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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阿爹的饭包 作者:翎风-第8章

小说: 阿爹的饭包 作者:翎风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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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和父亲的信一样,说他们俩决定搬到其他地方独自居住,要他们这些子孙别再管他们,让他们平静地度过所剩无几的岁月。

  本想立刻冲出家门找回母亲,但回想起多日来母亲氾滥的泪水,他停下了脚步。

  或许,这对他们而言才是最好的结果。

  「喂,你是不是知道爸他们在哪?」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他回望众人,他们眼神焦急忙乱却不像是担心父亲失踪的焦急。

  「我不知道,我才刚回来而已,怎麽可能会知道。」

  「骗肖仔,你一定是想独吞大稻埕那十几甲的土地对不对?」原本应被他称为大嫂的女人刻薄地骂着,听见她的指责,其他人也接着跟进。

  「谁会像你们这些人一样,只会肖想爸的钱而已。」冷哼一声,讽刺地骂了回去。原本还顾及同是吴家人以及母亲的面子,但现在他已经不是吴家人了,而母亲也不在了,他大可用力地骂回去。对这种人根本不必留情面。

  「你……!」

  大儿子生气地冲过去揍了他一拳,但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怎比得上在工地工作的他更为孔武有力?单手抓住大儿子的手腕,反手一扳,「喀咖」声和哀号声同时响起。

  「歹势,天色已经晚了,我要休息了,看你们是要自己滚还是我用棍子将你们扫出去?」随手将大儿子推回众人身旁,不理旁人的怒骂,他拿起放置在牆角的扫把,一步步走向他们。

  「你、你给我记着!」

  听见丧家之犬的台词从奔逃的众人嘴裡说出,让他心情十分的好。终于一吐多年来的怨气,那种心情真的只有一个「爽」字可以形容。

  反覆看了母亲的信件数次,他不再担心母亲的安危。促使母亲丢下他离去的原因只会有一个,那便是父亲。既然父亲和母亲的信都说他们到别的地方居住了,那就没什麽好担心的。而且他知道,和父亲在一起,母亲会开心的。

  而且后来他还一直收到父母亲的信件。看了那些信件,知道他们生活的近况,他便不再担心父亲和母亲。虽然有时仍会思念,但从信的一字一句中,他读到了母亲的喜悦。

  令他比较困扰的反而是大房那的人。三天两头便来他家找麻烦,不但吵到妻子养病,还打扰到儿子的休息,让他十分火大。原先还会用言语威胁,让他们知难而退。之后他只要一看到大房的人来找他,便直接拿起扁担往他们身上打,赶人顺便讨回多年来受的气。

  几次的无功而返,大房的人也放弃了。

  安静的日子终于回到吴家,不过前提是儿子睡着的时候。

  他从来没见过这麽顽皮的小孩。

  只要一拿到东西,不是往嘴裡塞,就是拿来打人,再不然就是乱丢要别人捡。捡了又丢、捡了又丢,似乎耍着别人玩。看他一脸恼怒,儿子竟开心地大笑。

  「你这猴死小孩,你是在整我是吧?」抱着儿子怒吼,他对儿子的行径已无法忍耐。

  儿子在妻子身边安静得很,为何到他手上就会乱吵乱叫,活泼得跟隻山猴没两样?

  怒瞪表情十分无辜的婴儿,而回应他的是迎面而来、做给儿子玩耍的小沙包。

  「你……」

  「唉,跟小孩子生什麽气啊?」眼明手快地在丈夫发怒前抱走儿子,轻拍着儿子的背,原本大笑的婴儿顿时安静下来。「就是因为你会生气,他才喜欢跟你玩啊。你如果不理他,他才不会这样闹。」

