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0-微尘-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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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校长想了想说:“好!这个主意好,想得也周到。我看,这火候要拿得准,老冯啊,我看你是最有经验的。那干脆就你去。”冯鸿举当团长的时候,朱校长曾做过他手下的文书,冯鸿举早就知道他参加了共产党,虽然相互都不露声色,可从来也没点过他的水。他能来回龙县来当校长,那还是冯鸿举举荐的。他知道,虽然自己的大军已节节逼近,而眼前还是犬牙交错时候。这些人里面谁可信赖?那自然是眼前的冯鸿举。
县城里的老百姓也有自我保护的招数,好多人家都把自己家里的阳沟、阴沟清洗干净,上面盖上木板,木板上面再放棕垫棉被当作防避枪炮流弹的战壕,要家眷们,特别是小孩子们躲在里面不要乱跑。然而,那些胆大调皮的小孩哪里经得住外面的诱惑,纷纷从战壕似的阳沟爬向阴沟,总会在另外的地方找到出口。这些跑出来的小孩们一路爬去,看到在鸟瞰市区的火焰山上,地方保安团的兵丁们身着黑制服躲在密密麻麻的树丛里。树丛里的轻机枪、重机枪和那些三八大盖的枪口都黑洞洞的,街上空无一人,全城一片寂静。
县城的店铺全都上了门板,关得严严实实,大街两旁的人行道上整齐地摆放了无数的桌子,每张桌上都放着碗筷、泡菜和一大钵米汤。一个个米饭蒸笼冒着的白雾静静地在寒气中散开,街边树上的残叶也仿佛被吹得瑟瑟发抖,那些活蹦乱跳的鸟儿也好像不再嚣张,即使看到面前有那么多饭食也只是在房檐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街上已无行人,店铺里的老板们都躲在门板后面张望,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连空气里都充满了等待的紧张和令人窒息的恐惧。
国民党的溃兵来了,飞蝗似的散乱无序。那些散兵游勇在嘈杂慌乱的嗡嗡声中从后山垭口间蜂拥而来,那些抱着小孩、穿着花花绿绿的旗袍、提着高跟鞋的家眷们也挤在其间,她们在泥泞湿滑的坡道上惊慌失色,一歪一扭奔逃的模样也实在可怜。溃兵们进入城区,突然发现满街的饭食,弄得他们几乎傻了眼。看来是几天没吃上饭了,丢下枪就抢,恨不得把全身都拱到饭筐里去。他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东张西望,桌上的咸菜都顾不得了,一个个喘着粗气,不断大口吞咽着米饭。
不知谁突然高叫了一声“共匪来了!”后到的溃兵就顾不得拿碗盛饭了,一个个抓起饭菜就往自己的钢盔、帽子以及所有能腾空的口袋里倒。满街都是大呼小叫的败兵,惊慌失措汗流浃背一起向河边码头奔去。他们一面嚼着饭食一面往前狂跑,把最后的枪支弹药都丢在饭桌下面了。
第二部分:飞动的云清匪反霸
河边码头上早已停放了大大小小的木船,虽然那些败兵都知道上水船还没有人跑得快,可他们腿却已不再听使唤了。溃兵们拼命往船上挤,几乎每条船只装了半船人就急急地大叫:“共匪来了!赶快,赶快撑船哪!”
一个满脸胡子一身油污的长官在上船的时候回头望了望回龙县,突然抱拳向天泪流满面大声吼叫道:“我们冤啊!要是都能像回龙县的老百姓这样款待我们,我们哪里会像这样打败仗啊!”
