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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笔冢随录 ⅱ作者:马伯庸-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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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镜头。十九恨恨地咬了咬下嘴唇,如果不是费老在场,恐怕她就已经冲进去把他的头斩下来了。

  “不妨事,我进去看看。”

  费老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他弹了弹手指,旁边有守卫赶紧打开铁门。诸葛一辉有些担心地提醒道:“费老,这个克制程序还不成熟,您小心点。”

  费老“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走进地下室。他慢慢来到半跪下的囚犯跟前,欧子龙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与他四目平视。费老端详了片刻,鼻孔里忽然冷哼一声:“诸葛家不计较你是外姓,抚之如亲子。这么多年养育之恩,食禄之义,你倒回报得好啊!”

  “要杀,就杀……”欧子龙虚弱地说。

  “你的同谋都还有谁?”

  欧子龙没有回答。费老知道他不会说,也不再追问。他袖子一摆,突然出手,迅捷如闪电。在外面的颜政甚至没看清楚他的动作。只听啪啪几声,六枚电极贴片几乎在一瞬间被费老撕了下来。

  电脑发出一阵尖利的鸣叫,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欧子龙突然仰头一阵痛苦的低吼,胸前灵光乍现,被压制已久的凌云笔骤然失去束缚,开始剧烈地摆动。费老抬起如同树皮般枯槁的右手,手指一翻,噗的一声直接插入欧子龙的前胸。等到他退手出来的时候,右手二指夹住了一管笔灵的毫尖。

  费老再一运力,双指慢慢夹着笔毫朝外带,渐次拉出笔颈、笔身……最后他竟生生把凌云笔从欧子龙身内拽了出来!

  只见整支凌云笔被从主人身体里扯出二尺多长,只剩笔末还与欧子龙藕断丝连,就像是用筷子夹起一块拔丝地瓜,有丝丝缕缕的灵状细线相连。一人一笔只凭着这一点连接着,似乎随时都可能会扯断。

  凌云笔猛然被人抓住,像一条受惊的鳝鱼左右拼命摇摆,云气乱飞,费老的二指却似是一把钢钳,泛起紫青光芒,死死扣住笔灵,丝毫不曾动摇。

  诸葛一辉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喃喃自语道:“想不到费老竟动用自己的笔灵……”旁边颜政听到,问他费老的笔灵是什么来历。诸葛一辉和十九都没回答,全神贯注盯着地下室里的情景。颜政自讨没趣,只好也把视线放回屏幕。

  地下室内,费老握着笔灵冷酷地对欧子龙说:“现在你的身体已经不受你的神智控制,你的神经已经随着凌云笔被我抓了出来,你还不说吗?”

  欧子龙用沉默做了回答。

  费老道:“有骨气,那么我只好直接问笔灵了,它们是永远不会撒谎的。”仿佛为了证实自己说的话,他的拇指稍微在凌云笔管上用了一下力,欧子龙立刻发出一声惨号,如同被人触及到自己最痛的神经一般。

  “你在诸葛家内的同伙,是谁?”费老厉声问道,他的头顶隐约有白气蒸腾而出,显然也在全神贯注。

  “诸……诸葛淳……”欧子龙口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眼角开始渗血。现在的他整个神经已经被拽到了凌云笔内,实际上是笔灵在利用他的身体说话。

  “是他指使你?”

  “不是……”声音虚弱沙哑。费老不得不让自己的问题尽量简单一些,同时右手的五个指头灵巧地在凌云笔管上游动着,像是弹钢琴,又像是操作傀儡的丝线。笔灵毕竟只是非物质性的灵体,他的能力还不足以对它们进行很精细的操作。

  “为什么你们要杀房斌?”

  “不知道……”

  “如果诸葛淳不是主谋,那么是谁指使的?”

