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在夏日里的泪-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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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念小影瞪大了眼睛，“那不是你同学家吗？”
“那个……”陆小也快速地罗列理由，“我和江曦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把他家当自己家的。”
“小也……”正好到门口的陆凯其看见儿子，激动地喊了一声。
夜幕把陆凯其的身影衬托成一种孤独而又伤感的所在，陆小也的眼睛一片潮湿，对走在旁边的女生说：
“你过那边等我，我一会就过去。”
念小影抬头看了一眼几步外的中年男子，点了点头顺从地走开。
“爸，你回来了。”陆小也尴尬地说。
“恩……在外面还好吗？”
“挺好，爸，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还好……你什么时候搬回来？”
“租的房子离工作的地方近，方便一些。”
“回来了还要走吗？”
“……”
空气里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沉闷渐渐扩散开来。
“那我先进去了。”陆凯其淡漠地说。
“父子间的对话客套到这种地步，真是个悲伤的阴喻。”陆小也自嘲地想。
十几米开外的树下，念小影担心地看着陆小也，傍晚的满天霞光把她笼罩在一层淡漠的红色里。
“念小影，不好意思。正好碰见江曦的爸爸，说了几句话。”笑容明媚得让人想到正午灿烂的阳光。
看着陆小也那样明媚的笑容，对他的担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念小影轻松地说：
“没事，几分钟而已。你今天真的帮了我很多。”
“那把欠我的都记下，以后有机会要还的。”说出来，连陆小也自己也吓了一跳。
女生也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迟钝地说：
“你以后有什么事找我帮忙，我一定会帮你。”
陆小也看着女生，认真地说：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约定。”
“好啊！”念小影的嘴角被牵起来形成一个僵硬的弧度。
陆小也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快乐像小溪一样在他心里流淌。那一刻，他忘了他有一个叫向南飘的女朋友，忘了念小影是他女朋友的好朋友，忘了他给南飘的所有承诺……他只觉得周围一片云淡风清，世界被眼前的女孩照得一片光亮。
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1）
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1）
我们一个像夏天
一个像秋天
却总能把
冬天变成了春天
——BY 范玮琪 《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
浅浅的一弯银月挂在苍穹上，天边的静谧汹涌地落下来。街道两边的路灯渐次亮了起来，男生和女生的影子横躺在地上，被灯光无限拉长。
“念小影，讲一下你和南飘两个人的故事吧。”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上次在医院里就觉得你们之间一定有非同一般的故事。”
“我和南飘真的是最最最好的朋友。”女生的眼睛里滑过无限温柔的光。
故事开始的那一年。
喧闹的城市里，我守望着我的白色村落；寂寞的村庄里，一个叫向小艾的女孩守望着她长满鸢尾花的黑色山坡和她悠长悠长的孤独。
那年夏天，姥姥得了很严重的病，爸爸妈妈带我去姥姥家照顾姥姥。
那是我懂事以后第一次去姥姥家。
姥姥家离海很近。有一次，我在姥姥家的庭院里玩，不知怎么就跑到了海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海，尽管当时还很小，可还是被看到的景象吸引住了。因为是很偏僻的小城镇，海边很宁静，海水几乎是透明的蓝，天空恍若一条狭长的蓝色溪流，放眼望去，天空和海面延伸成一个平面的无边无际的蓝。海面上时不时地滚过几个波浪，恍若盛开着的巨大的蓝色花瓣。
我一个人在海边捡了很多贝壳。
“奥，我最喜欢那种薄薄的，上面有轻微褶皱的白色透明的小贝壳。真的很漂亮。”语气干净。
我在海滩上堆了一个金色的城堡，还把那些贝壳排列在城堡周围。
太阳落山了，地皮渐渐发黑的时候，我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找不到回家的路。
就在我吓得大哭不止时，一个女孩突然走到了我面前。她穿着一套红底白花的的确凉衣裤，脚上套一双红色的塑料凉鞋，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沾满了泥土，像魔法书里的小女巫。
