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之勿忘我 作者:空空(腾讯12-09-12完结)-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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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将目光从专注于写文章的夏雨雪的身上移开，飘向窗外，仿佛看见很久以前的一个雨天的黄昏，屈小南坐在钢琴前弹着《人间四月天》的伴奏曲《wait》，而我和着音乐背起魏尔伦的诗：“泪珠飘落萦心曲，迷茫如雨蒙华屋；往事又离愁，凝思悠复悠。霏霏窗外雨；滴滴淋街宇；似为我忧心，低吟凄楚声。泪珠飘落知何以？忧思宛转凝胸际，嫌厌未曾我，心烦无故来。沉沉多怨虑，不知愁何处，无爱亦无憎，微心争不宁？”
　　少年不识愁滋味，不过是觉得诗中的情丝宛宛，爱不释手，因而背诵。到现在，事往翻如梦，才觉得一语成谶。不，是所有的话，所有的动作都成谶。
　　有许多时候，当事情过去很久以后，人们回头再看那一切时，总会吃惊地发现其实上苍早就对未来进行了节目预告。
　　本来世上所有的事都是有因，然后才有果，只不过人们在当时没有注意到那些因。而且所有的事物都是在不断变化，当然，那些每时每刻都存在的变化都是微小的，很难被人察觉到，直到量变积累了一点程度，成了质的飞跃时，人们才发现事情起了巨大的变化。比如天天面对一个人时，感觉不到对方在衰老，但与另一个多年未见过面的人重逢时，总会感慨时间的魔力，将红颜变成了白发。
　　我在彼时是那样喜欢屈小南，我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只能借助诗歌含蓄委婉地传达自己的心意。
　　可是，我再喜欢她又有什么用？我并没有帮她解决问题。她还是消失了，连带着少年如碎玻璃般的心。我抚着胸口，心又痛起来，当初的玻璃碎片存在至今，一片片割着我的心。
　　我仿佛听到，美丽的屈小南等从前的我背诵完，轻轻叹气说：“钱云岘，你知道我的故乡在什么地方吗？”
　　我摇摇头，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屈小南一伸手，狗狗雪莉跑过来舔着她的手掌。她咯咯地笑起来：“在南方！”
　　我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看着屈小南和雪莉玩耍，说：“南方太大了。”


☆、勿忘我（22）

　　屈小南摸摸雪莉的头，说：“雪莉回去睡觉吧！”她的神色黯淡，如同笼上了淡黄色的尘埃，说：“所谓故乡，不都曾是我们前辈们的异乡吗？一个地方住久了，会反认他乡是故乡了。有些荒唐，但实际上就是如此！”
　　“故乡永远是故乡，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衣锦还乡、落叶归根呢？”我反驳说。
　　屈小南微微一笑，说：“不一样的，故乡是永远都回不去的。离开就是永远离开了。”
　　直到现在，我身处异地了三年，才明白屈小南为什么说故乡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因为游子一旦离开了故乡，故乡就不再是现实的故乡，而是抽象为一个神秘的桃花源。游子一旦在异地遭遇不顺，便很自然在精神回归故乡，栖居在这一处宁静的港湾。这种精神上的故乡已经剥离掉现实中故乡中所有的丑恶，只留下美好。
　　一个没有瑕疵的地方在实际中是永远找不到的，所以一旦现实中真正从异乡回到了故乡，人们便会失望地发现，当初在孤寂的夜晚，不顺的生活中慰藉自己的园地，其实也是千疮百孔。
　　所以，屈小南早就对我说过：“我永远也不想回故乡。”
　　然而，每到重大的节日时，人们还是大包小包，不顾一切地要回到故乡。因为故乡意味着永恒的家园，尽管人们知道回去之后，会伤心地发现故乡与想象中的故乡完全不是一回事，但是还是要回去，因为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园。过去的东西总比现在感受到的东西好！
　　回故乡最幸福的时刻不是到了故乡之后，而是在旅途之中。感到自己心心念念许久的故乡就在咫尺，你会觉得全身无比轻松，畅快淋漓。回故乡之旅，其实就是灵魂的逃逸，远离了名利，远离世俗，心灵真正到达了一片净土。
　　在这个世上，人的灵魂是需要不断地得到安宁，因为现实的尔虞我诈实在太多了，现实的平凡琐碎也实在是太多了。人们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是一个有感情的人，而不是一个只会生产和消耗的机器。而回故乡恰为人们提供了这个机会。因此，许多人在回到故乡时，总会热泪盈眶，他们总是再说：“总算回来了，总算回来了！”不管回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们觉得只要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在故乡，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心灵是自由的。
　　但是回到故乡不久以后，人们发现在这里，还是会有许多烦恼接踵而至，所以人们在故乡暂留了一段时间后，便会离开故乡。风萧萧兮我心寒，虽然不是一去不复还，但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来，直到人们在异乡烦躁到不能继续生活后，便会再次返乡。
　　回乡与离乡，其实是取决于人的心灵，是期望与失望的不断转化。
　　“钱学长！我写完了！”夏雨雪看看手腕上手表说：“用时四十分钟。”