  欧子龙全身的抖动骤然停滞,他的嘴唇张了几张,试图吐出几个字来。费老听不清楚,朝前走了两步。突然欧子龙双目圆睁,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正喷在距离他不到半米的费老脸上。

  费老猝不及防,身体疾退,右手放松,凌云笔趁机摆脱了控制,围绕着欧子龙不停鸣叫。

  这一次,是欧子龙本身的强烈意识压倒了凌云笔,强烈到甚至可以影响到已经被拽出体外的神经。可强极必反,这一举动也让他受创极深。他随即又喷出数口鲜血,只是再没有刚才那种高压水龙头的强劲势头,一次弱过一次。最后鲜血已经无力喷出,只能从嘴角潺潺流出,把整个前襟都染成一片可怖的血红。

  就连他头顶的凌云笔,光彩也已经开始暗淡,缭绕云气开始变成铅灰颜色。

  “快!叫急救医生来!”

  诸葛一辉见势不妙,立刻喝令手下人去找大夫。很快四五个白大褂冲进地下室,费老看着那群人手忙脚乱地把奄奄一息的欧子龙抬上担架,满是鲜血的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神情,甚至顾不得擦擦血迹,就这么一直目送着欧子龙被抬出去。

  诸葛一辉他们也随即冲进地下室,十九细心地拿了一条毛巾递给费老。费老简单地擦拭了一下,转头对诸葛一辉说:“看起来,有人在他的意识里加了一个极为霸道的禁制,一旦涉及到主使者身份的敏感话题,就会自动发作。”

  “到底是谁如此可怕……”诸葛一辉倒抽一口凉气,但想不到哪支笔灵可以做到这一点。

  费老做出一个决断的手势:“但至少我们知道另外一个叛徒是谁了。诸葛淳这小子,平时只知道打扮,不务正业,现在居然成了窝里反!”

  诸葛一辉点点头,这个情报他们早就从颜政那里知道了,现在不过是再确认一下。颜政听到费老说诸葛淳“好打扮”,心里一乐,当初他惊走诸葛淳,全靠破坏他的妆——但那家伙的实力确实相当强横,诸葛家果然藏龙卧虎。

  费老长叹一声,把沾满血迹的毛巾还给十九:

  “赶紧去查一下,这几个月以来,他们两个偷偷行动了多少次。不知道暗地里他们瞒着咱们诸葛家杀了多少人,用这种有伤天和的龌龊手法收了多少笔灵!”

  “明白。”

  “最重要的,是要查出是谁在幕后指使。”

  四个人走出地下室,费老和诸葛一辉在前面不停地低声交谈,想来是在讨论如何擒拿诸葛淳的细节。颜政和十九走在后面,当他们走过一个九十度拐弯时,十九忽然拉了一下颜政衣角,让他缓几步。等到前面的费老和诸葛一辉转过拐角,她忽然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你们是亲眼见到房老师被杀对吧?”

  “嗯,对。”

  “除了欧子龙,诸葛淳也有份对不对?”

  颜政挠挠头:“如果从法律上来说的话,他算是帮凶吧。”

  “谢谢,我知道了。”十九低声说,然后紧抿住了嘴唇,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出什么。

  他们回到别墅大厅的时候,恰好罗中夏从老李的房间里走出来。颜政问他跟老李都谈了些什么,罗中夏苦笑着摊开了手:“他让我入党。”

  他刚才回绝了老李的邀请。本质上说罗中夏并不喜欢这种蛊惑人心式的口号或者过于火热的理想,也对国学没什么兴趣,尤其是一想到自己被青莲笔连累变成了一个关键性人物,他就觉得麻烦和惶恐。

  老李对他的拒绝似乎是在意料之中,也没有强求,只说让他在这里住上几天,仔细考虑一下。

  颜政听完了罗中夏的讲述,不禁伸开双手感慨道:“好伟大的理想呐,你也许有机会做国学导师哦。”

