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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茶马古道和一个白族女人-第1章

小说: 茶马古道和一个白族女人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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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月街,是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件事。  在我的故乡云南大理,每到农历三月十五都有一个盛大的集会——大理三月街。小的时候每到三月街期,我们都要穿上节日的衣裳跟着我的老保姆,坐着小马车从下关去大理古城外赶三月街。  在苍山脚下,一片绿草如茵的缓坡上,帐篷连着帐篷,人欢马叫,草药芳香,在三月街上,我第一次看见了穿各式各样民族服装的人们。来自苍山洱海的白族乡亲是三月街上的主人,每年他们都要在这里购买农具、生活用品和茶叶、药材,同时出售自家的农产品和骡马。从剑川来的白族木匠在三月街上出售精美的木雕门窗,弹着三弦,一边唱着白族民歌,一边卖货。从洱海东岸过来的白族渔民出售鱼虾和各类干果,那些海东女人的头饰特别艳丽。从昆明城里来的汉族人主要是来卖百货的,在他们的帐篷里可以买到上海产的缝纫机和各种棉布、手表、手电筒和文化用品。从大小凉山过来的彝族人披着黑色的察尔瓦披风,到三月街上来卖洋芋和药材,纳西族人也牵着高头大马,背着火枪来参加三月街的赛马大会。从西藏和中甸过来的藏族人,在三月街上搭起一顶顶彩色的帐篷,出售药材、皮毛和虎骨麝香。  最让我惊奇的是骑着大象来卖茶叶的傣族人,他们坐在高高的大象背上,打着白色的包头;牵着大象的人是穿着黑色衣褂,打着红包头的基诺人和哈尼族人(这些民族都是我长大后才慢慢弄明白的)。在三月街上,我也第一次见到穿白色长褂、黑皮肤的孟加拉人和穿长筒裙的缅甸男人,还有把槟榔嚼得满嘴通红的越南妇女……    我没有见过大象十分好奇。第一次在三月街上见到那些骑着大象来卖茶叶的傣族人和牵着大象的基诺人、哈尼人从我面前走过的时候,我就跟在他们后面跑。  老保姆总要叫住我:“大象可不是水牛,它会用鼻子打人,你可千万不要靠近它。”我十分好奇地问老保姆:“这些来卖茶叶和牵大象的人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老保姆说:“他们是从普洱的六大茶山来的山民,他们这些人啊,都是大树茶王生出来的娃娃。”  我惊讶地问:“大树也会生娃娃吗?”  老保姆说:“那是茶叶树,它又高又绿一头钻进云彩里,它们叫大树茶王,是它生出了那些牵着大象来卖茶叶的人。”  从此,我永远地记住了老保姆的这些话。  我总是奇怪,三月街上这么多的人,都是从哪儿来的呢?  老保姆告诉我:“大理人的门前有两条路,一条去缅甸,一条去拉萨。三月街上的这些人就是顺着这两条路来到我们大理的。”  成年之后我才明白,老保姆说的两条路一条是南方丝绸之路(四川成都——云南大姚——楚雄——大理——宝山——瑞丽——缅甸瓦城——仰光),这条道路穿过金沙江,翻越高黎贡山直到缅甸,辐射东南亚各国,自汉唐以来,这条南方丝绸之路也被称作“蜀身毒道”。另一条就是茶马古道(普洱——景东——大理——丽江——中甸——芒康——左贡——昌都——拉萨——噶伦堡),这条路自唐宋年间起,就是中国西南部各民族往来的一条茶马互市之路。大理就处在南方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的交叉点上。  我的老保姆是一个年纪轻轻就守寡的白族老妇,她姓严,是大理喜洲人。她从小没有父母,兄妹三人都在白族巨商永昌祥家帮工,两个哥哥在账房里工作,而她因会绣花和做一手白族的好菜成为严老爷身边的佣人。听她跟我讲,她17岁嫁人,出嫁不到半个月她的男人就给严老爷家赶马,沿着南方丝绸之路去了缅甸,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她的经历让我记住了其中的一条路。  另一条路是我母亲讲的。我母亲的老家是大理鹤庆,她童年的时候经常跟外公到一个叫做松桂的地方去卖骡马。松桂是茶马古道上的一个古驿站,从大理去往西藏拉萨的马帮都要路过这里,在我老家的鹤庆城里,和我外公一样的老人很多是茶马古道上的老藏客。因此,我家门前的两条路构成了我写作《茶马古道》的生活基础。  大理苍山有19座山峰,每一座山峰都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在19座山峰之间,流淌着18条溪水,这些溪水穿过大理坝子,流过古城石桥,灌溉着洱海边绿油油的稻田。  洱海是一个高原湖泊,它明镜般的海水倒映着蔚蓝的天空,海面上行走着白帆点点。美丽的湖光山色云蒸霞蔚,云雾在日月的光辉中变幻成无数美丽的云霞。这些云霞飘在苍山顶上,引动过我儿时的无数梦想。  我总在想,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顺着老保姆和母亲讲过的这两条路走到外面去看看,去看看三月街上见过的那些人,他们的家乡在哪里;去看看那棵大树茶王生出的娃娃们,他们把茶叶种在什么地方。  什么时候我才能长大呢?


