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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恋君已是二十年-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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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没有她,我们不会遇上。没有她,或者,我现在光棍一条,赤着脚在田里插秧。”     
   他苦涩的笑了出来。我用手揽住他的腰,紧紧的。心中的疼,一点一点的扩散。     
   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长时间的沉默。     
   我们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着或多或少难以回首的往事。那些苦涩的记忆,犹如刺青一样,深深的刻在我们的皮肤上,无论怎样擦拭,它都颜色如故、清晰依然!而展翔的伤痛,却是比刺青更为深刻,在他还只有几岁的时候,它已经烙在了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深深的烙上的。深入骨髓,痛彻心扉。这种种,在他的心中结成了一个难解的结。     
   感谢命运,让我们遇到。让我,可以在他凄楚的少年时代,奉上我诚挚的温暖。可以陪着他,分担忧伤。     
39. 
   4月21日,我们回到安徽。     
   在回来的飞机时,我还在忧心,该如何面对大姑,面对家人。我甚至开始试着组织可以说服她们的语言,来成全我们。虽然,展翔一直都是笑着的,但是通过他握着我手指的力度,我清晰的感受到,他,亦有同样的担忧。     
   怎么会没有呢?!在那样守旧封建的中原农村,姑侄出嫁同一对兄弟,在乡里人看来,该是多么滑稽的事情呀!保证不出三天,十里八乡的人家,皆已传遍。爷爷肯定会气的拿拐杖追着我们打,来打断我们的“伤风败俗”的不伦之恋,在他眼中,没有比这更加难堪的事情了。     
   我们都做好了准备。做好了面对暴风骤雨棍棒夹击的准备。我试着问展翔:“如果家人不同意怎么办?”     
   他说:“没有不同意的父母,只有不坚定的女儿。”     
   我朝着他皱鼻子。其中心里也知道,坚持到最后,从来都没有赢得过儿女的父母。我问出这样的话,只是想让他说出让我开心的句子。     
   这些,都是我们在心中想过多遍的,想出对策的问题。只是,现实永远比人心所想更出乎预料。     
   我们绝不曾想到,回去后,我们面对的不是大姑的责难,不是大家的批判与怒气,而是,她的奄奄一息、病入膏肓。     
   走进那个记忆中的小院,有恍若隔世般的遥远。略显破败的院墙上,有燕子衔来的种子落在上面,长了一蓬蓬的杂草,在春天的风里,东摇西晃。当年的那个结实的石头房屋,如一个走入暮年的垂垂老者,沉重安详的伫立在那里,庄严肃穆。静悄悄的院落里,散发出的浓浓的中草药的味道,无端端的,让人突觉难过。     
   展翔喊着三嫂、飞扬绕月,大姑却并没有应声而出。出来的,是一个面色呆滞,毫无生气的苍老男人,细辩,才看出有姑父的影子在里面。     
   他说:“小翔子回来了。”     
   他甚至都没有望一望展翔身边的我。他的目光根本都没有集中,散漫的飘忽不定的转来转去。展翔拉着我走到他面前说:“三哥,你看这是谁?”     
   他的魂魄终于回来一分,有些怔怔的望着我,像在搜寻极其久远的记忆,但,终于,他放弃了不可能成功的继续搜寻,不再看我。     
   我叫他:“姑父。”     
   他的泪,迸涌进混浊不明的眼睛里。他看着我,不停的流眼泪。     
   展翔焦急的望向屋里,问:“怎么了?三嫂呢?”     
   “她在屋里躺着呢。病啦。”     
   我们急急的走进屋里。那个被一床薄被掩盖的身体,那么小,可以想见骨瘦如柴到何种地步。露在被子外面的脸,是土地的颜色,腊黄腊黄的,没有血色,没有生气,没有本该在春天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那就是大姑了。     
   展翔在她面前轻声的叫着三嫂,她并没有睁开眼睛。     
   姑父进来了,说没用的,又昏睡过去了,不知道又要啥时候醒。     
   姑父倚着门,接近虚脱的身体需要门框的支撑,方能和我们对话。他都忘了,要招呼远处来的客人。     
   在一种强大的悲伤面前,谁还能够维持着不为物喜不为己悲的若无其事的模样! 
