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深殿 爱熙 (小玛)-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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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拜帖上赫然写着沈明玉三个字,熟悉的字体,久违的感觉。我倒了一杯酒,拿着那张帖子在火炉前坐
了,细细看了半晌。
以前觉得天地再广,没有那个人却是黯然失笑。不过数年,便全然更改了过来。比起深宫中的岁月,我更
宁愿这样自由自在的浪迹在长安城里,忘记他,然后好好的活着。人果然都是更看重自己的。
我笑了一下,就着淡淡灯光,轻轻拂过那深墨的字迹。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与江湖。这道理,我总算
是明白了。
有人轻敲门扉,是家里下人恭谨的声音,“四爷,有客来访。”
大红的帖子从我手里飘落下去,沾在火盆上,瞬时变成了一堆灰烬。我盯着那暗红炭火看了片刻,终于咬
牙答道,“请他进来。”
他该不是认出了我。可是,这又是为何三番两次的前来拜访?
我是该据实相告,回长安只是为了忘记他,还是绝不承认自己就是沈明玉?
正思绪纷纷,有人已推门进来。还未等我看清人影,那人已深深福了下去,“素秋深夜冒昧来访,四公子
还请见谅。”
素秋?我凝深看去,眼前的人不是她是谁?
湖绿的小袄从石斑色的雪貂大衣中露出来,云鬓上犹落着几星雪片,如潭幽深的双目正牢牢凝视着我。
我忙笑着让坐,替她斟了一杯酒,“家藏薄酒,切莫嫌弃。”
素秋淡淡一笑也不推辞,饮了此杯,开门见山说道,“四公子方才在车上都见到了,我也不隐瞒。大过年
的,楼里生意清淡,我去了乡下将儿子接过来住几天。”
原来是此事。我一笑道,“素秋姑娘大可放心。玉四虽然为人无聊,却最不喜欢与人谈论是非。此事只当
我没见过。若姑娘日后听到什么风声,尽管打上我家门来。”
素秋低头一笑,随即叹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多谢公子成全,素秋告辞了。”
我送这单薄的女子出得门去,犹自反复想着那句话,但觉其中凄楚缠绵实不足为外人道也。回得房来,但
见火炉上烧尽的纸灰痕迹宛然,不由长叹一声。
那日之后,素秋便常来府上做客,每每带着各色礼物分发给下人,合府上下一时之间无人不说她好话。
她来也无事,只是看看我习字,间或翻着我旧日诗集,按着音律和着琵琶唱出来。
海棠也常过来听,长安都城的第一歌妓肯唱还有什么人不肯听。有时到了中午便留下来三个人一同用饭。
“此卿大有意趣。”海棠几次之后便悄悄跟我讲。
我失笑,“若是没有易容前,估计大有可能。如今你看我,普通样子普通家世普通才学,她怎么会看得入
眼。”
海棠让我等着慢慢瞧,我也只当笑话一笑置之。
大宴小宴,日子流水一般过去,不久之后便是正月十五上元灯节。若说热闹,没有哪个节敢跟上元灯节相
比的,赏灯,舞龙,猜谜,放焰火,吃元宵,比大年还喜庆热闹。正逢盛世,历年来长安城里上元灯节都
是举城欢庆,万人空巷。
东西两市今夜都没了宵禁,焰火爆竹声里,满街人潮熙熙攘攘。各色灯花星星点点将街上映的宛如白昼。
海棠约了一群人去鹤云楼喝酒。我因素秋有约,迟了片刻。
街上人流拥挤,马车竟是寸步难行。我干脆下了马车,随着人潮向前走去。行得片刻,听得喧嚣中有人在
高喊,“快看啊,放焰火了,放焰火了。”
人潮一阵涌动,纷纷向前挤去,我忙撤身闪到路边的灯花摊旁。未几,一阵欢呼响起,城楼上空,万朵烟
火绚丽开放,然后摇曳着化为流星轻轻坠落红尘间。
我不由笑起来,这场面可真是热闹,海棠他们在鹤云楼上不知道喝成什么样子了。
此时却听身后有人说道,“玉公子也来观灯啊,真是好兴致。”
我转过身去,笑意还在脸上来不及收拾便已僵住。
明灭烟花影里,人来人往街头,重炎站在几步远之外微微笑着,向我一抱拳,“在下沈明玉,当日在梅府
与玉兄见过,不想今日在这里又遇到了。”
我只在人海之中,看着他微微楞住。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夜色苍茫,我渡海而过,却在此岸又见彼岸风
光。
(二十三)
焰火重楼,一片繁华人间。
重炎与我在附近的面摊上坐了下来,一壶浊酒,一碗素面,在喧嚣集市中也颇有自得其乐的感觉。
明明灭灭的烟花影里,我含笑看着眼前的人,想起七年前第一次带他出宫的时候,他站在长安街头,茫然
四顾满脸新奇的可笑样子。一转眼,已这么多年。
重炎喝了一杯,忽然笑着看着我道,“不瞒玉兄,在下并非沈四公子。只是出来行走,免不了要掩饰一下
。”
我点点头道,“海棠跟我讲过,你是当今天子。”
重炎奇怪的看我一眼,“玉兄,你们苗疆,叫自己兄长是直呼名字的吗?和中原大不相同啊。”
“呵呵,只是我们从小就这样叫,也就习惯了。”
“苗疆是好地方,有人曾跟我讲过,千山万壑青翠欲滴,”重炎沉吟片刻道,“我一直觉得玉兄很象那个
人,可是你们又明明长的完全不象。”
我不置可否的喔了一声,“难道陛下怀疑我就是那个人所化?”
