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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再见·老房子 作者:祝勇-第5章

小说: 再见·老房子 作者:祝勇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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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大都督张凤翙要在柏树林置房,就遭到柏树林住民的一致拒绝。) 

  另外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柏树林西侧的高家大院。与只剩下一座单体建筑的岳吉力恒故居比起来,高家大院的整体结构完好无损,在已经没有几座完整的古宅的西安,它完全像是一个精心炮制的幻影。但它的美仑美奂不能成为它躲避恶运的理由,一个正在挖掘的巨大的地坑将成为吞噬它的陷阱。古宅的居住者开始动用一切手段捍卫他们的权力,并且据说已经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涂在墙上的“拆”字也被暂时沫去,但是,那已经张开的大口是否能够善罢甘休,却是很值得怀疑。一座现代化的大楼已经呼之欲出,尽管它们通常以华丽的广告词粉饰自己,柏树林的老住户们却对那些不土不洋的高楼大厦充满敌视——它们在这座城市里显得异常尴尬。它们篡改了城市的地图,破坏了城市的结构与气脉,除了给开发者带来可观的利润,它们丝毫不能为这座城市增添任何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说,开发者成为古城里的掠夺者,他们通过蚕食历史的血肉来喂饱自己的私欲。

  五

  【钟楼】明清西安城宏伟建筑。初建于明洪武十七年(一三八四年),在今西大街广济街口原奉元城钟楼旧址,正统五年(一四四O年)修。万历十年(一五八二年)陕西巡抚龚懋贤檄咸宁、长安两县令迁建于府城向东扩展后的城中心今址。后又经清康熙三十八年(一六九九年)、乾隆五年(一七四O年)相继修葺。从此,钟楼岿然立于通城门四衢交汇点,形成了西安城以钟楼为中心,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向外辐射的主要城市格局。
  吴震说,柏树林的老房子还不是最好的,最好的在西大街上,以及夏家什字、甜水井、四府街、东西举院巷、南广济街、五味什字、开通巷等地(开通巷就在柏树林边上,夏晓雷带我们去了那里),那里原有许多大户人家的宅子,远比柏树林的民居富丽堂皇。从《清西安府图》和二OO四年版《西安交通旅游图》中,都可以检索出以上名字,但这是两份不能对话的地图,分属于两种不同的年代,固执地使用着各自的语言。它们的口径截然不同,如果把它们强行放在一起,它们就会发生争执。从其中一幅地图进入另一幅地图是不可能的事,当我们以为自己会成功的时候,时间之手就会截断我们的去路。
  譬如钟楼,依然肃立于市中心的位置,但已被麦当劳、韩国城等重重围困,而不再具有居高临下的非凡气势。站在街上,钟楼几乎是这座城市里可以遥望的仅有的古代建筑,人们把它当作稀有之物而不惜重金登临其上,但老谋深算的钟楼让所有人上了当,因为站在钟楼上,人们差不多已经不可能再看见城市里的任何古迹了。钟楼为他们的视线制造了盲点,当他们试图生发思古幽情的时候,他们将只能看见一个拔地而起的新兴城市,而那座金戈铁马、风雅流丽的古都,已经在他们的脚下悄然消失。
  二OO五年一月二十三至二十五日



广州:看不见的西关

  一

  小姐的闺房在二楼,顺着陡峭的楼梯上去,便可嗅到淡淡的脂粉味,与西关大屋的华美相匹配。其实,整幢建筑从脚门开始,就处处显示着它的尊贵。门板上的木雕是宝瓶图案,瓶里的花朵开放得一丝不苟。窗子是套色花玻璃样式,它使这座城市里并不明媚的光线在经过它的修饰之后变得活泼可爱。穿过天井,踩着地板上五颜六色的光斑走进内厅,可以见到名贵的酸枝家具,墙上则是快要生出霉菌的字画。不中不西,中西合璧,恣意的奢华、任性的讲究,在这样的房子普遍盛行。楼梯上响起空洞的脚步声,闺阁里的少女在等一个人来。她们在打扮上已经开始逐西,内心却依然守旧。她们在闺阁里守着自己的小心思,不肯轻意说出来。人们把她们称作“西关小姐”。她们的长相大抵相仿,细弯的眉毛,小巧的面孔,映在稍稍变形的镜子里,像月份牌上的“小明星”邓曼薇——床头的留声机里正放着她的《水晶帘下看梳头》。那声音咿咿呀呀,若有若无,仿佛空气里有气无力的雨丝。晦暗的日子里,她们会对着镜子打量自己,构思着自己的故事。没有一个作家把这些故事写下来,所以,我们至今无从知晓它们的内容。西关大屋严守着她们的秘密。我走上二楼,看到六十年前的小姐正缓缓站起身来,脸上挂着幽秘的笑容。 