 听着姑父断续并且含糊不清的讲述,我和展翔,明白了个大概。     
   大姑一夜未醒。展翔没有流泪,那种强压着的悲伤,更让人不忍目睹。他一直坐在大姑的床前,守护着。     
   飞扬和绕月无动于衷的看着我们,我把礼物放到他们手里,他们亦是冷冷的转身回屋。     
   姑父说:“这俩孩子都不爱说话。”     
   第二天一早,我们拿着病历报告及X光片,去阜阳肿瘤医院,找曾经给大姑看病的主治医师,了解情况,因为姑父说的实在太过笼统。     
   主治医生翻看着病历,向我们解释:“这个女病人最初被送进医院诊治的时候,已经是肝硬化晚期伴有腹水,更为糟糕与不妙的,是腹水中带有大量细菌。最初对患者注射人血清蛋白,帮助腹水减退。但是,治疗几天后患者本人强烈要求停药。可能与经济情况有关,毕竟人血清蛋白每次的花费都是不少的数目。于是我们经过患者家属的同意,把人血清蛋白改为新鲜冰冻血浆。冰冻血浆与人血清蛋白相比较,效果会差一些,副作用也会大一些,而且在使用的时候会比较麻烦。不过,选择冰冻血浆代替有一个最大的理由,就是它的价格便宜一点。     
   “经过半个多月的治疗,患者要求出院。并且把使用的冰冻血浆又改为更为价格低廉的呋塞米。这是一种强效利尿药,利尿作用强大,迅速,但是维持时间比较短,只能管一次。”     
   展翔问:“不能进行手术或者肝脏移植吗?”     
   医生无奈的摇了摇头说:“你所问的肝脏移植手术,在治疗初期,有向患者本人及其家属简单介绍。但,明显不是合适的治疗方法。撇去昂贵的费用不说,就是肝脏的来源也是我们医院无法解决的难题。还有,肝脏移植手术,目前不能普及,仅仅出于临床探讨中。再加上患者目前的病情及本人的意见,及术后的恢复、大量抗排斥的药物服用等等几个方面综合而讲,换肝的意义不大。现在在临床治疗中,还有两种积极的手术方法,一种是我们常说的TIPSS介入手术,还有一种是门腔静脉分流术,可以加断流术。治疗效果和费用,都比较理想。但我们通过CT检查发现,患者的肝脏几乎到了腐烂的地步。所以无法进行手术。”     
   “昨天我向家人了解到,我嫂子总是昏迷着,喂食时总说不饿,很胀。但是人却明显的消瘦着。这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患者现在用的药,有较强的排钾作用,容易出现低钾血症。低钾血症的症状主要表现就是厌食、腹胀、定向力障碍、嗜睡、昏迷等等。所以,她现在会昏迷也不足为奇。可能让患者口服10%氯化钾注射液,用以补充钾的流失。不过这个药物比较难以下咽,可以掺适量的橙汁一起饮用。或者,多让患者吃些香蕉,对于补充钾也是有好处的。但是一般患者到这个时期都比较难入吃下东西,家人要多些耐心,加以劝说。”     
   展翔沉默了,几秒钟后再问:“请问,我嫂子的这种病会不会传染或者遗传?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和她的孩子有没有可能患病?”     
