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0-微尘-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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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今缓了口气,平静地说:“是啊,我是被压抑了。说实话,我现在对这些事沉不下心来,这么多年了,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好像除了她,谁也进不了我的感情。表姐,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苟玉玲有些感动,说:“你怎么不写封信给她呢?”
何今说:“我写过,没有回信,肯定有什么原因。这里的工作实在太紧,我想等这里的工作松一点以后,专门去找她的。”
苟玉玲有些怜悯地摇了摇头说:“何今哪!我知道这个项目是你难得的机遇。也知道你心里有一种不成好汉誓不休的东西。我回去以后也可以帮你问问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不过,我劝你还是找个合适的,该放下的就要放下,何必像苦行僧那样折磨自己呢。”
苟玉玲的朋友们在玉海市还是批弄了几块地,没呆几天就走了。何今虽然又闷了好几天,可好在前后左右的事情太多,只能一心把精力放在工作上。然而,自从苟玉玲他们走了之后,何今又常常觉得这社会上很多的事情自己根本不明白。他总觉得这些人多少有点像蝗虫,就像普希金的诗里说的:“蝗虫飞呀飞,飞到菜园里。飞来一切都吃光,从此一去无音讯……”为这事,他专门写信给王子里,王子里回信说:“……你看看古今中外哪一个朝代在稳定的经济变革中,手里握有权利的阶层不会竭尽全力聚敛钱财掌握经济?他们最清楚变革的预期目标,自然就掌握了经济方面的主动。尽管这里面常常是泥沙俱下,但从整体来说,经济要发展,资本的积累是首要的。支离破碎的小民百姓是没有这个能力的,它需要一个庞大的、团结的集群。在这变革的时期,稳定非常重要,这对于国家政治、经济和社会秩序的发展是有好处的。……你现在还不在这个集群里,你只能从底层做起,用自己的勤劳和精明准备参与到这庞大的集群中去。我最后还要告诫你:你千万不要跟着去搞那些旁门左道。遵守法律,遵守游戏规则,诚实劳动,应该是你必须遵循的原则。只有这样,你才能进入经济变革中成为笑到最后的人群。”
何今把这封信看了又看,顿时茅塞顿开。因为他在这些年里已经有了不少实际体会,知道自己要得到真正的发展,不仅要顺应潮流,还应该有人格和尊严,诚实和正义,也只有在这样的前提下才能真正挤进那“庞大的、团结的集群”里面去。
第五部分:故土勤恳踏实的作风
玉海市开发之初,在无数大学生带着失望而归的时候,何今却站住了脚。当第二轮由内地各路人马带着资金再次掀起浪潮的时候,何今已占了先手。那时候,他已经买了一大片好地。
那些拿着土地红线批文层层转手的倒爷们,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居然把地价猛翻了十倍,这攀升的速度让所有人都非常吃惊。何今的公司正赶上了玉海最初的机遇,他用这块地又去向银行贷款,几栋大楼就顺风而起。他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吴副市长的关照,银行的贷款、两个副手的勤恳敬业和公司员工的团队精神,让何今处在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最佳境地。好像上苍突然看见了他曾经受过的苦难,一不留神就动了恻隐之心。
然而,何今还时时流露出仿佛生来就是一副被人欺负过的模样。这模样配合他做事认真、待人诚恳,倒好像成了一种品牌,让人感到真诚可信。当别人还在一轮又一轮不断倒手土地的时候,何今的产业正配合了玉海市发展的形象,竟成了市里的明星工程。写字楼、商业楼和住房被各方争相抢购;新建的宾馆、饭店也成了各路投资商的聚集地。何今的“华能公司”
很快发展成了“华能集团”。人们不得不佩服他那勤恳踏实的作风和那藏而不露的精明。何今曾拿过钱给吴副市长,他说:“我何今能有今天不能不感激你,你帮助我,应该有的酬劳,我们公司的发展也是借用了你的心血和智慧的。”吴副市长哈哈大笑说:“你这不是有板有眼地叫我下台吗?我懂你的意思,我也看得出你的
真
诚,可我是万万收不得的。你要感激我就把它捐给教育局吧,我们这里好多农村的小学都破烂得很哩!”
