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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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求跟我生个孩子。我想,这可能是老贾所能想到的从此对我忠贞不渝的最好表白。我说,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咱们再生吧。老贾离开房间时我问了他一个问题,我说,你难道就不感到好奇,我每天晚上都在外面做什么?老贾说,我知道你到外面是为了散心,不管做什么,只要你高兴就好。我说,老贾,你那么有钱,没有我还会有很多比我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跟你好,你怎么这么怕我离开?老贾说,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怕。
我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相生相克关系存在的话,也许我跟老贾目前当属这种情况。我也已经习惯了跟老贾的生活,主要是老贾可以给我衣食无忧的物质生活,这样一来,公司里的工作变成了消遣,因待遇差别而烦恼的日子一去不返,金钱富足带来心境的安宁,每每有了这种感受我就很感激老贾。
第二天依然有雪,我先去购物中心消磨了一段时间,然后到地下通道找流浪歌手,他没有迟疑,提了吉他盒子跟我走出地下通道,我先带他去吃饭,然后喝了一会儿茶,最后带他去洗浴城。我们各自到男女宾室冲洗,半个小时后在二楼厅里会合,然后一起进入高温室。躺在竹席上我很快进入睡眠,没有梦,醒来之后我看到歌手很安静地躺在旁边,他的侧影也有些像马龙。
歌手不再唱歌了。当我第N次带歌手步履轻快地走出洗浴城,进入地下通道,经过他不久前每天晚上占据过的地盘,我发现他已经对它没有感觉了。有一次我停下来,看了看那几块大理石,我发现了一个问题:由于施工质量的原因,抑或跟施工质量无关而跟这个城市地下的潮湿有关,通道内某些部位明显从地下泛上了潮气,歌手坐过的几块大理石颜色很深,给人感觉,重重地踩上一脚就能踩出水来。歌手的眼睛平视着墙上一块巨大的广告牌,妥定,没有波澜。我想,歌手当初是故意选择这么一处潮湿的地方,以期博取路人的同情,多赚取些零钱吧。这几乎是肯定的了。在海港路分手的时候,我照旧给了歌手一百块钱,我打了一辆出租车,他先是站在路边目送我上车,然后也打了一辆车,回城乡接合部他的民房里去。我感到,一种惯性已经以我没有预想到的速度形成了,这个想法绝对不那么单纯的年轻男孩子,很顺理成章地接受着我的给予,并用沉默和顺从告诉我,我可以要求他做任何事情。而我,也在妥帖自足地消受着他的年轻,他的顺从,一瞬间,我彻底地原谅了老贾。
七
朱小青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姑父)打电话给我,请我帮忙说服朱小青回一趟家,因为朱小青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姑姑病了,他认为朱小青应该在这个时候看望一下自己的母亲,后者的病情也许会因此好转。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说服朱小青,她到底有多少年没有回家了,我并不知情。当我把电话拨通的时候,朱小青说她正在超市里购物,我以一种很强硬的口气要求她马上回一趟家,她有义务给病中的母亲送上女儿的慰藉,哪怕是伪装。朱小青还想说什么,我打断她,我说,退一万步说,就当你感谢她借了肚子给你,让你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你自己为了美丽一点都不打算怀孕生产,难道你母亲她就不爱美吗?