她肆无忌惮地盯着我看，然后踮起脚尖附在我耳边小声说：“……”
陆小也紧张地等着下文，女生突然停下来，问：
“陆小也，你猜她当时说什么？”
“你快点往下说吧，不要这么吊人口味。”陆小也抱怨女生。
她说：“海的左岸是天堂，海的右岸是地狱。”
我看着她脏兮兮的脸，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举起沾满泪水的手，努力想要帮她擦掉脸上的泥土，她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像受到很大鼓舞似地说：
“我叫向小艾，我知道你叫念小影。你为什么哭啊？”
我当时很好奇，睁大眼睛问她：
“向小艾，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看着我笑了，笑容里有清冽的芬芳，说：“这是个秘密。”
女生朝着陆小也微笑，整齐洁白的牙齿反光、刺眼。
“后来我才知道，我到姥姥家的那些天里，她每天都会站在姥姥家门外看我一个人玩，偷偷地跟在我身后。那天也是，她一直在远处看了我很久。”
“她为什么不跟你一起玩？”
女生挠了挠头，羞涩地说：
“她傻。她说她看见我的第一眼，我穿着洁白的公主裙，白色系带的蕾丝鞋子，与美少女战士水冰月一样长的头发扎成两个精致的辫子，脸上的笑容温润如玉，让她误以为我是童话故事里的小天使，而她只是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所以不敢突兀地跟我说话，只好偷偷跟着我。”
“……”陆小也渐渐分不清念小影和他梦里的女生，到底谁是谁。
我抬起手擦了擦流成沟壑的泪水，害怕地说：“我找不到姥姥家了，也找不到爸爸妈妈了。”
她把脏兮兮的小手放在我面前，执拗而又坚持道：“我会把你带到左岸的。”
我想也没想就把手放进了她的手里，仿佛她就是我那一刻的天使。
女生沉醉在温暖的回忆里，把白皙的手伸到了胸前，仿佛他的面前真的有一只手，等着她把手放进去。
陆小也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被一片温暖拘囿，潜意识里伸出一只手放在了女生胸前。然后，一只纤细、柔软而又美丽的专属于弹钢琴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他把那只手紧紧地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手指间有若有若无的疼惜。
女生没有发觉，接着讲了下去。
她命令我闭上眼睛，然后牵着我的手走。
停下来的时候，睁开眼我就真的到了姥姥家门口。
终于被汽车的鸣笛声拉回现实的世界里，女生慌忙抽出了手，低头说：
“对不起，我太投入了。”
“啊……”陆小也的脸也涨得通红，“是我听得太投入了，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女生依然低着头，双手无措地抓着裙带。
“向小艾应该是南飘以前的名字吧？”陆小也岔开话题。
“恩。”
女生又继续讲了下去。
那些日子，我整天和南飘混在一起疯玩。直到有一天，我跟着她打架被我爸爸妈妈发现了。
“南飘小的时候可爱打架了，总是和那些男孩子扭打在一起。”
我每天都跟在她身后，她打架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拼命为她加油。
“陆小也，后来我才知道，她打架只是试图告别孤单的影子，宣泄她心里不断生长的恨。
女生的眼睛里有悲伤穿堂而过。
“我不了解她的童年，她从来不说。”
“陆小也，有时候我真的恨透了这个世界，不管是向小艾，还是向南飘，它都从未珍惜过她，”女生的声音渐渐变地哽咽，“她两岁的时候，她的妈妈和另一个男人拿走了她爸爸公司所有的流动资金，永远地抛弃了她；在她五岁的时候，她爸爸抛下她远走他乡，再也没有音信，从此只剩下她和奶奶相依为命。那个小城镇里封建思想浓重，她从小就被所有人称为‘扫把星’，她奶奶也会经常打她、咒骂她，镇里的人都会避开她，连小孩子们也只会欺负她，他们肆意地践踏着她的世界里仅有的一点美好。”
女生的睫毛很长很温柔地覆盖在眼睛上面，被眼睛里渗出的细密的泪水粘在眼帘上。
“也许我和她都是相同的孩子，”陆小也的声音里有汹涌的悲哀，“所以惺惺相怜。”
“对不起，”女生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让你想起那些痛苦的过往。”
“没什么。”陆小也拉扯着嘴角，形成一个微笑，“你接着讲吧。”
那天，我和南飘蹲在海边，想象着海的对面会是什么样的景象。突然一群男孩子跑过来，把抓在手里的石子撒在水里，激起的水点溅了我一身，南飘跑过去和他们扭打在一起。
我和往常一样。依然站在旁边大声地喊加油，直到我发现她根本打不过那几个男孩。
看见她被他们打倒在地上，头破血流，我当时吓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想一定不能让我的小女巫死掉。于是我跑过去帮她，根本没有想到我压根就不会打架。从小我就习惯了站在洛小光哥哥的身后，在他为我构筑的王国里作骄傲的公主。
结果可想而知，我非但没帮上她，还害我们两个人都被打得很惨。
