治病来到考特里,在这尊塑像前祈祷。” 
  “哦,这证实鲁兰神父没对我说谎。”利兹高兴地说道。 
  那个唱诗班男孩又重新露面。“凯奥克斯神父正在内殿,他准备见你们,我来带路。”可他没有动,却用手指指着壁架上的塑像:“你们对伯纳德特的访问有兴趣?” 
  “非常有兴趣。”阿曼达回答。 
  “这儿,我领你们看看供奉她的殿堂。” 
  男孩跑上铺着地毯的台阶,穿过一扇门,阿曼达和利兹紧随其后。 
  “这是圣女伯纳德特祈祷室。”男孩解释道。 
  这是一间狭小、但装饰华丽的房间,地上铺着乡花地毯,有一排栗色蒙面的无扶手长椅,浅咖啡色的墙上挂有几幅刻有圣人的画像。 
  “布置得不错,但没什么特色。”利兹对阿曼达说。接着,她用手拍着男孩的肩膀,“带我们去找你们的头儿。”男孩显得迷惑不解,她马上补充说,“让我们去见凯奥克斯神父。” 
  几分钟后,他们走进内殿,见牧师站起来,在当作他书桌的大圆桌旁,正往三只茶杯里冲茶。 
  利兹朝他走去,伸出手,用法语对他说:“我叫利兹·芬奇,来自美国报业辛迪加巴黎分社。凯奥克斯神父,这是我的朋友,她专程陪我而来,名叫阿曼达·斯潘塞,也是美国人,来卢尔德观光。她的丈夫正在患病。” 
  凯奥克斯神父对她俩的光临表示欢迎,然后挥手示意她俩在他桌子前的三张高靠背椅的其中两把上坐下。当他端出茶和一盘饼干时,阿曼达忙伸手接过来。凯奥克斯神父又矮又胖,穿着黑色的牧师长袍,显得更加臃肿。一圈黑发围在快要秃顶的头上,满脸粉刺,还有一排黄板牙,格外引人注目。阿曼达猜想他整天都皱着眉头。尽管看上去热情友好,但凯奥克斯神父留给她的深刻印象仍是性急暴躁、极受挑剔。饼干盘搁在桌上,他从中挑出一片,然后端端正正地摆好自己的茶杯,喘着粗气,挨着阿曼达和利兹坐在椅子上。 
  “这么说,”他对着阿曼达用英语说,“你来卢尔德是为了给你丈夫治病,你觉得卢尔德怎样?” 
  阿曼达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我——我还没时间好好看看。噢,那地方有些不同凡响。” 
  凯奥克斯神父哼了几声,“糟透了,我讨厌那个地方,我很少去那儿。” 
  他态度粗俗,见利兹正盯着他,便对她说:“在电话上,芬奇小姐,你说鲁兰神父告诉你,那个小女孩伯纳德特为了治病,去的不是山洞,而是来我们这儿洗温泉澡,你想知道这种说法是否真实可靠。你提出这个问题,我很感兴趣,但不知你是否也怀疑过,哪怕一瞬间也行,我们著名的鲁兰神父是不是那么可靠?” 
  “作为新闻记者,我不得不——” 
  “不,不,我理解,”凯奥克斯神父打断她的话,“每个神父不一定都那么可信,这点毋庸置疑,因而你有权怀疑像个推销员似的鲁兰神父。当你对此事提出疑问时,我便决定见见你。至于伯纳德特和她来此治病一事,也许你还记得我说过,你最好亲自来这儿看看。现在,你都见着什么了?” 
  利兹摇摇头,“神父,我们只见了圣母像和它下面刻的碑文。” 
  凯奥克斯神父呷了一口茶,又接着说,“在伯纳德特那个时代,我们考特里是个有名的温泉胜地,有许多疗效很好的泉水。你看见那些温泉澡塘了吗?” 