☆、勿忘我（23）

　　我收回思路，接过涂涂画画的稿纸，看起了夏雨雪的文章。
　　《出走挪威的森林》
　　午后的阳光透过密密的树叶，一点也不刺眼，我呆看了好一会儿，喃喃地说：“挪威的森林也是这样的吗？”
　　坐在我后面的梦以为我在和他说话，停下了手中演算的笔：“你问我什么？”
　　“挪威的森林也是这样的味道吗？”
　　梦顺着我视线望去，他略微思索了一会，大悟地说：“当然不一样啦！地理老师不是说了，‘挪威是亚寒带针叶林，我们这里是亚热带常绿阔叶林。’”他看见我桌上半摊着的《挪威的森林》，“真用功！又买了一本地理参考书！”他给了我一个生硬的微笑，又埋头去演算那浩如烟海的理科题目。穿过树叶罅隙的阳光暖暖地投过玻璃窗散落在梦的课桌上，他的银色眼镜反射着太阳耀眼的光线，显得与窗外温暖的阳光树叶极不相称。他不停地写画着，草稿纸上布满了密密的数字和图形。
　　过了好一会儿，，梦才发现我一直盯着他看。他显然有些不好意思：“你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又要问我题目？”
　　“哦，你为什么要叫梦？那可是女孩子的名字。”
　　“那里为什么要叫理，那是男的叫的！你干嘛问这个，浪费时间！”他不满地瞪了我一眼，继续做题。
　　我叹了一口气：“你学理？”
　　说到“学理”，梦两眼放光：“那当然，难道我学文！？说句老实话，像我这种智商的人学文简直是浪费人才！”梦轻狂地说着。他瞥了我一眼，“当然有些人智障，再简单的题目都不会做，只好学文！唉，可惜记性又不好，连挪威是亚寒带针叶林都不知道……”
　　我转过身不理他，可神总游离在《挪威的森林》之外。我和梦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梦不会做不切实际的梦，他所面对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道道理科题目，他得现实。而我缺乏严谨的理科思维，喜欢做梦。我想去挪威，想去踩大片浓绿浓绿的森林里的白雪。
　　挪威在北欧，常常一年四季都飞雪。我想，在挪威，人很容易迷失时间，因为那里有时候白天长得没有黑夜，有时候黑夜长得没有白天。白与黑是那样的水火不容，就像我和梦，我是温情的梦境，他是冰冷的现实。我永远也看不懂蒙在草稿纸上画的“受力分析”；梦也永远不明白我心中的“挪威的森林”。
　　有些故事，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也许我们从来不曾走过，但它一直在那里，总会在那里。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又是一段青春的记忆。
　　略显稚嫩的文笔勾勒出一个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故事。我觉得文中的那个叫理的女孩子就是夏雨雪吧！她爱上了梦，就像白天爱上了黑夜，火爱上了冰。
　　哦，还不能称之为爱，那不过是少年时代特有的似有似无的情愫，淡淡的，清清的，像流云，像轻烟，美轮美奂，然而过眼便散去。


