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帷+番外 作者:司幽(纵横12.10.20完结)-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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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忽然伸到眼前。
沉水目光坚定地命令:“拿来。”
玉止霜眉峰一扬:“我不。”
沉水用力一拍桌:“止霜!你要和我娘争皇位争天下,那是你们之间的事,你要下毒杀我都无所谓,君哥哥是无辜的!他只是为我挡了一刀,阻碍了他们的行动,他们要杀的人是我!你不要去为难一个已经受了重伤、还和你无冤无仇的人!”
哪不知玉止霜哼了一声,冷笑起来:“无冤无仇?他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来历不明,身份低微,但却分走了你大部分的注意力,自从他进宫以来,你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他那样一个人,根本不配抢走你,所有和我抢你的人,都和我有仇。”
沉水简直听呆了,她分明看到弟弟那双还稚气未退的大眼睛里跳跃着濒临疯狂的火焰。这个自幼丧母,又被软禁在龙磐阁之中,终日与机关为伴的少年,被剥夺了亲情和友情,剥夺了身为嫡公主之子应有的荣耀,他一贫如洗,只有心地善良的姐姐还愿意关爱他,时时来探望他。
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却随着年龄的增长开始对别的异性感兴趣,收养面首,寻欢作乐,渐渐将他抛在了脑后,有时候甚至几个月才来看他一次。
他被最后的希望所抛弃了,每一个分走姐姐目光和微笑的人,都是他的仇人!
“止霜……”沉水不知还能说什么,她总算明白了为何这孩子对天逍、对乐非笙、对双全,都怀着那么强烈的敌意,原来在他心目中,这些人都是抢走自己的罪人。
玉止霜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个纸包,放在她面前,然后什么也不说,跳下椅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098、暗流
由于双全的误打误撞和玉止霜对沉水的不忍,投毒谋杀君无过的计划算是流产了,在宫中陆续发生了两位面首被栽赃陷害的事件后,嫌疑最大的君无过终于也还是遭到了毒手,而且这回证据确凿,玉止霜对所有面首都怀恨在心,根本不会去替君无过作伪证。
黑衣人给的那包毒药,沉水交给了天逍去查验,他既然能识别醉蛇,又知道七步倒的特性,说不定对毒物也十分有研究,不过意外的是双全看了这包药粉,突然对岐黄之术产生了兴趣,缠着天逍问来问去。
“师父师父,我以前听人说,有一种草捣成浆可以把断了的骨头粘好,是不是真的啊?”
“你以为你的骨头是黏土做的啊?伤筋动骨一百天,要慢慢养的。”
“那我们村西有个女人,死的时候浑身都是红色的溃烂,是怎么回事呢师父?”
“那是绝症,治不好的,问了也白问。”
“还有啊师父,吃砒霜死的人是不是看起来都像睡着了一样,特别安详?”
“你是想吃给我看,还是想我吃给你看?”
“哦对了对了……”
沉水终于崩溃了,笔一摔怒道:“还让不让人做功课了?问问问,哪儿来这么多问题,让你走梅花桩,是不是太轻松了,还有工夫说话,要不背个十斤八斤的米再走?”
双全赶忙求饶:“师姐饶命,我不敢了哎哟!”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空,从一尺高的梅花桩上摔了下来,脑袋撞在木桩子上,磕得眼冒金星。
“该的,谁让你做事不专心,”沉水幸灾乐祸了句,见他歪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又有点担心,“怎么了?快点起来,走完了梅花桩还要打木人呢,一会儿赶不上吃午饭,晚上可是要等戌时才能入宴,当心饿晕了走不动路啊。”
双全抱着脚踝痛苦地嘶嘶道:“我扭到脚了……”
沉水嘴角一抽,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好了,这样就没事了,”给徒弟敷了药缠上绷带后,天逍将药箱一盖,“接下来半个月你什么也别做,哪儿也别去,好好休息,知道吗?”
双全虽然平时刻苦,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一听有懒可偷,顿时心花怒放,猛点头:“好!”
