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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伤村 作者:聂茂 厉雷-第16章

小说: 伤村 作者:聂茂 厉雷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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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多么简单的愿望,随便一个孩子都可以做到,但是他不能。我们知道那种感觉,自由空阔,无拘无束。这个天地原本都是他的:草的清新、树的芳香,鸟的鸣叫,一切都是唾手可得的,可是命运剥夺了他的这种愿望。
  断腿之后,王文斌只去过一次山上。他说那次他一个人偷偷地拄着拐杖上山,爬了一个多钟头,摔了几脚才爬到小山上,而那个小山头他四岁时就可以用10分钟跑上去。他在山上几次想丢掉拐杖,想奔跑,但是跑出两步就摔倒。他只能坐在山头,孤独地坐着,看云起云落。因为贪恋山上的风景,他到天黑时才意识到应该早回家,可是已经晚了。他不敢动了,整个晚上就待在那里,也不敢大声喊,虽然喊就可以惊动山下的村民,但是他怕丢人。他是一个好强的孩子,不希望别人另眼相看。而奇怪的是,奶奶也没出来找他,奶奶平常很不在意他,以为他早早地吃了饭上床了。他在山上居然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怀里抱着那根拐杖,冰凉凉的,上面潮湿一片,不知道是露水还是泪水。一阵山风吹来,他感觉好冷,拄着拐杖站起来。拐杖真的对他很好,总是陪伴着他,让他感觉不到劳累,可是他真的很累了。他抱着拐杖,紧紧地抱着,一边走,一边哭。快到山脚时,他抹干了泪水。一大清早,他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奶奶还纳闷地问他:“今天起来得咯么(这么)早?”
  王文斌一言不发。随后他得了感冒,输了一天的药水。
  他告诉我们:现在,他最喜欢骑自行车。说到自行车他又笑了。他喜欢那种有速度的感觉,喜欢累得喘不过气来、满头大汗的感觉。骑上自行车他就可以跑了,可以和别的孩子一样。村里的孩子没有几个骑得过他,他说从学校到村庄,他可以把那些人甩出一百多米。从7岁学会自行车起,他出门都是骑车,即使去一趟距离几十米的商店也是。那辆自行车是架破旧的高架单车,座位很高,但是他已经很知足,那是拐杖之外他最忠实的朋友。
  在他家采访他的时候下雨了,我们看着他背着书包,一手打着伞,一手拄着拐杖出门上学。拐杖夹在掖下,他一高一低地走着,消失在树影里。我们想,现在的王胜斌一定非常讨厌下雨!因为在雨天,他不能骑他心爱的自行车啊。
  就在我们要离开王胜斌所在的村庄时,一个中年男人突然急冲冲地跑过来,攥着村长的手大声说:不好了,出事了!快到南面去看看吧!隔壁的院子发生了糟糕的交通事故:一个孩子,早晨起得太晚,上学可能要迟到了,而邻居正好出门办事,要经过学校。于是,孩子的爷爷就让邻居顺便载孙子一程。没想摩托车在转弯时撞上了一辆三轮车,摩托车飞到墙上,摩托车司机受了轻伤,而那个孩子当场就扭断脖子,断了气。
  死的孩子叫罗江涛,也是一个留守儿童。
  飘向天堂的纸飞机
  “爷爷,长大了我要开飞机!”
  “哦,为么子喽?”
  “像鸟那样子飞在天上耍!”
  六岁的小涛曾经这样告诉过爷爷,他的梦想就是飞到天上去。或者他是看到了天上高高飞翔的鹰,然后看见了云彩,又看见了飞机,然后,鹰、云彩和飞机都消失在蔚蓝的天空里,于是翅膀落进了他的梦里。
  现在的小涛应该长出了一双翅膀,飞翔在天空中。只是,天空中有没有飞翔的鹰,没有没云彩,有没有飞机呢?天空里是不是有个天堂?天堂里是否有车来车往?
