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深殿 爱熙 (小玛)-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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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倚在冰冷墙壁上,挣扎起身,向宫门踉跄而去。
(十二)
沉醉醒来,恍惚中有人在身边轻声抱怨,“说是回家,怎么喝了这么多回来。唉。”
是重炎。我闭紧了眼睛,不想此刻睁开。苍云憔悴的脸在眼前浮现。我怕我此刻睁开了眼睛,面对着他,
会做出一些我该不做的事情。
片刻之后,重炎悄悄离开了,在外殿轻声吩咐着雪烟备下醒酒汤,好生伺候着。足音远去,我撑着身体在
床上坐了起来。芍药依旧,斜阳深深,只是今日非昨日。“守着斜阳殿,也不过是一生罢了”。入宫时的
话还响在耳边,我笑自己多事,所忧何来,不是早知道的吗。
雪烟抱着洛儿走了进来,见我醒来,忙笑道,“娘娘,陛下刚走那。”
我点点头。洛儿已经跑了过来,小脸上还是担心,“娘娘,你又睡了好久啊。”
我抱抱他,“乖,娘娘这不是已经醒了。”
斜阳殿外日光耀着满园芍药。想来,我是从昨天一直睡到此刻。懒懒的梳洗完毕,用过午膳,我抱了洛儿
去御花园转转。
洛儿很是开心的在草地上追着绣球玩。我微笑的看着他,远远却见一队宫女簇拥着一位嫔妃向这边走过来
。
我入宫的时候见过这个女子。位列五妃之一的淑妃。
她竟不回避,直到我面前盈盈跪下。“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我方一颔首,她身边的侍女立刻慌张的扶起她,“娘娘身怀龙种,要小心是好。”
我失笑,这女子竟来我面前示威。倘若我是个心思狠毒些皇后,岂不马上做些手脚害她肚里的孩子。想来
这淑妃也笨的可以,竟丝毫不觉犹自满面春风。皇上至今只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能产下龙子,难怪她
得意至此。
“淑妃还是回宫安养吧。”我只觉这愚钝女子虽生的美丽,却毫无风骨,实在不堪入眼。比起宛如来,实
在差的太多。
淑妃甚是骄矜的在宫女的扶持下逶迤而去。我只觉怅怅若失。什么时候?莫不是重炎抱过我就消失那两天
?不对,也太近了些。我叹气,想这些做什么。重炎是皇帝。是无数浪尖上簇拥着的太阳。他有他的江山
,他的美人,我只不知我是什么,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的一切。
把洛儿交给雪烟,我信步在宫里行走着,所到之处齐齐的跪了满地。果然如锦园所说,这宫里没人,只有
些活动的摆设。不知她怎样了,小苍怎样了,还有海棠,大哥。
御书房。我看着眼前肃穆的宫院,不由想起进宫的那一天,便是在这里见过我的君王。
门前的侍卫见我上前,刚想跪下,被我制止。上书房一向是重臣议事之处,我不想打扰。刚欲转身离开,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至耳边,“沈明堂自请去驻守辽边,可见沈家对陛下也早有戒备之心。”
七王爷。我立在当场。专心听着上书房内关于我沈家的议论。
重炎悠悠的声音响起,“沈时文可是不简单。你们相交几十年,是知道的。”
“沈家权重不是一日了。沈时文又不犯一点错被人抓住。如果陛下贸然收回,满朝臣子会心寒。可若任其
下去,总有一日天下人只知沈家,不知陛下。”
“慢慢来吧。沈家已交了一个人给朕,朕也要卖他几分面子。”
天晴若洗。却仿佛隐隐传来霹雳之声。下面的话已经听不到。我木然转身,原来在他眼里我不过只是棋子
而已。
华山为证,永结同心。我只有你了。玉儿,玉儿。那样婉转深情,完美的演出。
需要费这么多苦心吗,我的陛下。是不是郑氏一战你做的太不够完美,这一次决心加倍补救,连沈家献上
的这颗小小的棋子,你都要牢牢握在掌心。我早已决心做最安稳顺从的棋子,换我沈家一时太平,换帝王
一时安心。你又何必连我的心都不肯放过。
脚下一滑,我已欲跌倒。侍卫们急切喊道,“娘娘小心。”
“谁?”重炎惊怒的声音从上书房里传来。
我转身飞奔起来,不顾身后一声急切的呼唤,“玉儿,回来。”
只是不想现在看到他。我飞掠出皇城高墙,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才发觉自己已然出了宫。
不可以跟他闹翻,我知道,可是现在,让我先一个人自己走一走。等我忘记自己刚才听到的一切,不,是
等我忘记那个不是皇帝的李重炎,再回那斜阳殿做我的皇后,做我的棋子。
不知不觉,已经踏上海棠楼。
人去楼空。海棠和苍云已是不在。
我自然知他们去了哪里。只是辽边天寒地冻,苍云的身子无妨吗?锦园不知是否跟着他们?