何今第二天拿了这些钱去教育局,他还特别说明必须用于贫困的学校。市里报纸用头版报道了这件事,教育局给他发了奖状,政府还说要评他做外来的荣誉公民。在这个时候,何今又不禁回忆起让他进了八年“监狱大学”的山区。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感谢他们,他仿佛觉得正是那游街示众的逮捕,才有了今天的何今。他专门请鲁力拿了市里的有关证件去大山里的文化站,还带了五十万捐给贫困的乡里。他在署名的信里说:“这五十万元请老站长处理,我的意思是对山区的文化教育尽一点微薄之力。山区要摆脱普遍的落后和愚昧,前途就系在领导身上。我相信我的心和你们系在一起,文化教育的发展也将会给封闭的山区带来光明。”
鲁力很快就回来了,他说:“乡里的书记当时非常激动,马上给派出所打招呼说:‘何今那个档案不能只附在省里的平反通知上,还要加上他热心乡里公务、处处为人民服务这几条。你要注意啊,一定要盖上乡里、镇里和派出所的公章,以此证明对他的感激。’”何今的户口迁来了,很快又当选了市里的政协委员,一派苦尽甘来,处处春风得意。
然而何今也有他自己的苦恼,三十五岁了还没有成家。一些漂亮的女孩也喜欢过他。但是,在他的心目中龚华的影子怎么也不能抹去,正如他跟表姐说的那样:连自己也弄不明白,好像除了她,谁也进不了自己真正的感情。何今自己也越来越感觉在每次接触一些女孩之后,心里都有一些异样的难受,甚至感觉龚华就在他的面前。他想起十二年前,将去山里文化站的时候,曾去看望过龚华。那个时候,他非常冲动,甚至去拥抱过龚华,然而当龚华对他亲抚的时候,却又被他慢慢地推开了。那时候,他尽管口里叫她姐姐,实际上却深深地爱着她,然而他又觉得自己不配龚华的爱,觉得自己的无能和窝囊怎么能无耻地去玷污龚华的身躯。这实在是他一直留在心底的,难于言表的伤痛和悲哀。
何今那时要到荒凉的大山里去了,他决心承受这一切不幸,宁愿把自己带到人间最为萧瑟的境地。从这以后他却更加窝囊了,那种自尊和自卑混杂的东西使他迷茫,使他困惑,使他到现在一想起来就感到痛得揪心。
何今到玉海市的头一年,也曾经给龚华写过一封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他想,龚华看来已经成家了,自己应该把对她的爱,永远珍藏在心里。何今现在已小有成就,也觉得应该从自卑的阴影里跑出来了。他决定不论龚华现在怎么样了,也一定要去找到她。他把公司的工作托付给了两位副经理,马上去买了机票,当天下午就到了故乡省城。何今去了探梅二姨家里,一个电话过去,苟玉玲就赶来了。苟玉玲说:“你怎么不早来个电话?我们也好去接你。”
何今说:“我这次来得很突然,说实话吧,心里总是忘不了龚华。”
苟玉玲恍然大悟,笑着说:“你呀你,我们还以为你不谈恋爱了呢!我看你呀,还是改不了那闷三的脾气。”
探梅在旁边说:“何今哪,你都三十六了,龚华还比你大一岁吧,我看是早嫁人了哩!”何今说:“没什么,我以前跟她说过,她是我的姐姐,总是要找到她的。即使她现在已经成了家,也好让我死了这条心。”
第二天一早,苟玉玲开着自己的小车,带着何今的伤痛和希望心急火燎地向船厂赶去。本来想在中午之前赶到,没想到那通向船厂的公路正在整修,到船厂的时候已是下午四点了。他们到了厂办公室,知道龚华曾经被调到另外的工厂去了几年,半年前又调回来当了油漆工序的车间主任。她现在正带着一些工人在船坞上除锈呢。