大树茶王的子孙们大理三街(图)

大理三街(电视剧《茶马古道》剧照)


大树茶王的子孙们蝴蝶泉边(图)

景宜在蝴蝶泉边


大树茶王的子孙们洱海小普陀岛(图)

洱海小普陀岛


大树茶王的子孙们大理三月好风光(图)

大理三月好风光


大树茶王的子孙们大树茶王的子孙们

  为什么我家门前的大柳树、大青树就不会生娃娃?而那些骑着大象来卖茶叶的傣族人和牵着大象的基诺人、哈尼人,他们真的是大树茶王生出来的孩子吗?我不停地向我的老保姆问这些问题。  我的老保姆虽然是个白族老妇,但她自认为是一个“见过世面”的女人,因为当年她在喜洲严家大院里做佣人,那严家就是云南有名的大茶商,也有人称严家为“大理茶王”。从严家进出的商人、贵客、朋友都吃过我老保姆做的白族佳肴,因此老保姆也就听到了无数关于茶马古道的故事。  她用一半白族话一半汉族话的叙述方式,把这些茶马古道上的奇闻异事讲给我听。她说最早的时候,六大茶山上没有人,只有大树茶王是那里的主人。后来天神感应,让大树茶王生出了那些种茶叶的人。可是,大树茶王生下了它的子孙后就远远地走了,不知走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六大茶山上的茶王树都不是当年生娃娃的那棵大树。所以现在普洱六大茶山上的老百姓还在不停地寻找他们的茶王祖先。那些去六大茶山驮茶叶回来的白族马帮们都会讲这个故事,于是在我童年的梦中就耸立着一棵会生娃娃的大树茶王。  岁月像风,吹着苍山顶上的云朵飘逝而去……  20世纪的90年代中期,我为了拍摄一部纪录片来到普洱六大茶山,终于看见了在我梦境中摇曳了几十年的大树茶王。这时候我的保姆已经辞世20多年了,而她给我讲的那棵会生娃娃的大树就站在我的眼前……  山谷里传来一阵咚咚咚、咣咣咣的芒锣声和敲鼓声,一群群村里的老百姓来山上祭奠大树茶王。望着这些从我面前走过去的各族乡亲,我想起了童年的景象,包白头巾的就是骑着大象来卖茶叶的傣族人,而那些穿黑色衣褂,打红色包头的就是牵着大象的基诺人和哈尼人……  普洱六大茶山每年都要举行祭奠茶树的民俗活动,正好被我们摄制组赶上了。这时候我虽然不是大树茶王生出来的娃娃,但我却带着一种深深的情感跟随着这些祭茶树的队伍慢慢地向高山走去。  在一棵高高的茶王树下,老百姓点起了红香,年长的老者高喊着茶王的名字,用嘹亮的颂歌表达对茶王树的感恩之情。他们将公鸡宰杀,把鲜血洒在地上,把鸡毛粘贴在茶树杆上,然后将公鸡朝天上甩出去,看公鸡落在什么地方,鸡头朝哪个方向,明年他们就要照着这个方向再去寻找茶王树。  一代又一代的六大茶山的子民们年复一年,不停地在寻找茶王。  一位基诺族老人告诉我,现在我们看到的茶王树都不是真正的茶王,茶王生下六大茶山的子孙后就远远地走了。只有公鸡知道他的去向,可是这些公鸡都不中用,每年说的都不一样,今年它把头指向这边,明年它又把头指向另一边,总是让我们找啊找啊,不停地找下去。  我想向前去告诉这位老者,也许我的老保姆知道茶王在哪里,可是她已经离开我们到天堂去了……