为了叫朱小青回家而使用的说辞很缺乏逻辑,很可笑,但没有白说,朱小青答应了回家。我又打电话给老贾,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在办公室里坐着看鱼。老贾附庸风雅地在办公室里安了一个鱼缸,买了一条据说很昂贵的红龙,说生意人很讲究这个,只要那条价格不菲的鱼活得旺旺盛盛的,生意就准顺顺当当的。据我看来,有了这条红龙,老贾反倒应该过得更累才是,他得时刻对那东西牵肠挂肚,没事可做的时候,老贾就坐在阔大的办公室里对鱼进行盯梢,它稍微有点精神不济,就能给老贾带来隐忧,而我认为某些隐忧都是没有必要的,自找的一种麻烦。生活里的麻烦难道还少吗。
我对老贾说朱小青要回家一趟,她母亲病了,想她了,你没事坐在那里看鱼,还不如开车送她一趟。我觉得,朱小青回家对于她父母对于她自己对于我来说,都是一件值得重视的大事。老贾不太痛快,支吾了半天,说他一会儿有个客户要接待。我觉得老贾在撒谎,如果过一会儿我去他办公室,我敢肯定我将会看到,他还是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红龙。但我不想去揭穿他,挑弄一些不必要的事端,是我极其讨厌的。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老贾不愿意去送朱小青,从这个城市到我们的老家,两个小时足够了。
下午我在办公室的电脑上玩一种很简单的五子连珠游戏,玩了接近两个小时,搞得头昏脑涨,刚想趴在桌子上小睡一会儿,接到王铁的电话,说晚上请我吃饭,顺便有事跟我谈一谈。是关于朱小青的,王铁说。
这称得上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晚上,在一间食客寥落的西餐厅里,王铁向我讲述了以下事情:
半年以前,王铁开始跟踪妻子朱小青。如你所知,王铁是一名刑警,在有限的从警生涯里没参与过什么大案,同马龙一样,这让王铁感到遗憾,为此他们非常羡慕市局刑警队那些幸运的家伙们。马龙当年之所以辞职,我想也跟这有些关系,他认为这样的刑警干着没什么劲。但即使如此,王铁并不缺乏应有的职业敏感,这种敏感放之四海而皆准,当然包括他与朱小青的婚姻。总的来说,朱小青尚不具备做了坏事却滴水不漏的本事,王铁很容易就看出了某些异常,他不露声色地开始跟踪朱小青。在某个夜晚王铁看到妻子朱小青坐着出租车来到亚细亚酒店,走进大堂,在前台处停留了大约五分钟,之后离开前台走进电梯。弄清朱小青在前台停留时做了什么事情并不难,王铁利用他的证件很容易地搞清:朱小青在十七楼开了一间房。之后王铁坐在大厅一角某个隐蔽的位置,要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等着接下来将要出现的某个男人。半小时之后王铁忽然看到我丈夫老贾夹着公文包走进玻璃门,他心里怦地跳了一下。在这半个小时之内,共计有八个男人走进酒店,其中六个男人分别有同性或异性陪同,只有两个男人单身,但这两个男人都在前台开了房,王铁把这八个男人的嫌疑都排除了。老贾是第九个走进酒店的男人,他既没有人陪同,也没在前台停留,而是站在大厅里打了个简短的电话,之后老贾越过前台,很笃定地走进电梯。出于一种本能,王铁当即认定,老贾就是朱小青在十七楼开了房间等着的人。这有什么不可能呢?太可能了。王铁认为。两个小时以后,朱小青和老贾同时出现在大厅里,他们走出酒店,共同上了老贾的车。这验证了王铁本能的认定。此后的半年里,至少朱小青跟老贾在同一间酒店里共计约会八次,最后一次是在圣诞夜,距现在有接近一个月了。朱小青关于夜遇马龙的说法并非杜撰,有一个夜晚(圣诞夜的前一个夜晚)朱小青站在停车场边上等老贾,她看到的那一幕(戴黑白纹相间围巾的男人从冬青丛旁边走过)王铁也同时看到了,那个男人无论从身高还是体形来看的确很像当年的马龙。