可让这长官更加难以想像的是,正当他捶胸顿足感慨万千的时候,就在他能够看见的火焰山那树丛的后面,回龙县保安团的枪口正紧张地瞄着他们哩。
与此同时,由朱校长领导的地下党回龙支部组织了好几个学生小队,在溃军离开的山间路口上拉起大面横幅欢迎解放军。谁知,学生们刚把横幅拉起来,几个农民就跑过来大叫:还有两股国民党溃兵跑错了路,兜了一圈子又跑回来了。学生们赶紧收起横幅马上躲进了农民的家里,直等到他们逃跑之后才把横幅又拉了出来。
实际上,共产党的军队并没有从山路上追过来,他们走的全是大路。那先头部队只是一个班,班里也只有十几个人,他们乘了一辆从敌人手里收缴来的大卡车,车头上架了一挺机关枪就威风凛凛地从公路上开过来。他们在离回龙县五里外就听说国民党溃军已离开县城往北跑了。这消息让卡车上的所有战士都大笑不已,因为那北边已经设好了一个大口袋,就等着那些成千上万的溃兵往套里钻哩。大卡车刚进回龙县城,这先头部队就在夹道欢迎的人群中缓缓前行。刚开到县城最热闹的街道上,领头的一声令下,几个战士撩起军用挎包洒出了满天飞舞的小纸片。大家一阵涌动,猛然定睛一看,那小纸片竟然是一张张人民政府发放的小钱。这人民币面额虽小,却是一个生动的宣布:从今以后,这回龙县就是人民的天下了!
一群学生秧歌队挥舞着花花绿绿的彩绸从路口上直插到最热闹的人群里来,各种“欢迎、欢迎!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口号声此起彼伏,民声沸腾锣鼓喧天,那些到处乱窜的小孩子们也跟在后面尽情蹦跳。
在中华民族历史的长河里,又一个朝代就这样在中国大地上一步步诞生了。你说复杂她也复杂,你说简单她也简单,那是无数仁人志士前仆后继追寻的梦,那是历经苦难的民族从此真正站立起来的标志。然而,就大多数小民百姓来说,在这翻天覆地的革命振荡中,就犹如在这古老的大地上扬起了一阵阵狂风,他们的命运就像细小的沙尘在呼啸的狂风中飞舞,谁也不知道自己追寻的东西究竟会落在什么地方。就比如说,那站在卡车上架着机关枪威风凛凛开进回龙县城的解放军头头,竟然是四年前和查心梅一起私奔的小铁匠何大羽。
四年前,小沔镇上卖肉的查屠报仇不成反被冯家砍死在河滩上了。剩下的几个女人惊恐万状,收拾了所有的细软只想逃命。龙驹乡的小铁匠何大羽得此消息,连夜赶来帮她们埋了查屠,又向二秀发誓,一心要和心梅共患难同生死。就在当天凌晨,二秀带了探梅和问梅逃向渠府,何大羽听了李子良指点,带了心梅逃向了北方。
何大羽和心梅绕过云山一路往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哪里。过了巴中,绕道剑阁,稀里糊涂就来到了秦岭。在阳平关荒郊野外的客栈里遇上了几个年轻学生,这几个学生非常同情他们的遭遇,在一路同行了几天之后,何大羽才知道这些学生都是去投奔延安的。在和那些学生们的交谈中,那满腔热血抗日救国的真诚和眼前的无路可走,让大羽和心梅才开始明白了寻求解放的道理。可万万没有想到,这偶遇竟然就改变了他们一生的命运。在那天翻地覆的四年多里,何大羽参加了最后一年的抗日战争,在随后的解放战争中又屡立战功。他以自己的质朴、忠诚、勤奋和英勇善战,在国民党军队大批投降,自己的队伍迅速扩大而干部稀缺的日子里,何大羽从战士猛升到副团长。查心梅则以自己的细心和文化知识
,在团政治部里也当上了机要科长。他们都是回龙县人,在犬牙交错的动荡中,上级需要他们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
在共产党基层政权建立之初,心梅担任了县委的组织科长,何大羽竟被破格提拔为县委书记兼军管会主任,这样的重担和荣耀是他们四年前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在云山打了几年游击的地下党李子良也下山了,被委任为回龙县军管会副主任和县人民政府的副县长。何大羽见到李子良万分激动,不禁大叫着说:“子良大哥,没想到我们今天能有这样的重逢啊。大哥啊,是你把我引到革命路上来的啊。”