大树茶王的子孙们共舞(图)

景宜在云南六大茶山的基诺乡与村民共舞


大树茶王的子孙们作家景宜(图)

作家景宜


大树茶王的子孙们在苗寨(图)

在苗寨采访,穿上苗族服装


大树茶王的子孙们古茶树(图)

云南镇元县九甲家千家寨2700余年的野生古茶树


大树茶王的子孙们小凉山(图)

1994年在小凉山拍摄记录片


大树茶王的子孙们云南著名的茶叶集散地——下关

  苍山19峰的最后一座叫斜阳峰,在斜阳峰山下有一个古城门洞叫龙尾关,是茶马古道上的咽喉之地,从西藏来的马帮或从普洱六大茶山收茶叶回来的白族马帮,都要从这个城门洞穿过,出了龙尾关跨过西洱河上的黑龙桥就进入下关古城了。  大理地区在唐朝的时候称南诏国,宋代开始又叫大理国。我们白族一百二十多万人口,大多数居住在苍山洱海之间。洱海上游的邓川城叫上关,洱海下游的龙尾关叫下关。  下关原来只是一个码头港口,由于它地处南方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的交叉点上,所以历史上就是一个云南最大的茶叶加工集散地。许多白族商人的马帮在春天出发,沿着澜沧江翻过高黎贡山到产茶区,去哈尼族、基诺族、布朗族、佤族、爱尼族的村村寨寨中收购茶叶,然后再用马帮驮到下关城,将散茶制成沱茶、砖茶、七子饼茶等各式各样的茶形。做好后的新茶就由商家雇马请船,顺着金沙江把新茶送到长江沿岸各大城市的茶馆。近百年来,长江沿岸宜宾、成都、重庆、武汉、九江、上海每个城市的著名茶馆年年都飘散着云南茶叶的芬香。另一些茶叶就制成藏区需要的砖茶、饼茶,由纳西族、藏族的马帮驮经丽江、中甸,再顺着茶马古道运到拉萨和许多其他藏区出售。  1941年前后,由于抗日战争,滇缅公路的开通,使下关从一个民族地区的港口码头变成了交通重镇。随之而起的是白族商人和各民族商人在这里开办的各种制茶厂、火柴厂和商铺洋行。由于驼峰航线的美国空军使用了大理云南驿机场,下关古城里又多了许多美国兵和他们喜欢的酒吧、咖啡厅。而苍山脚下的茶叶制造厂里,许许多多的白族妇女成为茶厂的揉茶女工,拥挤在低矮的草棚里,用原始的方法蒸炒茶叶。龙尾关下的西大街也挤满了马店、堆店(堆放货物和马帮寄宿的店号),为了使茶叶适易于长途运输和人背马驮这种方式,就需要用竹箩、笋叶、棕皮之类的材料包装,于是在下关就出现了专门收购这些材料的小商人和编制箩筐的小手工业者,专门负责捡选揉制包装茶叶。要做到防霉、防雨,其工艺技术不亚于茶叶制造的工序。


