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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妻子与情人-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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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草丛中去了,直到风吹起,牧草像波浪般一排一排地向下倒去,羊们才显露出来
。那一刻,它们静止不动,像种在地上似的。猛然刮起的风是让它们惊俱的,它们
在短暂的犹疑之后,纷纷回过头来,对着远远的主人发出娇娇的鸣叫……月亮起来
了,羊们归圈了,主人们回到房里,洗尽一天的辛劳,谈论着丰收的话题,融融的
暖意,在大草原上流淌。

  草原上的人家住得稀疏,但童心是耐不住寂寞的,在与大人和与自然的交流之
间,他们宁愿选择后者。于是,每到月亮初升之时,孩子们就偷偷地从大人身边溜
走,汇聚在草原的中心地带。多美的月光啊!把大地照得皓洁无瑕,夜的馨香,便
从草尖上,从地气里升上来,浸润着孩子们的发梢。这时候,他们就仰望月亮,扬
了声齐声喊道:大月亮,小月亮,公公起来学蔑匠,婆婆起来蒸糯米,蒸得喷喷香!

  七十年代,这几乎是滋养整个四川孩子的儿歌。

  那时候,明月的父亲是从蜀都大平原下放到草原劳动的右派。

  这之前,明月的父亲只不过是一个小学教师,他划为右派的理由也极为简单的,
只不过在大鸣大放时说了几句老实话,后来,他所在的学校划了一个右派名额,自
然是非他莫属了。

  当然,幼小的明月是不知道这些的,她也用不着去管这些。三年的草原生活,
使她与大草原的每一个生命融为一体了。现实无论多么严酷,童心永远是欢乐的。

  明月挎着书包上学了。由于父母都缺乏牧羊的经验,羊群不是丢失就是死亡,
家里更是出奇的贫穷。明月上学,只能持家里唯一的一个花布包。这花布包是妈妈
赶集时购买油盐酱醋时用的。挎着土头上脑的花布包上学,对于爱美的明月来说很
难为情,她一到教室,不敢像别的同学一样把书包大大方方地放在桌面上,桌子又
没有底板,就只好把书包置于膝盖之上。可有一次,妈妈却大大地伤了她的面子!

  她正专心听课,教室的后门突然被人推开了,接着,来人以响亮的声音说:
“明月,把包给我!你爸今天到集市上弄药,顺便叫他带一包盐回来。”

  教室里轰笑起来。”

  明月脸胀得通红,没等她回话,妈妈已走到她身边,提起布包。

  将书本哗哗啦啦地倾倒在桌上,急急忙忙地走了……放学回家,明月大哭起来


  父亲不知怎么回事,将女儿搂在怀中,问她为什么哭。明月结结巴巴地讲了。

  父亲沉吟良久,对女儿说道:

  “这事情怪你妈妈做得不对!”

  之后,又对坐在一旁暗自伤心的妻子说:“学校有学校的规矩,你随便闯进教
室去,会伤女儿的自尊心。”

  “什么规矩!规矩早乱套了!”妻子愤愤地说,“讲几句老实话也要划成右派,
这叫什么规矩么!”

  父亲是一个豁达之人,沉吟道:“不要提这些了,哪里的五谷都养人,哪里的
黄土都埋人。”又小声对妻子说:“这些话,不能当着孩子讲”他知道,妻子并非
不懂规矩,她还是一个中专生呢。她实在是伤了心了。

  明月的妈妈不再说什么。

  可不管怎样,明月必须要父亲给她买一个书包,一个正规的书包!

  “你说,哪种才叫正规的书包?”父亲和颜悦色地问女儿。

  “黄包包!”

  明月所说的“黄包包”,就是同学们都挎的军用书包。

  “好吧,我们下决心给你买一个!”父亲坚决地说。妈妈也表示赞同。

  明月立即不哭了。

  下一次赶集,妈妈果真给她买了一个回来。

  挎上“正规的书包”上学,明月是多么骄傲啊!那一天,她也像同学们一样,
大大方方地把书包放在了桌面上。

  第一节下课,与明月邻座的一个名叫狗胖的男孩把自己的书包翻了个面,推到
明月的面前,问道:“你认识这个字么?”

