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西海岸-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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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千块钱,我也不愿找这个麻烦。”
第十五章
露露来美国的飞机票已寄回中国好些日子,我和宁静每日都在翘首盼望着女儿
的到来,前些时候不顺心的事很快被一家将要团聚的喜悦所冲淡。
王彬彬已从阿尔罕布拉市搬到阿凯迪亚市。周六,我们开着租来的福特七人座
车去她家。宁静说:“王彬彬搬到阿凯迪亚来,每天上班要多开半个多小时车,而
且每月租金也贵了一百多块,真不值。”我说:“人家王彬彬不这么想。阿凯迪亚
是富一些的中国人首选的城市,环境好,学区不错。王彬彬是为她的小孩着想。”
宁静说:“花那么多时间在路上,还不如把时间花在小孩身上。”我说:“王彬彬
一天到晚泡在学校图书馆,也没时间去管孩子。她想为小孩做点儿弥补,就多花点
儿钱找个好学区,把小孩的教育寄希望于学校。”宁静摇摇头说:“我宁愿多花些
时间陪孩子。以后我们也不要与别人去攀比,就住在蒙特利公园市。上班近,把省
下来的时间用来自己教孩子。”我说:“我还是想能够争取好一点儿的条件。来美
国,就是为了过得更好一些。第一步艰苦一些,但不能一辈子都这样。露露来了,
一家人团聚就算走出了第一步。现在的人来了美国就都不想回去了,我们呆得顺利
的话也留下来算了。过两年,买辆好车子,再过几年买一幢房子。”说完我看了一
眼坐在我旁边座位上的宁静。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这是哪一辈子的事呀。别人
来美国五年、十年还没买房子,你才来美国一年,就做梦了。”我说:“人就应该
一半活在现实里,另一半活在梦想中。太现实了,人生会太无味而且会太痛苦。如
果完全生活在梦想里,人也会太虚无太理想化。一旦梦醒了,希望成了泡影,人就
会绝望。所以我最喜欢半梦半醒。”我开着车兴致勃勃地说。宁静说:“我还是想
回国去。我不喜欢美国这种压力,人都变成机器了。绿卡先别急着办。”我说:“
你看看来美国的人有几个人回去!既然绝大多数都不回去,肯定是值得呆下来。我
们现在是过得苦一些、难一些,工作压力大,老板脸色难看,但呆的时间长了就会
不一样。实验拿到手上都会做了,老板凭什么给我脸色看,她又不是癫子。路明说
要回国,你知道我们那层楼的中国人怎么议论的?退一步,回去了反正听不到这边
的议论就不管它了,那国内呢?国内的同事肯定会说我们在国外混不下去才跑回去
的。人家李晓刚一家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榜样摆在那儿。办了绿卡,多了一条路
可选择。要想回国,永远都可以回去。回去了呆得不顺心的话随时可以再出来。但
如果不办绿卡,我们没有选择,三年访问学者身份一到,必须回去。看人家王彬彬
一个女人拖着个孩子,老公两头跑,她都还要呆下来,我们干吗要回国去?我们两
个人还抵不上一个王彬彬?”宁静说:“你我都不是王彬彬。我没有她那么大抱负,