  二

  西关大屋在一百多年前就有了。清代同治、光绪年间,就有富商巨贾和洋行买办在这里修建住宅。“在民间的传闻中,西关大屋的兴建是很夸张的,青砖墙铺砌所用的不是水泥,而是以糯米饭拌灰浆,所以砌出来的墙没有一丝缝隙,砌好砖墙之后还须在外面再贴一层水磨青砖,这种面砖贴上去之前就要先用人工打磨,所以西关大屋的青砖墙永远是平滑的。青云巷通常连着小门。一间大屋大得里面还可以有小巷子,小时候我们觉得是非常非常大了。据说这些大屋里面的青云巷的功用在于营造穿堂风、方便仆佣出入。”(黄爱东西:《老广州》,第四、五页,江苏美术出版社,一九九九年版)

  所谓“西关”,就是老广州的城西地区。广州城墙未拆以前,有东南西北四座城门,便有东关、南关、西关和北门四个城关区域与之呼应。民国时期,这里散落着七个小区,分别是:黄沙、陈塘、逢源、长寿、西禅、南岸和沙面。一九五零年,政府把它们合并为三个区,两年后再度合并为西区。一九六零年,西区和中区部分地区合并为荔湾区。西关一名,最早见于清初西关长寿之西设立西关汛。

  西关是真正的藏龙卧虎之地,当时十三行的洋行和商业行庄,以及富商、科举士绅的馆舍宅邸,多集中于此,最著名的就是潘、卢、伍、叶四大家族。“潘氏住在颜家巷及连庆桥附近的海山仙馆,卢氏住在十七甫,伍氏的住宅在十八甫,现在的富善东、西街就是它的两个正门,叶氏住在十六甫的占大部分。至于科举人物,最吃香的就是三鼎甲:状元、榜眼、探花三及第。当时的状元梁耀枢,住在十一甫状元第;榜眼谭宗竣住在十二甫;探花李文田住在至宝桥。”(同上,第一五五、一五六页)西关遍布着大家族的徽记,在那些被大屋分割的空间里,老爷、少爷、小姐、丫环的故事彼此纠缠着,分也分不开。每张面孔都在叙事,从那些不同的脸上,我们可以阅读到那个时代里的欲望、不安和茫然。西关是这座城市的腹部,五脏俱全,它吞吃着整个城市的营养,并且为城市的生长提供着能量。  

  但那些老屋很快像它们的住客一样消失了。我甚至不可能把它们当作展品,隔着护栏观望它们。广州的天气和一百年前一模一样,我把手伸向滑腻的空气,希望摸到的是一堵布满苔藓的老墙,或者一张被岁月忘却的脸。


  三

  龙津西路正在施工。许多蓝色围板将道路与房屋分割得支离破碎,堆土车一如既往地宣讲着它有关大乱与大治的教义。它们不断地煽动人们背弃历史,并且对背叛者许诺了若干好处。在它们背后,关于未来生活的诸多憧憬应运而生。不知道眼前这个追逐前卫的世界是否被闺阁里的少女们想象过的,但至少,西关大屋的岁月已经遥远得无法触及。过去的西关变成现在的荔湾区(荔湾区以荔枝湾而得名),精美绝伦的西关大屋变成半身不遂的高架公路、飞扬跋扈的高楼大厦和呆头呆脑的火柴盒民居,西关小姐变成穿着露脐装的时尚女郎——即使我们真能与她们谋面,我们也会感到无比陌生。尽管像陈家祠这样的旧时豪宅在这座城市里零星可见,但它们已经像恐龙化石一样稀有,它们已经失去了繁衍的可能性,因而只能作为观赏品或者布景存在,而无法与生活发生实质性的关系。历史在这座城市里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年代模糊、地址不详,它越来越成为一种虚拟空间,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中,像一叠没有来头的照片,只配有最简单的说明。

