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深殿 爱熙 (小玛)-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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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没什么关系似的。
有一次我问他既然千里追寻而来,为什么不上门去见他。
海棠却回答我说,他做不到。
我似懂非懂。但海棠想必是对的,他做他能做到的一切,却绝不勉强自己。
辽东的冬季很长,足有半年的时间是积雪深深。刚到十月就开始下雪了。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似要将整
个龙巡城都掩埋了。长安是有雪的,细细碎碎的雪花点缀似的落在青青灌木上,不久便融了。和辽东大若
席子的雪,完全不象是一种东西。
牧场的事情暂且停了下来,天寒地冻,马厩尚未修好,其他也无法进行。我和小苍锦园三个人日日无聊的
聚在海棠楼上喝酒聊天赌花生。
还是海棠聪明。他说你们闲来无事,不如去义学教教书。三字经,百家姓,你们还是教得了的吧。
小苍果然耐不住,第二天便踏着大雪,去做了教书先生。
锦园便拖了我一同去。义学倒也不远,三间青瓦大房,一屋总角小儿,每日书声朗朗。
我教他们读《诗经》,课业很是轻松,读过略做讲解便可。雪野深深,义学内炉火旺盛,温暖如春。看着
檐下冰凌,听着耳边孩童稚声稚气的念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琴瑟相御,莫不静好”,便是一日过
去。
长安青色的天空果然遥远的似在前生里。除了偶尔半夜惊醒,似乎听得有人轻声唤我端茶来。辽东的夜,
漫长的似乎永无尽头。
这样逍遥着便过了大年,过了正月。吃过了二月初打春时的萝卜,门前的雪也渐渐有了融化的痕迹。龙巡
府的春天来的分外的迟。
小苍和锦园又开始忙碌牧场的事宜。数百匹关东马已经在新建的马厩里嘶鸣。海棠楼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整
个辽东,常有长白山上身怀千金的参客特意前来一看玉海棠的姿容颜色。
大哥的官名极好。但市井之间,时人说的更多的是当今天子。
大半年来,他已斩了三位风评甚恶的节度使。年末颁了新的税收法令,改五一税为十一税,天下民众负担
顿轻。
我也坐在其间闲闲的听着。他是圣明天子,是治世之才,我不是今日才知道的。
三月的时候河边的迎春花开了,大地还一片冰冻。那些嫩黄的花朵在寒风中瑟瑟绽放,在行人眼里,满是
柔柔暖意。
我几乎以为,这样就是一辈子了。
圣上遇刺的消失是大哥来告诉我的。巡察使亲自来了城西义学。满堂孩童犹自读着四言诗经。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
大哥平静的看着一身布衣的我,似早已洞知一切,“皇上七日前在太庙遇刺。估计是九王爷下的手。是阿
月奴从爹那带回来的消息。”
原来爹一早便知晓一切且转告大哥,枉我还以为自己浪迹江湖神鬼莫知。
他伤的怎样?我缓缓放下书本看着大哥。
“你若想杀他,这是最好的机会。无人会怀疑到我们沈家头上。”大哥平静如石。
“我杀他?”我重复一句。
“不错。你不想吗?他死了,李洛就是皇帝,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天下还有谁能为难我们沈家,”大
哥扫了一眼满室懵懂不知,依然摇头晃脑读书的孩子,继续道,“大哥保证风声绝不会泄露半分,一切交
给我安排。”
重炎,重炎。我心里暗叹着,那少年俊朗的笑容,阴冷的目光,哭泣的眼睛,一点一点在我心里清晰起来
。慢慢的,慢慢的,形成一个完整的印象。
“我要回京城。不过,不是弑君。”
我放下书本,从大哥身边擦身而过。
时辰一到,辽东寒风虽在,满地的雪却要化了。知晓他遇刺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了自己的想法。所有的云
雾散开,再无迷惑,那一刻,有个念头清晰万分。我只想知道他到底伤的如何。
我要回长安。
(十五)
一路上不是不曾忧疑。却终究千山万水的回了长安。
斜阳殿寂静依旧。满庭芍药绿叶迎风。往事一点点涌上心头,分不清是何滋味。殿内寂静无人;唯有日影风
声来来回回。
春风吹动满墙画卷;微微做声。
我一幅幅看过去。淡淡水墨勾勒;全部是我的样子。 我竟不知我有这许多表情;或喜或嗔;栩栩若生。不知道作
画的人;当日一笔笔画来时候是何心情?是若我仰望辽东长空时的安详寂静;还是如我午夜梦回时的仓皇难言
?
