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村 作者:聂茂 厉雷-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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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静更羞了,着急地说:“哪个又是跟我学的,陈老师夸张。”
陈老师笑着说:“又谦虚了,过分谦虚就是骄傲呀。”
“我才不骄傲类,有什么好骄傲的。”李静噘着嘴说。问了一会儿,李静一直谦虚地推脱,没有问出什么东西。因为要上别的课,只好让她走了。
望着李静活泼可爱的背影,陈老师说:“其实我觉得,她的成绩能搞好因为心态好,她总是很开朗,很少看到她不开心,不开心的时候也会笑着过去,好像没有什么能难住她的。”
能够有这样的心态确实难得。
陈老师见我们在认真地听,便又说道:“另外我觉得大方也是她的优点。这小姑娘有难得的心胸和胆识。还有就是自信!虽然,她嘴里不说,有时候也嘻嘻哈哈,心里却是很有数。比方,三年级刚开学的时候,我让她和班里的同学讲讲学习经验,一开始她扭捏地推脱,觉得自己身上没什么特别,但是,真的让她上了讲台,她却一百分的认真。气定神闲,讲得头头是道,又是打手势,又是用粉笔在黑板上比划,像个小老师似的。下了讲台,她就跑到我身边,偷偷地笑着说:‘老师,我讲的还不错吧?’”
陈老师现在还记得她当时的兴奋劲,说比得奖状还兴奋。从那以后她成了班里的偶像,大家都向她靠拢,结果班级整体风气都好起来了。而当了三年的班长也让她明白什么是责任感。她很有责任感,说是一身正气似乎严重了,但是的确是那样。班里同学有什么问题都找她,特别是女同学,虽然她的年龄相对较小,但绝对是女生里的大姐。有一次,一个女同学向她投诉,高年级的一个男同学偷摸她的屁股。李静听了十分气愤,跑到男生班里,劈头盖脸说了男生一顿,男生不屑地还嘴,她那口灵牙利齿更是不饶人。为了镇住那个男生,她竟麻着胆子,翘着屁股让他男生摸,最后那个男生道了歉,无地自容地离开教室。
陈老师建议,如果想更多了解她的情况,还是和她一起回她家走一趟。我们接受了她的提议。
放学的时候,我们在楼道里等着李静。她和几个女生一起朝我们走来。李静走在最中间,其他几个女生排在她两边,相互挽着胳膊,兴致勃勃地哼着歌曲。她那一张伶俐的小嘴突然碰见我们,热情一下子全没了。她走到我们面前说:“您们好,请问还想问我什么?”
我们笑着说:“想和你一起回家看看。”
她显得很扫兴,说:“我猜也是这样!”她对同学说:“我又有麻烦了,你们走先。”我们知道她心里其实很开心。
之后,她带着我们回她家。路上她娇嗔地说:“搞不懂哦,为什么要调查我嘛?有什么特别的吗?”看着她哀声叹气,我们笑道:“你觉得没有什么特别?”她不满地说:“还笑呢。本来和同学说好的,去她家里一起做作业的,都被您们搅乱了。”
我们说:“那么我们向你道歉。”
她笑嘻嘻地说:“这还差不多——对了,您们问我有什么特别的?告诉您们:我真的没感觉有什么特别。”
我们说:“你爸爸不是出去打工了吗?”她说:“是啊!就是说这个吗?”我们说:“对,就是这个,说的也是你。”她惊诧地说:“这也叫特别?村里到处都是打工的呀。”我们说:“那么你是怎么看待爸爸出去打工的?”她说:“就是出去工作挣钱咯。”我们说:“见不到他不会想吗?”她说:“想呀,怎么不想,哪有小孩子不想爸爸的。但是,每年都能见他呀。”我们说:“不觉得见得太少?”她说:“天天在一起也不好嘛。何况爸爸就是出去工作,又不是做别的事情,要挣钱呀。”我们说:“不觉得家里缺少什么?”她疑惑的问道:“缺什么?”我们说:“不是缺爸爸吗?”她说:“缺爸爸?不是有妈妈在吗?从小家就是那样子啦!哪缺爸爸了?爸爸不在外面打工吗?”