县里的第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清匪反霸,这清匪任务交给了李子良。这世事的沧桑说来也有趣,李子良原来就被国民党称为云山里的“共匪”,而现在却完全颠倒了过来,自己倒要去剿灭那些真正的土匪了。根据李子良的请示报告,县里宣布:凡是在1949年解放以前皈依云山游击队的,不仅不是“土匪”,还应该是革命的同志。那些穷凶极恶与共产党顽抗到底的家伙,才算是真正的土匪。李子良甚至比后来的土匪更加熟悉云山的沟沟坎坎,打起仗来自然是信心百倍遂心如意。
李子良领导的剿匪工作频频告捷,让县里各项工作都有了底气。发动群众巩固政权,清匪反霸和土地改革在回龙县雷厉风行地层层展开。县委书记何大羽和所有在战斗中培养起来的干部一样,每个人都深知“土地”是中国大地上历朝历代的变更中最为敏感的问题。他们周围的战士几乎都是农民兄弟,最能体会农民们祖祖辈辈梦寐以求的东西。何大羽在几年的战争中清楚地看到,装备精良的国民党八百万军队之所以被打垮,那就是因为在势不两立的较量中,真正面对面相互拼杀的士兵,绝大多数都是换了军装的农民。国民党军队里的农民手里拿着精良的武器却盼不到他们所期望的土地,而共产党队伍里的战士却正是为自己的命运和土地而战,获得土地的曙光就在前面,那正是革命队伍决心为扭转乾坤而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当然,事情还不那么简单,这里面要有强大的宣传鼓动,要有像钢筋铁骨一般严明的组织,还必须要说到做到眼见为实的诚信。共产党许下的诺言何大羽都会全力去做,自然就应该把大小地主的土地和财物都分给天下的农民。
第二部分:飞动的云徐匡的死使她万念俱灰
大规模的土地改革运动和清匪反霸运动几乎是同时展开,被称为“侠女”的黄彩是云山的地主。不管她后来是不是把田地分给了农民,解放前三年以土地收租的都是地主,那是政策规定了的。再说,她还是别过手枪,曾经和反动军警、袍哥大爷、地痞流氓甚至和帝国主义的教堂混在一起的地主。一群热血沸腾的工作队员刚到云山教堂,自然就认定洋人办的教堂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工具。这道理非常简单,教堂里的地主黄彩和查问梅自然就成了人民的敌人。工作组写了报告马上呈报到县里,同时也不由分说地把她们五花大绑押送到乡里看管起来。这时候,李子良和他原来的部下周高富正在深山里征战,也没有顾及到教堂这边发生的事情。教堂几经搜查,要黄彩和问梅坦白交代。黄彩交出了手枪,从问梅那里又搜出了冯淳从外国寄来的两封信,其他也没有搜出什么发报机之类的东西,可区里还是把她们管制了起来。
没想过了不久,县里的军管会来了公函,宣读了黄彩虽原本是地主,因为她曾经帮助过地下党,也是人民的朋友。又因为她和旧社会的关系复杂,暂且就叫她是“开明地主”。公函里说:黄彩积极参加过抗日宣传活动,暗地里协助过地下党做过一些有益于人民的好事。经县委决定,特增补黄彩为县政协委员。也就在这公函里,还宣读了查问梅在教堂期间也曾经帮助过地下党的游击队,经县委决定,调她到县里的干校去学习。
然而,这公函来迟了一点,这时黄彩和问梅已经被审讯、游斗、关押了一个多月,黄彩家里剩余不多的土地和房屋家什早被分光,教堂也不能待下去了,她只好孤身一人到了县里。
县里待她不错,还专门安排了一间临街的房屋让她们住下来。
黄彩去县里参加了政协委员会的第一次会议,这会议的场所就在过去国民党的县政府里。门外张灯结彩放起了鞭炮,黄彩也懵懵懂懂跟着一群人走了进去。一向潇洒的黄彩虽然还是那身精干的短装,不过刚从关押中释放出来,两眼浮肿,脸色也有些苍白。刚签了到,会议还没有开始,黄彩就坐在进厅后面的窗户旁边不声不响。她发现到这里来的不少是原来县里认识的人,除了县中学的朱校长,原商会的黄会长、冯鸿举,原国民党县政府的赵秘书也来了。
