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非正常生活_洪晃-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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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着我的手到中央公园里的动物园去了,在那儿我能亲手喂羊、喂马。等我们回来,同学都吃完了,我也把事情忘了。回家的时候班主任又过来问我玩得开心吗?我说开心,她笑着说:“明白了吧,开心跟钱没关系,得自己找乐子。”
1995年我去美国最有名的高盛投资银行应聘考试,有一个比我小七八岁的资深副产品交割员死活看不上我,理由是我没有“饥饿感”,就是说我对钱的欲望不够旺盛,使我立刻意识到我十二岁时班主任把我带坏了,十五分钟动物园就让我一生没有了饥饿感。到末了,高盛真的没要我,就是因为我不饿。
现在想想当年小时候洋插队,一半是童话,一半是噩梦。可惜的是我们去了四个孩子,只有一个现在在外交部做事,其他的又都跑出去移民了,国家钱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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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小。说。txt天。堂
上一代交给我一些我不想要的东西(一)
我29岁生日那一天,一个人在纽约,早上起来有了个突发奇想,我要和我已经离异多年的父母在一个房间里吃一顿饭。
算一算,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在一个空间看见他们两个人了。他们分开的时候我太小,我几乎记不得任何只有我们三个人的场景。那天,我有点预感我和陈凯歌的婚姻不可能维持下去,我特别想叫我的父母都坐在我面前,和所有其他家庭一样,安慰他们的女儿,告诉我,我这辈子还是会找到我爱,也爱我的人。
我请他们两人一周后到我这里吃晚饭,但是没有说明任何理由,装着是闹着玩的事,结果是阴错阳差,他们两个都觉得这样不好玩,我也没有办法再找回去说,我又要离婚了,来陪我说说话吧,所以这顿饭就没吃。
我至今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能跟我父母直说:“我又要离婚了,来陪我说说话吧。”
离开纽约之前,我决定去看一个心理学大夫,这不是有病的行为,在纽约几乎每个正常人都得看心理学家。我那时候在德国金属公司工作,人事部经理是我的朋友,她知道我要调回中国之前跟我说:“你有一千多块钱的心理学治疗从来没有报过。”我就本着中、美、德通用的“不用白不用”精神去看了一个心理学大夫。
我是被这个心理医生“挤”进来的一个正常人,他实在太忙。纽约正常人太多。
我坐在他办公室外期待着我能狂说我自己的45分钟。
在我之前,一个西服革履的男人昂首挺胸地跨入医生的办公室,浑身充满了只有投资银行家才有的“宇宙主宰者”感觉。半个钟头以后,这个人擦着眼泪、缩着背从里面走出来,变了个人。我想:“心理大夫真是神仙。该我喽。”
我很失望这个大夫没有我电影里老看见的可以让病人躺着说话的那种长沙发。
我被安置在一张单人沙发里面,虽然很舒服,但是还是没有达到我的期望值。
“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个办公室吗?”大夫问。
“我又要离婚,有点不知道我为什么维持不了婚姻。”
“你多大了?”“29岁。”“这是你第几次婚姻?”“第二次。”“嗯。”大夫好像感觉到我的困惑了,“我们先说说你的家庭吧,你爸爸妈妈是……”
“我爸爸妈妈也离婚了。”
“啊,”大夫记了个笔记,“那他们的父母哪?”
“我的外祖父有三个老婆,第一个是个知识分子,他们过不到一起,所以就分开了,有三个孩子,一个自杀了,一个疯了,还有一个也是半疯,他认为希特勒还活着,而且藏在中国。”
大夫看了我一眼:“是同时有三个老婆?”
“是”。“在哪儿?”