很好很好。海棠楼外天高云淡。我止不住大笑起来,引得无数人好奇的向这边张望。暂且不去想什么禁苑
深宫吧,我也撑一叶扁舟归去,在江湖间一洗满心郁结之气。
明日如何,已非今日的沈明玉可以左右,可以了解。
天下尽在他指掌之间。是我自做聪明,以为可以对坐两端持了黑白二子同下一局。
有道是,不如归去。
(十三)
沉醉醒来,竟是在陌生客栈里。床铺简陋,木桌上散乱丢着酒瓶。我想了很久,才明白自己已是跑出皇宫
,不知如何来到了这里。
店小二送水进来,笑逐颜开的看着我,“这位客官,您可醒啦。您要的船已经租好了。保证是我们渭城里
最好的。”
“是吗?我说要租船?”我皱了下眉头,昨夜醉酒我到底做了些什么,竟然半分也不记得,恍恍惚惚只记
得是和很多人在不停的喝酒。
“可是。您老人家说什么,要要,要放舟五湖,寄什么东西的。”
“放舟五湖,聊寄悠思。”我应声念道。这个主意不错啊。放舟五湖,远离长安青色的天空。且把皇帝和
沈家放在一边,反正那个人也说了,不会轻易下手,我还担心什么。
梳洗过后,换上店小二买回的衣衫,下了楼去。满厅喝酒划拳的人见我下来,竟齐声问好,神情之间似乎
熟捻的不得了。我低声问小二,“我昨晚做了什么?”
“啊,您忘了。哎呀,您请了咱们全客栈的人喝酒啊,还让我们上街多叫些人来,全都是您付的帐。”
原来如此。我抱拳向满厅热闹的人们,“各位兄弟慢用,小弟先走一步,今日酒钱依旧算我的。”
众人轰然叫好。我拱手四面,步出了客栈。早有马匹等待多时。打马而行,夜色深沉茫茫,仿佛又回到当
年浪迹江湖的日子。
客船果然是好的,不大却干净整洁。给了船家五百两银票,吩咐他顺着汉水一直撑下去,到哪里就算哪里
。
渭城渐远,扁舟飘摇,水浪声声入耳。今日又至汉水。
江上茫茫一片。云天之外却有箫声踏破夜色而来。我起身站至船头,远远见一点渔火在江心飘摇。
我运气喊到,“既是故人,何不上船来喝两杯。”
声音远远传去,箫声便歇了。那一点渔火向这边摇荡而来。依稀见船首立着一人。
敏之,敏之,别来无恙?
我笑意荡漾开来,。漆黑江面,敏之已弃舟踏水而来,身影轻折已落在我船头。风朗神俊,风采依然。
“齐齐。别来无恙?”他笑问。
我点点头,只看着他不语。他却仔细端详,又道,“清瘦了些。”
江风猎猎,我低头拂平发丝,避过那温柔目光,“姐姐那?你们可有孩子了?”
“她先回长安见你们父亲了。”
片刻后又道,“有个儿子,已经七个月大了。”
我失笑,“真的,长的可象你?可惜我现在不回长安,见不到小外甥了。”
“等等,抱来给你看。”敏之返身跃回已靠近的船上,须臾便抱了一个襁褓过来。
我欣喜万分的接在手里。小小的婴孩,犹自甜甜睡着。淡淡的眉目间有些象我姐姐,却也甚是象敏之。“
小乖乖,我是你舅舅啊,你看看我。”我逗他,随口问敏之,“取得什么名字?”
敏之似乎微微一滞,然后回道,“齐。颜齐。”
风起,浪落。我愕然转身凝视着他修朗眉眼。汉水滔滔,光阴流转,往事落为尘烟,故人在咫尺天涯间。
齐,颜齐。那一句却分明传来,直直落在心底。
我将甥儿递还给他,“好,好,好,你果然是记得我的。”
再不理会他,我转身回了舱中,听着汉水涛声,已是痴了过去。肩上那道早已淡淡的伤痕,竟又灼热的痛
了起来。
汉水河畔,与君初相见,转眼已从前。
那场相逢好象是寥寥几笔的序章,写在我所有的故事之前。初落笔时的惊心,还清新的留在记忆里,鲜明
如初。
一抹笑容出现在唇边。有人轻敲舱门,淡淡笃笃。
我轻叹,何必再见那,你我已千山之隔,能夜逢汉水,已是足够了。
拉开舱门,我却呆住。
不是敏之。却是重炎。
这人竟山山水水的追来。
我们对面呆住,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起来似乎也憔悴一些。我心里不知他又要做什么。
半晌,我叹了口气,拉过舱门,想要关住。
“玉儿,”重炎拉住我的手,语气切切。
我无语,或是无言相对,侧脸望着茫茫江面任他抓住。
重炎深叹一声,声音低哑问道,“再不回来了?”
“不知道。”
“想去哪里?”