沉水却若有所思地在他身后走来走去:“半个月不能走动,那就是说除夕、元旦……一直到元宵你都不能出去玩,哎呀呀,真是可怜可怜呐。”
“……”双全反应过来,一把扑上正要回房放药箱的天逍的腰,“师父我错了!我以后练功再也不会三心二意了,好容易盼来过年,我不要呆在房里出不去啊!”
“现在知道师父为什么平时总让你做事要专心了吗?”天逍一本正经地教育起来,手指用力点着他的脑门,“连梅花桩都走不好,还想学飞檐走壁,白日做梦。”双全嚎啕着抱着他不放,天逍最后没奈何了,只好说:“只此一次,去去去,该挑水挑水,该扫地扫地,该干的活儿一样不许少!”
看着双全一瘸一拐地奋力朝后院走去,沉水失笑摇头:“他都跛成那样了,你还奴役他。”
天逍深表赞成地点点头:“你也觉得于心不忍是吧,那我把他叫回来,还是床上歇着去。”
“哎哎哎,你这个人怎么总是矫枉过正,”沉水白他一眼,去拿了今日临的贴来给他看,在一旁道,“你既然对医毒也有点研究,那我问你,吃砒霜死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旁人是否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她是怎么死的?”
天逍一张张检阅她的字,心不在焉地回答:“砒霜中毒者会恶心作呕、腹痛便血、浑身抽搐甚至昏迷。——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沉水当然不会说是因为玉止霜之前提及,而是推给了双全:“双全刚才不是在问吗?我也有点好奇,就顺便问问了。”
但这话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天逍,他眼一抬,揭破:“他还问了接骨草和狼斑,你却只对砒霜感兴趣,怎么,你怀疑黑衣人给止霜的那包药粉是砒霜?”
“诶……我不懂毒药,砒霜恰好也是毒药,所以就……”沉水支支吾吾还没说完,天逍已翻完她写的字,将习字纸叠整齐放在了一旁,状似随口一说地道:“砒霜遇银,银会变黑,我验过了不是砒霜,不过从色泽形状和气味上来看,和我已知的毒药都不同,昨天傍晚已经交给赵大人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沉水默默点了下头,只把那事放在心里,和天逍道别后就照常去了棋居。
爆竹声声辞旧岁,瑞雪纷飞迎新年。
当晚便是除夕佳节,碧落宫中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筹备着过年了,只是因为发生了太多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所以沉水还没找到感觉,年就已经来到了门槛前。
过了大寒以后的王都时常飘雪,但都很小很小,撒盐似的飘几粒,落地就化成了水。
今天也不例外,天上零星地飘着雪碴,落在湖面,点出一圈圈小小的涟漪,沉水回素竹小楼换好了晚宴的礼服,就坐在戏鱼台上看雪。
过年是大事,身为公主,着装更加不可草率,含光早早便盯着内务府那边赶制新衣,终于在除夕这天为她做好了新的礼服——和以往的鲜艳明丽不同,已行笈礼的公主不再是小孩子,这回的衣裙一律用绛紫色的锦缎裁剪,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大朵的芍药,配上黑底金纹的腰带,朱红点翠的抹额,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许多,沉水出神地看着倒映在湖面上的自己,这模样倒是和三年后的自己有些像了。
湖对面的画苑水榭上,寻点幽仍在孜孜不倦地作画,他的画案有一半的时间放在水榭上,沉水时常见他在寒风中咳得伏在案上,却仍然坚持不肯回屋,也不知是为的什么。
“已经数九了,还在外头吹风,真个不要命,”沉水抱着手炉尚且觉得冷,寻点幽还要提笔作画,手会冻成什么样,实在无法可想,“含霁,你去一趟画苑,让寻公子回房里去,今晚年宴御医们也都要参加,万一受了寒犯起病来可没人管他。”含霁忙就去了。
沉水又在戏鱼台上坐了不一会儿,就见对面屋里跑出一个小丫鬟,对寻点幽说了什么,将他劝了进去,心中还有些诧异,含霁的教程何时变得这么快了。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含霁回来了,告诉沉水寻点幽不在画苑里,丫鬟说他出去了。
出去了?沉水莫名其妙,自己打发含霁过去以后便一直在这儿看着,来回一盏茶的功夫,他怎么这么巧就出门了?