“在中国。”我心里说,你做梦吧你,你没戏,在纽约娶三个媳妇。
他好像看出来我想什么了。“我觉得一个就够受的,你的外公真不是凡人。第二个老婆呐?”他问。
“第二个老婆是我的外婆,带我长大,但是好像原来是青楼里的,我妈妈是抱来的,因为我外婆不能生孩子。”
我看了大夫一眼,他开始疯狂地记笔记。“第三个老婆原来是一个上海黑手党青红帮的头头杜月笙的情人,我外公是黑手党的律师,他们在重庆的时候互相换了情人。我到十二岁才第一次见到他。”
mpanel(1);大夫还在写,头也没抬:“接着说。”
“我爸爸的爸爸有两个老婆,但是我才三岁的时候他们就过世了,我爸爸有七个兄弟姐妹是同父同母,还有四个是同父异母。”我看了大夫一眼,他还在狂记“我爸爸和我妈妈在我九岁那年分开了,我妈妈后来的丈夫是中国前外交部长,我爸爸后来的老婆是个美女演员,有金花的称号”。
“你妈妈的亲生母亲你见过吗?”大夫问我。
“噢,对了,”我在他的提醒下想起来,“我妈妈的亲生母亲是原来上海的交际花,外号叫‘康克林西施’,我妈妈是私生女,所以让别人领走了。后来这个漂亮女人又嫁了人,而且有四五个孩子。”
大夫摸了一下头上的汗珠,我头一次看见写字也能让人出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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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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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代交给我一些我不想要的东西(一)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他问。“有一年大地震,地震第二天瓢泼大雨,我妈让我去火车站接‘外婆’,可是那年我外婆已经死了六年了,还说我有一个表哥叫平平,一个表妹叫罐罐,他们会在火车站的大钟下面等我。我以为我妈给震糊涂了,家里瓶瓶罐罐碎多了,就说胡话了。我说我不去,下这么大雨,接个死了六年的外婆,还要在大钟底下找瓶瓶罐罐,这纯属瞎胡闹。我妈说,你别闹,快去吧,别让你外婆等。”
“后来呢?”
“后来我就去了,大钟下面瓶瓶罐罐举着伞,见了我就喊我小名,看样子认识我。”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进了火车站,接到了一个有严重风湿关节炎的老太太。”
“然后哪?”“然后就回家了。”
“她漂亮吗?”大夫已经不记笔记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明明是我给他说故事来了,为什么还得付他200 美元?!
“不漂亮。”“一点都不漂亮?”
“可能年轻时候还行吧,看得出来有点妖气。”我不在乎地说。
“你不喜欢她?”他试探道。“谈不上。我不认识她。”我说。“我听出来你不喜欢她。”他坚持道。“那就不喜欢吧,她也不喜欢我,她不是我外婆。”
“你父母什么时候离婚的?”他改了话题。
“我12岁的时候。”“你怎么想这件事情?”
“大概是应该的吧,我的记忆中没有他们在一起高高兴兴的时候,都是在吵架。”
我开始有点难受,头一次意识到,我父母离婚是我不喜欢谈论的一个事情。
“你父母后来又结婚了吗?”大夫问。
“我妈嫁了外交部长,我爸娶了一个大美妞电影演员。”我回答道。
大夫看了看我,说:“你不是在编故事吧?”
我笑了,有点觉得这个大夫怪可怜的,像我这么乱七八糟的人连纽约都是少见的。我摇摇头,继续给他讲:“我12岁就被送到美国来了,16岁被送回去,因为我妈和她的丈夫下台了,被办了学习班。”
“什么叫学习班?”大夫问。“就是被软禁了。”我解释。
大夫又吃了一惊。“中国下台的部长都被软禁吗?那你怎么办?”
“现在不,但是那时候软禁就算是照顾了,有好多都在监狱里面。”我不知道如何向大夫解释当时中国的政治斗争和其株连九族的可怕特征,这故事太复杂了。
“就这么说吧,”我把事情简单化了一下,“我两年没见到我妈。”
“那你父亲呢?”