这一切深具游戏意味。我的表妹朱小青介绍老贾给我认识,并撮合我们登了记结了婚,半年之后,这两个人开始了婚外关系。我对此深感不解:一、既然朱小青喜欢老贾,当初为什么还要把他介绍给我,并极力撮合我们成就好事?二、以朱小青从小就无比爱戴和尊崇我这个事实来看,即便要找个男人搞搞婚外情,她找谁不好,有什么理由拿老贾开刀?三、从日常言语分析,朱小青有时对老贾颇有微词,在她眼里他并非能让她很看得上的男人,当然,也许朱小青日常对老贾颇有微词只是假装——假设朱小青有这方面的头脑,那,怎么解释几天前朱小青在我办公室听到我说老贾跟别的女人关系暧昧时所持的态度呢?当时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极力怂恿我处置老贾,难道她就不怕我回家逼供老贾,从而暴露跟老贾关系暧昧的女人正是她吗?这不符合常理。而且,我根本就不认为朱小青有这个头脑——假装对老贾不满,来为他们的关系加上保险。总的来说,朱小青还算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女人,这一点,我跟王铁很坚定地保持共识。
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上午我打电话给老贾,希望他能送朱小青回老家,老贾没有答应。这很符合老贾近些日子来的表现——他极力向我表明他在痛改前非。如此说来,老贾已无意跟朱小青继续下去。
我低估了自己处变不惊的能力,这个消息根本不在我的预料之中。老贾可以跟别的女人搞,这一点我早已有所准备,但我丝毫没有准备接受老贾跟朱小青搞。这太搞笑了。
王铁问我打算怎么办,我说目前没有什么打算,太意外了,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王铁说,他打算离婚,他会因此分得朱小青的大部分财产,因为形势对朱小青极为不利。我说,可是你没有证据啊,怎么证明他们在一起乱搞?王铁说,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我一下子想起来,王铁是警察,一个平常人如果蓄意要找到配偶不贞的证据都不是一件难事,何况一名警察呢。据王铁说,他手里现在有一张光盘,是朱小青跟老贾乱搞的铁证,我对他如何搞到这东西表示很感兴趣,王铁说,很简单,他弄了一个针孔摄像头,隐藏在朱小青的挎包上。
朱小青遇到刑警王铁,是她的宿命。
午夜的时候,王铁开车送我回家。半路上他忽然向我求爱,样子极其痛苦,对当初没有经受住朱小青的诱惑悔恨难当。由此我得知了过去一个秘密:朱小青有预谋地勾引了王铁,在朱小青当时的租屋里,她放了一个毛片给王铁看,据王铁说他是第一次看那玩意儿。与其说王铁喜欢上了朱小青,不如说他喜欢上了看毛片的日子。朱小青如此简单地缠住了王铁,等王铁感到后悔的时候一切已经无可挽回,我已经跟马龙好了。
以上是王铁口述的情况,事实是不是这样我并不知道,不过我想起多年前朱小青的确买过一台DVD机,她朝我借了一千块钱,我想到她没有工作,日子过得很没劲,就毫不犹豫地借了钱给她。照此推断,王铁所言非虚。我万万想不到她买那玩意儿是为了放毛片给王铁看。如此说来,王铁如今这样对付朱小青,有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味,刚才听到王铁用针孔摄像头算计朱小青时,我还有些为朱小青鸣不平,现在我觉得是朱小青咎由自取。
总的来说王铁犯了一个错误:他不该向我抖搂这件陈年旧事。他更愚蠢之处在于,一边向我求爱一边抖搂这件陈年旧事。一个会用针孔摄像头对付妻子的男人,现在在向我求爱,我觉得搞笑——除非我疯了,才会答应这个人的求爱。这个男人沉浸在求爱的亢奋之中,他把我的沉默当成了矜持,他可能认为两个被背叛者的结合是毫无疑问的,他在憧憬我们各自离婚之后再结合到一起的美好明天,而我只觉得搞笑。今天一整个晚上我都觉得很搞笑。
八