☆、勿忘我（24）

　　大都好梦容易醒，彩云易散琉璃碎。
　　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从一开始就决定了我眼前的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女生是输家，因为她连开始的勇气都没有吧！一切皆不言，自己当然会被对方渐渐忘记。到最后，真的成了一个人的故事，发现是自己迷失在森林里，不会与对方重逢。也许，她认为这样是最好的结果吧。爱情，两情相悦固然是最佳，一个人独自品尝也不失为一种美丽。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才有无尽的想念。的确，有些人只能远观，不能接触。距离产生美感呐！
　　我想起了今天在勿忘我疗养院里与小南接触的事，心里不由地感到怅然。
　　这大概也是一段被铭刻于心的单相思吧！就像我对小南。我因为爱上的屈小南，拼命地在现实中寻找她的影子。在我被对屈小南的感情折磨得快要崩溃时候，那个被我叫做小南的女生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又一次见到小南是在冬天的图书馆里。
　　其实，我是有机会和她认识的，只要我再胆大一点，上前去搭讪。但是我也是个胆小鬼。因为从屈小南身上，我看到了所有的美好都是暂时，只有时间是永恒。所有的开始都会有结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像太阳每天都会升起，但是每天都会落下。
　　我害怕结束，所以无止尽地拒绝开始。
　　我有时候觉得人生像是在写一部用第一人称视角将大大小小故事串联起来的小说。人走走歇歇，小说写写停停的。停下来的时候，是因为自己一个人太孤单寂寞，所以要等另一个人一起走，一起继续一段新的故事，然而有时候，当自己等了许久的人，终于从自己身边走过时，自己却熟视无睹了。因为人要的是等待的感觉，而不是等待的结果。
　　坚持等到那人来才离开，是为了对自己的心有一个交代，而那个人随着缓缓流过的岁月实际上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我忽然觉得我一直在等屈小南，一直在小南身上寻找屈小南的痕迹，是否仅仅是为了一个交代，而不是为了爱本身。
　　爱是一杯咖啡，甜中有苦，苦中有甜；而交代是一碗忘情水，喝下后，与过去悉数割舍，烦恼全无。事实上，人是因为有过去才痛快迷茫的，如果一个人的记忆被完全抹去，他当然不会因为过往而忧伤。
　　我的意识不想忘记，但我的潜意识却希望我忘记，在两者的矛盾斗争中，意识向潜意识提出了一个妥协的条件，一定要给出一个忘记的理由。于是，潜意识支配我去寻觅小南，寻找那个交代。我的意识告诉我屈小南已经死在了十七岁，而潜意识则告诉我在小南身上蛰伏了一个让我推翻所有想法的秘密。
　　南京的冬天阴冷潮湿，像一块吸足了冷水的海绵。我是北方人，很不习惯没有暖气的日子。图书馆开了中央空调，所以我每天都会去。然而温暖如春的图书馆的座位却有限，我不得不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穿上羽绒服，裹紧围巾，顶着凛冽的寒风，走到图书馆前排队，等待图书馆开门。辛苦一个清晨，却换来一天的温暖，我觉得挺值的，反正在高中时，每天都是要早起，我早就习惯了。