弄得家不像个家,人不像个人。我只希望一家人守在一块,不要这么天南地北。我
们这一年一家三口天各一方,这种日子我一辈子也不想再有。”我说:“不会的,
一切都已成为过去,我们会一步一步好起来。我发誓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再不分开,
在这儿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相信我,面包会有的,粮食会有的,汽车会有的,
房子也会有的。美国梦会实现的!”我和宁静讲着乐着,开着车在阿凯迪亚绿树成
阴的路上跑着。
我们很容易找到了王彬彬的新家。令我们吃惊的是她家焕然一新,还散发着油
漆味的乳黄色墙壁与新换的土黄色地毯,配上新添置的几件枣红色的传统中国家具,
装饰着二室一厅的公寓,使整个屋子熠熠生辉。王彬彬本人也与往常判若两人,一
看就精心梳妆过:头发染得乌黑发亮,描了淡淡的柳眉,画了樱桃红的唇膏,两颊
还擦了薄薄一层胭脂,一扫昔日的憔悴,令我也眼睛一亮。上了路,我对王彬彬说
:“彬彬,你是去见情人还是去接丈夫呀,打扮得这么漂亮。”宁静笑着说:“久
别胜新婚呀。”王彬彬乐开了:“是呀,是呀,久别胜新婚。我们的房子也布置得
漂亮吧?我花了几天时间,买家具,请房东刷墙换新地毯。”
当我们来到洛杉矶国际候机楼时,露露和王彬彬的先生乘坐的飞机已经到达。
我们在出口处等了好一阵,当看到戴着船舷帽的中国空姐拖着小旅行箱出来的时候,
我们就禁不住往前钻,恨不得马上就看到露露。
当我听见王彬彬叫她先生方志伟的名字时,我看到了方志伟身边的小姑娘。她
扎着两条小辫子、背着方格布小书包。“露……露。”宁静欢呼着向前跑去,兴高
采烈地奔到露露面前,一把抱起露露。露露搂住妈妈,宁静紧紧地抱住她,亲呀、
看呀,双眼充满喜悦与激动。露露不停地说:“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天天都想
你们,做梦也想你们。”
第十六章
奥斯汀邀请他实验室的所有研究人员和技术员携带家属到他家里举行圣诞聚会。
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日子,宁静想着我们一家人应该带什么样的礼物,穿什么样的
衣服。她翻箱倒柜,从箱底找出了一套我还从来没有穿过的西服、金利来领带、一
个镀金的领带夹和一双崭新的黑皮鞋。这些昂贵的衣物还是我大学时的几位老同学
在我出国前凑钱买了送给我的。我皱起眉头说:“这里的人穿着都很随便,我穿这
些东西像什么?农村里的大队干部。不要那么正式,太别扭。”宁静说:“聚会应
该讲究。穿得正式点儿表示对主人的尊重和对聚会的重视。”宁静在家里做八宝饭,
我开车去超级市场买了一瓶法国酿造美国境内包装的人头马。宁静把做好的八宝饭
从蒸碗里倒出来放到一个大碟子上,叫我过去看她的手艺。雪白的八宝饭顶部是一
幅精美图案,黄色花瓣、红花芯,旁边镶了一圈葡萄干,花与葡萄干之间的空隙处,
摆满了淡绿、浅黄、粉红和奶白交织在一起的果脯丝。我赞扬道:“做得像工艺品,
别人都不敢动叉子了。”宁静说:“奥斯汀很讲究,其他人的礼品都会很漂亮。”
我开玩笑说:“这么用心做我都要吃醋了。”宁静说:“你是醋坛子。以前你在奥
斯汀面前夸我烹调手艺不错,我这是替你争面子呢。”