  小涛出事的当天,我们就跟村长一同急急地赶了过去。事故很简单,警察正在作处理。虽然是交通事故,却并没有堵车。四周安安静静,安静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警察不希望外人干扰,我们转而问了几个村民,没有一个能够讲清问题的。他们只是说“上学还坐什么摩托车?”像在责备小涛,又像是责备小涛的爷爷。但从他们的言行中发现,他们对这类事故早已习以为常。在现场,我们没有看到小涛。有人说被运到了医院。也有人说被小涛的爷爷背了回去。由于约好要去迎村小学的,便同村长一道,先去迎春小学。
  可是,我们总是放心不下。小涛的生命就这么去了?他那在外打工的父母是否知道了,是否返回了?他的爷爷该是多么的伤心欲绝?
  一个星期后,我们决定回访,并先去小涛的坟头凭吊。在当地村民的引导下,我们一行抵达泥泞的山里,那一天,正是新鲜的五月十日!我们记得非常清楚。在湖南,五月的天空有毒,到处是湿的!五月的毒里生出一个小小的坟包。这是我们看得见的坟包,而那些看不见的坟包究竟有多少,我们也不清楚。但一个小小的坟包,就足以让我们揪心不已。
  看吧:五月的山野在难得见到的阳光里出奇的一片青葱,新鲜的野草蔓延,新鲜的树木林立,新鲜的野花星星点点,新鲜的空气沁人心脾。天空的蓝也是新鲜的,新鲜的像个处子,干净的一尘不染;鸟儿的叫也是新鲜的,新鲜的质地像泉水。这一切都是我们站在那个同样新鲜的坟包前所感受到的。
  这个坟包是同样新鲜的小涛的坟包。
  坟包是幼小的,伏在高高的山梁,像个孤独的孩子,又仿佛是山体隆起的一块新鲜的伤疤。它与村子遥遥相望。坟上是新鲜的泥土,新鲜的花圈,新鲜的小草,新鲜的纸钱的灰烬,还有小涛曾经穿过和背过的并不新鲜的衣服、鞋子、书包。泥土里埋着小涛新鲜的但受伤的肉体,混合着爷爷浑浊的泪水。那么泥土下是不是也埋着小涛新鲜的灵魂呢?
  可是,新鲜让人无法承受,那是两个世界,掩盖不了的是像化石一样的死亡。死亡的形象坚硬,肃穆,古老。新鲜的死亡与死亡的新鲜混合在一起,沉淀,凝固,板结,然后成为岩石,矗立在那空寂的天底下的小小一隅。
  不巧的是,我们看见一个老人跪在泥土上,头埋进臂弯,放声痛哭。天空、山峦和太阳压在他弯曲的背上,风轻轻吹过,他的身躯显得苍老,苍老地佝偻。他的鞋子破旧,几乎露出脚趾。胳膊纤细,皮肤松弛,肌肉下垂,老年斑清晰可见。他抬起头,我们看见他皱纹密布、颧骨突出的脸,脸上沾着泥土,还有那带着血丝的眼睛,装满浑浊的泪水和对未来的恐惧。
  显然,他就是小涛的爷爷!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纸飞机,捧在宽大而粗糙的手里,拴到坟包顶部的一根枝条上,老人松手,纸飞机飞动在风里,乍起乍落!
  老人在一旁苍老地笑了,又粗糙地哭了。
  老人告诉我们:孙子小涛最喜欢飞机。
  有一次在山里小涛跟着他干活,抬头就看见山间盘旋的鹰。他问爷爷,为什么它能飞得那么高。爷爷说因为它有翅膀。他对爷爷说,我也要飞。可是爷爷告诉他,人是不能飞的,因为人没有翅膀。结果,第二天,他告诉爷爷自己真的能飞了!爷爷很纳闷,问他怎么飞的。他说:“我梦见自己长翅膀咯!”原来他在梦里飞起来了。后来,他不知道听谁说的,开飞机就能飞了,于是喜欢上飞机,每当头顶有飞机飞过,他叫得比谁都兴奋,看得比谁都仔细。
  老人凄然地告诉我们:“涛涛活着没见过飞机,死了更见不着。我又买不起,就给他折一个,了了他的心愿!”
  买飞机给孙子!老人说话的态度是那么认真,和小涛当年说长翅膀时的认真应该是一样的。为什么一定要买真飞机?买一个玩具飞机也行的,或者他连玩具飞机也买不起?其实那是他对孙子撕心裂肺的爱!
