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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周作人论日本-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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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骨的思想的特点最明显的一点是对于军人的嫌憎。《凡人崇拜》里第二篇文章题曰《定命》,劈头便云:    
    生在武士的家里,养育在武士风的环境里,可是我从小孩的时候起便很嫌憎军人。    
    后边又云:    
    小时候遇见一位前辈的军官,他大约是尝过哲学的一点味道的吧,很不平地说,俺们是同猪猡一样,因为若干年间用官费养活,便终身被捆在军籍里,被使令服役着。我在旁听到,心想这倒确实如此吧,虽然还年幼心里也很对他同情。那人又曾愤慨地说,某亲王同自己是海军学校的同窗,平等地交际着的,一毕了业某亲王忽然高升,做学生时候那了无隔阂的态度全没有了,好像换了人似的以昂然的态度相对。我又在旁听到,心想这倒确实如此吧。于是我的军人嫌憎的意思更是强固起来了。


第一部分军政之恶(2)

    同文中又有一节云:    
    在须田町的电车交叉点立着一座非常难看相的叫做广濑中佐的海军军人的铜像。我曾写过一篇铜像论,曾说日本人决不可在什么铜像上留下他的尊相。须田町的那个大约是模仿忒拉法耳伽街的纳耳逊像的吧,广濑中佐原比纳耳逊更了不得,铜像这物事自然也是须田町的要比英国更好,总之不论什么比起英国来总是日本为胜,我在那论内说过。只是很对不起的,要那中佐的贵相非在这狭隘热闹之区装出那种呆样子站着不可,这大约也就是象征那名誉战死的事是如何苦恼的吧。同样是立像,楠正成则坐镇于闲静地方,并不受人家的谈论,至于大村则高高地供在有名地方,差不多与世间没交涉。惟有须田町的先生乃一天到晚俯视着种种形相,又被彼等所仰视着,我想那一定是烦得很,而且也一定是苦得很吧。说到忒拉法耳伽街,那是比须田町还要加倍热闹的街市,但是那里的纳耳逊却立在非常高的地方,群众只好远远的仰望,所以不成什么问题。至于吾中佐,则就是家里的小孩见了也要左手向前伸,模仿那用尽力气的姿势,觉得好玩。还有今年四岁的女孩,比她老兄所做的姿势更学得可笑,大约是在中佐之下的兵曹长的样子吧,弯了腰,歪了嘴,用了右手敲着臀部给他看。盖兵曹长的姿势实在是觉得这只手没有地方放似的,所以模仿他的时候除了去拍拍屁股也没法安顿吧。就是在小孩看了,也可见他们感觉那姿态的异像。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中佐的了不得决非纳耳逊呀楠呀大村呀之比。他永久了不得。只看日本国中,至少在东京市的小学校里,把这人当作伟人的标本,讲给学生听,那就可以知道了罢。    
    所以学生们回家来便问父亲为什么不做军人,答说,那岂不是做杀人的生意么?从这边说是杀人,从那边想岂不是被杀的生意么。这种嫌憎军人的意思在日本人里并不能说是绝无,但是写出来的总是极少,所以可以说是难得。广濑中佐名武夫,日俄战争'35'中死于闭塞旅顺之役,一时尊为军神,铜像旧在四叉路中心,大地震后改正道路,已移在附近一横街中,不大招人悯笑矣。前文不记年月,但因此可知当在大正十二年(一九二三)之前也。    
    同书中第四篇曰《卑怯者》,在大地震一年后追记旧事,有关于谣传朝鲜人作乱,因此有许多朝鲜人(中国人亦有好些在内)被杀害的事'36'一节云:    
    关于朝鲜人事件是怎么一回事,我一点儿都不明白。有人说这是因为交通不完备所以发生那样事情,不过照我的意思说来,觉得这正因为交通完备的缘故所以才会有那样事情。假如那所谓流言蜚语真是出于自然的,那么倒是一种有意思的现象,从什么心理学社会学各方面都有调查研究的价值,可是不曾听说有谁去做这样的事。无论谁都怕摸身上长的毒疮似的在避开不说,这却是很奇怪。不过如由我来说,那么这起火的根源也并不是完全不能知道。那个事件是九月二日夜发生的事,我还听说同日同时刻在桦太岛方面也传出同样的流言。恐怕桦太是不确的也未可知,总之同日同时那种流言似乎传到很有点出于意外的地方去。无论如何,他总有着不可思议的传播力。依据昨今所传闻,说是陆军曾竭力设法打消那朝鲜人作乱的流言云云。的确照例陆军的好意是足多的了。可是去年当时,我直接听到那流言,却是都从与陆军有关系的人的嘴里出来的。    
    大地震时还有一件丑恶绝伦的事,即是宪兵大尉甘粕某杀害大杉荣夫妇及其外甥一案,集中也有一篇文章讲到,却是书信形式,题曰《寄在地界的大杉君书》。这篇文章我这回又反复读了两遍,觉得不能摘译,只好重复放下。如要摘译,可选的部分太多,我这小文里容不下,一也。其二是不容易译,书中切责日本军宪,自然表面仍以幽默与游戏出之,而令读者不觉切齿或酸鼻,不佞病后体弱,尚无此传述的力量也。我读此文,数次想到斯威夫德上人,心生钦仰,关于大地震时二大不人道事件,不佞孤陋寡闻未尝记得有何文人写出如此含有义愤的文章,故三年前在东京山水楼饭店见到户川先生,单独口头致敬崇之词,形迹虽只是客套,意思则原是真实耳。