听到她的解释,我们感觉很新颖。我们问:“你是这样认为?”她说:“本来就是这样嘛!”我们又问:“陈老师说班里的同学都向你学习,你觉得呢?”她害羞地说:“哪里啊?我才没那么好呢。我还向他们学习呢。我可不想落后,我是班长,学习不好,多丢人。他们也一样努力。”我们问:“他们怎么样?”她说:“如果他们的成绩不好也会觉得丢人呀。”
快到她家时,她突然问了我们一个问题,类似的问题,我们在调查中从来没有碰见。她竟然忽地问道:“你看过周星驰的电影吗?”
我们一惊,说:“周星驰?”
她说:“是啊!就是那个很搞笑的人啦。”
我们顿时不语了。原本,我们把他们当作需要格外关心的另类,其实,他们需要关心,而不是“格外”。他们很平常,很平常地知道要好好学习,很平常地知道要尊敬师长,很平常地知道山外世界的一些事情,还有,很平常地知道周星驰。而为什么当如此熟悉的一个影星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时,我们就感到惊讶,甚至不解呢?难道他们就不配知道这些吗?想想,其实,我们预设了一些想法。而有一些想法当然是正确的,但另外一些想法未必正确。至少,对李静而言,是不正确。李静是平常的农家孩子,一个小学的好学生。如此而已。
这不过是一个留守儿童表现出来的平常态!李静所表现的就是一个乡村孩子的平常生活。“平常态!”在短短几十分钟的接触里,我们深刻地体会到这个词。在生活中,要做到这个词很难,尤其是留守儿童。但毕竟还是有人做到了。平常态其实是最高的和谐,它代表完美的融入现实的环境,没有任何痕迹,它的质感是均匀,是柔软,(它本身是软性的,而不是硬性的。)不是油在水中的漂浮,而是水渗透进宣纸的那种质感!
李静家住的是楼房。刚进屋子,她就喊:“妈,来客人了!”母亲杨柳从厨房走出来,看见我们,她和李静开始时一样诧异。李静向她说明情况。她立刻笑起来,笑容很真诚,露出像李静一样洁白的牙齿,燕热情地和我们握手,招呼我们坐下,吩咐李静倒茶。
我们问杨柳:“家里生活情况怎么样?”她笑着说:“还行,勉强过的去。”她的表情告诉我们,她对现在的生活比较满意,应该也是一个乐于现实的人。而李静的一切都和她很像,包括笑容。
李静端上茶,拍拍手说:“您们慢慢聊,我上楼去了!”杨柳说:“莫上楼了,饭做好了,就要吃饭咯。”李静说:“不吃,先把布置的作业做了,不然吃饭不香。”她拿着书包,蹦蹦跳跳上楼去。
杨柳看着女儿笑着对我们说:“这孩子真不听话。”她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反而体验着某种幸福。
杨柳告诉我们,她和女儿得生活很有规律。从三年级开始,女儿和她就分房睡,她在楼下,女儿在楼上。对此,杨柳曾对李静说:“小孩子家都是跟父母睡的,哪个那么早就有自己房间了?”李静却一本正经地说:“我都不是小孩子了,有很多秘密啦,爸爸挣钱盖了楼房,有个房间又什么稀奇的?”