第五部分:故土弥天大罪
何今叫苟玉玲在车里等他,自己匆匆走过他十分熟悉的小路向船坞跑去。那女工宿舍后面的山梁依然如故,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龚华的地方。那高高山梁上黑发飘动的景象虽然已经模糊,可他记得那时的心跳。那个时候,他处在极度的悲苦之中,他知道,那心跳是自愧
和期盼萌动的声音。而今,何今已经在成功的自信中,可他奇怪地感到,现在的心跳和以前的心跳怎么就那么相近。
当他回过头去再看那山梁的时候,那飘动长发和那关爱的话语仿佛又浮现了出来,好似有一种冥冥的声音在提醒他,不论现在龚华怎么样了,那爱心都是纯净无瑕的!何今啊,你永远应该像当年的龚华那样,具有真诚的善良和美好的心灵。
火都的八月骄阳似火,何今几乎是跳着跑下了那熟悉的梯道,又飞快跑过那趸船上搭起的水上浮桥。工作趸船里一群工人正在作业,电焊火花在钢板上飞动,铁锤在宽大的空筒里发出震耳的轰鸣,谁也不会想到这打扮整齐的外来人和这里有过什么关系。他记得十五年前,这里没有人干活,只有一些跑到大趸船里来观赏他画画的工人。那些工人曾经围着他,像看杂技一样望着他在高架上爬上爬下。何今现在又在这趸船上了,他向看他的人打招呼,可谁也没有认出他来,只觉得这人的微笑倒有些奇怪。
何今看到一大堆油漆桶,赶紧向那地方跑。一个带着黄袖套的老头很远就咋呼地向他大叫: “喂,喂,那里不能过去!你是干啥的?你知不知道那里危险!”
何今知道那是个安全员,只见他跑过来上下打量了何今说:“你是不是在找人?这里是危险区,要注意安全。”
何今举起一只手不住地表示歉意:“抱歉、抱歉,我找油漆车间的龚华,办公室的人说她在这里。”
那老头眯缝着眼睛又一次上下打量着他说:“你找龚华?你好像就是那个画画的吧?我说怎么看起来好像面熟,没有看错吧?”
何今惊愕得兴奋起来:“你还认识我!是啊,那是十五年前了。你们好吗?”
老头笑了笑说:“我怎么会不认识你,你当年就在趸船上画画,我那时候摆了个棋盘天天在这里下棋,我早就把你看熟了,怎么也认识你!”老头看了看何今又诡谲地笑着说:“你不知道吧?那是领导派我来监视你的!你那时不是小‘牛鬼’吗?那时候就是我最先跟领导汇报说你做事规矩,还说你不像是反革命哩!”
在老头一连串笑声中,何今不觉眼眶里已经含起了泪水。他拉着老头的手轻轻说:“十五年了,那时候我糊里糊涂真好像是在做梦!你们都是好人,我一辈子都很感激。”
老头又笑起来说:“你感激我没意思,你要谢龚华。她为了带人到你们学校救你,被人说了好多风凉话。后来被上面的人揪住不放,还到学校去调查过你呢!好像听说你后来还进过监
狱?要不是因为你呀,她早就是厂级干部喽!”
这话让何今有些吃惊,自己进监狱的事情怎么又和龚华牵连上了?可他很快就省悟过来了,在那政治问题无孔不入的年代,怎么就从来不想想那可怕的“弥天大罪”会波及到这里?这不由得让何今头脑里一阵嗡嗡,额上竟冒出汗来。
何今定了定神,紧紧拉着老头的手激动地说:“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龚华的事,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谢谢你们,我这次就是来看望龚华,来看望你们。我欠龚华的也实在太多了!”