  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寻找有关西关大屋的线索,尤其在曾经古宅聚集的十三行路、康王南路、十八甫路一带,我们几乎走遍了每一条小巷,但西关大屋仍然杳无信讯。后来,在车水马龙的观音庙街,我们与一个拆除工地不期而遇。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去,我们在狼籍的碎砖烂石中间发现了许多木栅门和窗栏板,上面雕纹清晰如旧,被当作垃圾随意丢弃,颇有沦落之感。仔细辨认,还可以发现有一些带有卷草花纹装饰的山墙碎片混迹于垃圾之中。它们的出现反衬了垃圾的粗鄙不堪。工地、废墟以及新贵般的高楼共同组成了大开发时代的话语系统,时时刻刻以粗暴的方式行使着自己的霸权,现实中的城市实际上就是一个不断生长的工地,它们以烟尘与噪音来炫耀自身的存在。但是那些老房子的残迹打破了它们的垄断,使它们显得简陋、粗俗和肤浅。在巨大的工地上,我的脚步瞬间就被那些老房子的构件所吸引。作为已逝岁月仅存的证词,它们代表过去发言,描述着对生活的另外设想:适意、安闲、没有紧张感,有的,只是某种恰如其分的享受。

  凌乱的废墟掩盖了昨日的生活现场,我无法证实,这些失之交臂的老房子就是西关大屋。我企图透过那些旧日的门窗向时间深处窥视,但我看到的只有灰尘,不知疲倦地,在光束中舞蹈。 


  四

  日理万机的堆土车尚未对西关一些小民居表现出足够的重视,这使那些精致的小房子得以苟延性命,它们也因此为我们提供了想象西关的旧日生活的素材,仿佛行进中的木舟上的一条刻痕,诱使我们捞起水下那把早不存在的锈剑。

  西关小民居是广州近代民居建筑的基本单元。单独存在时,人们称其为“西关小民居”,纵向组合为“竹筒屋”,纵横组合,便是西关大屋。有学者将这种民居的平面特点归结为:“一、房屋纵向垂直街道,除正面外,周边与邻屋相连;二、设前、后天井各一个,面积前大后小,两者与‘冷巷’(内廊)相连。有的前天井由门前小院或街巷代替。”(汤国华:《岭南湿热气候与传统建筑》,第二零三页,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二零零五年版)作家则对其作出如下描述:

  “老广州人家,住的是一种叫‘竹筒屋’的民居,也就是现在广州话里所说的‘眼镜房’。在我的小学同学里,不少人的家就是这种‘眼镜房’。这种房子,通常不宽,进深通常在十二米以上,一进门就是客厅,一条长长的走廊,连着后面的厨厕,而卧室则在厅和厨房之间,通常用满洲窗间隔。因此在布局上看起来厅和厨房活像眼镜的两个镜框,所以这种房子叫‘眼镜房’。

  “临街的‘眼镜房’,大门颇似西关大屋的‘三件头’,也有吊脚扇门、趟栊和大木门,乍一看是很容易和西关大屋混淆的,只是进行门去整个房子的宽度仅比大门的宽度略宽,里面的结构就是‘眼镜房’的格局。大木门平时是开着的,只有在全家都出门或睡觉的时候才关上。所以,只要大木门没关,屋里肯定有人,要不然就是出去买菜什么的,走得不远,等一会儿人肯定就回来。小时候时常在上学的路上隔着趟栊喊一声,同学就会跳出来,一同上学去。这种房子从前是没厕所的,在没有了‘倒夜香’(广州人管当时推车沿途惧各户倒马桶的行当叫‘倒夜香’)这一行后,常常要去公厕。”(黄爱东西:《老广州》,第八页)

