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发育 作者:蒋方舟-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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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太长了,钩在脚底下。老师生气,连蹦带跳地抱起脚来,单脚跳跳跳。这可是开场以来第一个高难度动作呀。裙子下来了,老师又开始伸胳膊伸腿,我们以为风波过去了,谁知裙子还没被解放。她只好又单脚跳到一个角落,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脱掉鞋子,把裙子弄下来,速度之慢,无人能比。
她没注意到她的战友正在对她挤眉弄眼,原来到了最后一个动作,那位老师又是第一排的,差她就造不成型了,于是她边跑边穿鞋到达了目的地,红幕落了下来。
我们不敢笑,从节目一开始,我们就已经把手举起来,准备爆发雷鸣般的掌声,即使天塌下来,规矩依然照旧。那位老师下台来了,一遍又一遍地近似废话地解释自己的失误。她的脸更红了,红光撒了一地。
后面的节目平淡无奇,不是大红袄,就是红兜兜。摸爬滚打,乱蹦乱跳。
唯一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个音乐剧。剧情是说小海燕是地主的“工人”,后来红军来了,把小海燕救了。
小海燕令人失望,穿着带补丁的衣服,不是哭就是昏倒,要不就是瞪眼睛,眼睛就没闲过。每当这时候,就有个扮成婆娘的插着腰,替她指桑骂槐。
地主这帮子人就要多费点唾沫星子说说了。海燕是一副凶脸孔,婆娘也没有好声气,只有地主上场了,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地主胖胖的,让人联想到猪肉包子,看上去倒不像个坏人。他的那个狗腿子,嘴巴的左上角被点了个大大的“美人痣”,看上去可是坏到姥姥家了。
其中一个被称为学校“黑社会”的“老四”,所以说老师在选坏蛋上,内行!
“地主”很惨,他耀武扬威了一分钟,就被红色娘子军绑起来,跪在地上。
狗腿子露脸了一分钟就不见影了,可能被枪毙了—不过也不一定,他可能当红军去了,因为我看见红色娘子军的头头嘴巴上的那颗痣没洗干净,他一出来,小海燕一下就扑到他怀里去了。我们观众就有人捂眼睛,有人嚼舌头。
最惨的还是后面演波浪的。整个节目就跪在地上,地主来了,就一上一下地挥表示抗议;红军来了,就一左一右地挥表示高兴。人家小海燕都被解放了,她们还跪在地上无边无际地挥舞着双臂。给人感觉就是一群跪着的胳膊。
也不能多看了,下个节目是我拉小提琴,我想,可别让我跪在地上拉小提琴啊。
九、我变黄了
我们接受的是素质教育,这是人所共知的。特别是音乐课,多余的时间就用来讲故事。
我承包了这段时间。一次,我别出心裁,讲了个探案的故事。
“安娜小姐死了,死时穿着睡衣。据她的邻居提供消息,在十点种左右,有两个人拜访安娜小姐,一个是她的学生—一个无赖,另一个是她的情人。
安娜小姐到底是谁杀死的呢?”
话一出口,胳膊便在我的眼前摇晃。不用数,当然是128只。64个人,一人两只。
此刻我的心情是多么沮丧!啊!我这天才出了道天才的题目,换来了128只手挥舞!而且是侦破故事!实在是惭愧,惭愧!
为了弥补我心中的创伤,挽回我的面子,我决定找一个不聪明的来回答。
我叫了龙超。
只见他扭扭捏捏,嘻嘻哈哈,支支吾吾地挤出几句话:
“是她情人杀的,因为他们刚刚上过床,所以穿睡衣被杀死的。”
我没想到他表达得这么直接。可能这个故事实在不妥。我想,还是找一个纯洁的同学回答这个问题,让他说“不知道”。我就顺理成章地说出答案。
思想纯洁的杨都都,想了半天,红着脸说:
“是她情人杀的。他们刚刚做爱。”
沉默的老师不再沉默。开口了:
“同学们!这个故事不适合我们正在成长发育的少年儿童。方舟!你先下去吧!”
我只好走下讲台,不料,走到过道上,被一只手抓住。正当我猜测是何方妖怪时,那人却先开金口了:
“嘿嘿!到底是为啥?”
我说:
“因为只有她情人来了,她才会穿睡衣迎接!”
于是这个答案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传下去。不料穿到中途时,就变成了:
“因为只有她情人来了,她才会穿睡衣淫奸!”
最后一个听到答案的人,对答案极为不满。他拽住我的胳膊说:
“你说得不对!一般淫奸不穿睡衣,而是不穿衣服的!!!”
哗!吐血!
十、虎口余生
本姑娘天生好客。这天,龙超,杨都都,宇文宇听说我家有光盘借,就义不容辞地来到我家。
一到俺家,宇文宇就表现出流氓风范,他迫不及待地上厕所,门都不关。
我说:
“你好恶心啊,你怎么不关门呢?”
谁知,他还有更难以置信的行为。他上完厕所,一拍手,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了,见我吃惊不小,就拍拍我的肩膀,大喝一声:
“你不是也要上吗?一块冲!”