杨柳说,早点让女儿独立出来也好,有了自己的房间后倒是养成了很多好习惯。每天杨柳起来,李静也差不多起来,收拾房间,读书,对着镜子稍微打扮。李静觉得自己很漂亮,常常抱着母亲的脖子说:“看看!哪家女儿有这么水灵?母亲有福气了。”杨柳则说:“臭美,你还叫漂亮?”母女两个便闹成一团。李静和母亲的时间表几乎同步,中午回家,先做作业,作业做不完不会吃饭,晚上也是。没有作业的时候,她就看电视,或者跑出去,找同学玩。杨柳说,各种女孩子玩的游戏李静都很熟练,有些男孩子玩的游戏也玩,但是还要没有成为“假小子”。晚上,李静还会分配时间练习一个小时的书法,从幼儿园就开始,一年四季从不间断。睡觉也算有本事,不怕黑,也从来没有说过梦话,踢过被子。杨柳对她说:“你倒是挺有能耐!”李静笑着说:“那是!有爸爸给我买的布娃娃在,我才不怕撒。”
李静每天睡觉都会把爸爸从外地买给她的布娃娃放在床头。但是,毕竟是孩子,偶尔村里有人过世,她便往母亲被子里钻。母亲说:“有能耐的姑娘怎么也害怕?”李静觉得好没面子说:“我是怕你害怕啦。”母亲指着她的鼻子说:“狡辩!”李静笑着,钻进母亲怀里说:“不是XX死了吗!要是小鬼把我抓走怎么办?”
我们问杨柳:“丈夫外出没有对家庭遭成影响?”
她说,影响肯定是有的,不过早都习惯了这种生活,母女两个生活得很好。再说村里到处都是外出打工家庭,她不觉得特别。每年村里几乎都是老人孩子和妇女,男人很少,老人养老,孩子上学,女人持家,没有太大区别,一切都显得安静、平常。年关的时候,男人们从外面回来,村子里突然就变的拥挤热闹,鞭炮声也多起来。春节过后,男人们像侯鸟一样,再离开,村子又回到安静的状态。
杨柳不像李静那样善于辞令,但她表达得很朴实,总结来说就是周围的环境构成是同样的结构,所以自己的家庭没有被孤立,反而融合到这个环境里。同时,丈夫外出很多年,这种早已经成型的家庭结构变成一种正常态,包括男人外出后的安静,男人回来时的喜悦,男人离开时的不舍等都成为一种正常态,而他们在这种状态下认真地生活着。
我们在想,把家里人外出打工当作平常事情,不对它赋予太多的关注,可能是好的,有助于造就一种平常态。当平常态产生,孩子不会产生家庭的残缺感,反而,孩子会认为那是正常的,生活环境是完整的,情感也是完整的,那么便可以产生和谐。
但是,同样是不太关注家人外出打工,又要分两种情况,一种可以叫忽视,忽视的前提是留下来的人本身就没有认真对待家人的外出,把家人的外出当作负担的同时也没有注意到家人外出可能产生的后果,这往往会使原本残缺的家庭更加残缺,孩子的成长环境也会更加糟糕,前面所介绍的很多案例都属于这种情况。另一种情况可以叫遗忘,遗忘的前提是留下来的人接受了家人外出的事实,并且在新的环境下认真生活,把新的环境当作健康的环境来经营,遗忘摆脱了残缺,也摆脱了环境的阴影。但这种遗忘并不是真正的忘却,而是把记忆藏进心灵最深的地方。李静的家庭显然属于这一种。
我们见到她们准备的午餐,没有鱼肉,只是很平常的农家小菜,一盘茄子,一盘咸菜,她们的生活并不富裕,但是,她们生活的的确很幸福。我们想,什么时候农村能够把家人外出打工留下的生活不再看成是一种劳累,而是积极面对,认真地经营,那么就真的是幸福和谐了。
同样是平常态,有时也有另外一种表现。
大不江乡小学四年级的许平成绩也非常的好,他却有着不一样的故事。当我们问他:“成绩那么好,是不是很喜欢学习?”他显得并不兴奋,委屈地说:“我才不喜欢学习类。就是爷爷管的太严了,不敢不学习。”看着他满腹心事的样子,我们问:“爷爷怎么严厉了?”他说:“每天回到家,如果我不做作业,爷爷就会教训我,我要是不听,他就会打我。”我们问:“爷爷真有打过你?”他说:“打过一次,后来就没有,不过他很凶的,如果我真的不听话,他会打我的。”我们问:“你平时很爱玩?”他说:“大家都在玩咯,又不是我一个。”我们说:“都玩什么游戏?”他说:“到山上抓鸟,挖红薯,烧红薯呀,还有下河摸鱼——就是不敢耍得太凶,耍得太凶我就想到肯定会被爷爷打,所以耍一会就回家。”我们说:“那么你觉得爷爷这么做是为什么?”他低着头说:“为我好!”我问:“怎么就为你好呢?”他说:“让我好好上学咯。”我们问:“你觉得爷爷疼你吗?”他说:“疼!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不过,我还是怕他,因为管着我。”