  出观音庙街,从文昌路上龙津中路,往荔湾湖方向走,再到龙津西路,旁边的窄巷里,如捷龙北街、鸿福大街,还残留着许多这样的民居,在成为千篇一律的新式民居以前,保持着昔日的从容,趟栊、屏门、满洲窗,一如其旧。我没有关于这些老房子的生活记忆,我对它们的最早印象来自欧阳山的小说《三家巷》,以及一部名为《羊城暗哨》的黑白电影。那部老片的许多镜头都是实景拍摄,它在无意中为我们保留了这座老城市的旧日风景。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趟栊,那种木条横向排列的木栅门,兼有通风和保护安全的作用,对我这个北方人而言,显得别具趣味。我在这些窄巷里又找到了很多有趟栊的房子,有小孩子趴在趟栊的横格子上向外观看,而我,则想象着他如何在这样的老房子长大成人。趟栊的格子映在客厅的地板上,像精致的刻度,随时间而变化。我相信一个在老房子里生活久了的人完全能够透过趟栊影子的变化来判断钟点。  

  但这些老房子终究不能被时间所豁免。斑驳的墙上醒目的“拆”字,早已为它们指明了去向——它们的终点便是观音庙街的那片荒诞的废墟,而黄爱东西书中的叙述,也将成为无法证实的梦幻。


  五

  趟栊宜于通风,而趟栊外的脚门,则有遮阳的作用,脚门关上时,便会阻止光线进入室内,以保持室内的阴凉。建筑学家对脚门的定义是:“在大门前附加一道矮门,它由两扇向外对开的折叠木板门组成,门高约一点六米,可遮挡人体的下部和脚;上部是格栅,有利室内观窥和遮挡街外的视线干扰。又因为此门比大门矮得多,能遮挡阳光和防止飘雨对大门下部(门脚)的侵蚀,故俗称‘脚门’。” (汤国华:《岭南湿热气候与传统建筑》,第四十七页)城市马路多变的走向,使得小巷里的房屋朝向各不相同,脚门遮阳,则显得灵活而简便。门的设计,透露了广州民居的开放性质,与有意以影壁封堵外界视线的北京四合院形成反差。

  西关民居是湿热的中国南方生长出的建筑之花。它们的每一处设计都与天地自然保持着天衣无缝的呼应关系。房屋的坡屋顶、瓦垅、封火山墙等建筑构件,不仅是美的符号,而且使房屋具有了隔热的本能。房屋之间错综复杂的平面关系,使懒惰的风成为宅子里常客: 

  '风压通风'当室外有主导风的作用,房屋的迎风面正压和背风面负压就形成风压差。当门、窗打开,风从前天井进入室内,经冷巷从后天井出,形成“穿堂风”。 穿堂风风速一般在每秒零点八米时对人体有明显的吹风感,散热效果好。但因广州夏季主导风多为阵风,且房屋进深较大,空气流阻也大。还有,后天井开口窄而高,阵风不能一下子全部排出,部分动压变成静压。于是,冷巷和后天井之间就成了藏风的地方。阵风一停,部分静压风又变为动压往回吹。这就是“回风”。因此风压通风是不稳定的。

  '热压通风'因前天井受晒面积比后天井大,受晒时间比后天井长,前天井空气温度比后天井高,空气密度比后天井小。当室外为静风时,前后天井空气密度差就形成热压差。空气从后天井流向前天井。气流速度一般是每秒零点二至零点五米,对人体无明显的“吹风感”,只有“阴凉感”。由于热压通风的成因是前后天井的空气温度差,这种温度差因天井设计而成,不受外界主导风的影响,因此热压通风是稳定的。这就是西关小屋通风的最大优点。(汤国华:《岭南湿热气候与传统建筑》,第二零八页)

  这段枯燥的文字在我眼中颇具情节感,它所产生的表达效果不是文学力所能及的,那完全是一些存在于我们视线、想象和语言之外的事物,神秘、复杂、深邃。文学无法参与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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