   医生说:“她是营养不良性肝硬化引起的腹水,因此不具有传染性。”     
   我们告别医生,走出医院。在大雨中,我们相拥。我的肩膀上有水,不是清凉的雨,而是他温热的泪。     
   那是2007年二十四节气中谷雨过后的第二天。想起小时候奶奶搂着我们教唱农谚:     
   三月种瓜结蛋蛋,四月种瓜扯蔓蔓。  
   栽树不紧管,成活难保险。 
   锄麦地皮干,麦子不上疸。 
   谷雨过三天,园里看牡丹。     
   那本该是春满乾坤花满园的时节呀!可为什么,上天总要在人平静的时候,扔下一块巨石,把最宝贵的生命,砸得支离破碎!     
40. 
   当我们拎着大包的中药与香蕉,回到家中时。大姑已经醒转。     
   我和展翔进去,她向我们抬了抬手,我走过去,坐在她的床边。她虚弱的笑,眼睛深深陷进眼窝,空洞的怕人。     
   我想起以前那个坚韧、温暖的大姑。她的一生都在为别人服务。因为是家里的第一个女儿,六、七岁开始,身上就背着比自己小的弟妹,去放羊,薅草。做所有力所能及部份力所不及的农活。因为中原农家重男轻女的传统,她受尽冷落与漠视,像路边最最普通的狗尾巴草,卑微但却倔强的生长。     
   双十年华,她嫁给只见一面粗鲁又残暴的男人,被不停的欺凌、侮辱,甚至拳脚相向。带着满身伤痕逃回娘家,却得不到有效的保护。     
   该是在怎样的一种绝望中,才让她这种中国最典型的传统女人,敢舍弃家人,变卖掉新收的麦子作盘缠,去创造自己的新生活。那该需要多大的决心与毅力,才能做出如此决绝的行动!     
   被骗卖作他人妇。在遥远的异地他乡,没有熟悉的乡音乡情,没有兄弟姐妹的帮助,她一个人,坚强生存。在痛失爱子之后,亦没有变疯变痴。并最终,赢得别人的礼敬,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温和的丈夫,有个幸福的小家。虽然仍要为庄稼的收成计较,仍要为一袋食盐涨价一毛钱唠叨半天,但是,那才是她所要的、所向往的生活呀!     
   只是这种美好平静的生活,竟如此短暂!     
   很多人说,老天是公平的,为一个人关上一扇窗的同时,也为他开了一扇门。     
   可是当我望着这个躺在床榻上,瘦骨支离,日渐枯赢憔悴的身躯,满面皱纹与风霜赢弱不堪的脸上,有着不能回避的最痛苦凄楚的神情,眼睛里饱含的泪水,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上天的存在?就算真的有天有神灵,它们也集体瞎眼了!才会如此不公!     
   天若有眼,不会如此!!!     
   大姑,她用一生的善良,关爱身边的每一个人。她和夫家的妯娌叔伯友好相处,不曾和人红脸拌嘴。她勤劳、善良,坚韧、温暖,宽容、高尚,     
   我哭倒在她的身上,她用手摩挲着我的头发,依然是笑眯眯的望着我,再望向展翔。     
   我不知道,在她的心底,是否,曾经通过展翔打给她的有关我的电话,而生出过一些什么温柔而又小心的希冀呢?     
   展翔也笑着对她说:“三嫂,医生说有办法治的,我打听好了,上海有治这种病的医院。很多这样的病人,都给治好了,有的都活到八十多岁呢!”     
   大姑仍只是笑,笑着摇头,拒绝按照展翔的话去做。或者,她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姑父在旁边解释说:“一开始查出来的时候,就想着要不要告诉你。你年前打电话问小翎子情况的时候,她特别嘱托我告诉你,说小翎子会在家住很长时间。也是不想让你这么快回来。你回来了,肯定要给她到处看病。花钱不说,还影响你的工作。你嫂子说这些年你已经帮家里太多了,上学时候借人家的钱早就还清了,你还每年都寄钱回来。你也到成家的年纪了,在城里买房子花钱又多。咱这家里又支援不上你。她知道这病瞧不好,到哪都瞧不好。人家医生都说了,换了肝儿也没几年活头。她就不想瞧了。你也别劝她了,她说啥都不会再去看的。连小翎子她们那边,都不让说。唉,过一天算一天吧。听天由命吧。”     
   听天由命。这个消极悲观的词从面前这个疲惫不堪的中年男子嘴时说出来的时候,是蚀骨的悲凉。他又何尝想痛失爱妻?他又何尝愿意既当爹又当妈的过完下半辈子。     
   这世间,竟有让人如此无奈的时候!     