重炎直视着我,轻轻点点头,“我手下也有不少江湖人,他们说过武林中有一种神奇的易容术,可以将一
个人的样子完全改变。”
一桌之隔,重炎乌黑的双眸定定凝视着我,并无锋芒,却有说不出来的忧伤。
有些话,我今夜一定要告诉他。
替彼此斟了一杯酒,我淡淡问他,“我真的很象他?”
“是,”重炎肯定的说道,乌黑双眸上竟淡淡浮起一层雾气,“我一直以为天底下只有玉儿一个人会那样
淡淡的笑,只有他有那么温柔又悠远的目光,无论他站哪里都好象有一层微微的光围绕在身边。他看起来
很骄傲,不喜欢理别人,其实他是害羞不知该怎么跟别人交往。他表面上很坚强,什么事都肯自己承担,
可心里却很脆弱,很容易就会被人伤害。就象是一个小小的蜗牛,你轻轻一碰,他就缩回自己的壳子里,
躲起来不肯见人,一个人偷偷在心里哭。我一直想要好好的保护他,不让任何人伤到他,不要让他一个人
躲到壳子里去,可是他还是走了,留我一个人到处找他却找不到,每天都想着他躲在壳子里会不会哭,会
不会也想我,会不会有一天再回到我身边。”
重炎别开目光,看着街那边嬉闹人群,一点晶莹的光芒在眼角轻轻闪烁。
我凝视着他秀丽的侧脸,空落的心里仿佛缓缓绽放出洁白宁静的莲花来,尘灰落,怨憾休,只剩澄清的心
宇清明如洗。
我轻轻握住重炎的手腕,重炎身体一震之下转头呆呆看着我。
“何必想不开,你找回他又能怎么样?”我侃侃而谈,紧握住手中重炎轻颤的手腕,“对一只蜗牛来说,
这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你的手心,而是他坚实的壳。虽然那个壳里没有你会让他觉得是遗憾是痛楚,
但是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够继续生活下去。”
“在我手心里就不可以吗?”重炎凄然问道。
“您是一国之主,是拥有整个天下的人,你的手心里有着太多的东西。虽然那只小小的蜗牛或许是您此刻
最珍爱的,再或者是你今生最珍爱的,可是他依然不安。你的手心太宽广,他不是不可替代的唯一,如果
有一天,他让你失望了,不再是那个身边围绕着淡淡光芒的美丽的人了,你有太多东西可以代替他。你的
手心也太狭小,容不下一个想要自由的心。”
“我始终只有玉儿一个人,”重炎反手握住我的手腕,让我们的手彼此紧紧相握,眼里泪影茫茫,“是我
贪心,江山和玉儿我都想牢牢握在手中,这些年来,才让他觉得那么委屈。”
“他毕竟不是女人,可以放在深宫之中直至终老。若有一天他老了,远离家园朋友,孤单一人,垂垂老矣
还扮做女人在后宫之中做着什么妃子,和怪物没什么两样,这是不是一个太残酷的笑话?他始终是要走的
,你也不必太自责,并非你的错,而是生活是真实又残酷的,不是两个人有了爱就可以解决一切的问题。
”我轻轻摇晃着重炎的手腕,示意他去看身边经过的一对白发苍苍相扶相伴的老夫妻,“不是任何人都有
这般深厚的缘分和福气,可以象他们这样能相偕白头。太多的人,只能让自己在爱过以后,好好的活着,
彼此忘记,或者彼此记得。”
重炎已经伏在桌上,轻轻啜泣起来,牢牢握着我的手腕,似怕松开就再也不见了。我低头看着他,心里温
柔的疼痛着。
“我也曾经很深的爱过一个人,后来想了很久,还是离开了他。对我来说,这一辈子曾爱过那个人,就已
经是全部的意义。剩下的日子,是好,是坏,是在这里,还是在那里,是想着他,还是忘了他,都已经无
所谓了。从离开他的那一刻开始,我的人生其实已经完结。现在的我,就象是望乡台上的魂魄看着生前种
种,你明白吗?”
