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vil-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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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我也不会允许。
尽管我说不清具体为什么。
2。兄弟
3月17日
九龙数码影音制作中心的季泰安先生显然是个大忙人,在收到我的e…mail后只来了outlook的自动回信表示已经收到贵函,不日将复,然后就没有下文。打给泰雅的电话总是只有答录机的声音。只知道2天来他没有在泰雅的生活中出现过,否则泰雅一定会首先让我知道。
生活还是照样继续着。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为了自己的私欲铤而走险、一时冲动滥施暴力或是粗心大意遗害四方,所以我们也总有做不完的工作要做。这几年下来,我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仿佛目睹鲜血和生命的丧失本身就是生活不可或却的一部分,哪一天世界上没有了这种事情世界就会显得虚幻起来。但是,当病理科打电话来叫我去代昏倒的韦小瑞解剖尸体时,我开始担心这个世界是不是太过真实了一点。
我走进位于地下的解剖室门前的长廊,空气中漂浮着福尔马林刺鼻的气味和尸体的甜腥味混合而成的气味,我们戏称为“浓汤”。韦小瑞裹着白大衣,蜷着身体,缩在办公室长凳的一头,脸色苍白如打印机吞入的A4纸。我说:“你看上去好象被汤呛着了。”
“我没事,”他声音小得刚好让我能听见,“没吃午饭,…只是低血糖而已。马上会好起来。你先代我上一会儿好吗?我会来帮你。”
病理科的李斌打了个哈欠:“不管怎样快点继续吧。我还想回去吃晚饭。朱夜你行吗?如果你也昏倒了我该叫谁?倪主任?”
我套上橡皮衣,一边戴手套一边说,“叫你妈。”
“喂!我可不是开玩笑!你看了就知道…”
充耳不闻他的抱怨,我用脚踩下进解剖室的风门开关,门向两边打开,风从头顶吹下。我穿过风幕,进入房间,门在我身后合拢。话筒和喇叭的静电嘶声和中央通风的低咛是宁静的空气里唯一的声音。甜腥气浓郁得另人作呕。我抬头看了看玻璃后面的办公室,低头蜷缩的韦小瑞,身边穿戴全副橡胶衣裤的技术员老王,接着目光落在举手示意做“可以开始”状的李斌身上。我点了点头,伸手揭去塑料布。
死亡有时会以最最意料不到的方式降临。曾经在小报上看到某次想象力大奖赛的冠军是想象和大肥婆做爱被压死。据我的经验,这个男孩的遭遇就其疯狂性可能多少有些类似。
“李斌,小瑞干到哪里了?”
话筒“辟啪”一声,穿来李斌的声音:“只有:男尸,青少年,尸长158公分,尸体不完整,残尸重37。5公斤。剩下的都是你的。”
我骂了一声,开始口述描绘尸体外观。喇叭里传来阿刚辟里啪啦的打字声。一道锋利的切口把男孩从左肩到右下腹斜切成两半,切口整齐。骨断面边缘锐利,隐约可以看到推进痕,似乎是非常强大而锋利的轮锯从他身上推过。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以前,如果恰好低着头,应该可以看见还在颤动的心脏被从大血管上齐根切下,绝望地收缩着,被张力连带着扯出胸膛,撞在他的下巴上。他大张着的嘴里,狂叫的最后一声,是什么呢?因为气管也被切断,当然没有人能听到他真正发出的声音。
从截断的体腔中,漏出大量内脏和肠液,一路上肯定滴滴嗒嗒漏掉了不少,难怪重量减轻了许多。看这体格应该至少有50公斤。重要脏器看来没有什么疾病的表现。但胯部、腿部还有不少螺旋状的浅锯痕,我平静地工作着,一边量一边报数字,包括位置、深浅、长度、是否破坏其他重要血管。
喇叭又“辟啪”一声:“朱夜,想不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在什么中学念书?”