  “导师是那么好做的吗?”罗中夏白了他一眼。

  接下来的几天里,罗中夏和颜政享尽了荣华富贵,过着真正有钱人一样的生活。诸葛家在这方面可毫不含糊,每天山珍海味招待,就连卧室也极精致之能事——不奢华但十分舒适。

  老李、费老和诸葛一辉在这期间很少露面,只在一次小型宴会上出现了一次,与他们两个喝了一杯酒——那次宴会上颜政一个人喝了两瓶,事后几乎吐死——估计是忙着处理叛徒事件。诸葛家的其他人也很少来打扰他们,只有十九每天陪着他们两个四处参观,打打网球、高尔夫什么的。老李还慷慨允诺他们可以敞开使用别墅的图书馆,也算是熏陶一下国学,可惜这两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只去了一次,就离那里远远的。

  十九人长得漂亮,性格又爽朗,而且善解人意,做玩伴实在是再合适不过。有如此佳人作陪,就是什么都不干,也赏心悦目。不过让颜政郁闷的是,她似乎对罗中夏更加热情,有意无意总缠在他身边。颜政没奈何,只好去和别墅里的年轻女仆搭讪聊天。

  不过罗中夏自己知道,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体内有管曾经属于房斌的点睛笔。至于房斌到底是什么人,他一直不敢问,生怕又触动十九的伤心事,平白坏了气氛。

  除了十九以外,还有一个总是乐呵呵的胖大厨,他自称叫魏强,是诸葛家这间别墅的厨师长,奉了费老之命来招待他们。不过这家伙没事不在厨房待着,却总远远地围着他们两个转悠。罗中夏问他,他就说厨师做饭讲究量体裁食,得把人观察透了才能做出真正合适的膳食。魏强脾气倒好,任凭颜政如何挤对也不着恼,就那么乐呵呵地背着手远远站着。

  这几天里,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对笔灵和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绝口不提。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件小事的话,恐怕罗中夏和颜政真的就“此间乐,不思蜀”了。

  有一次,罗中夏吃多了龙虾捧着肚子在园林里来回溜达消化,不知不觉走到一个侧门。他还没推开门,魏强就忽然出现,招呼他回去。罗中夏本不想听,可不知不觉就走回来了,莫名其妙。罗中夏回去以后偷偷讲给颜政听,后者不信邪,去亲身试了一次,过了不一会儿也回来了。罗中夏问他发生了什么,颜政郁闷地说:“我本来想翻墙出去,结果又碰到了魏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稀里糊涂就回到别墅了。”

  “你是不是被他催眠了?”

  “我像是那么意志薄弱的人吗?反正这个魏强,肯定不只是厨师那么简单!”

  罗中夏和颜政这时候才意识到,这种幸福生活还有另外一个名词,叫做“软禁”。

  “难怪十九每天老是跟咱们形影不离的,原来我还以为是她对你有意思呢。”颜政咂咂嘴,罗中夏心里一沉,有些说不清的失望。颜政笑嘻嘻地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佳人在侧,美酒在手,这种软禁也没什么不好啊。”

  “喂,得想个办法吧?”

  颜政挥了挥右手,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掺着雪碧一饮而尽:“你出去有什么事情吗?”

  罗中夏一时语塞,他原来唯一的愿望就是摆脱青莲笔,这个希望彻底断绝以后,他一下子失去了目标。

  “就是说嘛。事已至此,索性闭上眼睛享受就是了。时候到了,自会出去;时候不到,强求不来。”颜政一边说着一边晃晃悠悠走出房间,手里还拎着那瓶红酒,且斟且饮。

  接下来的一天,虽然罗中夏并没打算逃跑,可自从意识到自己被软禁之后,整个氛围立刻就变了。他总是怀疑十九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他,猜测十九的衣服里也许藏着窃听器,要不就是趁他转移视线的时候偷偷汇报动静,甚至上厕所的时候都在想十九会不会趴在外面偷听。

  疑神疑鬼容易降低生活质量,这一天他基本上过得不怎么安心。十九见他魂不守舍,以为他病了,他就顺水推舟敷衍了两句,就推说身体不太舒服,回自己房间去了。一个人躺在床上拿着遥控器翻电视频道,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