只不过这些老头儿们的衣着和表情跟以前已大不一样,他们好像是商量过似的,都跟着朱校长的模样一律穿上了灰色的土布解放装。黄彩看着他们就像做梦一样,特别是像冯鸿举那样以前穿惯了绸缎马褂的人,现在看起来倒觉得有些滑稽。
参加会议的委员们都尽力站在引人注目的地方,哪怕是碰到有一点面熟的人,就像是碰上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相互夸张地大叫,握手,又连连地寒暄。不过,这些人对于寒暄的对象以及热情的程度那是十分考究的。比如说,那朱校长的身边就围了一大群人,一个个面带笑容热情高涨。朱校长个子矮小,处在一群人高马大的人物中间,只看到一只手扬得很高,伸在上面不停地比划。
朱校长显然是这会议的中心人物,看来是说话太多声音也有些沙哑。而周围每一个人都好像在等待他那眼神的光顾,如果谁要是被他看了一下,这人多半会配合着点头哈腰。进厅里的气氛越来越高涨,而黄彩却有些恍恍惚惚,她也不知道前几天还在接受审讯,现在怎么就当上了政协委员。仿佛是在一阵大风过后,不知怎么就把她吹落到这里来了。当黄彩在进厅的大窗下坐着发呆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叫道:“黄彩,过来,过来。到这里来。
”黄彩抬起头来看了看,只见朱校长周围的人都露出惊异的眼光朝她这边看。
在黄彩过来的时候,朱校长高扬起手臂环视了一下大家说:“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可是我们县里有名的女侠喽。你们不知道吧,抗日战争的时候她就接近过共产党,做过一些有益于人民的好事。她始终是外围,嗯、嗯,外围。外围也是不得了啊。是要冒杀头危险的。我们今天能革命成功,人民能当家作主,就是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啊。县里的女委员是很少的,黄彩就是其中一个嘛。”朱校长清了鼻子又继续说:“你们要问了,这反映了什么问题呢?这反映了我们共产党要把妇女从三座大山下解放出来嘛。那什么又是三座大山呢?那就是你们以后要好好学习的问题喽。”正当大家点头称是的时候,朱校
长突然看着黄彩说:“我们今天能一起来开会,都是革命同志喽。噢,黄彩,听说
你也是我的学生吧?我记得,好像是我刚来县里的时候吧?在那个,那个叫二岩的小学吧?
这样看来,你还是我的得意门生哩。”
朱校长看见周围的人都在点头,又把黄彩拉到旁边放低了声音说:“你的情况我都了解,你那个徐匡年轻有为,还在我们学校住过哩。”朱校长“嗯”了两下又继续说:“革命嘛,总是要付出牺牲的,他要是还在,今天也应该是专员级的干部喽。黄彩啊,你走过的路也不容易的啊。我们今天能请你来一起参政,一起来共商国家大事,也是继承了他未尽的革命事业,也是代表他来的啊……”
不知怎么,黄彩一听到徐匡的名字,竟晃晃悠悠地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头脑一阵晕眩,耳朵里也响起了嗡嗡的声音,所有的往事仿佛都一起涌了出来,那后面的话已听不见了。只听得黄彩恍惚不清地说:“朱校长,我想喝口水……”
朱校长赶紧拉着她的手说:“黄彩啊,也不要太激动了。革命的未来还需要你们年轻人努力工作啊。来、来,里面给各位都泡了茶,快扶她先去里面坐坐。”
会议开始了,黄彩还在晃晃悠悠地想着自己的往事,徐匡的死已使她万念俱灰,抄家、游斗、封教堂更让她品尝到这人世的屈辱。她已经感到心力交瘁,对什么事情都已经提不起精神,发下来的几本文件她也只是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