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西海岸-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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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完,威廉打断了我的话:“去看看我的实验室。”我随着威廉走进那扇不久前
我还死死盯着的玻璃门。在踏进这扇门的时刻,我预感到我的生命的另一个新起点
将从这里开始,我的内心中油然而生出自信和欣慰,那种感觉实在是太棒了。
然而,几天过去了,希望城没有一点儿动静。我有点儿耐不住了,决意亲自去
一趟威廉那儿,找个借口顺道而至做一次不速之客。我匆匆地赶到了希望城糖尿病
科,接待我的仍然是上次见到的那位秘书。她笑盈盈地与我打招呼,问:“我能帮
你什么吗?”我站到台子正面说:“我想见威廉博士。”她拨通了威廉的电话与他
讲了几句话,然后对我说:“你很幸运,他约你十分钟后去他的办公室。”我点点
头谢了她,来到威廉博士的办公室门口,我靠在他办公室对面的墙边,眼睛不时地
看着手腕上的表,计算着时间,心扑扑地跳。我不知道十分钟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我叮嘱自己镇静下来,把眼光凝滞在威廉紧闭的门上,指望那扇门忽然打开。十分
钟到了,我走到门边轻轻敲了一下门。里面威廉在说:“请进来。”我推开门,见
威廉正在打电话。他示意我进去,手指着桌子旁边的椅子。我坐下来等着他。威廉
打完电话后对我说:“我刚与人事办公室谈过你的事。非常抱歉,我不能雇你。”
我刚才还在狂跳的心猛然跌落下来,像一只正在天空中徘徊着没有着落的大雁被射
落,向无尽的深渊下坠。一股憋在胸口的气冲破胸腔,我问:“为什么?”威廉很
直率地说:“你过去的实验室导师对你的评价很坏。他说你对工作不负责任,而且
不诚实。”我被羞辱得面红耳赤:斯达没有放过我,他竟然对我做出如此不公正、
不负责任的评价。
事情已到这般田地,惟一可做的是向威廉说明真相。我说:“威廉博士,你能
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解释吗?斯达博士的话不是真的。”威廉用疑惑的眼光盯着我,
眼神分明流露出怀疑和不信任。我恳切地说:“请相信我,事情并不是那么回事。”
威廉博士的态度失掉了以往的温和,冷冷地说:“你让我相信谁呢?斯达还是你?
其它的事情我都不想证实,我只想问你一个最容易回答的问题,斯达付你的工资是
多少?”威廉博士的问题让我张口结舌,有口难辩。在年薪问题上我确实讲了假话,
我无法想出一个适当的理由来解释,只觉得浑身火烧火燎一样难受。我极力避开威
廉不信任的目光,把视线移向他身后的窗外,内心被一种无声的苦痛煎熬,恨不得
此刻越过眼前的那扇墙,远远地逃开这种羞辱,逃开这个曾带给我希望和幻想的地
方。
我没有再向威廉博士解释,因为任何解释都无法逃避我的确没有实实在在地坦
白我目前没有拿工资的不诚实,这是美国人最嫌恶的。我想,斯达一定在希望城的
人事部门例行公事的查询中讲了很多,恰恰我在工资问题上的说谎成了斯达最直接
的把柄,这让威廉对我的起码信任荡然无存。这让我真实地感受到心底最深处的痛
苦,就像是我把一柄尖刀交给了我的仇敌,再让他猛然在我背后戳杀过来,趁我毫
无提防,狠狠地戳破我的胸膛直刺心脏,我没有任何反抗地让鲜血白流。
我离开了威廉的办公室,走过大厅时,秘书在向我微笑。不,那是讥笑、耻笑、