第一部分军政之恶(3)

    上面所引多是偏于内容的,现在再从永井荷风所著《东京散策记》中另外引用一节,原在第八章《空地》中的:    
    户川秋骨君在《依然之记》中有一章曰《霜天的户山之原》。户山之原是旧尾州侯别庄的原址,那有名的庭园毁坏了变作户山陆军学校,附近便成为广漠的打靶场。这一带属于丰多摩郡,近几年前还是杜鹃花的名胜地,每年人家稠密起来,已经变成所谓郊外的新开路,可是只有那打靶场还依然是原来的样子。秋骨君曰:“户山之原是在东京近郊很少有的广大的地面。从目白的里边直到巢鸭泷之川一面平野,差不多还保留着很广阔的武藏野的风致。但是这平野大抵都已加过耒耜,已是耕种得好好的田地了,因此虽有田园之趣而野趣则至为缺乏。若户山之原,虽说是原,却也有多少高下,有好些树木。大虽是不大,亦有乔木聚生,成为丛林的地方。而且在此地一点都不曾加过人工,全是照着那自然的原样。假如有人愿意知道一点当初武藏野的风致,那么自当求之于此处吧。高下不平的广大的地面上一片全是杂草遮盖着,春天采摘野菜,适于儿女的自由游戏,秋天可任雅人的随意散步。不问四季什么时候,学绘画的学生携带画布,到处描写自然物色,几无间断。这真是自然之一大公园,最健全的游览地,其自然与野趣全然在郊外其他地方所不能求得者也。在今日形势之下,苟有余地则即其处兴建筑,不然亦必加耒耜,无所踌躇。可是在大久保近傍何以还会留存着这样几乎还是自然原状的平野的呢?很奇怪,此实为俗中之俗的陆军之所赐也。户山之原乃是陆军的用地。其一部分为户山学校的打靶场,其一部分作练兵场使用。但是其大部分差不多是无用之地似的,一任市民或村民之蹂躏。骑马的兵士在大久保柏木的小路上列队驰骤,那是很讨厌的事,不,不是讨厌,是叫人生气的。把天下的公路像是他所有似的霸占了,还显出意气轩昂的样子,这是吾辈平民所甚感觉不愉快的。可是这给予不愉快的大机关却又在户山之原把古昔的武藏野给我们保留着。想起来时觉得世上真是不思议地互相补偿,一利一害,不觉更是深切地有感于应报之说了。”    
    这里虽然也仍说到军人,不过重要的还是在于谈户山之原,可以算作他这类文章的样本。永井原书成于大正四年(一九一五),此文的著作当在其前,《依然之记》我未曾见,大约是在《文鸟》集中吧,但《户山之原》一篇也收在《乐天地狱》中。秋骨的书我只有这几册:    
    一、《凡人崇拜》,一九二六。    
    二、《乐天地狱》,一九二九。    
    三、《英文学笔录》,一九三一。    
    四、《自然、多心、旅行》,同上。    
    五、《都会情景》,一九三三。    
    六、《自画像》,一九三五。    
    这里所介绍的只是一点,俟有机会当再来谈,或是选择一二小文,不过此事大难耳。    
    (廿六年二月廿三日于北平)    
    