当我们见到他的爷爷时,老人笑着说:“他真说怕我?这是好现象,孩子要有个害怕的念头,不然就耍野了。就是要他现在怕我。”我们问:“不怕他恨你?”他说:“这孩子和别家不一样。太爱耍,不管不行。现在管着,逼他学好,等他懂事了就知道我的用心啦。怎么能让他恨我?我是软硬兼施,他知道我疼他。”我们问:“您打过他?”他说:“打过,我怎么就打不得?他老子不在家,我得像老子一样管教他,教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做了错事,当然要教训。要是做好事,当然也要夸奖。平时我会看着他,告诉他什么时候该学习,不要学习的时候,我就让他出去耍,孩子爱玩我还是知道的。打只是管教他的手段,真的打了,疼的还是我——我一般不打他,只是吓唬他,他知道害怕。”
许平和爷爷在一起时,显得很驯良,他总是注意着爷爷的神情。爷爷让他给我们倒茶,他赶紧照办。倒好茶,他坐到爷爷旁边,看着我和爷爷说话。爷爷笑时,他的脸上也挂满笑容。而爷爷夸奖他听话,学习成绩好时,他更是幸福的有些不好意思。
爷爷是许平的阴晴表,许平按照爷爷规划好的路径行走。在这个过程中许平就是个孩子,拥有孩子的天性,需要管教;爷爷则很像父亲,他要尽职尽责地管教、约束与鼓励孩子。这个过程就是把孩子身上的非自觉的良性强化成自觉的过程,就是孩子成长的过程。
许家这样的例子并不是个案,在留守儿童群体中还有很多,在原本的父母在家的正常农村社会更是多如牛毛,那正是从前孩子在父母身边成长的过程。这个过程中孩子的行为有些表现为非自愿的,但是恰恰也是正常的。这是正常态的另一种表现,或者可能也是最普遍的一种表现。我们觉得,留守儿童问题的解决应该就是这种正常态的建立,不论这种正常态里有没有父母的存在。
就在我们为这本书写作进行冲刺阶段的时候,2007年8月29日,在电视里,我们看到了湖南省祁东县归阳镇17岁的少女胡春华为抢救溺水的老人而英勇牺牲的感人事迹。胡春华就是一个留守中学生。她救人的壮举并不因为她是留守学生而显得特别,她之所以救人是因为她一直处在一种良好的受教育和健康的心态中。“危难时刻,挺身而出。”书本上,教室里,都讲过这样的道理。她记住了,并且有了自觉的行为。
正如她的表妹哭着诉说的:“春华姐并不是想当英雄才去救人的。她救人,根本没有犹豫,没有思考,完全是正常人的心态。她救人,是因为那个老人遇到了危险,她觉得应该去救。就这么简单。”
的确,一切都很简单,类似的英雄行为也不止胡春华这一例,这样的小英雄也是一个群体。他们是新一代农村孩子的骄傲,是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希望。这个群体并不复杂,他们依旧很简单。我们不要将原本很简单的救人事件强行塞加进去一些复杂的概念,什么很小的时候就有过见义勇的壮举,并且经常写日记,表示自己要当英雄之类。仿佛这样的孩子天生就是为了当英雄、就是为了献身似的。这样的非正常态,在我们的媒体、在我们的社会上还少吗?把原本正常的事情硬要微言大义地说成是非正常的事情,本身就是不正常的。只有把一切还原成正常的事情时,社会才会真正和谐,人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