重炎;这是你的心意吗?这么多寂寞的画像。
有熟悉的足音渐渐近来。我怅然转身。
那少年的身影正立在斜阳殿门前。日光从他身后泄来,让我看不清他容颜。
他缓缓进来;轻道;“朕昨夜梦见你回来。”
我却觉得此刻更象梦境。
重炎走近我身边,终于日光退却,让我见他清晰眉眼。英秀如初。我努力的笑一笑,“想回来;看看你;伤的
;怎么样。”
“还好。轻伤。早已好了。”
我低转头,看着门前日影。他无事就好。我一路赶来;只是想亲眼见他这样活生生在面前。一颗不安的心终于
落回原地。我心事已了;从此;从此就再不相关了吧。
我转身向殿外走去,“那就好。我也该走了。”
“等等,”重炎在身后紧跟几步,“洛儿一直很想你,一直问我娘娘去了哪里。你见见他再走,好不好?
”
是,我几乎忘记宛如的嘱托,只是当日如身陷冰海,自身尚难顾及,只得丢他在此。
在斜阳殿里和重炎隔案对坐下,彼此客气的淡淡说些闲话。等着雪烟带洛儿回来。
“洛儿可长高了些?”
“高了,也调皮了。想着该给他请老师了。”
“洛儿才四岁。那么急吗?”
一句一句,日影渐渐倾斜。皆不提往事;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仿佛我们是久别的故人;自在闲话风淡云轻。 我
自知不是他对手;已放弃可以对弈的身份;今日只是来了却心事;再无他意。重炎的小心翼翼;看得我心酸;他
不是不想留住我;只是我已无勇气再继续斜阳殿里的日月。
晚膳时分,洛儿终于回来。果然活泼了些。
安顿洛儿睡下已是夜深人静;彼此客气疏离的对坐了许久。我终于起身告辞。重炎在身后跟来;要送我出宫。
远远的一对宫人提着灯笼在身后跟着;悄无声息。重楼宫院幽深无声。
与我的君王缓缓并肩而行;长安城里有春风涤荡;蒙蒙吹面;身边的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边。转过回廊;
穿过金水桥;笔直的御街直向宫门之外而去。我立住身影;看向重炎。
不知为何;他明明没有改变;我却觉得沧海桑田。
〃陛下留步。前面就是宫门了。〃
重炎迟疑片刻;小心的看我神色;〃朕想送你过去。〃
我淡淡笑笑;向灯火通明的宫门而去。
有一句话终于说出口;〃若我父兄他日有所触怒陛下;可否请陛下开恩留我沈家一条生路?〃
重炎在身边缓缓走着;良久叹气;看向我;〃你终于肯讲这句话。〃
我不语;往事悠悠;能讲出这句话;岂是容易?