“不知道。”
他竟不解释那天一切,绝口不提。
半晌他转身背向我,“玉儿,斜阳殿始终是你的,朕也,始终只有你一个人。”
我终于关了门。断断续续的传来重炎的低语,“自己上路,要多加小心。”
“你武功是好的,我也不至太担心。”
渐渐没了声息。只余风浪声声。留我枯坐至天明。
离开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词语。再不见那莫测的帝王。
就去辽东吧。有亲人,和朋友。
(十四)
下汉水,取洛阳,北上燕州,再赴辽东。几千里路程,不多不少走了两个月。
近辽东时,已是初秋天气。北地天寒,刚是初秋,每日早晚均是寒意凛冽。辽东渤海郡的首府龙巡府倒还
热闹,往来商旅如潮,街上也满是店铺酒肆。想来我大哥在此为官也不会太过辛苦无聊。
在街上随便抓了一个人问他,“龙巡府最好的酒楼在哪里?”
那人立刻眉飞色舞道,“说起最好的酒楼,十几天前,那当然是几十年的老电德乡居啦。可是那现在,换
啦。城西新开了家海棠楼,那位老板娘啊,长的几乎就,就……就不是人。”
我丢开那个依旧在苦思该怎么形容的家伙,向城西而去。玉海棠这家伙,果然不出所料。
“小苍,锦园,把海棠藏的好酒都拿出来吧。”我进得海棠楼的大门便高声叫道。
玉海棠雍容万千的从楼下走下来,一边轻叹,“我就说这几天眼皮怎么跳个不停,灾星果然就找上门来。
”
我大怒,“少爷肯赏光来喝酒,不领情就算了,居然骂我是灾星。”
“呵,满脸晦气,不是灾星是什么。”
我不跟他讲,拨开他径自上楼。玉海棠这小子一向把好酒都藏在自己屋子里。倒是不愁找不到。
玉海棠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拦住我的酒杯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你跑出皇宫了?”
我看看他,“我有没有问过你当年为什么逃出苗疆?”
“没有。”
“那我有没有问过你干吗跑到这里开酒楼?”
“这么明显还需要问吗?”
“我的意思是,我可从来没问。所以,你也不要问我,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我总结道。
玉海棠打量我一下,“白吃白住?”
“财迷!我替你端盘子。”我白他一眼。
小苍和锦园傍晚才回来。小苍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锦园的气色那就别提有多好了。大家相见自是一番开
心。只是锦园颇有忧色。
海棠亲自下厨做菜,苍云拉着我定要再比酒量。闹了整整一夜,锦园依旧服侍我睡下。
“想问就问吧。”我看那丫头欲言又止,终于替她说出口。
“好。那你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自己跑出来的。还有,你会不会再回去。”
“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这样回她。
“那……”
“是福是祸都躲不过。我在这里,还是宫里都没区别。”
锦园点点头,告诉我,“苍云的身体恢复不少。他想留在这里,建一座牧场。”
“你自然奉陪到底,锦园,不是我多事,你要为自己打算。你的心意他可知道?”
“知不知道的那,反正这一辈子我会陪着他。”
我点点头倦倦睡下。锦园这丫头是越来越让我惭愧了。小苍也很厉害,他一向目的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
么,无论是做盟主,还是办牧场。
其实这一生,我一直失败至极,随波逐流,从来不知自己想要做的是什么。身为相国府的幺子,含着银匙
出世,一向要风的风要雨得雨。可是细想这十九年来种种,竟只觉一片悲哀。我一向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的人。读书习武是世家子弟的例行公事,只不过我遇得好师父,学的好了些。浪迹江湖是少年心性,原本
漫无目的,直到遇到敏之,才发觉这世上有我想要的东西。那一年间随他走遍天涯,却得知他竟是姐姐的
意中人。我便逃了,一直逃到深宫之中,将自己深深的埋藏起来。
却遇到重炎。
我心里涌起对自己深深的厌恶。深宫里狼狈不堪的一出戏。然后我更加狼狈不堪的逃了。
逃到这偏僻的地方,我却还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沈明玉,你要这样躲一辈子吗?我问自己,却无答案。
只有边塞的风声,在耳畔猎猎的吹过大地。
几日后海棠便不肯再让我端盘子。海棠楼厨房里的碎盘碎碗已足够的多。我闲的无事便陪小苍和锦园去采
量土地,跟人讨价还价的购买草料马匹。
边塞自有它美丽的风光。城外就是茫茫草原,一望无边。
北朝民歌唱,“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想必就是这番情景。
小苍请了人来筑起了栏杆,围起了马厩。深秋时分,牧场已略有雏形。有时躺在原木堆上看着小苍和锦园
一脸欣喜的讨论如何部署牧场,会觉得很宁静很快乐。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我已不再去想。
我一直没有去见大哥。怕他询问,我不知如何交代。海棠也很少提他,似乎他的兴趣只是开酒楼,和我大
哥没什么关系似的。
有一次我问他既然千里追寻而来,为什么不上门去见他。
海棠却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