  「他果然是在耍我。」

  看着丈夫,她轻轻叹了口气。难怪儿子会喜欢欺负丈夫,和其他孩子玩在一块,儿子当然开心了。这麽容易就生气了,丈夫果然还只是个大孩子。

  试着依照妻子所说的,别理会在他身旁哭闹的儿子。无论儿子如何拍打他、闹他,甚至哭闹,他仍不为所动。

  发现原本会气得跳脚的父亲不理他,他慢慢地皱起眉头。

  摇摇父亲的身体,不理。

  使尽力气拍打,不理。

  丢掷平时玩耍的小沙包,还是不理。

  眉头的皱痕渐渐扩大,发现父亲仍旧不理他,他皱紧了小脸,和平时假哭不同,他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以为这次儿子又是利用假哭来吸引他的注意,他一边想着:「林北才没这麽笨,不会再被你骗第二次。」一边压抑转过身体去安慰儿子的冲动。

  但过了不久,他才发现儿子这次不是假哭,而是真的哭泣,不停地哽咽、抽搐着。只好赶紧将儿子抱在怀裡,不停地哄着、摇着。低声地哄骗还不够,他还唱着歌来哄儿子开心。抱着儿子在屋裡绕了许多圈,儿子才渐渐停止哭泣,带着泪入睡。

  这招行不通,他根本无法狠下心任儿子哭闹而不理他。

  所以,之后他也只能任儿子捉弄。

  偶尔见他绷着一张脸,儿子会安静下来,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但只要他表情一变,儿子便会缠着他不放。

  而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被儿子玩弄于股掌之间,无法翻身。

  儿子顽皮胡闹的行径在他学会爬跑滚翻后更为张狂,更令他苦恼。

  晚上睡觉时,妻子会将儿子放在他们之间,以便照顾。原本这样的安排是很好的,但在某天晚上,他接住爬过他就要掉到床下的儿子时,这安排便再也行不通了。

  将儿子放在床的最裡端,他照样会爬过妻子和他的身体,想爬出床的范围去探索新的世界。几次的拦截后,看着朝他嘟着嘴的儿子,他乾脆用棉被将儿子包起来,再用绳子綑绑他,繫在床柱上。

  这样,无论儿子怎麽爬,他也爬不到哪去了。

  妻子皱眉看着每晚如此束缚儿子的丈夫,十分不赞同这样的作法。但几天后,她发现儿子已逆来顺受习惯了这样的睡眠方式,而她也不必再担心儿子在她熟睡时出了意外,也不必再担心儿子因踢被子而着凉,她也默许了这样的方式。

  虽然这样有点奇怪,但目前看来有益无害,她便任丈夫做事了。

  原以为他会一直任儿子欺凌,直到他能和儿子讲理为止,他没想到他这麽快就能重建他身为父亲的尊严。虽然那样的契机不是他希望看见的。

  学会走路、学会说话的儿子欲发聒噪,让他烦不胜烦,索性将他丢给邻居家的小孩,让他和那群小鬼头们一起玩,省得儿子来吵他。

  在他出门工作以前,他总会一次又一次地警告儿子别去危险的地方,别玩水、别爬高。细细叮咛,得到回应后,他才会出门上工。

  但得到的结果却非他所愿。

  一回到家,就见儿子满身是伤哭着朝他跑过来。

  「什麽事哭成这样?」

  「呜……」儿子没说话只是哭着抱住他的大腿。

  妻子从厨房捧着一盆温水出来,要替他擦拭伤口。「不就是跟其他小孩比爬树,结果自己不小心摔下来,就哭着跑回来了。」

  望着哭泣的儿子良久,而后他推开儿子,他挡下妻子对儿子的安慰,拿起一旁的扫把狠狠地打在儿子身上。

  「有话好好说,为什麽要打他?」挡下再次挥下的竹棍,将孩子护在身后。她完全搞不懂为何丈夫一言不发地便大打出手,儿子已经受伤了不是吗?