皮笑肉不笑。那大厅里似乎满满地站着一屋子人,他们都在冲着我嘲笑,我不敢抬
头,疾步奔出了糖尿病研究楼。
夜半时分住处异常冷清。唐家早已熄灯就寝了,对门的关先生还没有回来。我
无法入睡,想到就要离开这幢还没有住热的房子,离开还没有找到感觉的美国,我
已经处在山穷水尽的悬崖之巅,心如止水。半年的时间我已身心疲惫,“美国”这
两个曾令我兴奋和向往的字眼,如今已失掉它往日的光彩。过去的半年犹如一场梦
幻,一场充满了酸楚与艰辛的梦。如今,梦已醒,明媚的西海岸在我心中黯然失色。
在这块黄金西域,我没有寻找到任何的慰藉,却真正失去了许多。失去了的已经失
去了,留给我的除了可买一张机票的钱,还有失望与孤独。我继续逗留在美国的心
已死,离开是惟一无奈的选择。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和悲愤伴随着我,我真想对着
房间大声狂吼,让这一间将不再容纳我的小小卧室和再容不下我的这块西海岸的土
地,淹没在我的愤怒和仇恨之中。半年时间,人生中那么短暂的一刻,却那么无情
地一天天慢慢吞噬了我倾家荡产带来美国的几千美元,一天天地销蚀掉我原有的勇
气、希望和梦想,毁灭掉我本来拥有的自尊和自信。
第十章
在我最危机的时候,幸好还有朋友记得我。一天,李晓刚、张燕和张剑来看我。
张燕眼眶里有两颗泪珠儿在闪,她说:“如果能有老板为志翔出证明,志翔不拿工
钱,只是保身份,还是可以合法呆下来吧?”李晓刚说:“问题是哪个老板会这么
做。证明表上要写明资助金额,实际上又不给钱,明明是作假。美国人办事很死板,
除非找中国老板,内地人或者台湾人都行。内地人来美时间都不长,做到老板位置
的不多,自己的位置还没稳定下来,不太会愿意惹麻烦。台湾来的可能会好一些。”
张剑说:“我阿姨在南加大癌症研究所基因序列分析中心当技术员,所里有个台湾
老板常叫她做基因序列测定,我问问阿姨,看她能不能帮上忙。”张剑转过头对我
说:“就是赵曼莉的老板,你见过的。”我说:“没印象。”张燕马上接上话对张
剑说:“你今天就打电话给你阿姨,明天周一,志翔跟你一块去实验室听消息,或
许会有一线希望。”张剑开车到住处来接我,载我到南加大医学院癌症研究所大楼
旁。张剑的阿姨叫丽娟,在研究所的五楼工作。她说:“那位台湾老板叫苏珊。陈,
做癌基因表达的调控研究。给你保个身份,不付钱给她干活,她应该会干。我是老
板我也会干。”
苏珊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黑亮的头发烫成小波浪,一身黑色的装束:
黑色的西服套裙、黑色的长套袜、黑色高跟皮鞋。这种装束在洛杉矶街头不常见。
她问我:“你想在我的实验室保身份?”我点点头。她又问我:“以前在总医院做
了半年没有工资靠什么生活?”我说:“从国内带来的钱。”苏珊点点头说:“我
真想能帮你的忙,我们都是中国人。如果我有一两百万美元经费,我一定把你雇下
来。”她提高了声音说:“可我现在没有足够的经费再雇一个人。给你写个申请,
系主任查我的账号没有那么多钱,他也不会批准。看来我很难帮上你的忙。”我没
有感到太意外,我本来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很镇静地微微笑了笑。苏珊突然问
我:“你有简历吗,我看看能不能推荐给其他教授。”我说:“有。”随即从手中
拿着的一个黄色信封里找出我的简历递过去。她接下来仔细读着,提高了声音说道
:“我正在申请一个课题,有可能明年拿到研究经费。我想把与肝癌发生有关的一
个基因去掉,然后给动物喂致癌剂,看出现什么样的结果,你有没有兴趣?”我说