  随后,他又长久地看着那个小小的坟包,又看看自己的手掌,再又看了看远处,目光最后回到纸飞机上,他的眼神是闪烁的,没有方向,只有泪水;没有目标,只有迷茫。
  老人突然对我们说:“那天我的胸口发闷,眼皮不停地跳,感觉不妙。可小涛一反常态,笑个不停。他一笑,我就放松了。想想吧,清早起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谁想到就再也见不到了。先天晚上,我还骂了他一顿呢。因为他不好好吃饭,就背着书包往外跑,跌倒在地上,腿都划破了。我就骂了他……”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们听得出他的意思,他很懊恼!
  在孙子最后的生命里,他没能给予孙子最后一点爱,反而是骂了他一顿,虽然骂的本身是出于爱,可是以后又到哪里去倾诉爱呢。他为孙子准备好了足够的爱,那种足够是他余下的生命全部,是孙子成长的全过程,爱太多、太厚、太重,已经无处释放,于是满溢出而让人劳累。
  而我们突然怪异地想:小涛那天清早笑个不停,是不是释放出某种神秘信息,他要到一个有父爱、有母爱、安全而轻松的天堂去了呢?我们不敢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只是静静地想着,宁愿这样去想着。
  中午的时候,我们开始感觉到饥饿,便想回山下吃饭。我们建议老人和我们一起下山,可是他不愿意。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坚硬的饼,坐在原地,一口口地艰难啃着,更艰难地嚼动,然后和着老泪,更加艰难地咽下去。老人不是想要吃东西,而是表达无法言说的悲痛。既如此,就让老人静静地守着刚刚离去的孙子吧,静静守着散发着泥土味的小小的坟包吧。
  我们转身离去!我们离老人越来越远,当远到一定的角度时,我们发觉老人坐在那里,守着那个小小的坟包,正好很像一个牧羊的老人牵着一只小小的羊羔。
  可是,那样的山太重,那样的天空太大,那样的太阳太妖艳,于是那样的老人和那样的坟包显得突兀和渺小。
  突兀却像鱼鲠在喉;渺小却更加难以承载。因为,青山狐独;因为,老人孤独;因为,坟包也孤独。那是两个世界的同一种孤独,仅仅隔了一层土,孤独与孤独的叠加便是更加孤独!
  那个时候我们抬头在天空追寻,可是捕捉不到飞鸟,也捕捉不到飞机。
  在下山的时候,我们碰见看山的村妇,她告诉我们说,小江涛已经入土一个星期了,老人每天都会来山上。太阳还没上山,他就来了,太阳下山好久他才走,每天中午就几口饼、吃几口冷饭、喝几口白开水,有几次他甚至忘了带水,不得不跑过来向她借口水喝。
  村妇说:“他显得老了很多,就在孙子死后,一下子就老了。原来走路能带出风,脚头很有劲,现在脚步都迈不开了,以前地里什么活计都干,挑水、拉车、背米都行,估计现在也干不动了。有一次,就看见他走着走着便摔倒了。”
  米兰·昆德拉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其实,何止上帝发笑,人类一思考,时间也会加速!而在老人这里,那种思考是粘稠的思念,粘稠的思念牵引着时间,沉重地碾过他的年轮。
  回到村里,见到老人的老伴,她告诉我们,在外打工的儿子和儿媳都知道小江涛出事了,死了,可是回不来。他们的老板不让回。说要回去可以,工作不要了,工资也不要了,而且以后也不要再来了。既然这样,他们还能干什么呢?儿子死了,作父母的想回来看一眼都不能!这是多么的残酷!在电话里,儿子、儿媳哭作一团。老人握着话筒,久久没有出声。
  老妪告诉我们:电话是从邻居家接的。他们家没有安装电话。可是,自从接了那个电话后,老头就再也不说话了。这个世界,他无话可说了;这个世界,他也不想说什么了。老妪说到这里,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到现在,他都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