“随便你。”我手上没有停下。
“呵呵…”李斌干笑几声,“唉,这种魔鬼下过手一样的残局只有你这种冷血动物才能收拾。你还真是厉害呀。就要你这样对人没有什么感情的人,才能无论什么工作都能及时高效地做完,主任才会赏识…”
“你记到第几条了?”
“那个…嗨嗨,开开玩笑嘛。别那么总是板着脸好不好?耍酷也得有个分寸嘛。”
隔了一会儿,他接着说:“沈强是54中学的初二学生,今天中午午饭后不顾工作人员的劝阻,和几个同学一起溜进学校附近工地的平台上踢足球,失足坠落敞开的地下室,正掉在运作中的大型台式电锯上…”
我依次取下肝脏、肺、心肌、脊髓的标本,仿佛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他是个私生子,他老妈才31岁。大美女!不过是冷美人,看到儿子的尸体,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让我一眼就想到你呢。唔…我说,现在女孩子喜欢酷的男人,可是温柔的男人永远有市场,比如我啦…啊呀,你有没有听见我在说话?”
“修正一个数字,残余肝脏重量52克,马上改一下。”
他哼哼唧唧地敲打了几下键盘,又说:“我看你和他老妈倒是挺般配的,年纪、表情…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下?再说你也该谈朋友了。喂!不要笑!我说真的!”
“我说,你真的很烦。”我麻利地切断大动脉根部,把完整的心脏摘下,沿右心室切开,“…心脏瓣膜菲薄,弹性好,关闭如常。冠状动脉无明显解剖异常。”
“好啦好啦,记好啦。我说的都是真的么。看看他的脸。挺秀气的男孩。你看了就会明白我说的他老妈是个什么样子的女人了。看一眼嘛。”
“不是现在。”我翻过尸体的头颅,用圆锯切掉头顶部分的骨质,捧出完整的大脑。头部摔伤很轻微,只达皮下,连骨膜血肿也没有。换句话说,他被锯开时应该是完全清醒的。我把尸体的脸翻过来,用力合拢大张的下颌。死去的肌肉冻结在惊恐的位置,非常僵硬。我试了两次,放下手中的头颅,对话筒说:“尸僵4个加(++++)。”
这时,那死去的男孩恰好是侧面对着我。突然我心里悸动了一下:在这个侧面上,男孩眉眼的轮廓有些象泰雅。接着,仿佛是完全真实的感觉,解剖台上躺着的,是裸体的泰雅,有着光洁莹白的皮肤和修长柔韧的身体的、幽怨地看着我的泰雅。我用力眨眨眼,努力驱除心中的幻像。
“哈哈,朱夜,开始了吧?”传来李斌幸灾乐祸的笑声,“快说,我该打电话去叫谁下来?”背景中还有韦小瑞尚带虚弱的声音,好象是声称自己已经恢复可以进来帮忙了。
“结束了!”我说,“初步结论:意外死亡――严重躯体创伤,躯体离断,原因符合台式电锯锯伤。血和内脏标本分好了,化验出来应该没有什么毒素或者致幻剂。”
我把脏污的橡皮衣扔进待洗的铅桶,踩下风门开关走出解剖室去洗手。韦小瑞跟了上来,小声说:“朱夜,和你商量一件事情好不好?”
“恩。”
“我…我怕我今天晚上会需要透透新鲜空气,不能呆在值班室。能不能和你换一个班?”
