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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四书集注-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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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 言 

     问:世界有悬诸日月不刊之书乎?曰:唯唯,尚否。辜较论之:古往今 
来,固无世无学林拔萃之人,“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礼记·中庸》);其人不言,言必有中。或一言兴邦(《论语·子路》), 
或格物致知 (《礼记·大学》),或兴观群怨(《论语·阳货》),或循循 
诱人(《论语·子罕》)。发为文章,辑为语录。诚有悬诸日月而不刊者也, 
所谓“经典”者,——经,常也(《广雅·释诂》);典,常也(《尔雅·释 
诂》),从册在兀上,尊阁之也 (《说文》)。——殆谓此也。然以今之唯 
物辩证法观之,固无世无学林拔萃之人,而亦无不受时间、空间之限制,谓 
其所有言行放之四海而皆可合,律以万古而无不同,字字句句是真理,世世 
代代要照办,其然,岂其然乎? 
     问:吾国孔、盂之书如何?曰:大哉!固哉!“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斯书也而有斯疾也!虽其人称为圣贤,其书尊为经典,而时人已有讥其道之 
不行者,后世更有问之刺之者;非好事者为之,其人其书实有瑕疵可指者。 
而自其大体观之,具体言之,孔、孟之言诚有不可毁者在焉。“为政在人, 
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 (《礼记·中庸》)“仁 
也者,人也。”(《孟子·尽心下》)“仁者爱人。”(《孟子·离娄下》) 
生而为人,而不重人、不爱人,可谓仁者乎?天地间人为贵之说,盖孔、孟 
为首唱。“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两千馀年 
前早有此民本思想,光辉闪耀,万古不灭。“言则世为天下法”(《礼记·中 
庸》),不谓之悬诸日月而不刊,可乎?质言之:孔、孟为吾国传统思想文 
化最重要之代表,其人自有其不朽处,其书自有其光辉在。欲了解、研究中 
国文化吏、哲学思想史乃至教育史、文学史,孔、孟之书面不可不读者也。 
     问:孔、孟去古未远而距今已遥,古今言殊,今人何由明之?曰:今人 
读孔、孟之书,时贤之注可资参考,而前修之注亦不可不读。南宋朱熹所撰 
 《集注》(原名《四书章句集注》),用力颇勤,如张之洞《劝学内篇》所 
说,有为其他注家所不及,大可一读。 
     问:其详可得闻乎?曰:试略言之。四书,即《大学》、《中庸》(均 
取自 《札记》)、《论语》、《孟子》,合四书而注之,始于朱熹(1130— 
—1200)。探其用意,盖以为曾参著《大学》,子思著《中庸》,孔子经由 
曾参、子思而传至孟子,儒家道统于是乎在。孔子弟子三千,“而曾氏之传 
独得其宗” 《大学章句序》)。《中庸》“乃孔门传授心法”,“子思恐其 
久而差也,故笔之于书以授孟子” (《中庸章句》)。朱子私淑程子,又引 
程子云:“学者当以《论语》、《孟子》为本。《论语》、《孟子》既治, 
则六经可不治而明矣。” (《读论语孟子法》)又云:“程氏两夫子出,而 
有以接乎孟氏之传。” (《大学章句序》)程氏之后。舍我其谁?朱予以儒 
家道统继承人自命,瘁心力而注四书成,儒家道统有所承,而程朱理学亦大 
明于世。其书可读,不惟可藉以读孔、孟之书。且可资以明程朱之理。南宋 
绍熙元年 (1190年)首次刊印此书 (见朱子《书临漳所刊四子后》一文), 
迄今近八百年。元延祐后六百年间,科举奉为圭桌,士子用作金砖。丙午之 
乱及其后十年浩劫,大革文化命,孔、孟、朱子之书皆无从读,故后生青年 
鲜有知晓孔、孟之真面目者;于朱子,则仅闻其有“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 
人之身”一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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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是间接知之也。然则此语亦所谓悬诸日月而不刊者耶?曰:唯唯, 
否否。朱子有朱子之弊。“读其书者,要当于大义微言求其根本。”四库馆 
臣已言之矣。论其大义微言,亦当自具限力,此则无烦赘言者。 
     问:世有所谓版本之学。读朱子《四书章句集注》,以何本为佳?曰: 
鄙意 《四部备要》本可读,惜无新式标点,青年后生恐不易读耳。其书错讹 
甚少,故云可读。近年有新式标点本问世,青年读者颇得便利,惜未精校, 
错讹甚多,反不如 《四部备要》本之可靠耳。戍慨然有感于此,值今国家升 
平,文化研究、古籍整理蔚然成风之盛世,奉命校理此书,并改造旧行版式, 
奉献读者。四书五经旧注,历来繁体直排 (近年岳麓书社有简体直排本《四 
书集注》)。今将朱子此书改为简体横排,并将经与注逐段分排,以利诵读, 
于青年读者或不无神益。犹有须作说明者,谨述如次:一,除数码外,不曾 
阑入一字。 
     二,原书注释,光形、音,后义训。今则代为改编,大体依原文字句先 
后为次序,形音义并下。如《论语·学而》“人不知而不愠”句,原书先说 
音:“愠,纡问反。”然后释义:“温,含怒意。”今则合作:“愠:纡问 
反,含怒意。”如此,则“愠”字不必重出,减去一字矣。 
     三,原书注释自有其语脉文理,有不可割裂、未便加入数码者。故有大 
段注释出之,庶免卤莽灭裂之病。 
     四,原书章与章、音与义之间,隔之以圆圈;注释临末转入发挥,亦有 
用圆圈与上文区别者。今则一概不用。原书 《论语集注》分十卷,《孟子集 
注》分七卷。卷次于今无甚意义,今只存篇目,不再分卷。 
     五,朱子之书虽曾熟读,今为点校仍费踌躇。点校以《四部备要》本为 
底本,曾参考国内数种版本 (中有一九八六年中华书局本),均有取舍而未 
出校。同者咸宜同,异者或当异。倘能为读者诸君提供一可靠无误或讹误最 
少之读本,于愿足矣! 
     六,少数几章分段,或因原文校长,分段可减少读者翻书索注之劳,或 
依注而分,不分不足以明节次。改版事毕,爱书数句于前。然乎否乎,姑尝 
试之。知我罪我,既不能起孔、孟,朱子诸贤于地下而质之,惟恭候当代读 
者与专家之批判而已。戍也鲁,闻过则喜矣! 