  明月一看,狗胖的书包上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明月的眼神立时黯淡
下来。她的书包上黄板板一块,什么也没写。

  见状,狗胖得意地说:“这是毛主席写的,知道啵?”

  明月的心冷到冰点,得了新书包的兴奋心情荡然无存了。她多么羡慕狗胖有一
个题有毛主席语录的书包啊!

  但她知道,扭着父母重新去给她买一个,是绝对不可能的了,于是她央求狗胖
道:“第二节课把你书包借我用一下行么?”

  狗胖愉快地答应了。

  当老师走上讲台认认真真讲课的时候,明月却把头埋得低低的,在笔尖上裹了
一团纸,照着狗胖书包上的字迹往自己书包上描。她用了一整堂课的时间,才将那
八个字描好了。狗胖像给人施舍了恩惠似的,显出英雄的神情。明月对他也自是千
恩万谢。

  放学回家,明月得意洋洋地把描有毛主席语录的书包呈在父亲的面前。

  极少发脾气的父亲一看,顿时火冒三丈:“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让你记在
心里的,哪是叫你描在书包上的,把一个崭新的书包整得污七八糟!”

  说毕,他愤愤地将书包扔到了屋外。

  这一次,对明月心灵的打击是前所未有的,她转身冲出了屋子,向愈来愈暗淡
的大草原跑去。

  她疯狂地跑啊跑啊,直跑得身疲骨软,口干舌燥。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去了


  刚才,她嘴唇翕动的时候,正是梦幻中的危急时刻。

  直到后来,明月随父母迁回了蓉城,她才渐渐醒悟了父亲的那句话: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是要你记在心里的。

  然而,几年的草原生活,毕竟在她骨髓里生成了一种狂放的野性。

  夏兄重重的关门声,把明月彻底地唤回来了。她一时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惊
惧地一看,看到了已走到门边的姚江河的背影。

  “姚江河。”明月有气无力地喊道。

  姚江河立即回头,快步走到床边,关切地问道:“你醒过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雷雨快要来的时候,我们往回跑,你昏倒在路上了。”

  明月沉吟良久,似有所悟,她翻了翻身,想坐起来,但感到浑身奇痒,怪不舒
服。

  她用手摸了一下湿漉漉的衣服。

  “唉呀!我的衣服湿透了?”

  “是的。”

  明月用力撑起了身子,说:“把被子全给你浸湿了,怎么办呢?”

  “没关系,我还有条毛巾被。现在不需要盖被子了。”

  “我得回去换衣服。现在几点钟了?”

  “马上到十二点了。衣服已经给你拿过来了,我正准备叫守门的婆婆来给你换
呢。”说着,姚江河把那个塑料包递给她。

  明月满脸羞涩:“这……怎么去拿来的呢?”

  “夏兄去拿的。你钥匙就挂在脖子上。”说到这里,姚江河才想起夏兄没有把
明月的钥匙还来呢。

  “夏兄现在哪里?”

  “他……我叫他回去休息了……不要耽搁了,快换了衣服好上医院。”

  明月没有说话。姚江河走出门去,将门关上,静静地等在门外。

  几分钟之后,明月将门开了,换了身整洁的素色连衣裙,将湿衣湿裤裹进了塑
料包里,且将姚江河的被子翻了个面,晾在破旧的藤椅上。

  “我把夏兄叫起来,把钥匙给你,然后我们陪你到医院检查一下。”

  “夏兄睡了么?”明月探出脑袋,看了看走廊尽头夏兄的屋子,窗口上黑漆漆
的。

  “可能……是睡了。”姚江河说。

  “那就用不着叫他了,钥匙他放在塑料包里的。”明月说,“我也用不着去检
查,这是老毛玻”“老毛病?”