  “是的。”阿曼达回答。 
  “今天,这些泉水也不那么吸引人了。但在伯纳德特时代,就是这些泉水,使我们这个小镇成为最重要的疗养胜地。与此相反,卢尔德却是个又小又穷的村子。但那个农村小姑娘把一切都改变了,让世界来了个底朝天。她使卢尔德成为世界的中心,让我们反而成了被人遗忘的小山村。当然,就此而言,她也许是无辜的——也许,只是也许,她的支持者们看准了时机并加以很好的利用。”他又吹了吹杯中的茶,呷了一口,若有所思地咬了一口饼干。“不,伯纳德特根本就不相信山洞有所谓的治疗价值。起初,由于染上霍乱,这可怜的孩子衣着褴褛,营养不良,再加上慢性气喘,她总是病恹恹的。她不曾想到,我猜想,由于她自己的创造,还有那神奇的山洞,使她居然能够康复痊愈。因此,在她最后两次产生幻觉的那段时期,也是她又得了严重的、久治不愈的感冒的那个时候,她来到考特里治疗,即洗温泉浴和祈祷。事实上,就在那年的晚些时候,当显灵事件彻底结束以后,她仍第二次来到这里,希望得到治疗。”他鼻子又哼了几声,把空茶杯放在桌上。“这个发明家显然不太相信她自己的杰作。” 
  “你说‘她的杰作’是什么意思?”阿曼达立刻追问道,“你这话准确吗,神父?” 
  “我不能肯定,”凯奥克斯神父仿佛有什么心事。“我无法完全肯定,”他又重复一遍,两眼凝望天空。“我是个虔诚的牧师,一个信奉圣母玛利亚之说的教徒,比起在卢尔德穿着教袍、追名逐利如同马戏团领班的那些人,也许我更忠实于自己的信仰。我信奉上帝,信奉上帝的儿子和圣母玛利亚,以及我们教会所有的清规戒律,对此忠心不二。但对奇迹一说,我不敢十分肯定,奇迹肯定存在,也肯定发生过,我会这样想象,但是在我的这一生中我还没亲眼见到过。我还想知道伯纳德特在她的一生中是否真的见过奇迹。你知道——”他的嗓音有些飘浮不定,后来转为沉默,陷入冥思之中。 
  阿曼达非常激动,瞥眼一看,利兹也同样如此。在凯奥克斯神父详述故事的过程中,阿曼达已经领会了他如此愤懑和怀疑的原因。他痛恨卢尔德。卢尔德的卖弄炫耀、卢尔德的引人注目和厚颜无耻、卢尔德的成功,都使他的教区黯然失色,使他艰苦卓绝的工作被人们忽视。他忌妒卢尔德,更气愤卢尔德那些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的僧侣。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小女孩的幻想。他自己的埋没,他的教区地位的变迁沉浮,都是由于一个——很可能是——一个无法令人相信的小无赖,以及那些教会的支持者们阴谋策划的结果。 
  如果她们能说服凯奥克斯神父继续说下去,阿曼达暗想,也许这里有很多她和利兹渴望澄清的事实。也许,他已说的、将要说的,使他感到害怕,促使他考虑最好还是停止往下谈。哦,不,阿曼达又告诫自己,这是个不会轻易感到害怕的人。 
  她决定鼓励他继续谈下去。她打破沉默说,“你还谈吗?神父,这件事太吸引人了。你也对伯纳德特和她的幻觉表示怀疑?” 
  凯奥克斯神父脑袋点个不停,“我正在考虑这件事,那些奇迹,”他说。他专注地看着他的客人,而后直接说,“你们知道,在这些比利牛斯山谷中的村落,最容易让人产生幻觉,正如在葡萄牙和意大利的一些边远地区,许多年轻人要产生稀奇古怪的幻想一样。” 
  “你的意思是指还有一些人像伯纳德特那样,产生过类似的幻觉?”阿曼达问。 
  凯奥克斯神父不曾发笑,发出几声熟悉的“哼哼”声表示同意,“其他像伯纳德特那样的人?在她之前和之后,有难以数计的像她一样的人。我听说在1928…1975年之间,至少有83个那样的人,这只是在意大利,宣称见着了圣母玛利亚。你们听说过发生在格勒诺布尔附近萨勒特的故事吗?” 