“我爸又找了个老婆,跟我合不来。”我叹了口气,这些都是我最头痛讲的事情,但是既然来了,还付了钱,就说吧。“我那时候挺惨的,我的老师提醒我,我大概不可能上大学,因为在中国上大学需要有比较干净的政治背景,我的一个亲戚告诉我,我后妈已经发话,就是我考进大学,她也不愿意让我爸出这份钱。我就一气之下没在中国上大学,去工作了。”
mpanel(1);“你最难受的时候是什么?”“我最难受的时候是我16岁刚从纽约回到北京的时候。正好是冬天,又是春节,但是我父母都不在身边,只有一些在我们家看着我继父的人,大年三十让我去给他们买菜,把我关在外面,差点没冻死。”
“那时候你最想谁?”
“最想我外婆。”我觉得嗓子眼有点堵,难受。
“你想你外婆时想什么?”
“想她死的时候头发有些乱,是我给她梳整齐的。”我终于哭了,像小时候受了委屈要跑到我外婆身边一样,哭得特别伤心,我觉得我身边就站着一个拿着紫砂茶壶的老太太,她在轻轻地抚摸我的头,说:“乖妞……不哭。阿婆给你讲故事……”
我是会撒娇的孩子,为了让她多摸我一会,使劲地哭,没完没了地哭……我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大夫递给我一盒纸巾,说:“时间到了,我觉得效果很好,下次我们再谈谈你最近要离婚的事。”
我把脸擦干净,说了谢谢就出去了,大概也是哭哭啼啼,缩着背。
我出了办公大楼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可是感觉舒服多了。
尽管如此,我再也没有回去,有些事情我最好还是别再去想了。这种自怜偶尔一次就够了,多了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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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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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妈的惊喜对于一个女儿来说,16岁之前有个漂亮、聪明的名人妈妈是最值得骄傲的事,而16岁以后,漂亮、聪明的名人妈妈就成了最大的挑战。一直到五六年前,我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会想,我妈会说什么,我花了20年的时间向我妈妈证明我没有给她丢脸,也花了20年时间向我自己证明我能够走自己的路。
我小时候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她和爸爸都住在学校,只有星期六、星期天才回来。在我的印象中,周末我们家总是好多人,我最多的记忆是跟我爸爸的弟弟和我的表哥在一起玩,好像比跟我妈玩的时间多。
“文革”的时候,北大的红卫兵来抄家,我妈妈一把把我抱到最里面的房间,她紧紧地搂着我坐在角落里的一张凳子上。一会我爸爸溜进来,他已经被剃了阴阳头,他是来跟我们打招呼,但是话没说完就被红卫兵又揪出去了。
再后来,我爸爸妈妈就都去干校了,我外婆也去世了,史家胡同只剩下我和外公。我那时候9 岁,经常在家装病赖学。就是在我赖学的一个早上,我妈妈的两个同事来到我们家,说:“起来吧,胖妞,你妈给你安排去住校学校学英文啦。”当时我妈还在湖北的五七干校,我觉得她的本事太大了,人都不用回来就把我的学校给安排好了。
到了附校以后才知道,我妈妈是走后门把我塞进去的。那年招生没有东城区,也不招我这种知识分子出身的孩子,最后一个惊喜是我插错班了,比别人都小一岁,跳了一年级。这样一来学校里没有一个不知道我是走后门进来的。我在附校的时候,我妈妈被调到外交部,不久我就在操场的大喇叭里面听见我妈妈的名字,总是在毛主席接见外宾的在场的人名单里有她。这种广播越来越多,我的老师们开始对我越来越好,他们开始喜欢和我聊天,总免不了问一句:“你妈怎么样啦?”我为我妈感到无比骄傲,自己也觉得不再是臭知识分子的孩子,而有点高干子弟的感觉。