我给流浪歌手打电话,叫他到洗浴城等我。自从王铁约我吃饭,已经有两个晚上没有跟歌手见面了。这个男孩子也没有打电话给我,尽管我给他买了一部功能齐全的手机。这只说明一个问题——他清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顺从和等待。不招不来,招之即来。他拣了一个比较明显的位置,以方便我找到他。
本来我很孤独,有一肚子的话需要找个人说一说,歌手当然是最好的人选,他会老老实实地听我说任何话,采用我希望看到的表情。但是面对歌手我无话可说了。我奇怪这个男孩子怎么会如此淡定坚忍,如果是我每天可以从另一个男人手里拿到赖以活命的一百块钱,我可能无法做到把自己变成一个哑巴。我会忍不住说一些话表达对这种生活的屈辱和不平,以证明自己骨子里尚有无可奈何的尊卑感。
最后我忍无可忍地带歌手去开房,地点在亚细亚,老贾跟朱小青约会的酒店,用老贾的钱。在这个最昂贵的房间里,我打算好好享用那张圆形的水床,既然我无话可说,那就只好用另外一种渠道宣泄。歌手对这一天的到来早已做好准备,他给我冲了一杯酒店里的速溶咖啡,一个人先到浴室里去了。咖啡很好,可以让我保持精神饱满。我慢慢地喝完一杯咖啡,歌手裹着浴衣出来了,我让他也喝一杯咖啡,顺便利用我洗澡的时间,浏览一下酒店里准备好的性用品,他可以用他想用的任何一种。
歌手还做了一些其他准备,他打开酒店里的电脑,高速下载了一个毛片。我坐在床上,看着站在地上的歌手,和电脑屏幕上的一对男女。歌手开始脱浴衣,很自信很雄壮,年轻结实的身材就像失踪以前的马龙。我让他缓慢地转动身体,以便看到他各个角度的身体,之后我示意可以了,他爬上床,开始模拟毛片,为我服务。
在海港路分手的时候,我给了歌手一万块钱。据说一只高级鸭子的价码是八千块。
九
王铁再一次打电话给我,这一次他破解了朱小青电脑上一个加密文件。我不得不承认王铁是一名专业技能十分厉害的刑警,他不仅会用枪,会用针孔摄像头,还会破解电脑密码,这样一名优秀刑警,却待在永远只有鸡鸣狗盗案件的铁路上,实在是人才浪费。
出于共同需要,我违背了不能窥探别人隐私的社会公德,答应王铁从邮箱里把那个文件发过来。我们沆瀣一气地窥探了朱小青耗时三年记录的某些心理隐秘——三年前朱小青有了电脑,她创建了一个名叫“我”的文件,用一百多万字记录了如下东西:童年被母亲抛弃后的自卑和仇恨,从而引发的对我的精神依恋,对亲情和爱情的怀疑。关于这些情绪我早有体察,她受伤至深,至今仍耿耿于怀,这正是我时时提醒自己要对朱小青尽可能疼爱的原因。我疼爱一切依赖我的事物,比如在我十六岁时误食鼠药而死的那只猫,在弥留的三天两夜里,它不吃任何东西,只是用流泪的眼痛苦地看着我,它临死前给我的眼神让我异常痛苦,我让它躺在我的怀里,直到身体彻底僵硬。十六岁时的三天两夜比任何其他记忆都刻骨铭心,这指明了我的情感软肋,也注定了我读完朱小青所有日记后对她的彻底原谅。根据朱小青的日记记载,关于对我的情感,大约在她来到这个城市后忽然发生了可怕的变化,确切地说,在尊崇和依恋我的同时,某一天她忽然萌生了一种跟我合二为一的念头,她觉得她应该跟我分享某些东西,唯有这样才能说明我们的好。对此,我给予的客观分析是:在这种念头里的王铁和马龙还有老贾,就跟童年时代我跟朱小青共同享有的玩具相似。而另一方面,她清醒地体察到这种情绪的产生伴随着强烈的嫉妒情绪,或者说是强烈的嫉妒情绪成为这种情绪的诱因,她无法忍受我独自享有某些东西,而某些东西(比如丈夫)跟玩具存在着本质上的不同,是不能分享的。她为此谴责自己。
好了,我同时提到了王铁、马龙还有老贾,事情已经很明朗:朱小青用公开和保密的方式,跟我共同享有了这三个男人。关于马龙的失踪,至此也豁然开朗:在我跟马龙登记结婚的前一天,朱小青采用某种手段引诱了马龙。很搞笑——马龙无法接受这突临的变故,因此逃跑了。
王铁打来电话征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