  「我要好好地教训他。你给我过来!」

  手还护着被父亲打伤的手臂,他怯怯地走到父亲面前,明知道父亲手上的棍子会再度落下,但他不敢反抗。

  「你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那些危险的事不能做?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准爬高、不准玩水?你自己说,我有没有这样警告你?」一个个问句随着不断舞动的竹棍严厉地落下,震慑他年幼未曾被父亲斥骂的心。

  「有……」

  「有,好,那你有没有听进去?」

  「有……」心虚的回应换来的是更加沉重的毒打及怒骂。

  「骗肖仔,你如果有听进去,你会从树上摔下来?你会有这些伤?」将竹棍扔到一旁,他粗鲁地扯着儿子的衣物。「你要知道,从树上摔下来只受这点伤,是你命大,是你运气好,下次就不一定是这样了。」

  听见父亲称讚自己,他抬头望向父亲,带着一点欣喜,但看见父亲气红的双眼,他又害怕地低下头。

  拉着儿子走到门口,让他看着门口那棵榕树。「你知道吗?从那裡摔下来,是会摔死人的,你知道吗?」

  死……?年幼的他还不懂死是什麽,但看父亲的表情,似乎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

  「你啊……去那边给我跪着,跪到我说起来你再起来,在那边给我好好反省。」不想向年幼的儿子解释太深奥的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乾脆将儿子丢在一旁让他好好想想,也让自己冷静一点。

  让儿子跪在神桌前,他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便拿着竹棍子走进厨房。将裩子折成几截扔进炉灶理当柴烧,以免自己以后又拿它来打儿子。

  给儿子点警惕,今天这样就足够了,儿子应该也得到教训了。

  用肩头的汗衫按了按眼角,他极力掩饰颤抖的双手,走到屋外砍些木柴作为预备用的柴火。

  等后院囤放柴火的木架都放满后,他拿出今日不多的工资,出门了。

  晚餐时分,他披着夜色返家,将纸包扔给妻子后,便回房歇息。没有用晚餐,也没和儿子说任何话,只是安静地待在房裡。

  翻开纸袋,她让儿子去洗个澡,在儿子的呼痛声中替儿子上了膏药。轻轻地告诫着、斥责着儿子,让他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要他明天和他父亲道个歉,才让他去休息。

  回到房间,她看见了那人,背对着她不说话,但她知道他是醒着的。她轻轻地推了推他。

  「……」没有回应,只有轻轻地一哼。

  「你不洗澡吗?」

  「不要。」

  「晚餐呢?」

  「不要。」

  「那你要什麽?」

  「……」

  「你不要,我要。」慢慢地爬上床,她渐渐靠近丈夫。

  要什麽?疑惑地转头看着妻子。

  「你过去旁边,这是我的位子,我要睡觉了。」说完,妻子盖上被子,很快地便睡着了。

  搔搔头,原来只是因为他佔了她平常睡觉的位置,他还以为……

  发觉自己的思绪似乎有所转移,他连忙偏过头去,看见衣柜上开封过的纸袋,他轻轻地下床,走到儿子的房间。

  看着儿子宁静的睡容,视察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确定都已上了药,他才放宽心,替儿子拉好棉被,回到自己的房间。

  叹了好几口气,他忍着不断鸣叫的空腹,在屡次辗转后终于缓缓入睡。

  那次,是他唯一一次动手打他,也是从那天以后,儿子便对他所说的话唯命是从,不再当是耳边风。父亲的威严终于回到他的身上,但他却希望那样的情况从没发生过,他不希望再次看见满身是伤的儿子。

  虽然不想和日本番仔有任何的牵扯,但那该死的日本番仔搞什麽教育运动,要儿子去学日文,还要儿子改名。他们吴家姓好好的,为什麽要他们改成那种听都听不懂也不会写的日本名字?那种机哩呱啦的难听名字会比他们的台语还要好听吗?

  他边填资料边抱怨着。刚回到家就见到村裡的保正拿着一叠资料在大厅等他,了解他的来意,他心裡就开始冒火。

  这些该死的日本鬼子,欺压他们还不够,还要他们换名字,这三小?

  不只一次摔笔拒绝保正的要求,他打从心裡厌恶日本政府,也不屑服从他们的政策。就是因为日本鬼子压榨他们,他们才会过得这麽苦,干麽被人踩在脚底下还要自己移位子让人踩得更舒适?他们又不是犯贱!