第一部分大和魂与孝道(1)

    在《岩波文库》里得到一本中勘助(Naka kansuke)的小说《银茶匙》(Ginno saji),很是喜欢。这部小说的名字我早知道,但是没有地方去找。在铃木敏也所著文艺论抄《废园杂草》中有一篇《描写儿童的近代小说》,是大正十一年(1922)暑期讲习会对小学教员所讲的,第六节曰《幼时的影》,这里边说到《银茶匙》,略述梗概之后又特别引了后篇的两节,说是教员们应当仔细玩味的部分。铃木氏云:    
    现今教育多注全力于建立一种偶像,致忘却真实的生命,或过于拘泥形式,反不明了本体在于那边,这些实是太频繁地在发生的问题。总之那珂氏(案此系发表当时著者的笔名,读音与“中”相同。)这部著作是描写儿童的近代小说中最佳的一种,假如读儿童心理学为现在教员诸君所必需,那么为得以把握住了活的心灵之现实相去接触,我想劝大家读这《银茶匙》。    
    但是《银茶匙》我在以前一直未能找到,因为这原来是登在东京《朝日新闻》上的,后来大约也出过单行本,我却全不清楚。关于中勘助这人我们也不大知道,椐岩波本和哲郎的解说云;    
    中氏在青年时代爱读诗歌,对于散文是不一顾视的。最初在大学的英文学科,后转入国文学科毕业。其时在日本正值自然主义的文学勃兴,一方面又是夏目漱石开始作家活动的时候。但中氏毫不受到这两方面的影响,其志愿在于以诗的形式表现其所独有的世界,而能刺激鼓动如此创作欲的力量在两者均无有也。中氏于是保守其自己独特的世界,苦心思索如何乃能以诗的形式表现出来。可是末了终于断念,以现代日本语写长诗是不可能的事,渐渐执笔写散文,虽然最初仿佛还感着委屈的样子。这样成功的作品第一部便是《银茶匙》的前编。时为明治四十五年(1912)之夏,在信州野尻湖畔所写,著者年二十七岁。    
    最初认识这作品的价值的是夏目漱石氏。漱石指出这作品描写小孩的世界得未曾有,又说描写整洁而细致,文字虽非常雕琢却不可思议地无伤于真实,文章声调很好,甚致赞美。第二年因了漱石的推荐,这篇小说便在东京《朝日新闻》上揭载出来。在当时把这作品那么高的评价的人除漱石外大约没有吧。但是现在想起来,漱石的作品鉴识眼光确实是很透彻的。    
    《银茶匙》的后篇是大正二年(1913)之夏在比睿山上所写。漱石看了比前篇还要高的评价,不久也在同一新闻上揭载出来了。    
    查《漱石全集》第十三卷“续书简集”中有几封信给中氏的,其中两三封关于他的小说,觉得颇有意思,如大正二年三月二十一日信云:    
    来书诵悉。作者名字以中勘助为最上,但如不方便,亦无可如何。那迦,奈迦,或勘助,何如乎?鄙人之小说久不结束,自以为苦,且对兄亦甚抱歉,大抵来月可以登出亦未可料。稿费一节虽尚未商及,鄙人居中说合,当可有相当报酬,唯因系无名氏故,无论如何佳妙,恐未能十分多给,此则亦希预先了知者耳。    
    又大正三年十月二十七日信云:    
    病已愈,请勿念。前日昨日已将大稿读毕,觉得甚有意思。不过以普通小说论,缺少事件,俗物或不赞赏亦未可知。我却很喜欢,特别是在病后,又因为多看油腻的所谓小说有点食伤了,所以非常觉得愉快。虽然是与自己隔离的,却又仿佛很是密合,感到高兴亲近。坏地方自然也有,那只是世俗所云微疵罢了。喜欢那样性质的东西的人恐怕很少,我也因此更表示同情与尊敬。原稿暂寄存,还是送还,任凭尊便。草草不一。    
    这一封信大约是讲别的作品的,但是批评总也可以拿来应用。中氏是这样一个古怪的人,他不受前人的影响,也不管现在的流行,只用了自己的眼来看,自己的心来感受,写了也不多发表,所以在文坛上几乎没有地位,查《日本文学大辞典》就不见他的姓名,可是他有独自的境界,非别人所能侵犯。和氏说得好:    
    著者对于自己的世界以外什么地方都不一看,何况文坛的运动,那简直是风马牛了。因此他的作品也就不会跟了运动的转移而变为陈旧的东西,这二十五年前所作的《银茶匙》在现今的文坛上拿了出来因此也依然不会失却其新鲜味也。    
    《银茶匙》前篇五十三章,后篇二十二章,都是写小学时代的儿童生活的,好的地方太多了,不容易挑选介绍,今姑且照铃木氏所说,把那两节抄译出来。这都在后篇里,其一是第二章云——