  “好久都这样了,胸口时时发出阵痛,只是还没有哪一次出现过昏迷。大概是
被雨淋了,又跑得太急。”

  “还是检查一下的好。既然早就犯这毛病,就应该引起重视。”

  “明天吧,今晚上太迟了,雨又这么大,去了还不好找人。”

  姚江河略微思索一下,认为明月的话有道理,便说:“你今晚上就住我这里吧,
我去和夏兄搭铺。”

  明月说:“用不着,我还是回去的好。今晚不会有事的。”

  姚江河说;“行嘛,由你决定。”便到床脚底下翻出一把灰尘扑扑的雨桑“走,
我送你回去。”

  明月没有犹豫,便与姚江河并肩出了走廊,共用一把伞,穿行在暴雨之中。

  一路无言,只听雨声哗哗啦啦倾盆而下。偌大一个校园,变成了海洋。那些黑
乎乎的高高的屋顶,就如隐没于惊涛骇浪之中的岛屿了。两人并行雨中,在外界的
危难和惊惧之下,有了这小范围的温馨和安全,其惬意是无以言说的。

  姚江河用大半边伞遮住了明月,他自个儿的半个身子,早已浇得水淋淋的了。
开始衣服湿透了一次,被体温烘得半干半湿,再经湿透,姚江河觉得浑身发冷。

  送到女研究生宿舍的楼下,明月正怯于叫门,见一扇小门还半掩着,甚是高兴
。分手之前,姚江河说;“如果今晚又不舒服,请门卫来叫我们。”明月“嗯”了
一声,柔情地看了姚江河一眼,再见也不说,就上楼去了。

  姚江河回到寝室,将衣服换了,摸一摸席子,席子也是湿润润的,他索性将席
子取下来,半卷着竖在地上让风吹,然后,从箱子里拿出毛巾被来铺到床上。只是
没有盖的,藤椅上的被子,是湿得很厉害的,铺在床上一看,湿印完完全全是人体
的曲线。姚江河禁不住动了感情,心想:这就是明月!她人虽然走了,体温还留在
这里,曲线还画在这里。如此想来,不管被子有多么湿润,他往床上一倒,就将那
被子盖在身上了。

  他觉得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温暖浸透肺腑。

  姚江河索性爬起来,桌面上铺了张白纸,随随便便地调了颜色,照着那被子上
的曲线描摹起来。他画得极为专注,极为动情,每一根线条,都像灵巧的手指弹出
的音符。不几下工夫,那曲线便印到了纸上来,有丰腴的肌肤,饱满的小腹,圆润
的大腿。活脱脱一个明月的身体!只是差了头部,使这身体显得怪涎而缺乏生气。
姚江河又认真回忆着明月头颈的细部,边想边在上面描画。她的颈部偏细、偏长,
后颈窝处有软软的茸毛;她的耳朵如弦月,耳垂丰肥,颇有性感……至于头发嘛,
最好散乱一些,蓬蓬松松地披在肩头上……描好了,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明月了;确
切地说,是一个明月的裸体!姚江河欣赏了一回,从来也没有对自己的画技这么自
信过。

  他将画藏进抽屉里,又倒在床上了。

  姚江河并不关灯,微微地闭上眼睛,疲倦顿时向他袭来,他觉得身子很沉,头
昏脑胀,但并不能入睡,仿佛有一团铁质似的东西,压抑在他脑袋里,使他钝涩,
闷沉,又有一种病态的兴奋。今晚发生的事情,包括闻教授那宛若发生在远古的故
事,都—一在脑中浮现。人是多么奇怪啊!具体奇怪在哪里,他又说不出。千千万
万年来,不管多么超凡脱俗,多么高洁无瑕的人,都必须承受上帝交付给他的沉重
的包袱,并肩负着走完一生,化为灰烬,还原自然。这就注定了人生是沉重的,只
不过每个人的表现不同罢了——有的人将那包袱高高地顶在头上,唯恐世人不知,
一边蹒跚而行一边高声叫唤;“你们看我,活得多么痛苦啊!”有的人将那包袱随
意地搭在背上,该怎么走路就怎么走路,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有的人则将那包
袱吞下去,揣在心里,让人感觉不出,只把甘苦留给自己。闻教授大抵就属于这最
后一种人吧?——不管哪一种,只要是人,就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只要你做了,
你就与那对象及其周边的事物有了牵扯,想逃避也逃避不掉的。