  「吴仔,你别这麽番好不好?你有仔细想过让你儿子去念书有什麽好处吗?」

  「有什麽好处?去那边给日本人欺负吗?去帮他们擦鞋是不是?」睥睨地看着保正,他不是没听过关于保正和日本警察之间的传言。

  「你们隔壁那个老林,你知道他在做什麽工作吗?」

  「他做什麽头路又没我的事,谁理他那麽多。」

  「他现在是在学校裡当老师呢,一个月赚的工资不是做工的人可以比的。」

  「你当我不知道日本人只用自己人和汉奸来当老师啦,怎麽可能他能当老师,你在骗肖仔。」

  「时代在进步啦,台湾人也有人打算要自己办学校,就看你要不要给你儿子一个机会,让他去念书。当老师的生活比你做工还要轻鬆很多,看你是要让你儿子跟你一样吃苦还是怎样,你自己去想想看。你那张单子我过几天再过来收,自己想清楚。」保正懒得再和他继续扯下去,将自己的行囊收一收便赶往下一家。

  和固执的人讲理,只会越讲越生气,气死自己还不一定能将他的脑袋敲醒。

  他看着那张单子想了很多天。

  工作时,看着身旁堆叠的材料还有不断怒喝的同事,再看看自己。不仅黝黑粗犷还满身是伤,在刚开始工作的那几天,他总是满身酸痛,那种感觉就向全身被大石压着,无法动弹。

  在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放下饭盒,偷偷地前往附近的公学校。

  校舍比他们的老旧平房还要坚固,几个小孩子穿着整齐的制服在草地上乱跑嬉戏,脸上的笑容似乎在告诉他,他们玩得很开心。

  站在围牆外看了许久,他静静地回到工地,心不在焉地吃完午饭,也心不在焉地做完工作。

  「吴仔,你想清楚了没有?」踏进吴家大厅,只见吴仔呆坐在椅子上,面色凝重。

  默默地递出几张纸。「拿去,不然等一下我就改变心意了。」

  望着手裡快被捏烂的纸张,再看看背对着他无语的吴仔,他将资料收进袋裡,拍拍吴仔的背。「你儿子以后会感激你的。」

  「那种事情谁知道。」

  那时他真的不知道他那样做儿子会怎麽想,会感激他还是会憎恨他。

  他也知道念书很辛苦,在他小时候父亲也曾不顾大妈的反对,将他送进学堂念书。读不到一个月他就不读了,因为大妈总用些尖酸刻薄的话讽刺母亲,说他读书没出息,一气之下他便罢学跑去工地当学徒。

  所以他不清楚读书的好处,只知道读书会惹人厌,招人辱骂。

  不过现在搬出来了,应该可以让儿子去试试看了吧?

  在儿子第一次上学的前一天晚上,他将儿子叫到跟前。

  「明天开始你就去学校念书。」将书袋、制服推到儿子眼前。

  「学校?」

  「就是念书的地方啦!反正明天我带你过去就知道了,现在别问这麽多。」问再多他也没办法解释。

  「喔。」乖乖地收下父亲递过来的衣物,他点了点头。心裡对明日突来的行程感到好奇,还有点兴奋。

  他要去学校耶,那会是怎样的地方?会很好玩吗?心裡有许多问题想发问,但一看到父亲板着的脸孔,他乖乖闭上嘴巴。再问下去父亲又要罚跪了。

  自从那次以后,他每次出去玩都会乖乖地避开那些据说很危险的地方。因为怕被人取笑胆小,所以他会用其他方式掩饰他的躲避。

  当隔壁的哥哥、弟弟在玩水的时候,他最多只会坐在岸边踢踢水。有人说要去后山探险,他会提议去田裡偷别人的蕃薯,一群嘴馋的小孩就会捨弃探险,转而和他一起焢土窑。

  不单只因为父亲的告诫而避开那些危险刺激的地方,而是因为他体验过父亲所说得那些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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