  他看电视看得乏了,翻了一个身想睡觉,忽然被什么硬东西硌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的“嘀”。他想起来这是自己的手机,因为没什么用所以被随手扔在了床上一直关着,现在被压到了开机键,所以屏幕又亮了起来。

  一分钟后,一连串未接呼叫哗啦哗啦冲进来,都是来自彼得和尚,还有一条短信。

  罗中夏犹豫地打开短信,上面只是简单地写着:“关于退笔,接信速回。”又是退笔,罗中夏苦笑一声,把手机扔在一旁,翻身去睡,这种鬼话信一次就够了。

  他不知不觉睡着了,在梦里,罗中夏感觉一股温暖的力量在引导着自己,这力量来自心中,如同一管细笔。飘忽不定,恍恍惚惚。

  是点睛?

  想到这里,他立刻恢复了神智,点睛笔为什么会忽然浮现出来?罗中夏很快发现自己迷迷糊糊,下意识地把手机握在了手里,大拇指误按了短信的回叫键,线路已经处于通话状态。

  “喂喂!听得到吗?你在哪里?”对方的声音模糊不清,信号很嘈杂,但能听得出是彼得和尚本人。

  “诸葛家。”罗中夏只好接起电话,简短地回答。彼得和尚略过了寒暄,直接切入了主题:“退笔冢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很遗憾。”

  “嗯……”

  “不过你是否还记得,出发之前,我们曾经说过,退笔冢其实有两处?一处是在绍兴的云门寺,而另外一处是在永州的绿天庵?”

  “记得,不过那又怎么样?退笔冢从头到尾都是韦势然的阴谋吧?”

  彼得和尚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是的,这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韦家族长给你带了一封信。我无法转给你,所以只好用口讯转达了。”

  “是什么?”

  “你听到了一定高兴,族长在给你的信里说,永州绿天庵才有真正的退笔之法。”

  罗中夏没有感觉到惊喜,反而变得多疑起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韦家族长是谁?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有什么目的?不会是那里又藏着什么笔,哄我去开封印吧?”

  如果他的感受能跨越空间的话,就能觉察到彼得和尚在电话的另外一端露出一阵苦笑:“韦家最近发生了不少事,一言难尽啊。”

  “就是说你也把握不了形势,也不能确认真伪吧?”罗中夏尖锐地指出。

  彼得和尚说:“是的,我既不确定是真的,也不确定是假的,那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不是吗?族长除了这则口讯,他还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你,务必要我亲手送到。我们可以在永州碰面,然后去把这个问题解决掉,你不是一直想回归平静生活吗?”

  “彼得师父,对不起啊,我现在……”罗中夏斟酌了一下词句,“如果你在现场经历过那些事,你就会明白,我对这件事已经没什么信心和兴趣了——何况现在诸葛家已经把我软禁,我根本出不去。”

  说完他就挂掉了电话,坐起身子对着雪白的墙壁,强迫自己对着空气露出不屑的笑容:“什么退笔,别傻了,都是骗人的!”

  这通电话搞得他本来就低落的心情更加郁闷,没心思做任何事情,于是唯一的选择就是睡觉。至于点睛,也许那只是自己做梦而已吧。

  罗中夏躺在床上,双手紧扯着被子,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他感觉到鼻边一阵清香,他以为又是点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可香气挥之不去,他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十九正俯下身子,两个人的脸相距不过几寸,红唇清晰可见。

  难道她要夜袭?还是说她还在监视我?

  罗中夏又惊又喜,一下子不知道是该静等,还是主动投怀送抱,他正琢磨着左右为难,十九却把嘴凑近他耳朵:“喂,快起来!”

  罗中夏腾地直起身子来,十九没料到他起来得这么快,两个人一下子撞了个满怀。罗中夏的嘴唇恰好“吻”到了十九的长发,一阵香气顺着嘴唇传遍全身,麻酥酥的极为受用。十九满脸飞霞,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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