就在我还沉醉在当高干子弟的喜悦的时候,我妈妈又为我做了新安排:我被送到美国。等我从美国回来的时候,我妈妈已经被隔离审查,关在外交部了。那时候我16岁。说实话,我当时非常怨恨我妈妈,每次我刚开始熟悉一个环境,好日子刚开始,她就把我扔到一个新的环境里,我就要从头来起。
而今天回想起来,如果不是妈妈那么狠心教育我,我绝对不会有今天,也不可能度过后来的风风雨雨。我的教育受益最大的当然是我,而我妈妈最倒霉,她给我一个机会去培养独立的性格,后来就独立得不回家了。
我妈妈至今还是能够永远给我惊喜。正当我认为她太怀旧,写的东西太多别人,太少自己,不够自我,她就在和陈鲁豫一个多钟头的采访里说:我要走出我自己的路来。紧接着又写了一本《跨过厚厚的大红门》。
40岁了,看了我妈妈给我写的文章我特别感动,我又一次为我妈妈骄傲。
章含之眼中的女儿(一):
大家都说妞妞(洪晃)和我不大像一对母女,因为我们俩都有点“没大没小”。
我出书,洪晃对我的责任编辑说:“我妈的书,最好先交给我加点工。我给她加点糖、醋、胡椒面,就好看了。”她打电话来求我办事,我说:“你也有求我的时候,谈个条件吧!起码请我吃意大利餐,麻烦的事就请我乘一次地中海游船吧!”当然,结果是我的书从未让她“加工”,我帮了忙也没能乘地中海游船,意大利餐倒是有过几次。
我和妞妞也许更像一对朋友。平时我很少见到她,她永远在忙!我不愿意让一个“老妈”成为她的羁绊。但是我们之间有一种默契的牵挂。
我和洪晃的“朋友”基础大概是“求同存异”吧。在许多方面我们都有共同点。
她办的那两本刊物我就很喜欢,这反映了我们对生活情趣、时尚爱好的共同点。
不知不觉中,我成了妞妞所办刊物的经常读者。不过想当初,她初办刊物时,我却是持极为疑虑态度的。对于她十多年来不断变换工作和职业,我一直很为她担心。看看周围一些熟人的子女或是洪晃的与她有相同经历的朋友,他(她)们都“事业有成”。可是洪晃早在十多年前就已是一家有一百多年历史的德国大公司的中国总裁,拿着不菲的年薪,享受着优越的生活福利和工作环境,那时她还不到30岁,真是“前途无量”!谁知她突然厌倦了这种高级打工仔的生活,毅然辞去职务,另辟自己的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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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章含之眼中的女儿(二):
洪晃做过猎头人公司,又同朋友参股投资咨询公司至今。后来她又开始搞刊物,但是当“. ”公司兴起时,她又同在美国的投资合伙人一起办起了一家颇具规模的网络公司。那时我好奇地去看看她的公司,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员工大约有300多人,有一间大房间里隔成了八十多个小格子,一人一台电脑。我弄不懂他们都在干什么。在我看来,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地对着一个电脑屏幕发愣。洪晃招募了一批网络精英,她谈起网络来,头头是道,好像她原来学的专业就是it。 这一点,我真的挺服她的,洪晃学什么会什么,还很快。作为一个外行,她居然能领导一批网络精英,这不仅仅靠资金,她能很快进入并且适应一个崭新的领域。
好景不长!“. ”的泡沫到来时,洪晃当机立断,开始缩小规模,大批裁员。那些“精英”们又被她一个个辞退了。对于我这个终身服从组织分配,一生为党和国家服务的老干部看来,这实在几近残酷。我问她怎么好这样天天裁员,他(她)们找不到新的工作怎么办?她说我的观念太陈旧了,市场的竞争就是残酷的。
网络公司收缩之后,洪晃专心致志办她的刊物。我又不满意,告诫她这刊物的事很难办。尤其在中国,这种事业涉及思想意识领域,弄不好要犯错误,惹麻烦。
可是洪晃还是按着她的性子去做,眼看着她把《世界都市》做得越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