                                   陈戍国一九八六年八月三十日深夜于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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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书集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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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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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章句序 

      《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 
     盖自天降生民,则既莫不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矣。然其气质之禀或不能 
齐,是以不能皆有以知其性之所有而全之也。一有聪明睿智能尽其性者出于 
其间,则天必命之以为亿兆之君师,使之治而教之,以复其性。此伏羲、神 
农、黄帝、尧、舜所以继天立极,而司徒之职、典乐之官所由设也。 
     三代之隆,其法寖备,然后王宫、国都以及闾巷,莫不有学。人生八岁, 
则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学,而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 
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及其十有五年,则自天子之元子、众子,以至公、 
卿、大夫、元士之適子,与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学,而教之以穷理、正心、 
修己、治人之道。此又学校之教,大小之节所以分也。 
     夫以学校之设,其广如此;教之之术,其次第节目之详又如此;而其所 
以为教,则又皆本之人君躬行心得之馀,不待求之民生日用彝伦之外;—— 
是以当世之人无不学;其学焉者,无不有以知其性分之所固有、职分之所当 
为,而各俛焉以尽其力。此古昔盛时所以治隆于上,俗美于下,而非后世之 
所能及也。 
     及周之衰,贤圣之君不作,学校之政不修,教化陵夷,风俗颓败。时则 
有若孔子之圣,而不得君师之位以行其政教,于是独取先王之法,诵而传之, 
以诏后世。若《曲礼》、《少仪》、《内则》、《弟子职》诸篇,固小学之 
支流馀裔。而此篇者,则因小学之成功,以著大学之明法,外有以极其规模 
之大,而内有以尽其节目之详者也。三千之徒,盖莫不闻其说,而曾氏之传 
独得其宗,于是作为传义,以发其意。及孟子没而其传泯焉,则其书虽存, 
而知者鲜矣! 
     自是以来,俗儒记诵词章之习,其功倍于小学而无用;异端虚无寂灭之 
教,其高过于大学而无实;其他权谋术数,一切以就功名之说,与夫百家众 
技之流,所以惑世诬民、充塞仁义者,又纷然杂出乎其间;——使其君子不 
幸而不得闻大道之要,其小人不幸而不得蒙至治之泽,晦盲否塞,反复沉痼, 
以及五季之衰,而坏乱极矣! 
     天运循环,无往不复。宋德隆盛,治教休明。于是河南程氏两夫子出, 
而有以接乎孟氏之传,实始尊信此篇而表章之,既又为之次其简编,发其归 
趣,然后古者大学教人之法、圣经贤传之指,粲然复明于世。虽以熹之不敏, 
亦幸私淑而与有闻焉。顾其为书犹颇放失,是以忘其固陋,采而辑之,间亦 
窃附已意,补其阙略,以俟后之君子。极知僭逾,无所逃罪,然于国家化民 
成俗之意、学者修已治人之方,则未必无小补云。 
     淳熙已酉二月甲子,新安朱熹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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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章句 

     大,旧音泰,今读如字。 

      子程子曰:《大学》,孔氏之遗书,而初学入德之门也。”于 
      今可见古人为学次第者,独赖此篇之存,而《论》、《孟》次 
      之。学者必由是而学焉,则庶乎其不差矣。 