下午,我们带上精心准备好的礼物,来到了奥斯汀的家。奥斯汀为我们开了门。
他浅褐色的眼睛里闪着喜悦,把我们引进了客厅。奥斯汀双手捧着人头马酒表情夸
张地赞叹道:“太好了!这么好的圣诞礼物,谢谢你们。”随后他的眼光很快落到
宁静手中捧着的盘子上:“你还带来什么好东西?”宁静把盖在八宝饭上的铝箔纸
掀开,奥斯汀更是欣喜地张开大嘴,故作惊讶地说:“哦,太漂亮了!我得找一个
地方放,这是你们中国的艺术品?”宁静和我都笑了起来。宁静说:“这是八宝饭,
吃的。”奥斯汀眯着眼睛,开玩笑说:“这能吃?”边说着手已经伸到了碟子里,
用手指抠了一撮饭放到嘴里,“太好吃了,太好吃了。”他从宁静手中接过碟子,
端到客人中间去了。
我们走到后院,一股浓烈的烤肉香味扑鼻而来。那里站着一大堆人,其中有我
以前见过面的黑人比尔和他的女朋友。一位穿着入时的年轻白人妇女在那儿准备着
一些食物。听宁静说奥斯汀太太因车祸去世多年了,这个女人不应该是奥斯汀的太
太。比尔告诉我她是奥斯汀的情人凯伦。比尔说奥斯汀的后院里有果园、网球场和
游泳池。这是奥斯汀母亲留给他的遗产。他还拥有一艘游艇和一辆房车,他每年的
假期都是在国外度过的。
我们几个男的去了网球场,玩了一会儿球,我又返回奥斯汀的房屋前。一阵悠
扬的钢琴声从屋内传来。宁静正站在客厅外的窗前。我走到她的身后,隔着窗玻璃
我看见客厅里奥斯汀正坐在钢琴前为客人弹奏着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我趴在
宁静的肩上,静静地听着。奥斯汀完全沉浸在乐曲的旋律中,身躯随着音乐节奏的
舒展而轻柔地摇摆,十个手指在琴键上轻松灵活地游动。那曲子很美,像是在倾诉
着人的内心中无尽的柔情。我被奥斯汀的琴声感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无不为之感
动、陶醉。宁静的眼圈有些湿润,听完演奏后她默不作声。我说:“奥斯汀真是个
才子。身为医生,钢琴也弹得那么棒,太感动人了。”宁静没有回答,依然沉默着。
我和宁静忙着帮奥斯汀干活,直到大家吃完了晚餐回到客厅。我们又把脏碟脏碗、
勺子叉子塞进洗碗机后,也去了客厅。奥斯汀兴致很高,他向大家发布了让每个人
都高兴的消息:他要给每个家庭一份礼物,表达他对大家的谢意。他拿着一叠信封,
走到我们中间,按信封上事先写好的名字分发给大家。在他递信封给宁静时,特地
伸手过来与我握手,很感激地对我说:“今天晚上我最应该说谢谢的是你们两位。”
说完,他走到其他人那儿去了。
晚上十点多钟,聚餐结束了,我们各奔东西往自己的车子走。比尔和他的女朋
友不知什么时候钻到我们的面前,他神秘兮兮地对我们说:“奥斯汀给我们每人一
张支票。”我惊讶地望着他,那薄薄的信封里装的是一张支票?比尔一定是想试探
我们的信封里支票的面额。宁静故意说:“志翔说是一张圣诞卡片。”比尔非常肯
定地说:“不、不,绝对是支票,我太了解奥斯汀了。不过每个人的不会一样多。”
宁静说:“他给你的一定是最多的。”“你怎么能肯定?”比尔说着脸上露出自豪
得意的笑容。他一定认为他跟随奥斯汀时间最长,他早已藏到钱包里的那张支票理
所当然是数额最大的。
告别了比尔和他的女朋友,我们钻进了车内。借着微弱的路灯光,宁静撕开信
封,展开在我们眼前的竟是一张二百美元的支票!