但又想碧落宫中到处都是侍卫把守,寻点幽身子不好,又是一个人出去的,也不会生出什么乱子,遂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没有再追究。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是,寻点幽屈指可数的几次主动踏出画苑的大门,这一次险些就让她后悔一生了。
寻点幽是接到丫鬟的通报,说碧落宫的御用画师近日新得一副前人大作,知音难觅,想请他过去同赏,他平日里除了作画便是赏画,一听那画的名字,立即决定过去一同鉴赏,走得匆忙,只随意披了一件貂裘,连个内侍也没带。
前来请他的是一个内侍打扮的男子,领着他七拐八绕,越走越偏僻,寻点幽鲜少出门,对碧落宫不熟,一直走到了独秀阁,看那烧毁后尚未修复的残垣断壁,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你带我来这里,想做什么?”想到可能会死,寻点幽非但不恐慌,反而露出了坦然舒心的微笑。
那名内侍转过身来,从怀里慢慢掏出一把匕首,话语声不闻任何情绪:“我家主人有话托我转告你。”
099、攻讦
庆春殿,每逢除夕佳节、女帝寿诞、王室嫡传子弟婚嫁,用来大宴群臣的宫殿。
今年也不例外,宽敞足以容纳上千人的庆春殿里外都被装饰一新,所有柱子窗棂重新漆过,梁上的彩绘也叫工匠补了色,被精心保管了大半年的红木酒案和崭新的富贵花开软垫都被安放得整整齐齐,十几盏大红的灯笼挂在檐下,象征着新的一年红红火火,人才走到阶前,便已听到殿内悦耳的丝竹声,那是王宫乐师在演奏象征着新春祥瑞的大雅之乐。
沉水身为独公主,理所当然地走在玉寰舒身边,和游鸿殿的掌事丫鬟一人一边搀扶着一身金红色龙袍的女帝,在群臣的唱喏声中入殿。
左武右文,百官分列两侧,大到宰相,小到校尉,都俯首贴耳,恭恭敬敬,随着她们的裙裾曳地,不断高颂着“吾皇万岁公主千岁”的赞词。
像这样的宴会,能进入庆春殿的只有王室成员和朝中有品级的文武大臣,沉水虽是准储君,但尚未成亲,她那一干面首按理一律是只能在偏殿里用膳的,但今年却有例外。
“这不是崔大人吗,失敬失敬!哦,原来您就是黄侍郎,哎呀久仰久仰!阿弥陀佛,贫僧对海大人慕名已久,今生得见,真是幸哉幸哉!”
那游走在百官之中,客气的就跟真的一样的光头不是天逍又是谁?他虽说是公主的枕边人,但怎么也顶着个少师的头衔,位列从四品,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庆春殿,还真没人敢说句什么不尊敬的话。
但那也不意味着这些朝中老臣会认同他,面子上大家和和气气地打招呼,转过头去,照样是一脸的鄙夷,连坐在龙椅边的沉水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见天逍一介僧侣,却在那些油嘴滑舌的文臣中间表现得游刃有余,不由有些刮目相看。
戌时一到,钟声敲响,大臣们自觉安静下来,各自落座,玉寰舒致了新春贺词,又宣布了册立沉水为储君的旨意,一时间满堂恭贺声、褒赞声不绝于耳,同样的场景沉水已经体验过了,而且经历了亡国之日的众叛亲离后回头再听这些话,只觉得全是阿谀奉承、敷衍糊弄之词,可笑当年的自己竟然还激动得流泪了。
酒菜很快上齐,玉寰舒举杯祝祥国盛世永昌,所有人都起身同祷,只有天逍一人端着茶杯,站他身旁的一名簿官好心提醒:“少师大人,陛下敬酒,断没有以茶代酒的道理啊!”天逍一脸苦相:“可我是个出家人,不能喝酒。”
玉寰舒也注意到他端的是茶杯,顿了顿,语气温和地问:“少师大人可愿换成酒杯?只饮一杯,为祥国盛世永昌。”
天逍为难地“可是”了声,还没来得及说别的,对面一名武将立刻粗指指来:“都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真正的得道高僧从来不拘小节。陛下敬酒,祈祷祥国盛世永昌,你以茶代酒便是心不诚,心不诚,如何有资格教导我祥国的储君?”