第一部分大和魂与孝道(2)

    那时战争开始(案即甲午年中日之战)以来,同伴的谈话整天都是什么大和魂与半边和尚(案此为骂中国人的话)了。而且连先生也加在一起,简直用了嗾狗的态度,说起什么便又拉上大和魂与半边和尚去。这些使我觉得真真厌恶,很不愉快。先生关于豫让'38'或比干'39'的故事半声也不响了,永远不断的讲什么元寇和朝鲜征伐的事情。还有唱歌也单教唱杀风景的战争歌,又叫人做那毫无趣味的体操似的跳舞。大家都发了狠,好像眼前就有不共戴天的半边和尚攻上来的样子,耸着肩,撑着肘,鞋底的皮也要破了似的踹着脚,在蓬蓬上卷的尘土中,不顾节调高声怒号。我心里仿佛觉得羞与此辈为伍似的,便故意比他们更响的歌唱。本来是很狭小的运动,这时碰来碰去差不多全是加藤清正'40'和北条时宗'41',懦弱的都被当作半边和尚,都砍了头。在街上走时,所有卖花纸的店里早已不见什么千代纸'42'或百囡囡等了,到处都只挂着炮弹炸开的龌龊的图画。凡耳目所遇到的东西无一不使我要生起气来,有一回大家聚在一处,根据了传闻的谣言乱讲可怕的战争谈,我提出与他们相反的意见,说结局日本终要输给支那吧。这个想不到的大胆的预言使得他们暂时互相对看,没有话说,过了一会儿那虽可笑却亦可佩服的敌忾心渐渐增长,至于无视组长的权威,一个家伙夸张地叫道:    
    “啊呀啊呀,不该呀不该!”    
    另一个人捏了拳头在鼻尖上来擦了一下。又一个人学了先生的样子说道:    
    “对不起,日本人是有大和魂的。”    
    我用了更大的反感与确信,单独地担当他们的攻击,又坚决地说道:    
    “一定输,一定输!”    
    我在这喧扰的中间坐着,用尽所有的智慧,打破对方的缺少根据的议论。同伴的多数连新闻也不跳着看,万国地图不曾翻过,《史记》与《十八史略》的故事也不曾听见过。所以终于被我难倒,很不愿意的只好闭住嘴了,可是郁愤并不就此消失,到了下一点钟他们告诉先生道:    
    “先生,某人说日本要输!”    
    先生照例用那副得意相说:“日本人是有大和魂的。”于是又照平常破口大骂支那人。这在我听了好像是骂着我的样子,心里按纳不下,便说:    
    “先生,日本人如有大和魂,那么支那人也有支那魂吧。日本如有加藤清正和北条时宗,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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