第十七章
课题的评审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苏珊这几天有些焦虑不安。她不时地跑到实验
室来,现在她不是来催我们的实验结果,而是来聊天,消磨难耐的等待时光。苏珊
紧张地说:“这次拿不到钱就完蛋了。再报要等半年时间,这期间我拿什么发工资
给你们?要你们再去找工作?”时间一天天过去,苏珊的脚步声越来越频繁地响起
来,而且她的鞋跟在坚实的地板上碰撞出来的声音越来越不一样。过去的那种急速、
坚定、节律分明和充满自信的脚步声逐渐变得缓慢、犹豫和不明确,让人感到她内
心的不安与无奈。有时候当她出现在实验室门口时,我感到她是在注意着我们,看
我们是否都在实验室。如果她看到有人不在实验室时,她的眼睛里就会流露出失落。
那些日子,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比以往上班来得更早,下班走得更迟。我总是要等到
不得不去接露露的最后一刻才冲出实验室跑向停车场,选择最近的路线赶在学校关
门前去接露露。我们从来没有如此感觉到自己与苏珊是乘坐在同一艘船上共同沉浮。
没有课题经费,这艘曾经乘风破浪的小舟会沉向深海。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已经忽
略了过去曾经有过的摩擦,淡忘了苏珊对实验结果不满意时表现出来的轻蔑和视钱
如命的吝啬。我们把汗湿的胶皮手套翻过来晾干后再戴,把用过的塑料吸管冲干净
再用,我们尽量节约每一分钱。我们内心都明白这不仅是为苏珊,也是为我们自己。
对苏珊来说,最艰难的一天来到了。那是一个周五的下午,她通知我们去她的
办公室开会。她显得心情特别沉重,我们知道很可能最坏的事情已经出现了。她没
有像往常一样要我们每人报告自己的实验结果,而是说:“我们没有得到资助。”
我们面面相觑。我冲口而出:“没有拿到经费,是不是我们实验室要关门了?”苏
珊的脸色非常难看。她没有责怪我,而是说:“我现有的研究经费只够维持三个月,
到期我没有钱再付你们工资,我很抱歉。我现在惟一能做的是在你们找工作时为你
们出一份好的推荐信。从现在起你们可以着手找工作。大学会给我半年时间找工作。
我希望你们中能有一人干满最后三个月,与我一起清理实验室的所有用品,找到新
的工作我要把它们都带去。”
我们都十分明白,苏珊将面临比我们困难得多的局面。一个已经没有研究经费
资助、而且专业和研究方向也已经很有局限的人,要找到相应的工作位置比我们要
难得多。我们这些打工仔反正已经没有、并且也不在乎专业和研究方向,我们是出
卖自己的知识和技术,只要谁肯出钱,我们就会为谁干。
此时,这艘载着我们的小舟已危在旦夕,谁会愿意守着它与它一起葬身于汪洋
之中呢?我的脑子拼命想着接下来我们的出路,是不是要马上准备写简历,再去一
个个实验室找工作。舒黎明开口了(路明回国后,赵曼莉的朋友舒黎明代替了他的
工作),他说:“我留到最后吧,志翔家有小孩,经济负担重,他的工作不能断。”
赵曼莉没有做声。三个人当中惟有我是最难决定的,一个拖家带小的人可以不考虑
自己,但我不得不考虑整个家庭。没等我想清楚,赵曼莉也表示她要留下来直到实
验室关掉。会议的气氛由刚才的沉重变得悲壮了,大家都在视死如归。容不得我再
想自己的出路,在这些勇士面前,我为自己临阵想逃感到羞耻。我马上接着赵曼莉
的话说:“我也留到最后,只要实验室不散,我们干到底。”苏珊感动了,两行眼
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把手伸了过来。舒黎明、赵曼莉和我也同时把手伸了过去。
我们这几位分别来自内地与台湾的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那
一刻我感到我们的命脉是如此相通。
美国啊!多么残酷的社会。斯达、雷玛的面孔一一浮现在我眼前,就在这一刻,
他们过去对我所做的一切,我都理解了。
也许是我们的真诚感动了上苍,一个月以后,奇迹出现了。一天,我忽然听见
苏珊在走道上大叫起来,她很兴奋,歇斯底里。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冲向门外。苏
珊兴高采烈地向我们冲来,她挥动着两只拳头在空中乱舞,嘴里叫着:“太好了!
太好了!NIH 的资助放宽到百分之二十,我的课题经费拿到了!”她冲到了我们的
面前,突然伸出双臂,似乎想把我们每个人都拥抱到她的胸前。“太好了!”她还
在叫喊:“我刚才收到通知,我们的课题被批准了。简直不可思议,我兴奋得都要
晕过去了。”这意想不到的好消息让我们每个人都兴奋不已,如同劫后重生,没有
比这更加激动人心的了。我们紧紧地拉住苏珊的手,叫着、跳着,我们从来没像这
样共同为一桩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事情喜悦和激动。苏珊的眼里饱含泪花。一年多来,
我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激动,并且,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感觉。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