  “放心。老人只是太悲痛了。”我们安慰老妪,说:“刚才在山上,他跟我们说了话。”
  老妪一听,情绪似乎好了一些。她说:打从涛涛埋葬后,老头每天都要上山,谁劝说他都不听,在坟地上一待就是一天,什么也不做,只是坐着。她说,只要看着孙子,他心里就塌实。他怕孙子太孤单,因为孙子胆小,一个人在荒山里害怕。刚开始那三天他甚至夜里也不回来。而每次回来的时候手里不是攥着一把草,就是抓着一杯土,那都是他从孙子的坟包上取回来的,他太疼孙子了,孙子走了,不知道他该怎么活下去。
  老妪还告诉我们,老头的确不能待在家里,在家里他几乎滴水不沾、粒米不进,坐上饭桌,看见孙子吃饭的小碗和铁筷子,他就哭,老伴想把那碗筷拿走,可是他就是不让,人老了很倔,他每天都把碗筷摆出来,摆出来孙子也活不了了。
  我们见到那副碗筷,在布满烟灰和油腻的昏暗的厨房里,一堆破旧的碗筷中间,那副精致的碗筷很醒目,碗筷是新的,是最干净的,碗和筷子上面都刻着孙子的名字:罗江涛。老人是个石匠,又做过木工,有一手精细的活计,孙子的名字是他亲自雕刻上去的,并且涂上鲜红的漆。
  我们从老妪口中得知,小江涛和爷爷的感情非常好。因为家里穷,小涛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是时候双双出去打工了,父亲去了广州,母亲先是在长沙,后来也去了父亲那里。而小涛一直跟着爷爷奶奶过,爷爷特别疼他,无论是赶集、进城,还是上山、下地都带着他,而他也最依恋爷爷,从小到大都是睡在爷爷怀里。
  在老妪给我们讲述的事情中,两个生活细节让我们特别感动。
  因为家里穷,没有风扇,夏季的晚间,爷爷就带着孙子在户外休息。坐在竹席上,孙子依在爷爷怀里,眼睛溜溜地转,爷爷会指着头顶的星空给孙子说牛郎织女的故事,手里不停地闪着竹扇。爷爷累了,孙子会接过扇子继续扇。孙子累了爷爷再继续。就那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就睡着了。
  冬天的时候,如果有太阳,爷孙两个就靠着门前的稻草堆晒太阳。爷爷眯着眼睡觉,孙子就用火柴给他掏耳朵。爷爷常常会幸福地睡着,孙子就会调皮地拽他仅有的几根白胡子。一拽他就醒了,孙子就会大笑着钻进他的怀里……
  那天,我们在村里等到晚上9点多钟,月亮已经升得好高,夜也逐渐变得很静,可是老人一直没回来。
  我们在想,那片披着月光的梦幻般的草地上,爷爷一定还陪伴着孙子。他们会不会仍然讨论着“飞机”的事情呢?
  那一刻,我们像农村的老人一样,开始幻想鬼神的存在,相信灵魂。我们宁愿相信灵魂,相信一个幼小的生命体并不因为生命本身的离开而离开,他只是微笑地躺在山坡上做梦去了,因为梦境太好,他舍不得醒来。在梦里,他还能看见高高的天上盘旋的鹰,看见呼啸的飞机留下的白色轨迹,看见那轮月亮,而他的爷爷一直就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分享着他的梦。
  或者,他早已经长出了翅膀,飞翔在天上,看着伤心的爷爷,也忍不住偷偷地流泪。他之所以选择在车来车往里的风声里离开,是因为要在天堂里长出一对翅膀,还是因为有了一对翅膀,就要飞往没有车来车往的安静的天堂?
  我们真的很想问一问:小涛,天堂里是否有车来车往,如果有,你可一定要小心!因为在天堂谁也无法照顾你,你会更孤单,那是你一辈子的孤单!
  一辈子!很沉重的三个字,可是对于小涛,他只代表7年!可是,7年的一辈子,沉重得已经无以复加!
  表兄妹之间不该发生的事
  当我们还沉浸于小涛的死亡带来的思考和悲伤中时,一位老太太不经意地向我们诉说了几年前在她家里发生的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与青春有关,似乎与爱情亦相关。
  青春本身是花朵,是清澈的泉,而爱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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