老头说:“她现在不在这个船坞上,这几天都在四号沙墩上打油漆哩!”
何今又举起一只手表示谢意回头就跑。在他匆匆跑上浮桥的时候,又恍恍惚惚听到老头在后面大叫说:“你也该去看她啊!为了你的事,到现在还没嫁人哩!”
何今的心突然腾腾地跳了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飞快地向沙墩跑去。
前面是一片白朗朗的沙滩,灼热的阳光不断蒸干沙滩上的水粒。那沙滩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腾起一片尘烟,那尘烟就像是跳跃的光波,总是在何今的前面晃晃悠悠,显得透明而轻盈。浑黄的江水在静静地流淌,让周围显得更加苍白。河对岸的陡壁和九十度的拐弯把这里弄成了一个巨大的回水沱,连沙岸也被冲积成一片巨大的开阔地,渗入的河水把沙滩分割成很多沙墩,这就是船坞般突起的干地。水位低的时候,要修理的旧船都停放在沙墩上,夏末秋初,河水淹没了沙墩,就会把上千吨的船体浮起,工人也必须抢在沙墩被重新淹没之前完成所有的工序。何今远远就听到金属敲击的声音,他两眼盯着四号沙墩,顾不得是水非水,把脚下淌得淅沥哗啦,疯也似的向前奔去。
在四号沙墩上,大船主体的安装已基本完毕,一群油漆工正在处理船舱的防锈工序。五六个工人坐在船舱旁边,满身都是土红色的灰末,蓝色的工装被汗水湿透了,全都变成了污紫的颜色。大马力的风扇吹得工人们撩开了衣服,看到那隆起的胸脯,何今才知道这里全都是女工。他满脸是汗,鞋里是水,跑来的脚步也带着叽叽NBA46NBA46的声音。女工们停住了刚才的说话,好生奇怪地看着他。何今什么也没有说,干脆走过去一个个仔细端详她们的脸。何今看完了才轻声地问:“有人说龚华在这里,这是四号墩吗?”
一个胖墩墩的姑娘挤着眼睛说:“我还以为这个不怕丑的靓哥哥是来找我的哩!”几个姑娘拍打着身上的铁锈粉末,露出白牙全都笑了起来。
另一个姑娘揪住那胖姑娘的脸对何今说:“你幸亏没找她,她脸皮最厚哩!”
后面一个秀气的姑娘回头看了看挂在柱上的闹钟,和蔼地说:“喂,你找华姐吗?她还有七分钟才出来。”
另一个姑娘一本正经地说:“她这一轮正在夹壁里打锈,那里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躺着进去,我们一刻钟轮换一次。她是一号,你要是急,我先去拉她。”
第五部分:故土至死不渝
何今这才看见有五根手指粗的麻绳从船舱洞里牵出来,那麻绳还在动,绳头上都缝了一块有编号的白布。何今忙说:“不急,不急,我在这里等她。”而实际上,当何今一听到龚华在里面心就扑腾腾地跳,别人怎么说话他也听不见了。等他镇定下来又问:“夹壁里肯定很热,你们受得了吗?怎么不用机器?”一个女工说:“我们先用的是机器,华姐要求严,机器还没有人打磨得干净哩。”
另一个女工笑嘻嘻地望着何今说:“你看我们腰上都带了一根麻绳,你猜猜这是干什么用的?”
何今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从舱洞里牵出来的几根绳子,脸上那副好像被人欺负过的样子又露了出来。胖墩墩的女工反而帮他急了,赶忙插嘴说:“那麻绳是救人用的。要是过了一刻钟那麻绳还没有动,要马上进去把她拖出来!”那秀气的女工说:“我们都在里面热昏过,不过龚华身体好,你放心。”
何今虽然也跟着笑了笑,可心里却也有些发紧。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严酷的工作,可以想见,在这样高温的天气里那夹壁里是何等难受,而龚华就在那小小的夹壁里面,忍受着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