  “我想可能读过有关报道。”利兹回答。 
  “我没听说过。”阿曼达告诉牧师。 
  “萨勒特是一个你们熟悉的那种典型的法国乡村小镇。”凯奥克斯神父开始轻松地侃侃而谈,“1846年9月19日,村子里的两名小孩,15岁的放羊女马拉尼·卡尔维特和另一名11岁的男孩马克西明·格兰德就看见过圣母玛利亚,并从她那里听到了一些先知启示的秘密。小男孩被警察抓起来,但是他拒绝吐露秘密。经过连续15小时的审问,他俩仍然拒绝吐露秘密,四年之后,他们把圣母告诉他俩的秘密寄给了教皇庇厄斯九世,教皇也为他俩保密。他俩见着圣母一事是否属实,引起激烈的辩论。马拉尼本身有些不正常,愚昧无知,甚至连天主教的忠实卫道士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懒惰、粗心的女孩。马克西明比她更糟,是个众所周知的撒谎的小家伙,不过他却很聪明,虽然有些粗俗。他俩身上的特征更是让人讨厌憎恶。尽管如此,那些信奉教皇极权的人,也是全国天主教徒中最保守的那帮家伙,却把他俩所说的事奉若神明。他们先让两个小孩失去同公众的接触——女孩被安置到英国的一个修道院,男孩交给了耶稣教会教士——那些真正善良的神父们就不遗余力地创造了萨勒特的奇迹。奇迹结束后,朝圣者便络绎不绝,小镇也就开始繁荣昌盛。你们听说过此事吗?” 
  “太难以置信了。”阿曼达发出感叹。 
  “萨勒特之事早于卢尔德,接踵而来的是发生在葡萄牙法蒂玛的奇迹。三个牧羊童,十岁的桑托,九岁的弗朗西斯克和他7岁的妹妹贾森塔·玛托也于1917年3月13日在一片灌木林中见到了圣母玛利亚,而且在其后的6个月中,每月可见一次,同往常一样,他们也听到了先知的秘密。有一些教士对此还不很相信,甚至审问了三个孩童。但很快三个牧羊童和他们邂逅圣母一事便四处流传,法蒂玛也因此而成为仅次于卢尔德的奇迹圣地。” 
  “法蒂玛的这三个孩童肯定了解伯纳德特一事,”利兹说,“正如伯纳德特有可能知道萨勒特一事一样。” 
  “很有可能,”凯奥克斯神父表示同意,“就伯纳德特而言,她很可能从贝瑟南一事中获得启示,如果确有其事的话。” 
  “贝瑟南?”阿曼达有些茫然。 
  “那是一座位于波河的一个小镇,离卢尔德不远。据说许多世纪以来,那个地方常常出现奇迹。身穿白衣的圣母玛利亚多次降临那里,发生的最具有戏剧性的显灵是,当一个小女孩跌入河里,注定要被淹死时,圣母玛利亚突然出现在河堤上,抱着一根粗大的树枝伸向女孩,让她紧紧抓住,女孩被拉到岸边而获救。贝瑟南有它自己的奇迹创造人——米歇尔·卡拉柯兹,这人后来成为当地神学院的院长,也是一名优秀的传道者。他死于1863年,又于1947年被教会宣布为圣人。说不定伯纳德特就是从贝瑟南一事中获得启示而杜撰出她的卢尔德奇迹。” 
  阿曼达兴趣大增,“怎样杜撰呢?”她很想知道。 
  “伯纳德特被贝瑟南之事所吸引,并常常去那里的教堂祈祷。贝瑟南教会认为,伯纳德特在那里祈祷了好几天,四天或五天,以后才第一次见到圣母显灵。伯纳德特在山洞所祈祷的经文就是在贝瑟南学会的。在伯纳德特的奇迹出现后,米歇尔·卡拉柯兹仍活在世上。她被送到那里去见他,从一开始他就相信她的故事。当有人对他讲‘卢尔德有可能使你的贝瑟南失去往日光彩’时,据说,卡拉柯兹这样回答:‘如果圣母能受人尊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生前曾多次去过山洞,”凯奥克斯神父有些哽咽,“噢,最重要的一点是,伯纳德特非常容易从贝瑟南显灵一事获得灵感,又把它搬用到卢尔德上去。” 
  利兹身子朝前一倾,“我们非常感谢你的坦率,神父。许多牧师都难以像你那样现实和率直。显然,你也是一个对伯纳德特一事感到怀疑的具有坚定信仰的人。” 
  “恐怕这就是我的感觉。”凯奥克斯神父说。 
  “伯纳德特对贝瑟南频繁拜访一事,就足以使人对伯纳德特之事表示怀疑,”利兹说,“我很想知道你们是否还掌握其它的揭露伯纳德特之事真相的证据?” 