“随你。”
他无力地笑了笑:“谢谢你,朱夜。”尽管休息了一阵子,他脸色仍然不太好,苍白的面容上,是病态潮红的两颊。他个子不高,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一向深受女同事的关注。我品味着他说过的话,他的语气语调,他的声音,他说话时同样带出的温热的气息。但是,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或者说,对于来自公认相貌迷人的同性的同样语气的同一句话,我心里完全没有感觉。
这很好。非常好。每到这种时候,我对自己是正常男人的评价又肯定了一点。最近,我越来越需要这种感觉。
今天结束得又太晚了,照例错过了食堂开放的时间。不过没有什么可惜的,就算食堂开着,也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我带上值班的拷机,走出大门去对面的小吃店吃馄饨。进了店,我坐在冒着热气的大锅后面,吃着馄饨,饶有兴趣地从一个隐蔽的角落打量我每天上班出入的大门,看“803号”的牌子下面,一个人在和门卫争执,就象普通人边吃晚饭边看夜间新闻。暮色和大锅的水汽模糊了那人的声音,使他变成黑乎乎的一团,勉强看得见他穿着时髦的深色尼龙短风衣和紧身牛仔裤,脚上穿的好象是最近特别流行的军靴。但是他嗓门挺大,隔着马路也能听见。
很快地吃完晚饭,我走回单位。大门已经关闭,只有紧贴门卫室的通道门还开着。为了通过这个必经之路,我用肩膀轻轻推开挡住我路的人,正在和门卫论理的他受到意外的接触,转过头来。就在那一霎那间,我的呼吸几乎停止。
不,那不可能是他。他不会到这里来,他不会那样吵吵嚷嚷地来找我。他没有那么黝黑。他的头发没有那么长,即使有,他也不会梳那样一个拉丁味很重的马尾辫。他不会让新鲜的海水和锯屑的味道留在身上。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没有那么咄咄逼人。
“哈!我不用进去了!”他回头对门卫说,“你也可以不要费心了。”说着,扬手弹了弹不听话地垂落在额前的几绺刘海,对我说:“见你一面可真难啊。”
门卫诧异地望着我。我耸了耸肩,表示歉意,而后示意那人跟我来。
我们沿着单位的围墙,并排地走。不远处的河里,传来驳船的汽笛声。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问,并不指望得到真实的回答。
“哈!那还不容易!”他说,“瞧你看见我那副见了鬼一般的样子。”
“鬼才会不打一声招呼悄悄去人家那里骚扰人家。”
“鬼可以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哪象我辛辛苦苦坐好几小时车,匆匆忙忙来见识威胁我的人,却看到这样一张臭脸。知道吗?如果时间来得及,我倒是想打扮一番,吹吹头发,穿上高档的休闲西装,也许还叼枝玫瑰花什么的,跑到这里来告诉门卫:‘嗨,我的好老公朱夜今天怎么还不回家?又要加班了吗?可不可以让我进去看看他?’”他的最后几句话,声音甜蜜如动画片中的少女。
我停下脚步,盯着他的眼睛,:“你闹够了没有?”
他示威般扬起了头:“嚯,那你喜欢他什么?他不就特别擅长这一套恶心的把戏吗?”
“你并不了解他,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一个人,”我说,“而且我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一丝谐虐的笑浮上他的嘴唇:“说我不了解从小在一起生活了10多年的人?那你倒解释解释看,每隔几天就在另一个特殊行业的男人家里过一整天,连续1年多,非常有规律,这叫什么关系?”
我冷笑一声:“靠小贿赂从公寓的保安那里套消息并不难。只是你的想象力还不如他们。至少他们还曾想到我可能是你哥哥的家政服务员。”
“切!我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管你什么事?”
“不管我什么事,因为我不是执法者。不过我的很多熟人都是。我只不过是你非法获取他人隐私并加以传播的证人。”
“有没有搞错!”他叫道,“他是个男妓!”他的声音如此之大,路过的人纷纷回头诧异地瞟过我们。
“所以你就可以随便威胁他、恐吓他、侮辱他?”我皱着眉头说,“另外,拜托你轻一点,这里是公共场合。”
他咬牙切齿地说:“他是怎么泡上你的?恩?为了找个白道的靠山?上他的味道好吧?而且…”他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似乎在估价我的随身衣物,“是免费享用的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管你对你哥哥抱有什么样的深刻仇恨,以至于用你戴了变态的有色眼镜看待一切,我告诉你,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一个人。如果你看不惯他的生活方式,大可不必去看。你有你的生活圈子,他也有他的生活圈子,你们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地过太平日子。你看呢?”