大树茶王的子孙们传播茶叶的白族人

  喜洲古镇的街道是用石头铺成的。古镇中心有个大牌坊,牌坊下面就是白族巨商严子珍老爷的大宅子。我小的时候常常跟随老保姆回喜洲,就在这个牌坊下跑着玩儿,有时候也闯进那个深宅大院里去捉迷藏,只是不知道这座大宅院的主人怎么会那么有钱,种花的花台还嵌着玉石?飞檐上的龙头有玻璃眼睛?  我的保姆俨然是一个“见过世面”的女人,她总是把喜洲说成“小上海”。因为这个古镇上有四大家族——严、董、杨、尹,这四家大户都是云南的商业巨头,由他们带出来的一批大大小小的商人都住在喜洲古镇上,因此这个古镇就成了我保姆心中的“小上海”。  保姆提到的严子珍老爷,在1903年创立了永昌祥商号,由经营茶叶开始,先是把散装茶做到沱茶的定型化,中间的过渡形式有棒茶、砖茶和饼茶。棒茶是圆棒形的,砖茶是方砖形,饼茶是圆饼形,都是茶叶经过选级揉制、热蒸、紧捏成形的。  大约在1917年左右,沱茶在四川畅销,据说四川出产的茶色和味都不及沱茶,而云南出产的茶叶品种中多选用孟库、凤山茶,还要选用头春尖才能适应要求。特别值得称颂的是,沱茶在西藏的销售特别地稳固,藏族喜欢云南沱茶,远胜于四川的毛茶,甚至占世界茶叶市场优势的印度和锡兰茶在西藏都没有销路。由于地理上和交通条件的限制,从前印度和锡兰的茶商没有在西藏取得市场。云南沱茶运销到西藏,由中甸德钦一路或由康定一路,或由西双版纳绕到缅甸、印度再入藏,都是路程遥远,多年用驮马运输,运费超过了茶叶本身的价值,而藏族同胞还是喜欢吃云南茶。可见在茶叶性能上,云南茶的使用价值必然高过印度、锡兰茶,在英美的词典上,把云南的普洱茶注解为一种药物。  20世纪初,下关成为云南沱茶制造业的中心,除了永昌祥外,先后做沱茶的有复春和、复顺和、复易和、炳春记、茂恒、成昌及川帮宝元通等,形成自由竞争的状态,对沱茶品质的提高有很大的作用。比如,茂恒不惜工本,在原料上力求精美,想夺取永昌祥的市场,就促进了永昌祥沱茶制造商越发精心上进,在推销方式上有竞相赊销的情况,也把市场推广了一步。  我因为写作长篇小说《白族世家》,在古镇上寻访过很多老人,从他们那里我知道了白族商人对传播茶叶起到的重要作用。  杨伯涵爷爷已经80高龄了,他当年是永昌祥驻宜宾分号的副经理,后来,又调任雅安分号当经理。他告诉我,白族商人的茶叶加工厂在四川的雅安和泸定也做得非常大。当时因为四川雅安一带的茶树都是种在田间地角或是海拔不高的山坡上,因此茶味不够酽,藏族人不太喜欢。所以白族商家经常将六大茶山的茶叶顺长江运到宜宾再做加工,或用马帮驮到雅安和泸定的茶厂里,再与四川茶叶合在一起加工成藏族人喜欢的砖茶和沱茶。杨伯涵爷爷是个读书人,具有历史和经济学的渊博知识。他告诉我,云南的茶叶不仅在民族贸易和经济交流当中起重要作用,而且对历朝历代统治阶级治理边疆都有着很重大的意义。  清朝末年,白族大文豪兼政治家赵藩曾经出任西南茶马司主事,专门分管茶马互市。这位主管茶马互市的赵大人,特别明白“以茶治边”的积极作用。所谓“以茶治边”,是历朝历代的统治阶级用茶叶换马匹的方法来统治少数民族,稳固边疆的方法。这种“以茶治边”的政治措施从唐宋元明清到民国都存在。如果西藏、新疆和内蒙的少数民族不听话,皇帝就不卖茶叶给他们(因为这些地方不出产茶叶而游牧民族食用奶制品必须饮茶),也不用茶叶换取他们的马匹,因此茶叶成为稳定边疆的重要经济因素。在赵大人分管茶马互市期间,他懂得了“以茶治边”,用边茶作为民族交往的纽带。得人心者得天下,后来他在成都的武侯祠还留下了一对长联,道出了他的心得。  上联是: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  下联是:不审势则宽严皆误历来治蜀要深思。  这是一条从巩固边疆和茶马互市中总结出来的治国方针和哲学思考。从茶叶到政治,从历史到现实,白族的商人、文豪、政治家都为茶叶的传播付出了自己的努力,撰写了许多传世的华章。


大树茶王的子孙们大理喜洲古镇(图)

大理喜洲古镇


大树茶王的子孙们大理喜洲古镇(图)

大理喜洲古镇


大树茶王的子孙们普洱茶(图)

普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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