〃不管你信不信;朕答应你。〃
我看着重炎萧瑟万分的讲出这句话来;努力让自己笑了一下。
我那样无奈;他这样寂寞。却只能各自守着自己一片天空了。我们已是无法相互取暖;我可以千山万水回来;却
无法说服自己留下。姑且;让我们在长安的青空之下;彼此想念吧。沈明玉不会忘记这深宫之中我的帝王如何
为我做了满屋画像;如何陪我走过今夜寂寞的深殿;也请你;记得我。
记得那华山上猎猎风声潺潺雨帘;刻在悬崖上的誓言。
记得那一夜;哭泣过后;你如何俯下身来吻了我。
若无法不离不弃;就让我们莫失莫忘。那些往事一点一滴都在我心里;片刻未曾远离;只是我今日才真的明白。
我跪下谢过主上龙恩。抬头看来;重炎眼里已闪烁盈盈泪光;他强笑着伸手扶我起来;那泪光闪烁;却不肯滴落
。
我转身大步离去。宫门的侍卫早已发觉皇上驾临;齐齐跪了一地。我自其中穿行而去;自此一别;后会无期。
巍峨宫门在我面前沉重的推开;皇城之外;是长安春日寂寥深夜。
一回首;那人站在灯火辉煌之处遥遥望来。他身前身后皆是重重的宫院;伏跪的众人;那凝立的身影却那样孤
单无依。
走了走了。我强迫自己回过头来;向宫门外那沉黑长街而去。
重炎;抱歉;我并非那么坚强的人;不似你可以无论风雨飘摇;血海浮沉;都能坚守着自己的信念。我不行;我又
要逃了;再也无法慰藉你的寂寞;与你相守在深深的斜阳殿。
抱歉;抱歉。
我喃喃自语;能说的也只有这两个字了。
〃玉儿!〃一声凄厉呼声从宫门处传来;我惊然转身;却见如昼光地里;重炎竟分开众人拔腿飞奔而来。
风声这样张狂;我立在长街尽头;竟似看不清那踉跄飞奔而来的身影。
清晰再清晰的;是心里宛如碎却的痛楚。
重炎。
(十六)
他已飞奔而来。
“重炎,”我悚然惊叫起来,“快回去!不要过来!”
漆黑长街上哪里是风声猎猎,分明是杀气冲天。我纵身向重炎身边全力飞奔去。悠悠御街竟似漫漫黄泉路
。我只悔自己茫然失神竟毫不察觉周围异状,我只盼还来得及在剑芒之前赶到他身边。
重炎楞在原地,茫然的看着我飞身而来,在半空之中与数点银芒交会缠绕。
闪过空中数个黑衣人的阻击,我身影未顿的直扑向重炎身边,远远见宫门附近已乱成一团,一众侍卫呐喊
着冲过来救驾。黑夜里杀气愈盛,我知最厉害的杀手还没有出手。
我立在重炎身边,从腰际抽出软剑,仗剑四顾。
风声似乎也停歇了,月亮隐藏在云层之后。侍卫尚远,敌人却近在眼前。我和重炎交握的手渗出汗来,彼
此都感到了对方的紧张。风声乍起,一片月华如练悄无声息的席卷而来,杀气欲裂肌肤。我举剑相迎,电
光火石间已在空中彼此攻了十招。
敏之敏之,想不到你我竟有生死相搏的一日。
我轻落地上,与对面黑衣蒙面的刺客静静凝视。长街依旧沉黑无声,他虽隐藏了行迹,却改变不了那熟悉
的剑气。能与我对搏十剑不分胜负,不是敏之还有谁?