“这是正式的威胁吗?”他倒退半步,扬起下巴,斜眼看着我。看他的眼神,我知道他绝对不会害怕。
“这只是劝告,”我说,“如果你真的爱你们去世的父母,就该好好想想,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正因为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为什么他不能好好想一想,让他也让我过上正常一点的生活?”他喘着气,仿佛正在和内心的野兽搏斗以免怒气冲天,“他过去的生活圈子中,连一丝一毫他的痕迹也没有留下,完全是不想再让我见到的样子。我知道他还活着,他在干什么,居然是因为一个广告客户把我当成他,约我私下见面,动手动脚。他这算干什么?一开始他就应该知道会把我一起扯进去。如果他还记得我这个兄弟,该不该收敛一点?如果换了你的双胞胎兄弟是个男妓,你的客户也错把你当作他,动手动脚,你会怎么样?”
我平静地说:“我的‘客户’不是尸体、标本就是受伤的或者戴着手铐的人。没有那个可能性。”
“哈!”他讥讽地大笑一声,“你是要为他辩护到底了。”
“你真的不愿意和他在这个世界上和平共处?”
“我宁愿看到他死,不管什么人干的,用什么方法。”
“如果有任何罪行发生,我都不会放过。对我来说,无论凶手是什么人,现场就是现场,尸体就是尸体,真相就是真相。而且,天下没有完美的谋杀,是狐狸总会露尾巴的。今天我值班,不能离开单位太远,否则收不到呼叫。请你记住我的话,因为如果没有意外情况,我是不会再在这种场合用这种口气来对你说这番话的。”
“威胁我的人最后都会后悔!”他冷冷地说,“无论他是谁,背后有什么撑腰。告辞了。”
“请等一下。”
“什么?”
“能不能让我知道你今天一天都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在一起?为什么身上有锯沫的味道?”
他转过身来,眼里复现冷冷的咄咄逼人的目光。我以为他会再度攻击,谁知他璀然一笑,露出孩子般天真可爱的表情:“好吧,负责的法医大人,我这3天都被一帮对摄影一无所知而且极度自以为是的客户拖到海边拍外景。外景地的背景除了大海就是老旧的手工造船作坊,离这里有4个多小时的车程。除了客户和我以外,一起工作的还有3、4个同事,每个人都可以证明我这3天在那个鬼地方忙成什么惨样。怎么样,满意吧?”他歪着头看着我,眼里闪着得意。
我耸耸肩:“没什么,不必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不是正式询问。晚安。”
他一扬头,拉开步子消失在逐渐浓厚的夜色中。
回到单位,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泰雅打电话。手机响了7、8声他才接。背景中声音很嘈杂,象是宴会之类场所。我记得今天不是他上课的日子,也不是在宠物店上班的日子。
“喂?”他的声音,温暖而宁静,隔着话筒听着,仿佛触摸着刚晒过的羽绒被的味道。
“泰雅,是我。”稍微沉默一会儿,“听到你的声音真好呢。”
“为什么哟?”他的声音吃惊中带着淡淡的喜悦,“你好象不是说这种甜蜜的情话的人哦?你怎么了?”
“今天解剖了一具尸体,”我寻找着合适的词汇,希望不要吓到他,“突然觉得有点象你。感觉很不舒服。所以想听到你的声音,知道你还好。”我感觉话筒的那一头,他无声地笑了。我加上一句:“你好吗?”
“我很好。”
平淡到家的语言,现在听来,似乎沙漠中降下的甘霖,完全没有泰安的火爆味。我脱口而出:“那就好…”我沉浸在自己的感觉中,等了好几秒钟都没有再说话。
话筒中传来泰雅的声音:“就这些?”
“啊…今天同事和我调了一个班,明天早上你会在家吗?”
“哦…明天嘛…”
“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我回自己家去。”
“不不不,没关系,你稍微晚点来行不行?就稍微晚一点点?8点半以后,可以吗?”
“那好。再见。”
“再见。”
挂上电话,我冲着窗外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