身居高处的沉水闻言忍不住朝那说话的人看去,觉得有些眼熟,又记不太清何时见过。
“将军此言差矣,”天逍慢慢吞吞地反驳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是一位僧人被仗势欺人的恶霸故意刁难时的开脱之词,保命之词,岂可乱用?将军这么说,会让人误会将军以恶霸比喻陛下,此乃大不敬啊!”
“你!”那武将没想到他还倒打一耙,一时有苦难言,顾不得骂他,赶紧对玉寰舒跪下,“陛下明鉴!末将绝无半点对陛下不敬之意,请陛下明鉴!”
玉寰舒微微一笑,并不言语,那武将不敢起身,只能埋头跪着不动。
“严将军心直口快,并无不敬之意,倒是少师大人,”武官最首席,龙涯站出来发话了,“出家人有八戒,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淫,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着香华,七戒坐卧高广大床,八戒非时食,据我所知少师大人已经占了六戒,那么再多一个饮酒,佛祖也不会怪罪,对不对?”
在玉寰舒不发话的时候,龙涯的话几乎就代表了女帝的意思,殿中顿时就有半数的人附和称是,心好的呢劝几句,心不好的则一脸不屑、说着些不入耳的污秽之言,沉水虽听不清,单看他们的脸色便怒从心起,要不是身旁的玉寰舒感应到一般,在桌下迅速按住她的腿,她几乎就要拍案起身骂回去了。
玉寰舒头也不转向她,用极小的声音对她说:“看他如何自处。”
沉水叹了口气,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让一个面首登堂入殿,和百官坐在一起吃喝,对于许多自视甚高、一瓶不满半瓶摇的人来说,不啻一种侮辱,尽管这少师的帽子是硬扣下来的,但天逍既然愿意来,就应该做好了心理准备,连祥国大臣都不能收服,他又如何能执自己的手改写命运?
只见天逍将手中茶杯一放,合掌冷笑,字正腔圆地道:“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只杀有罪之人,不食禽畜之肉,只骗不轨之徒,不诓效忠之主,身上所穿,乃公主亲手所制,住行所用,乃陛下仁德所赐,铭感于心,不敢枉受,每日教习,从未怠惰,偶有凶险,则明察暗访,追根究底,以致餐无正点,比起某些尸位素餐,甚至损公肥私之辈又如何?”
这一巴掌呼过去,超过三分之一的人脸绿了,龙涯眼虽瞪着,却也不敢再追究他那最后一戒。
但这世上总不乏缺心眼的直脑筋,那严姓将军听完他的话,不甘地大声道:“就算那些都说得过去,出家人戒淫戒色,而你却不守清规,此事早已传遍王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还有何话可说?”
天逍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那严将军摸头不着脑,恼火地吼道:“你笑什么!”
“笑这位严将军孤陋寡闻,仅拿着市井流言便要来向我问罪,实在是可笑至极,”天逍笑毕,声音一收,冷冷道,“我佛慈悲,普济众生,我为渡公主命中劫数而来,所做的一切,俱是为了祛邪避恶,保公主免遭血光之灾,无愧我心。”
严将军重重一哼,骂道:“前后矛盾胡言乱语!刚才还说酒肉穿肠过是开脱之词,你现在说的这些不也是开脱之词?”
天逍好整以暇地摊开手:“我何时说不是了?是严将军咄咄逼人,我为求自保才不得以而为之。难怪严将军会以酒肉穿肠过来试图说服我犯戒,原来自己和那恶霸一样,也是仗势欺人之辈,阿弥陀佛,将军好自为之。”
他的话说完,庆春殿上鸦雀无声,群臣不分文武都被天逍这无赖却无敌的逻辑给震慑住了,竟是无人再敢出言不逊。
沉水见时机差不多了,准备出来打圆场,谁知玉寰舒仍旧按着她不放,不禁困惑了,难道今年的除夕年宴,便要这么僵着过了?
正当她忧疑掺半时,文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