:“我非常感兴趣,但我不可能等到明年你拿到课题经费,我的身份明天到期。”
她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站起来,走到墙边的一排文件柜旁,打开一个大柜子,从
中翻出几张纸来,看了半晌,说:“我的经费预算还有一点儿钱,本来是准备买一
台仪器。我可以申请一个part-time(非全日制工作)的位置,估计系里不会反对。
但说好了,我没有钱付你,仅仅是给你保个身份。你可以边在我这儿干边找工作。
今年底我就会知道申请的课题有没有批准,如果拿到钱,你又干得不错我就会雇你。
目前,我只能这样,你看怎样?”我心里原已暗淡的前景又亮起来。我连忙答应:
“行,当然行。”苏珊接着说:“你在我的实验室工作满一个月,实验做得还行的
话,只要有地方要你,我可以给你写推荐信。没有生活来源,你有什么考虑?”我
说:“除了住房费以外,其他费用没问题,我会自己想办法。”苏珊想了一下说:
“我有个建议。我父亲住在离这儿不太远的地方,他一个人住了一幢房子。你愿意
的话可以搬去与他一块住。他身体不太好,你帮忙照看点儿,吃住你就不用付钱了。”
我感激极了,身份有了着落,住宿和生活费也解决了,大的事情都不用愁了。我感
到自己有了新的希望。
丽娟并不赞成我去苏珊父亲家住,她说:“实话说,我并不认为这是件好事。
你想想房租才用多少钱?二百五十美元!如果苏珊请个人照顾她爸爸,一个月要付
多少钱?加州最低工资标准一小时五块五,一个月至少要付一千块钱吧。你是不是
很亏?再说那老头的女儿是你的老板,你左右做人都得看着点儿,日子也不一定会
好受。告诉你,苏珊心肠是好,但在钱上面很抠门,算得很精。”我却想得很清楚,
我现在缺的就是钱,管了吃住卸下个大包袱。另外,我还指望苏珊给我写推荐信呢。
不管丽娟怎么说,我还是决定搬到苏珊父亲家去住。
苏珊没有安排我具体工作,最初我像一只游魂般不知该干些什么。苏珊的助手
赵曼莉和路明对我的来临没有丝毫关心和在意,那种淡漠让我心里怪怪的。我矛盾
着:是走近他们向他们学些实验技术,分担一部分实验?还是站在一边等着,等到
一个月期满我另谋它职?我担心我的主动会让他们感觉我在试图挤入他们这间再也
无法容纳第三个人的空间,抢走其中一人的饭碗。我又担心自己事不关己袖手旁观,
苏珊的推荐信没法写。
第十一章
我在苏珊的实验室很快呆了一个月,工作突然有了转机。那天下午,苏珊把我
叫到她的办公室,问我:“你同曼莉合作还好吗?”我说:“她挺不错,很热心,
给我不少帮助。”苏珊说:“你很走运,曼莉从这个月开始做part-time(非全日
制工作),我可以雇下你来,但是我只能付你她的那一半工资。”我点点头,脸部
表情平淡。我想:苏珊花一半的钱找一个full-time,除了我这种为了维持生存的
人外,她要找到一位有相当学历背景的人恐怕是不可能的。我不能让苏珊看出我很
在意这份工作。苏珊想了一下说:“按我目前的经费预算,我可以付你一万块年薪。
你要知道,我的研究课题所要用到的技术,有很多你还不会做,你还要花时间学着
做。”我意识到苏珊在给我施加压力,便说:“你现在只有那么多钱,我也不应该
苛求你。但以后如果我找到合适的工作位置,我可以离开吗?”我心里很明白,我
的起薪太低对以后非常不利,我不能让这一万块,成为我full-time工资的开始。
这种工资只应该是暂时的,我不拒绝聘用,但我也不能太便宜把自己卖掉,长期拿
一万块钱年薪在洛杉矶无法生活。苏珊脸色有点儿发红,她望着我一声不吭。时间
长了,我反而有点儿紧张,惟恐她的嘴里吐出“算了,我不雇你,你也别要我为你
保留身份,你这个知恩不报的人”。我紧紧盯着苏珊,注意她的表情出现的任何变
