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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千年一叹-余秋雨--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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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端分子几次要杀害他,而政府也要判他的刑,他则绝不抵抗和报复。



 



他说:“如果我们用残暴来对付邪恶,那么残暴所带来的也只能是邪恶。如果印度想通过残暴取得自由,那么我对印度的自由将不感兴趣。”



 



终于,人民渐渐懂得了他,殖民者也被他这种柔弱中的不屈所震惊,他成功了,印度也取得了独立。没想到,不久之后他还是被宗教极端分子所杀害。



 



甘地墓在德里东北部的朱木拿河畔,占地开阔,但真正的墓园并不大。门口有一位老岖在卖花,在一张树叶上平放着五六种不同的小花,算作一份,很好看。我买了四份,分给几位同来的朋友,然后把鞋袜寄存在一个门卫月肠里,按照印度人的习惯,赤脚进人,手上捧着花。



 



墓体为黑色大理石,约十六平方米。四周有几堵白色矮墙,空出了人们进出的口道。矮墙外面是草地,草地延伸到二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圈黄石高台,把整个墓园围住。



 



我们把花轻轻地放在墓体大理石上,然后绕墓一周。墓尾有一具玻璃罩的长明灯,墓首有几个不锈钢雕刻的字,是印地文,我不认识,但我己猜出来,那不是甘地的名字,而是甘地遇刺后的最后遗言:“晦,罗摩!〃 一问,果然是。



 



记得前些天我在介绍印度的宗教恩怨时曾经写过,罗摩是印度教的大神,喊一声“晦,罗摩”,相当于我们叫一声:“哦,天哪!”



 



那么,这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墓碑了。生命最后发出的声音最响亮又最含糊,可以无数遍地读解又无数遍地否定,镌刻在墓碑.li 扫后人再一病洞地去重复,真是巧思。甘地是一个巨大的矛盾体。他思考过“不杀生、不报复”的宗教观念与民族独立斗争之间的关系,精彩的思考变成了胜利的行动;他也思考过现代工业文明与土俗古老文明之间的关系,忧郁的思考变成了倒逆的行动。胜负成败综合在一起,胜利占了上风,但又立即为胜利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面对自己深深关爱过的-暴徒向自己举起了凶器,只能喊一声:“哦,大哪!”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什么呢?



 



这样一个墓碑在今天更加意味深长。



 



如果今天墓园里人头济济、拥挤热闹,在无数双赤脚的下方,甘地幽默地哼一声:“哦,天哪!”



 



如果明天墓园里人迹全无、叶落花谢,甘地又会寂寞地叹一声:“哦,天哪!”



 



如果印度发达了,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喇叭如潮,一向警惕现代文明的甘地一定会喊:“哦,天哪!〃 如果印度邪门了,穷兵默武、民不聊生、神人共愤,一向爱好和平、反对暴力的甘地更会绝望地呼叫:“哦,天哪”



 



甘地一直认为人口问题是印度的第一灾难,说过“我们只是在生育奴隶和病夫”的至理名言,现在,他从墓园向外张望,只需看到一小角,就足以让他惊叫一声:“哦,天哪!”



 



离开甘地墓后,我心中一直回荡着甘地的声音。那么,还是让它用印地语来发音吧一一刁悔,罗摩!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八日,新德里。






东方专制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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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新德里向东南方向行驶二百多公里,到阿格拉,去看泰姬陵。



 



泰姬陵比想象的更美,至少与反面铺垫有点关系。首先是阿格拉这座城市太杂乱拥挤。仍然是满街刁、贩和乞丐,满地垃圾和尘土,闹哄哄地搅得人心烦躁。踏人者只想把路走通,己经忘记自己是来于什么的了。终于在一座旧门前停下,买票进去一看,院子确实不错,转几个弯见到一座漂亮的古典建筑,红白相间,堪称华丽,从地位布置上看也应该是大东西了,因此很多游人一见它就打开镜头,摆弄姿势,忙忙碌碌地拍摄起来。人在这方面最容易从众,很快拍摄的人群已堵如重墙。突然,有一个被拍摄的姑娘在步步后退中偶尔回首,看到这座古典建筑的一道门缝,这一看不要紧,她完全傻住了,呆呆地出了一会j 琳,然后转身大叫:不,它在里边!所有的摄影者立即停止工作,涌到门缝前,一看全都轻轻地“哗”一声,不再言动。