   大姑突然说话:“小翔子,我不想让你带我看病,还是有私心的。现在你别花这些冤枉钱,等将来,将来我走了,俩孩子上学花钱的时候,你照应下。这几年你寄的钱,我也都存着呢,就怕有一天出啥事,孩子没有依靠。”     
   展翔抓住那双枯瘦如柴的手,那手背上的血管一根根暴出来,纠结如蛛网。他强忍着泪,说:“你放心,飞扬绕月我管,你的病我也要管。你忘了,我现在是有钱人呀,是你以前说的万元户呀!我现在的钱你咋花都花不玩的,咱去看病好不好。”     
   “那我就放心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俩小孩,他们还那么小……”大姑终于不再笑了,泪水顺着眼角流个不停。“孩子连五岁都不到,我要走了,他们该咋办呀。他们从小就怕生,又内向,不爱说话,有时候叫他们,他们都不理。这样的小孩,哪会有人喜欢呀!让谁教他们谁疼他们呀!”     
   哪怕在这个时候,她仍然没有抱怨自己命苦,在她心里,最重要的,还是那两个未成年让人放心不下的孩子。     
   看到此景,还有谁不动容。姑父那样的汉子,都开始呜呜的低泣。我的泪水,布满了整张脸。展翔哽咽,泣不成声:“三嫂,你什么都不为,就是为了飞扬绕月,也要看病呀。再说,我都还没有报答你,你怎么能走呢?从小爹娘死的早,最疼我的,只有你了。你让我上学,给我出学费,让我念大学,成为咱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不舍得让我干重活,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着给我吃。你忘了,我有一年放暑假回来,你拿出放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糖糕,给我吃。三哥说,那是你被别人家的狗咬到腿后,主家拿来探望你的。你都舍不得吃,大夏天里,非要留到我放暑假。糖糕都长了绿毛毛,你心疼的直掉眼泪。还怪自己没有放好。小时候我就给你说过,我要在城市里给你买很高的楼,很大的房子,接你到城市里,不用再种地,不用干活,不用晒大太阳,我给你买像以前村里放电影那样大的电视,给你买马金凤唱的戏,唱的穆桂英、七奶奶、还有对花枪,你天天都在大房子里听戏,啥活都不用干,只享福。小时候你就给我说,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是三嫂,你这样走了,我怎么能安心!你都还没看着我结婚,你以前不是说我结婚的时候,要给我缝十二斤重的棉花被吗?你不是说还要叫我媳妇给你端茶倒水吗?你前年还说如果我工作忙,有了孩子没有办法照顾,你愿意帮我照顾孩子吗?我都还没有结婚,你还没有给我摆六十桌十八菜的大席,还没有尝过新媳妇倒的茶,你走到哪里去呢!!!”   
41。     
   虽然大姑一再拒绝,展翔仍坚持向公司打电话延假。或许是因为他工作几年从未休息过,或许他的伤悲感染到了总经理,总之,他很顺利的得到一个月的假期。他要留下来,在最后的日子里陪伴大姑。     
   大姑睡后,已是晚上,疲惫不堪的姑父,与年幼不知人间疾苦的飞扬、绕月,都已静静睡去。我和展翔搬了两张凳子,坐在院子的大门旁,沉思。     
   天气早已经过一番突然的变化,由雨转晴。现在已是晴空万里,天空是十分澄净的瓦蓝,一轮如钩的新月,挂在深遂的天幕,把一大片淡淡昏黄的光芒,洒向整个大地。周围很静,只偶尔听到远方传来的一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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