我缓缓抽回自己的手,重炎竟不肯放开,他抬起头来悲切的看着我,“我愿意抛下所有,做一个平凡的百
姓与他遨游四海,但求能相守到白头。”
灯火影下,那晶莹泪滴落在我手背之上,滚热的温度瞬时间灼伤我的骨肉血脉。我凝视着那点泪滴,摇了
摇头,慢慢说道,“他在后宫之中并无容身之地,就象你在江湖之中寻不到自己的位置。天下之大,恐怕
竟是没办法容纳在一起的你们,没有任何地方,能让你们并肩而立,岁岁年年,直至白头。做个千古明君
吧,朝堂上那个威严的君王才是真实的你,看看这些富足快乐的百姓,别说是他,连我都觉得为你骄傲。
即使他遨游四海,也会记得你是这世间的王,是他的王。”
我再不迟疑,起身向那汹涌人群深处而去。点点爆竹在身边炸响,衣香鬓影间欢声笑语连连。
远远听得重炎拼尽全力的呼喊,“玉儿,不要忘了我。”
我转身,繁华街上,人影来去交错,灯花隐隐绰绰,竟再见不到那熟悉身影。手背上的泪痕,灼痛心脏。
怎么会忘记你?离开你那一刻的心痛,至今宛然,夜夜焦灼。好好活在这世间,浪迹风尘之中,只怕过了
那奈何桥,便会忘记谁是李重炎。
(二十四)
上元灯节的焰火在天空中盛放了整整一夜。我涉着浅雪,一路神思飘荡的走回甜水巷。漆黑的胡同内杳无
人声,渐渐竟闻琵琶声遥遥传来,在长夜里随风飘荡。细细听来,唱的竟是我在梅府写的词,“多情终古
似无情;莫问醉耶醒!未是;看来如雾。朝暮将息花天”。
那一夜,响彻人间的爆竹声让我彻夜未眠。
第二日醒来,一群人打上家门向我讨昨日酒债。素秋正好此刻上门来,被那一群无聊人撞见,各人脸上均
是暧昧颜色。我倚在窗前看他们自管嬉笑,一时间竟分不清昨夜今朝哪个才是梦境,哪个才是真实。
素秋却面有忧色拉海棠去一边悄悄说话。片刻海棠转回来,拉我过去,一边轻声说道,“素秋的孩子好象
有些不对,请了医生也没什么用。她以为我会用药,哪晓得我是用毒的。好歹得你出手了。”
我向海棠点点头。素秋紧张的迎上来,我便随她上了门外的马车,一路向她的养琴阁而去。
那个雪夜曾见过的孩子不过几个月大的样子,小小脸已涨的通红,舌苔上起着淡淡白点。我按了脉,转身
向素秋笑道,“没大碍,按我说,清清净净饿上两天就好。”
素秋满脸诧异,我解释道,“脉象上看,只是受了燥热之气,你就给他吃了不少名贵的药,小孩子家哪里
受得了,越发沉重起来。把药停了,饿上两天,自然清顺了。”
“四公子说的一定不错,”素秋略放下心来,让我去客厅喝茶。
养琴阁是京城颇有盛名的雅致所在,寻常客人想上楼一坐都难,素秋更是一唱千金,如非名士,她连见都
不肯一见的。那孩子的父亲,想必是绝顶风流的人物了,竟值得名满天下的素秋姑娘为他生下孩子来。
素秋缓缓在对面坐了,端了一盏碧螺春,看着窗外檐上深雪,幽幽道,“四公子定是在想这孩子的父亲是
谁吧。”
我脸一红,这冰雪聪明的女子洞达世情,竟看得穿别人心思。
“公子不是外人,素秋不想相瞒,其实我只见过那人一次。大约一年前,他来养琴阁听我弹琴,我们聊了
一夜,其实是我听他说了一夜的心事。就是那一晚,我第一次留客人住下,就有了这个孩子。可我连他的
名字都不知道,”素秋缓缓说着,秀丽唇角弯出美丽的弧度,眼里有着淡淡的惆怅和喜悦,“直到那一日
,去梅府献歌,我才重新遇到他。可是他已经认不得我,淡淡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我想问他还记不记养琴
阁的素秋,想告诉他那一夜我们有了一个儿子,可是,他已经不记得我,我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看见素秋渐渐红起的眼圈,和唇边始终勉强着的微笑,心里渐渐明白,“你现在知道他的名字了?”
“是啊,”素秋笑到,“我给儿子取名叫沈如玉,四公子觉得可好?”
我缓缓舒出一口气来,不忍心再看这个痴情的女子。沈明玉?该是李重炎才对。她竟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却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有空,带如玉来寒舍坐坐,我和家兄都很喜欢孩子。”临别时我费事的念出如玉这两个字来,不知这痴
心女子他日得知事实真相,面对这个名字,会有何种感慨。
数日后素秋带着如玉来老宅的时候,海棠果然被沈如玉这三个字震的一时无语,半晌才勉强笑道,“如玉
,跟我们倒是有缘,大家名字里都有个玉字,不如让我认做干儿子的好。”
素秋抿嘴轻笑,竟令随从拿出四色礼仪来,正正式式的让如玉拜了海棠做干爹。
海棠一边掏出家传的玉佩给如玉挂上,一边轻声在我耳边说,“这儿子可是替你认的,大家心里明白,可
别不认帐。”
“重炎做的,关我什么事?”我小声嘀咕回去。
海棠冷笑,“素秋可只知道孩子的亲爹是沈家的四公子,张扬开来,你能躲的掉才怪。”
我无奈,“好了,以后我大哥要是犯了毛病,打着你的旗号招摇撞骗有了孩子,无论多少,统统记在我名
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