  如此一场思索,姚江河顿觉失了兴致,那湿的被子盖在赤裸的光腿上也怪不是
滋味儿。他将被子翻了个面,把那干的一面放在下面了。

  他能对谁负责呢?对妻子,对明月,还有对自己,他都不能负责,甚至对夏兄,
姚江河也觉得没有负责的能力。

  直到这时,姚江河才异常深刻地感觉到自己对不起夏兄。

  他困倦的意识变得清醒了。

  姚江河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墙壁。石灰涮的白墙,已在墙缝和墙角上结了密
密的蛛网,日积月累的灰尘,也裹成黑团体面地挂着。日光灯被风一吹,微微晃动,
光线的暗影,便在墙壁上游移着。

  窗外,暴雨打在树梢上和路上的声音,气势汹汹地向室内扑来。姚江河最初是
没有意识到这种声音的,此时听来,显得异常嘈杂,异常令人烦闷。

  他突然想起夏兄把明月衣服送来时的样子。

  夏兄留在门口的一圈水,此时并没有完全干去。姚江河仿佛从那水痕里看见了
夏兄的影子。

  他再也躺不住了。

  姚江河爬起来,穿好衣裤,带着纯粹谢罪的心情,走到夏兄的门边。

  笃笃。

  笃笃!

  笃笃笃!

  姚江河断断续续敲了近十分钟,终于有人应声了:“是哪个饭胀饱了不消化呀!
半夜三更敲什么敲!”

  这声音不是从夏兄的屋子里传出来的,而是别的寝室。姚江河固执的敲门声打
搅别人的睡眠了。

  姚江河住了手,沮丧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他坐在藤椅上,干脆将闭起的窗户打开,让砸在窗台上的雨点,摔成碎瓣跳到
书桌上来。此时,他谢罪的心理荡然无存,代之的是一股窝囊气,一股怒气。敲那
么久的门.竟然不开,在我被人骂了之后还不开,太过分了。说穿了,我又有哪点
得罪你夏兄了?你自己没有本事让明月爱你,能把怨气发泄在我的头上?我把明月
抱在怀里,是给她喂水,又没想别的事,你就嫉妒了?……姚江河越想越气,越气
越想,越想越发誓真正给夏兄做出来看看!

  如此把脑子折腾一阵,他觉得头痛欲裂,便再一次躺到床上去,昏昏糊糊地睡
过去了。

  他睡得极不踏实,仿佛只过了一会儿,便猛然惊醒过来,一看表,已快到早晨
六点钟。窗外.已露出淡青色的曙色了。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空气格外清新、凉爽。整座校园,宁静得如远古一般。
被大雨洗过澡的鸟儿,躲在翠绿得晃眼的繁叶之中,卖弄清脆的婉转的歌声,歌唱
着生活的美好。树梢上还有挂着的水珠,马路上有东一块西一块的积水,都被这鸟
儿的鸣唱注入了鲜活的生气。

  姚江河正在难得的清新空气里整理思绪,窗外便由远及近地响起沙沙沙的声音
。这是环卫工在打扫卫生了。

  他翻身起了床。

  洗漱完毕,从盥洗室出来,姚江河再一次看了看夏兄的窗口,黑乎乎的,没有
动静。要在平时,夏兄这时候已经起床了。看来,昨晚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姚江河到寝室放了洗漱工具,便出了门。

  他要到校园里走一走。

  清早出来散步,姚江河自读研究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他不像平时一样,出了宿
舍向左走,而是向右,傍着游泳池的围墙,缓缓而下。雷雨不但清新了空气,也把
地上的尘土冲涮得干干净净,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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