大学 〔1〕之道,在明明德〔2〕,在亲民〔3〕,在止于至善〔4〕。 

        〔1〕大学者,大人之学也。〔2〕明,明之也。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 

      理而应万事者也。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然其本体之明,则有未尝息者。故 

      学者当因其所发而遂明之,以复其初也。 〔3〕程子曰:“亲,当作新。”新者,革其旧之谓 

      也。言既自明其明德,又当推以及人,使立亦有以去其旧染之污也。 〔4〕止者,必至于是而 

      不迁之意。至善,则事理当然之极也。言明明德、新民,皆当止于至善之地而不迁。盖必其有 

       以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也。此三者,《大学》之纲领也。 

知止而后有定〔1〕,定而后能静〔2〕,静而后能安〔3〕,安而后能虑〔4〕, 
虑而后能得 〔5〕。 

        〔1〕后,与後同。後放此。止者,所当止之地,即至善之所在也。知之,则志有定向。〔2〕 

      静,谓心不妄动。 〔3〕安,谓所处而安。〔4〕虑,谓处事精祥。〔5〕得,谓得其所止。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1〕 

        〔1〕明德为本,新民为末。知止为始,能得为终。本、始:所先;末、终,所后。此结上文 

      两节之意。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 〔1〕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 
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 
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2〕 

        〔1〕治,平声,後放此。〔2〕明明德于天下者,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心者,身之 

      所主也。诚,实也。意者,心之所发也。实其心之所发,欲其一于善而无自欺也。致,推极也。 

      知,犹识也。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 

      其极处无不到也。此八者, 《大学》之条目也。 

物格而后知至 〔1〕,知至而后意诚〔2〕,意诚而后心正〔3〕,心正而后身 
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 〔4〕,国治而后天下平〔5〕。 

        〔1〕物格者,物理之极处无不到也。知至者,吾心之所知无不尽也。〔2〕知既尽,则意可得 

      而实矣。 〔3〕意既实,则心可得而正矣。  〔4〕治,去声,後放此。  〔5〕“修身”以上, 

       明明德之事也。“齐家”以下,新民主事也。物格知至,则知所止矣。“意诚”以下,则皆得 

      所止之序也。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1〕皆以修身为本。〔2〕 

        〔1〕壹是,一切也。〔2〕“正心”以上,皆所以修身也。“齐家”以下,则举此而错之耳。 

其本 〔1〕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2〕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3〕 

        〔1〕本,谓身也。 〔2〕所厚,谓家也。 〔3〕此两节结上文两节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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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经一章 〔1〕,盖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其传十章〔2〕,则曾子之 
       意而门人记之也。旧本颇有错简,今因程子所定,而更考经文,别为序 
       次如左。 〔3〕 

        〔1〕凡二百五字。 〔2〕凡千五百四十六字。 〔3〕凡传文,杂引经传,若无统纪,然文理 

      接续,血脉贯通,深浅始终,至为精密。熟读详味,久当见之,今不尽释也。 

 《康诰》〔1〕曰:“克〔2〕明德。”《大甲》〔3〕曰:”顾諟天之明命〔4〕。” 
 《帝典》〔5〕曰:“克明峻〔6〕德。”皆自明也。〔7〕 

        〔1〕《康诰》,周书。〔2〕克,能也。 〔3〕《大甲》,商书。大,读作泰。 〔4〕顾, 

      谓常目在之也。諟,古是字,犹此也,或曰审也,天之明命,即天之所以与我,而我之所以为 

      德者也。常目在之,则无时不明矣。  〔5〕《帝典》,《尧典》,虞书。 〔6〕峻,《书》 

      作俊。大也。 〔7〕结所引书,皆言自明己德之意。 

右传之首章,释“明明德”。〔1〕 

        〔1〕此通下三章至“止于信”,旧本误在“没世不忘”之下。 

汤之《盘铭》〔1〕曰:“苟〔2〕日新,日日新,又日新。〔3〕”《康诰》 
曰:“作新民。〔4〕”《诗》〔5〕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6〕”是 
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7〕 

        〔1〕盘,沐浴之盘也。铭,名其器以自警之辞也。 〔2〕苟,诚也。 〔3〕汤以人之洗濯其 

      心以去恶,如沐浴其身以去垢。故铭其盘,言诚能一日有以涤其旧染之污而自新,则当因其已 

      新者而日日新之,又日新之,不可略有间断也。 〔4〕鼓之舞之上谓作。言振起其自新之民也。 

        〔5〕《诗》,《大雅·文王》之篇。 〔6〕言周国虽旧,至于文王,能新其德以及于民,而 

      始受天命也。  〔7〕自新,新民,皆欲止于至善也。 

      右传之二章,释“新民”。 

 《诗》〔1〕云:“邦畿〔2〕千里,维民所止〔3〕。”《诗》〔4〕云:“缗 
蛮 〔5〕黄鸟,止于丘隅〔6〕。”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 
鸟乎? 〔7〕”《诗》〔8〕云:“穆穆〔9〕文王,於缉熙敬止!〔10〕”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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