☆、勿忘我（25）

　　我每天都固定去一层楼，坐在同一个座位，然而那一天，我却去了另一个阅览室。这个阅览室里存放的书的年纪都比我大。一本本都经历了无数人的手，泛了黄，页面打着卷儿，弥漫着旧日时光的味道，沧桑、寥落，让人不忍停留。
　　一排排旧书静静地陈列着，让我想起了走在博物馆里感觉。精美绝伦的青花瓷，浮翠流丹的云锦，绿光荧荧的玉缕衣，再流光溢彩，也是过去。
　　我走在摆放了无数人过去的书架中，感觉到自己飘渺出尘世。一瞬间，我飘过了千年。
　　在我恍惚迷离时，从书架的那一边转出一位清丽如芙蓉的女生。我的记忆深处的温柔被唤醒，仿佛很久以前在某个相似的地点、某个相似的时间、某个相似的心境下遇到某个相似的人。
　　哦，屈小南，我魂牵梦萦的屈小南，再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明知道永远也不回不去的我难道真的又回去了吗？难道一缕情丝能够突破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吗？
　　斑斓一季，青春飞扬，单纯而羞涩，朦胧而迷茫。
　　我看到小南，仿佛看到屈小南重回到我的身边。仿佛看到十七岁的自己与她一起在霓虹灯闪烁的夜晚，慢慢地走在清寂的街衢上。
　　“云岘，你说林徽因为什么不肯嫁给徐志摩？一个貌若天仙的才女，一个才华横溢的诗人，多好的一对！”
　　屈小南因为看了《人间四月天》，非常喜欢黄磊演的徐志摩。
　　我笑着说：“正因为林徽因没有嫁给徐志摩，所以终其一生，徐志摩都视她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屈小南星眸一动，扬起纯洁的笑容：“是了。你看徐志摩婚前婚后对陆小曼的态度，明显差了一层。所以，好的东西还是远远地看着好。得到了，也就意味着美的丧失。”
　　我笑着说：“那也未必。林徽因和梁思成不就是很好吗？”
　　屈小南一跺脚：“讨厌梁思成，他一点也比不上徐志摩，为什么林徽因最后嫁的是他呀！林徽因好比是芳菲繁盛的人间四月天，而梁思成就是一块呆板的没有生气的建筑材料！”
　　我吐吐舌头：“林徽因是人间四月天不假？但梁思成是不是木头，这个就要问林徽因自己了。民国名士名媛的那些情事，又岂是身为现代人的你我能说得清楚的？”
　　屈小南撅起嘴，说：“反正我喜欢徐志摩。喜欢他的诗。云岘，你不是也会写诗吗？现在就写首诗来吧！”
　　我摸摸头，略微一想，便说：“你是我的人间四月天，鲜花着锦，蝴蝶蹁跹。你是我的人间四月天，明眸善睐，娇媚笑颜。你是我的人间四月天，裙裾飞扬，飘飘欲仙。你是我的人间四月天，我为你呵，夜夜无眠！”
　　处在青葱岁月里我，怎料到日后只能借着幽梦还乡，重温如人间四月天般的流年。
　　我定了定神，希望把时间定格在刹那。


☆、勿忘我（26）

　　浮生若梦，我宁愿永远迷失在梦中，遥看少女唇边扬起一抹微笑，从过去袅袅娜娜地走来。
　　尘封许久的青涩记忆，因为小南的再次出现，而涨满心中。那时眼前再现的少女，与屈小南惊人的相似。虽然她只是如云影一般掠过，但我已然认定，屈小南以另一种方式重回到我的身边。所以，我管她叫小南。
　　我怅然伫立了许久，忽然觉得时间的风哗哗地吹过，急匆匆地翻过我的青春。我还没有来得及一点点地品味，就已经站到了青春的尾巴上了。
　　青春是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都是才会相思的华年。青春是山中天气，晦明不定，才是艳阳，又换做阴雨。
　　只是到如今，花落无声，青春流走，徒留我感慨万分。
　　“钱学长，我的文章写得怎么样呀？”夏雨雪见我看了很久都没有反应，有些惴惴不安，终于问出口。
　　我笑了，说：“很有感觉。”
　　夏雨雪追问：“那么到底是什么感觉，可以具体说一下吗？”
　　我将稿纸递给她，装作很吃惊的样子，说：“你不吃了？”
　　“对了！我应该吃掉才对的。文学少女要吃稿纸的。”夏雨雪皱起眉头。这张稿纸已经被她蹂躏得不像一张纸，倒像是皱巴巴的腌菜。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