 



哪里还有什么红白相间,哪里还有什么漂亮华丽,它只是它.世界第一流的建筑,只以童话般的晶莹单纯完成全部征服。



 



我从门缝.里见到它时只有一个想法,世间最杰出的精英是无法描述的,但一眼就能发现与众不同。有点孤独,有点不合群,自成一种气氛,又掩不住外溢的光辉,任何.人都无法模仿。这样的作品在人类历史上一共没有几件,见到它的人不分智愚长幼、国籍民族,都会立即叫起好来。现在,它就在眼前。



 



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走到了跟前就小心翼翼地脱鞋,赤脚踩在凉凉的大理石台阶上,一级一级往上爬。终于爬上了如镜似砒的大平台,再往门里走,终于见到两具大理石棺材。中间一具是泰姬,左边一具是沙杰汗国王,国王委屈了。但这没办法,整个陵墓是你为她造的,她的中心地位也是你设计定的,无可更改。你的最终进人,只责警一种特殊开恩,可以满足了。



 



从陵寝回到平台,环绕一圈,看到了背后的朱木拿河。这才发现,泰姬陵建造在河滩边的峭壁上。按照抄杰杆的计划,他自己的陵墓将建造在河对岸.用纯黑大理石,与泰姬陵的纯白相对应,中间再造一条半黑半自的桥相连。这个最终没有实现的计划更像是一个成人童话。从河.岸的架势看,泰姬陵确实在呼唤对岸。



 



一个非常现实又相当铁腕的帝王,居然建造了一个世间童话,又埋藏了一个心中童话,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把童话情趣保存下来,付诸实践?这个疑问,等我到了另一座奇怪的城市斋浦尔(j aipur ) ,更加重了。



 



斋浦尔与德里、阿格拉止好组成一个三角,各相距二百多公里。那儿长期以来由一个与莫卧儿王朝中央政府有姻亲关系的土邦王朝统治,在十八世纪出过以斋辛(jai sin 沙)为代表的一些聪明君主,简直把宫廷建筑当作一种豪华的游戏在玩。穷奢极侈,又天真烂漫。



 



进城就非同一般,城门外的山道口硬是布置出两排二至兰层的镂空凉台长廊,即使有敌人来犯也要让他们在攻城前先赞叹一番。



 



全城房子基本上都是粉红色,这种指令实在有点匪夷所思,但居然实现了。粉红色房子中最著名的一幢即所谓'; .风宫”( h 驯a mahal ) ,每扇窗都以三面向外凸出,窗面精雕细刻,宫中女人可在里边看闹市人群,而外面的人却看不清她们。这种想法本身就十分俏皮。



 



更蔚为大观的当然是那个筑在山上的阿姆拔城堡( am 块rfo 司。进去后怎么也分不清它到底有几个通道系统,更不知道每一个通道系统究竟连着多少曲院密室、华厅轩窗。



 



那天我与从香港前来探望我们的风凰卫视董事会主席刘长乐先生以及段敏、赵维、王峥几位一起去参观,正巧遇到管理人员罢工,不开门,我们几个是趁乱溜进去的。没想到一进去就掉到迷魂阵里了,步步惊喜又步步紧张,生怕走不出来。无数次路断墙阻,又无数次柳暗花明,令.人难忘。



 