在我们家闹得天翻地覆后,见没有暴力的游戏光盘,就要离去。
他们出发前,邀请我到宇文宇家,让我教他们打〈仙剑奇侠〉。
俺妈妈听说我要到宇文宇家吃晚餐,叫俺带两个柚子给宇文宇的妈妈,表示客套。
那宇文宇一见柚子,两眼放光,一把夺过,一边一个,放在胸前,做扭捏状,把大胸脯的女人装得惟妙惟肖。
上路时,俺们十分幸运,遇到了免费的三轮车。
事情是这样的:俺家门前有个小街道。只允许载了人的三轮车过去。所以巷子口外有的三轮车,就四处拉人,免费过街道,一般拉的是我们这些年幼无知的小学生。
不过,如果我也坐上去,不是坐宇文宇腿上,就是坐龙超腿上,要不然就是坐杨都都腿上。
我是个烈女,所以毅然决定:借锻炼身体之名,跑步到宇文宇家去。
不想,龙超和杨都都竟然半路下车,回家吃饭去了。
宇文宇下车后,我忧心忡忡地问他:
“就俺们两个?孤男寡女的?”
宇文宇答道:
“哼!我们又不发生性关系!”
走了半天,俺发现他家实在隐蔽,要走过一条羊肠小道,左转,右转,再左转,还要走过一条只容一个人过的小路,再穿过建筑工地,再翻过一座山,穿过一条河,再爬上六楼,终于到了他家。
我毕竟是女孩,害羞,他进了家门五分钟后,我才哆哆嗦嗦地进了他家的门。
迎面看见他爸他妈耸立在门口,向我大叫道:
“你是谁?贼往哪里跑?”
我哪里见过这阵势,就大叫宇文宇。他赶来后,英雄救美。我终于跨进了大门。
他们家的饭真好吃,肉是甜的,盐也是甜的,鸡精也是甜的,只有葱是咸的。而且,饭前不用洗手!
吃完饭后,宇文宇立刻去上厕所,他爸问我:
“宇文宇运动会跑得快不快?”
他妈问我:
“宇文宇在班上成绩好不好”
我客套着:
“快快快快快,好好好好好。”
宇文宇不由分说地把我拉进他的卧室,我脱了鞋子进去之后,他给我介绍他的光盘之多之广。
好一会儿,龙超和杨都都终于来了。宇文宇的爸爸妈妈也终于走了。我们就玩起了〈仙剑奇侠传〉,其中他们最感兴趣地是男主角到妓院的那一关,可以看到许多带红肚兜的女人,和咒骂着的男人。
接下来,我们开始聊天,聊宇文宇家保险箱的密码,聊吓鬼18招,聊泡妞81法。这些我都不感兴趣,所以我强烈要求回家。
在我的呼吁下,两位战友也坚决响应政策,一致决定回家。经过十几分钟的摸索,我们终于找到了门,但是那门居然要用钥匙才能打开。我们当然得向宇文宇要钥匙。
不想那混混派掌门人十分阴险狠毒,对我嘻嘻哈哈,不成体统地笑着,向龙超和杨都都命令道:
“走没问题,你们先把方舟衣服扒下来再说。”
求生的欲望使他们忘记了道德,一步一步向我逼近,刚要动手,宇文宇就大喝道:
“算了,让她自己脱吧。”
两位战友实在不够意思,使劲推我,说:
“让你脱,你就脱嘛,你脱了,我们好走啊。”
我大哭起来。宇文宇放弃了,说:
“好吧好吧,不脱你的,脱我的行了吧?”
龙超和杨都都扒开衣服,露出自己的肌肉说:
“来吧,谁怕谁?”
宇文宇害怕了,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着,但由于他是东道主,仍占有优势,小心翼翼地恐吓着:
“这是我家,你们敢咋地?”
龙超哼了一声,一跃身,坐到紧挨着镜子的桌子上,只听“喀嚓”一声,镜子裂了两尺长的口子。
形势急转直下,矛头转向了龙超。我和杨都都就开始和宇文宇的舌战:
“镜子本来就是破的。”
他说:“我家的镜子我知道,本来是好好的。”
我们战来战去,就是这两句话。反正主要目的就是争取从宇文宇家脱身。
我们女人的优势就是口水多。宇文宇有些露气了 。放宽了政策,摆摆手说:
“这样吧。方舟,我看你态度比较好,你先走吧。”
这时,楼下传来龙超妈妈的叫声:
“你个兔崽子!我上班呢,你CALL我干吗?没事别CALL我!赶紧给我下来!”
原来龙超乘宇文宇不备,溜进了他的卧室,偷偷地CALL他妈。他妈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赶来,真是随CALL随到,把我们从宇文宇家解救出来。
我们得救之后,忽听天上仙人一阵高呼:
“龙超他妈!你家崽子把我家玻璃搞破了!”
龙超仰天长啸:
“我还有事要告你妈呢!”
后来,听龙超得意地说:
“告诉你,宇文宇他妈把他的〈仙剑〉光盘撇成两半了。”
我赶紧问宇文宇是怎么回事,他笑嘻嘻地说:
“龙超个混蛋,他偷偷打电话给我妈,说我把你衣服给扒下来了。我妈问我从哪儿学的,我说从游戏上学的,我妈就把我光盘撇了。”
我说:
“哇塞,你妈力大,气大,力气真大。”
十一、我是中国人吗
我是中国人吗?