化,我想如果她的表情再持续,我必须让步。没有等到我决定让步时,她的脸色有
了些缓和。苏珊退步了,她心里一定很清楚,我是个很努力而且脑子也还好用的人,
她早已在背后查问过我的工作情况。她说:“这样吧,我从其它方面节省些,我先
付你一万二千块年薪。我正在申请新的研究经费,如果能拿到钱,我可以给你加薪。”
我为自己在苏珊面前一下扳回来二千块并得到苏珊加薪的许诺而松了一口气。
我答应了苏珊,苏珊很高兴,我看得出她的笑脸后面有一种打了一场小胜仗的暗自
喜悦。对她来说,用一个人的工资雇了一个半劳力实在是不少的收获。我也暗暗高
兴,尽管工资低得只能勉强够一个人生活,但至少我得到了一份正式的有薪水的工
作,这是我来美半年多第一次正正式式被雇用,而且还可以享受医疗保险,不会再
战战兢兢地担心疾病与昂贵的医疗费用。苏珊伸出手来与我握手,我与她都带着喜
悦。
宁静为我被苏珊雇用而异常高兴,她很快决定来美国。在签完证的第二天便买
了来美的机票。那天下午,李晓刚开车送我去机场接宁静。宁静站在转角的询问台
前,见我们进来,马上举起手向我们打招呼。接着她一边向询问台前的中年白人妇
女道谢,一边频繁地鞠躬。不到半年时间,宁静完全变了模样,以前飘逸的长发不
见了,换成了齐耳根的短发,额前留着整齐的刘海。她身着一件黑色起花点的长裙,
脸含微笑,频频地弯腰,俨然像一个日本女人。我与李晓刚急匆匆走近她时,她转
过身子,满脸惊喜。我向宁静介绍李晓刚时,她赶紧把两只手并放到她的黑裙前面,
对着李晓刚鞠了躬,彬彬有礼地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宁静这副模样让我忍
俊不禁。
我含笑说:“你这个模样我都认不出来了。”说完我伸出手拉着宁静的手。她
的手纤细、柔软,与半年多前我们在北京分别时一样。不同的是,那时的心境充满
了离别的依依不舍,她的手是冷的,在冬日的北京更增添给我一份离愁和伤感。而
此时是久别重逢,特别是我才经历了丧母的哀痛,这只手是温暖的,在夏日的洛杉
矶,它让我感到无比温情,犹如一股暖流沁进我历尽沧桑的心扉。
宁静对洛杉矶别有一番好感。在东京的高楼群中呆了那么多日子,让人窘迫与
窒息。眼前的洛杉矶四处是平房,房前屋后到处是鲜花绿草,她觉得这里的天空特
别蔚蓝,空气特别清新,视野也特别开阔。我领着宁静去逛了附近的华人超级市场。
她看到货架上水果的价格有点儿不敢相信:“我怎么也想不到这里的水果会这么便
宜,日本的水果贵得不得了。我在那儿几乎从来没买过水果吃。你看这儿富士苹果
一块钱三磅,太便宜了,太便宜了!简直比在中国还便宜。”我有点儿得意地对她
说:“我没去日本,这步棋走对了吧!”
(在宁静的建议下,我准备离开苏珊的父亲家,自己找地方住……)我们看中
了蒙特利公园市山脚下的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我们的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厨房
里的冰箱和炉具外一无所有。我们俩都看中了那个椭圆形的静静地躺在阳光下的游
泳池。或许是它让我们找到一种温馨与和谐的感觉,也可能是在实验台前紧张工作、
疲于奔命的生活节奏中,它给了我一个平衡的支点。或者是在漂泊了那么长时间后,
它让我似乎感到离自己的希望与梦想近了一步。
第十二章
我们搬进了新居。尽管房间里仅有几只从中国带来的大旅行箱,我们仍然为自
己租了一套有单独浴室和厨房的公寓房——在这块土地上终于拥有自由自在的一块
空间而兴奋。周末一大早,我和宁静就从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