我在欧洲也见过很多私密的庭院,但再私密也总能找出这些侧十与传统和风尚的远近脉络,很少像这里这样,完全是奇想异设,不与过去和周围发生太大的联系。宝盗区是东方专制主义的建筑特征吧,中国和日本的古典园林又提出了否定。中国古典园林即使深藏不露,仔细一看还是有非常清晰的美学源流的,日本也是,与眼前的泰姬陵、斋浦尔城堡完全不同。我想,这与当时印度的统治结构有关。



 



一个夕睐的王朝,虽然已经统治..几世,对印度本土艺术仍然排拒,对自己的传统也因迁移日久而生疏,于是,统治者可以离开种种制约大月旦邃想。



 



他们的极端独裁义使整个国库成了实现这种遐想的经济保障,有时他们还会召集各国能工巧匠共同建造,各种建筑俗套互相抵销,只留下帝王意志的态肆体现。正巧某个帝王审美水平较高,便出现了近似童话的奇迹。这便是印度的神秘性。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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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净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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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置身于瓦拉纳西(varanasi )了。



 



这个城市现在又称贝拿勒斯(benares ) ,无论在印度教徒还是在佛教徒心中,都是一个神圣的地方。



 



伟大的恒河就在近旁,印度人民不仅把它看成母亲河,而且看成是一条通向天国的神圣水道。一生能来一次瓦拉纳西,喝一口恒河水,在恒河里洗个澡,是一件幸事,很多老人感到身体不好就慢慢向瓦拉纳西走来,睡在恒河边,只愿在它的身躯边结束自己的生命,然后把自己的骨灰撒入恒河。



 



正由干这条河、这座城的神圣性,历史上有不少学者和作家纷纷移居这里,结果这里也就变得更加神圣。我们越过恒河时已是深夜,它的夺人心魄的气势,它的浩浩荡共荡的幽光,把这些天在现实世界感受的烦躁全洗涤了。贴着恒河一夜酣睡,今早起来神清气爽。去哪里?这要听我的了,向北驱驰十公里,去鹿野苑(samath ) ,佛祖释迎牟尼初次讲法的圣地。



 



很快就到,只见一片林木葱笼,这使我想起鹿野苑这个雅致地名的来历。



 



这里原是森林。一位国王喜欢到这里猎鹿,鹿群死伤无数。鹿有鹿王,为保护自己的部属,每天安排一头鹿牺牲,其他鹿则躲藏起来。国王对每天只能猎到一头鹿好生奇怪,但既然育徽借到也就算了。



 



有一天,他见到一头气度不凡的鹿满眼哀怨地朝自己走来,大吃一惊,多亏手下有位一直窥探着鹿群的猎人报告了真相。这才知,每天一头的猎杀,已使鹿群锐减,今天轮到一头怀孕的母鹿牺牲,鹿王不忍,自己亲身替代。国王听了如五雷轰顶,觉得自己身为国王还不及鹿王。立即下令不再猎鹿,不再杀生,还辟出一个鹿野苑,让鹿王带着鹿群自由生息。



 



就在这样一石日也方,大概是在左》 元前五三一年的某一天,来了一位清瘦的中年男子,来找寻他的五位伙伴。这位中年男子就是佛祖释迎牟尼。前些年他曾用苦行的方法在尼连禅河畔修炼,五位伙伴跟随着他。但后来他觉得苦行无助于精神解脱,决定重新思考,五位伙伴以为他想后退,便与他分手到鹿野苑继续苦修。释迪牟尼后来在菩提趣耶的菩提树下真正悟道,便西行二百公里找伙伴们来了。



 



他在这里与伙伴们讲自己的参悟之道,五位伙伴听了也立即开悟,成了第一批弟子。不久,鹿野苑附近的弟子扩大到五十多名,都聚集在这里听讲,然后以出家人的身份四出布道。因此这个地方非常关键。初次开讲,使一人之悟成了佛法,并形成第一批僧侣。至此佛、法、僧三者齐全,佛教也就正式形成。



 