“你可不可以讲一下你和洛小光的故事？”说出来才发觉自己很失礼，陆小也连忙遮掩，“我就是有一点点好奇，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半晌，女生幽幽地说，“只是一个关于承诺与等待的故事，但光与影会永远在一起，这是我始终坚信的。”
女生的声音很轻，但很执拗。
遥远的地方有群鸟峰鸣的声音。刺耳。遥远。
陆小也感觉心里面没来由地沉沉得，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
女生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回到姥姥家，爸爸妈妈看见我满身是血吓坏了，然后就知道我每天是跟着向小艾一起疯玩。那时姥姥的病也基本上痊愈了，第二天我就被爸爸妈妈带回了家。我和南飘都没来得及告别。
大概是那年的十二月，我收到了南飘从小镇寄来的第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念小影，
woyaohenizuoyongyuandehaopengyou；banidaidaozuoan。——向小艾。
你知道吗？当时我们都只上一年级，她的学习又很差，那封信除了我跟她的名字，其他字都是用汉语拼音拼出来的，真的好傻啊！
当天我就给南飘回了信，信上也只有一句话：小女巫，我也要和你做永远的好朋友，让你挥不动的翅膀变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你的魔法世界里翱翔。——念小影。
“后来南飘骂我干吗不用汉语拼音拼，害她查了好久的字典才读明白我的信。”笑容姹紫嫣红。
陆小也随着女生笑。笑容像是长上了翅膀，在夏天傍晚潮湿的街道上振翅高飞。
从那以后，我和南飘经常写信。信里通常都只有一两句话，而且还很无聊呢。
但我一直都很珍惜她写给我的信，那些信被我珍藏到现在。因为我知道，每次写信花的一元钱都是南飘一毛一毛攒下来的。为了省一毛钱，她可以多跑几公里的路去给奶奶打酱油；为了省一毛钱，她会咽着口水眼巴巴地盯着别的小孩吃冰糕；为了省一毛钱，她可以捡别人用过的铅笔头继续用。
“你们俩都是那样好的女孩。“汽车的鸣笛声淹没了陆小也的声音。
我跟南飘是在十岁那年断了联系的。
那年，唯一与她相依为命的奶奶死了，她再也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被送到了孤儿院。在那里，她不能做想做的事情，每天要做什么都被排得满满当当。
我连续给她写了很多封信，但都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后来就再也没有写过。
再后来，我升进了中学，我们两个人都不知道对方的联系方式了。
我以为我们就那样错过了，像所有童话故事的情节：小女巫和小天使不可能成为好朋友。
十五岁那年中考结束，我爸爸妈妈去了墨尔本。有一次，我一个人在街上到处溜达，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到了一个阴暗、逼仄的巷子里。我当时很害怕，急着到处找出口，却在巷子里发现一家名叫“光影”的酒吧，我想都没想就走了进去。
然后，我看见了站在潮湿腐烂的木质舞台上唱歌的女孩：她穿着苍白的吊带裙子，像是一尊残缺的布娃娃，一碰就会碎。她唱歌并不好听，但是声音柔软潮湿，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撕心裂肺的痛。
我选了一个拐角的位置坐下，听她唱着唱着就哭了起来，酒吧里所有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台上唱歌的女孩踩得台阶咯吱咯吱地响，走下舞台来到了我面前，笑容和声音都苍白无力。
“小天使。”
我当时没有丝毫的震惊，淡然地叫了一声：
“小女巫。”
真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好象我们从不曾分开，好象我们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陆小也想象着当时的情景。
——两个八年不见的小女孩，她们都由不谙世事的七岁小丫头长成了十五岁的大女生，彼此的容貌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她们依然一眼就认出了对方，像从未分开过的老朋友一样打招呼。
她，笑容和声音都苍白无力。
小天使。
她，没有一丝震惊。
小女巫。
陆小也的心情绝非一个震撼可以形容的。
然后，我们俩像老朋友一样交谈。她告诉我她十四岁从孤儿院逃了出来。，然后打工赚钱，买了一张火车票到了我的城市；她告诉我她一直相信我不曾忘记她，所以她就挥动着翅膀来找我；她告诉我小摊上的东西也可以吃，不会闹肚子的……
再然后，我忘了从记事起就接受的小摊上的东西不可以吃的教导，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去吃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