经过几百次地照镜子,我终于确信我是中国人。但与我们班同学的无数次亲密接触后,我竟没有为此而骄傲,为此而自豪!
我的同位是一个十分不会讨老师喜欢的男生。他不会照老师的意愿,回答出简单的答案,他不会回答问题时甜甜的笑,但他常常一语惊人。
有一回,老师讲课讲到《圆明园的毁灭》这篇课文,正热情四溅呢,望着下面一群水汪汪的大眼睛,喜形于色,心血来潮,问道:“为什么我们现在不能重建圆明园哪?”
一阵喧闹之后,鸦雀无声。显然是不知道答案的表现。老师刚准备喜气洋洋的宣布出答案。
这时,一个声音从我身边划过:
“没钱!”
很明显,这声音是我同位龙超的。
面对祖国花朵的哄堂大笑,老师只能气得颤抖。只得说出正确答案:
“是因为……对吧?……八国联军,帝国主义……中国人……受欺负…
…对吧?……现在……爱国……对吧?……”
老师说了一大通特深奥,特激昂的道理后,我们明白了:不建圆明园,不是因为没钱,而是因为有钱!但是我们就是不想建!就是不想建!留着一堆乱石头,为了教育龙超!
老师带着谅解的眼神,望着祖国的陈花朵,说:
“其实,我们中国也还有很多地方,不如那些发达国家。”
这句话刚好说到了我们的心坎上,也跟我们爸爸妈妈茶余饭后的话,对上号了,顿时人声鼎沸:
“美国的电影最好看!”
“美国亲嘴亲得最真实,脸要歪着,不歪着亲不到一块去,因为他们鼻子高!”
“美国的小轿车才长,可以睡觉,还可以洗澡,还可以拉屎(单人牢房啊)”
“美国的冰箱是放果汁的,中国的冰箱是放剩菜的!”
老师见形势渐渐失去控制,就用她拿手的起死回生之计,容光焕发地说:
“花朵们,花朵们!不要只看到人家的物质生活,与财富,不要研究人家为什么亲不到一块去,也要看看我们,我们国家落后,就是因为科技落后。
其实,你们也可以当比尔。盖茨,比如陈花朵,可以当陈盖茨;江花朵,也可以当江花朵;李花朵,可以当李盖茨……”
我也有幸,成为“蒋盖茨”,不过听上去,像“蒋该死”。
其实我有姓,我姓蒋。蒋介石的蒋。
我们班没几个人听说过蒋介石的大名,所以风言风语很少。直到有一天,美术老师讲一幅画,名字叫做《蒋家王朝的覆灭》,许多同学斜着眼睛看我,我马上想到文革。幸亏我爸我妈晚婚,我爷我奶又是晚婚,如果我生在文革,不被批判才怪呢。
我警惕地看他们,他们也警惕地看我。老师一个一个地纠正脖子,一双双眼睛终于从我身上转移了。看来,脖子和眼睛是有联系的,联系在于,脖子扭得角度不够,又拼命地看人,容易造成斜眼!
下了课,许多同学把我团团围住,像是记者似的,我更抬高了自己高傲的头。听到的只是骂,说我爷爷的爷爷是蒋介石。还有一个说,自己原本姓毛,爷爷的爷爷是毛泽东,他要把我毙了。
他们的话一点也不可信,一会儿说我是蒋介石的第二十四世孙子,一会儿说我是他的第三十八世孙子。我岂能道听途说。不过,我坚定的决心渐渐动摇了。因为他们经过拳头的较量,终于给我编了一个故事,他们认为我的出生是这样的:
“从前的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表示时间久也不用这么罗嗦呀),蒋介石被我们共产党赶到了台湾(废话,谁不知道呀),和一个日本女特务生了个孩子(想象力丰富),是个男的(重男轻女),那个男的就和一个日本女特务又生了个男的(难道世界上女的只有当特务?)那个男的就和一个日本女特务又生了个男的(只有男的是小孩?)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地生啊生,终于生出一个女的!(我们女同胞终于得见天日了!),这个女的就是蒋方舟!(我在娘胎里闷了这么久?)蒋方舟长大了也是个日本女特务!
原来所谓的想象力丰富,也就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的水平。
讲完了,他们惊奇地发现我是个日本女特务!便嚷嚷着要把我关到共产党的监狱里去,“他们”中间,有几个还是我的机器人,简直中看不中用。
叛徒!
从此,我就和蒋介石和日本女特务,有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关系。
十二、窗外一把
我越来越感到,我们学校人员稀少(指教师阵容)。特别是男老师少得不行,想《窗外》一把都不行!
男老师一共才俩,一个是体育老师,老得快成精了,就不提了。一个就是唐老师,成为我们主要的暗恋对象。只见那唐老师,有两撇胡子,酷似唐吉诃德。
不过这唐吉诃德已有家室,据说人家还恩爱得不得了。实在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