我们彼此凝视,目光中瞬间交会着各自的坚持。我不肯闪避,他也决心不会退让。侍卫们渐渐逼近,火光
呐喊一起涌了过来。敏之目色一寒,再不迟疑,长剑划起一片原弧,正是当年汉水河畔一剑挑落我面具且
伤我肩膀的那一招,长河秋寒。
我只得迎上去,退不得,重炎在我身后不过半步。
果然还是差他一着。敏之的剑光穿过我的剑影来到眼前的时候,我不禁叹息,闭目等待再一次的失败。却
有人用力拉开我,我踉跄退后,惊见重炎已挡在我身前,肩上鲜血淋漓,寒光凛冽的长剑已没入三分。
我惊骇欲绝的按上那犹自汩汩冒血的伤口,温热的血液瞬时染满我双手。“重炎,重炎……”,我只念得
这两个字,便颤颤说不下去。只拼命想按住那泉涌的血。
重炎脸色苍白如纸,似也被自己这幅情景震惊,呆呆看着我。
却听耳边一声轻叹。敏之竟抽剑转身而去,起落之间,街上暗处便有数声惨呼响起。他却在黑暗中消失了
痕迹。
一众侍卫终于奔到面前。刀剑明晃,严阵以待的将我和重炎围在中心。
火把劈啪做响,周围呼喝不绝。我眼里却只见这苍白少年浑身血迹淋淋,依旧静默无声的看着我。
这傻瓜,他不知道刺客是来杀他的吗。若那人不是敏之,他此刻焉有命在?
重炎忽然拂上我的脸,手指慢慢擦拭着,满眼怜惜痛切,“怎么哭了。别哭了。朕死不了。”
什么时候?我哪里有哭。我茫然的伸手摸上自己的脸。但觉满面湿润的,不知是我的泪,还是他的血。
“别走了好不好?你看,这么多人都要杀朕。你都不管。”重炎满是期待的看着我,跟我打着商量。
我听着茫然的点头,心想着应该先让他止血才是,流了这么多血啊。等会要好好看看,不知道有没有伤到
筋骨。
“跟朕回宫,跟朕回宫。”重炎欣喜的拉我的手,却牵动了受伤的右臂,痛的闷哼一声。
我扶他上了侍卫们抬来的软轿,转身要下去却又被他拉住手。“别走啊。”
“不走。你乖,坐好。”我任他拉着,跟在软轿边,随他慢慢回转。
方才的亭台楼榭,复又再行得一遍,看在眼底却是另一番意味。有人牢牢抓住我的手,一路不肯放开,生
怕稍不用力便会消失不见似的。我反手握那冰凉手指,让彼此安心。
细细替他包裹好伤口。他只痛的讲不出话来,一味呜呜咽咽。
我气恼,早知这般没用,何必冲到我面前去挡这一剑?功夫烂成那样,也好意思学人家武林高手的?
重炎呜咽了半天没人理,无趣的看看自己肩上层层包裹的纱布,又得意的笑起来,“朕这一辈子,只有这
一剑挨得值得。”
我放好药膏纱布,坐回他床边,“想不到这一年来宫里已经斗的这样惨烈。”
重炎躺在床上仔细端详我道,“咱们先别说这些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了。”
“可是,”我迟疑半晌,“这件事情,恐怕和我家脱不了干系。”
“沈相已经称病退朝两个月,”重炎淡淡说道,“人人都看得出来。九王爷和沈相已经达成某种协议。否
则以我九王叔是调不动御林军神机营的。”
我怅然不知说何是好,原来父亲已准备的如此周全。我不肯杀重炎,他竟换了敏之。不知爹还有多少杀机
重重的布置等在前面。他终于主动出击。而眼前这人却刚刚答应我,无论沈家做出何事,他放我全家一条
生路。
我心下歉然,看着重炎不知说什么好,握了他手轻轻叹息。
重炎只微微笑,语气悠然神往,“朕记得玉儿进宫的时候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朕在上书房,远远看见你
下了轿子。朕便想,就是这么美丽的人要陪朕在宫里待一辈子吗?”
我淡淡笑起来,去年暮春迷乱我眼的满墙宫柳复又绿了。中间虽有波折,这人却又还是在眼前了。
重炎看着我不语,半晌眼圈忽然红了一下,恨恨的和身就扑上来,张口在我肩上咬了下去,一边含含混混
的说着,“真没良心。说走就走了。”
他渐渐松了口,却贴在我身上不肯下去。我怕碰痛他的伤口,只好苦笑任他这样抱着。当初那么无情的说
我是棋子的那个人,好象是他吧。为什么弄的好象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