佛祖释迎牟尼初次开讲的地方,有一个直径约二十五米的圆形讲坛,高约一米,以古老的红砂石砖砌成。讲坛边沿,是四道长长的坐墩,应该是五个首批僧侣听讲的地方。讲坛中心现在没有设置座位,却有一个小小的石栓,可作固定座位之用,现在不知被何方信徒盖上了金箔,周围还洒了一些花瓣。



 



讲坛下面是草地,草地上错落有致地建造着一个个石砖坐墩,显然是僧侣队伍扩大后听讲或辞修的地方。讲坛北边有一组建筑遗迹,为阿育王时代所建,还有一枚断残的阿育王柱,那是真正阿育王立的了,立的时间应在公元前三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时这里已成为圣地。这份荣誉带来了热闹,差不多热闹i 一千年.直到公元七世纪玄奖来的时候还“层轩重阁,丽穷规矩”,《 大唐西域记》 中的描写令人难忘。



 



佛教在印度早已衰落,这里已显得过于冷寂。对于这种冷寂,我在感叹之余也有点高兴,因为这倒真实地传达了佛教创建之初的素朴状态。



 



没有香烟缭绕,没有钟磐交鸣,没有佛像佛殿,没有信众如云,只有最智慧的理性语言,在这里棕徐流泻。这里应该安静一点,简陋一点,藉以表明,世界三大宗教之一的佛教,在本质上是一种智者文明。



 



先有几个小孩在讲坛、石墩间爬攀,后来又来了几位翻越喜马拉雅山过来的西藏佛教信徒,除此之外只有我们。树丛远远地包围着我们,树丛后面已没有鹿群。听讲石墩铺得才尺远,远处已不可能听见讲坛上的声音,坐在石墩上只为修炼。



 



我在讲坛边走了一圈又一圈,主持人李辉和编导张力、樊庆元过来问我在想什么。我说:“我见过很多辉煌壮丽的佛教寺院,更见过祖母一代裹着小脚跋涉百十里前去参拜。中国历史不管是兴是衰,民间社会的很大.部分就是靠佛教在调节着精神,普及着善良。这里便是一切的起点。想到这么一个讲坛与辽阔的中华大地的关系,与我们祖祖辈辈精神寄托的关系,甚至与我这么一个从小听佛经诵念声长大的人的关系,心里有点激动。”



 



作为一个影响广远的世界性宗教,此时此刻,佛教的信徒f ' j 不知在多少国家的寺庙里隆重礼拜,而作为创始地,这里却没有一尊佛像、一座香炉、一个蒲团。这种洁净使我感动,我便在草地上,向着这些古老的讲坛和石座深深作揖。



 



鹿野苑东侧有一座圆锥形的古朴高塔,叫达麦克塔〔 dhanlekh stupa )。奇怪的是塔的上半部呈黑褐色,一卜半部呈灰白色。一问,原来在佛教衰微之后,鹿野苑与这座塔的下半部者倪至灭了,只留下塔的上半截在地面上,年代一久蒙上‘了尘污。



 



十八世纪有一位英国的佛教考古学家带着猜测开挖,结果不仅挖出了塔,也挖出了鹿野苑。这个佛教圣地的重新面世还是在本世纪,为时不久。



 



沉寂千年的讲坛又开始领受日光雨露,佛主在冥冥之中可能又有话说?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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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拒绝说它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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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大的日记还兴高采烈地写到越过恒河时的壮美夜色,但现在提笔时眼前的图像完全变了。昨天因参拜了鹿野苑满心喜悦,现在却怎么也喜悦不起来。原因是,我们终于去了恒河岸边,看到了举世闻名的“恒河晨浴”。早晨五时发车,到靠近河边的路口停下,步行过去。河边已经非常拥挤,一半是乞丐,而且大量是麻风病乞丐,不知怎么任其流浪在外。



 



赶决.雇过一条船,一一跳上,立即撑开,算是浮在恒河之上了,但心绪还未舒展。好几条小船已围了上来,全是小贩,赶也赶不开,那就只能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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