  凯奥克斯神父朝后一靠。“揭露伯纳德特?不,不,我没有确凿的证据怀疑她或她的诚实,我只不过有点疑心罢了,只是一些偶然得到的证据使我觉得她的故事有点令人蹊跷。” 
  “你能再谈谈这些偶然的证据吗?”利兹紧追不舍道。 
  “太多了,太多了。”凯奥克斯神父连忙说,“只说一事吧,伯纳德特的父母弗兰西斯卡和路易丝·苏比鲁都被人画了像,画在那些色彩漂亮的小册子上,在卢尔德向人兜售,这对她那贫穷但很吃苦耐劳的父母来说,简直太慷慨太仁慈了。这太荒唐了。事实上,她的父母都是酒鬼。我并不是想把父母的罪孽强加到孩子头上,只是想让你们知道伯纳德特的生活环境是多么不安定。在她看见圣母显灵前的这些年里,她既没有住过像样的房子,也没有吃过一顿可口的饭菜。她的父亲无能,难以挣钱养家糊口。伯纳德特的大多数时候都处于饥寒交迫之中。她大多吃玉米粥,喝干菜汤,有时黑麦面和着玉米面吃。她常常把她的饭菜扔到一边,她还常常受麦角中毒的痛苦煎熬。” 
  “麦角中毒使人产生幻觉。”阿曼达插话道。 
  “是的,”凯奥克斯神父表示同意地说,“但即使没有麦角中毒,她的胃囊空空,脑袋轻飘。全家人都在受冻挨饿。有人曾看见伯纳德特的弟弟在教堂刮蜡烛当食物。伯纳德特,没有文化、经常饥肠辘辘、身患气喘病而又没有爱的寄托,像她这样的女孩——正如克莱顿太太所说的——是幻觉妄想症的最佳人选。” 
  “但是,”利兹问,“伯纳德特对她看见和听见的事说得那样确切,这给大多数信徒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凯奥克斯神父点点头。“哦,让我们来研究一下,我们的这位圣人是怎样看见、怎样听见那些事的吧。按照无神论者的看法,伯纳德特看见的圣母玛丽亚是如此年轻,以至于不可能是基督的母亲,正如英国的一个无神论者艾迪斯·桑德斯所解释的——”凯奥克斯神父伸手翻开放在桌上的一个卷宗,翻到其中一页,他开始读着上面的内容,“伯纳德特瞧着山洞里面,看见了残酷的现实。她受人蔑视,被人抛弃,眼前没有一条能使自己得到别人赞赏的路。在这个充满竞争的人生舞台上,她早已被生活折磨得遍体鳞伤,毫无斗志。她已有14岁,但看上去那么矮小,好像只有11岁……小女孩的理想就是个真正的小女孩,因此,显灵就以一个美丽动人、令人迷惑的小女孩的形象出现。显灵中的她看上去大约十来岁,个头比伯纳德特常常告慰自己的要矮小,而且比完美的形象还要小。” 
  对于擅长心理分析的阿曼达来说,这一切都一目了然。伯纳德特患了反射精神变态症,而且显然是由于生存环境的压力所引起的。伯纳德特的思绪完全脱离现实,为了躲避生活的重压,她完全沉溺在想象的舒适安乐之中,以使她的生存变得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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