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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二段琴-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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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非先不说答应不答应,却问;〃你们以前不是找过我了吗?〃
  那人说:〃没有呀,我们这才是第一次做中乐。〃
  莫非道:〃我记得你们是派过人来替我写印象记。〃
  〃印象记?〃那人想了很久才说:〃你的印象记好像是有一篇,不过只是读者投稿,不是我们派人去的。〃
  莫非噤住了,她第一面就跟他撒了谎,那么她是处心积虑,注意他很久了。
  〃莫先生,你愿不愿意接受我们的访问?〃
  莫非只求快点挂线,便说:〃好吧,好吧。〃又约了时间才挂线。他心血来潮,想翻那本杂志来看看,那篇印象记他一直没仔细看过,可是在报纸堆里乱翻一阵都没有翻着,八成是和旧报纸一块儿扔掉了,他望望窗外,阳光在玻璃窗上折射成一朵灿烂的花。
  怡远洋行他还是第一次去,以前等清妮,都在楼下大堂等。
  〃访问杨清妮是在这儿做吗?〃他问进门口第一个女孩子。
  〃是。你找她?〃
  他点点头。
  〃她没有上班好几天了。〃
  〃知不知道是什么事?〃
  〃她妈妈打电话来告病假,说得了急病进了医院。〃
  〃知道是什么病吗?〃他又问。
  女孩子说不知道,又问对过的同事们:〃有没有人知道扬清妮得了什么病?〃他们齐齐摇头,内中一个男的说;〃潘小姐应该知道,她代表我们去看她的。〃〃她在不在?〃
  〃真不巧,开会去了。〃他又关心地问:〃你找她有急事?〃
  莫非强笑道:〃没有,没有什么……请问哪家医院?〃
  〃圣母医院。〃
  旁边一个女孩插嘴说:〃不过可能已经出院了,在家里休养,那天潘永琦都说没什么事,所以我们才没问是什么病。〃
  莫非猜她是知道的,不过介于某些原因,不好当众说。女孩子那么爱管闲事,不亲自问,也会到处装个耳朵偷听。他谢了他们便出来了。太阳荒荒,晒在冬日街头上尘清尘冷。这种感觉,在他异常熟悉。许多年前,他找不着凤回的时候。也是这样,只觉没有一处是他的家。他实在想知道清妮是什么病。太巧了。偏偏他们吵架了,她就生病,那么或多或少都与他有关。他可以打电话到她家里问,但总觉不便,一来她未必肯接听,二来她家人若知道是他,肯定不会是好态度。如果要问的话,就要到医院去问。
  圣母医院就在九龙城,他记得清妮是住在九龙城加林边道的。
  他门柜台上的护士道:〃可不可以替我查一查这两天有没有一位杨清妮小姐在这儿住过?〃
  〃几号进来的?几号病房?〃语气很冲。
  这两样他都不知道,只好说:〃我不知道。〃〃几等病房知不知道?〃这两样他也不知道,但为了拖延时间,让自己想法子,使乱诌一个:〃二等病房。〃护士翻开本子查,莫非手指在桌上敲点着想办法;护士查完了,他也想到了:清妮看来是仓促入院的,又是急病,应该经过急救室,那里人比较少,容易查得多。 
  护士说二等病房没有,莫非遂道:〃我记得是经急诊室进来的。〃他又把他们吵架那天的日期说了,道:〃应该就是那两天进来的。〃
  护士翻一下白眼道:〃那你不早说。〃显然如今是容易得多。
  查到了,她指给莫非看:〃是这个杨清妮吗?〃
  莫非瞧了瞧,不错,把附带的注明看了,是服了过量安眠药,又把日期时间看了,正是他们吵架的那天晚上。他本来还想问到底出院了没有,但那护士没好脸色,不问了,反正已经知道她没事了。就算问到了,也不定就去看她。
  他出来就有些虚软,急了一整天,心情又不好,本来另一间琴行里还有课,打个电话说不去了,不舒服,自会联络那学生约时间。他家在葵涌,远得很,不想坐公车,就截了一辆计程车。真恨不得马上就在自己的床上。
  他家的电梯是古老式,外一道门,里一道铁闸,要铁闸拉严了,电梯才会动。那道铁闸又特别重,每一拉,整个人像一条绷紧的弦。电梯上去了,透过外门正中那框长长窄窄的玻璃,可以看见每层的楼底,一层一层,像从地狱里升了上来。
  他住五楼。他家是电梯出来拐左,再拐左第二间,还没到家,他就觉得门口有人,右边墙上有个人影,他没有转弯,就在廊口站定。她就倚在他家的门上,靠门那边非常暗,使她的脸部焦黑一块,只有她斜伸出来的脚,怯怯地露在光明里,大衣直盖到小腿一半,半弧形的腿肚子背光,淡隐的有些轮廓,像缺月所蚀掉的一块,在宝蓝的星空里,明明隐灭了,然而似真似幻的还看得出一些。
  她看见他,缓缓地迈着步向他走,一壁走,光明一壁往她身上伸展。她在他面前了,把头低了又低,把他觑了又觑,道:〃揿了很久铃都没人应,正想着你一定是有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得来,都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等。〃不知怎么,说着就忍不住抽噎了起来。
  他看看她。才隔了几天,倒像憔悴了一个秋天似的。他说:〃我上洋行找你,说你病了。〃
  她揩着泪说:〃是病了。大概吹了风招了凉,急性肺炎,入了医院。〃
  她还骗他。要不是他到医院问过,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做了些什么。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说:〃怎么都没有告诉我?〃
  她更是哭不成声了,哭得肩一耸一耸的,头一磕一磕的,嘴唇往下环,越来越环了,她断续地说:〃我……我想……你……实在……并……并不……太在乎。〃
  莫非心里一恸,一只手抚着她的后脑勺,把她往怀里一带,轻抚她一头短发,眼中有点清湿,然而不及他襟上的一大片,她不过是个平凡女子,千方百计,就为了对他的一点莫名其妙的仰慕,他又何必待薄她。如果他莫非对她有情,也许就是感激之情吧。
  他们听到电梯门启,倏忽分开。那人向另一端去了。莫非说:〃到我家坐吧!〃清妮乖乖地随他去了。
  那之后不久,他们就分开了,说不上谁先断谁,总之是分开了。说也奇怪,断了之后,他就不怎么在街上碰到她了,有时候还是会碰到的,比如那天,天上灰云白日,那轮白日,除了光一点薄一点,简直和灰云分不大开来,就像有人在上面吃东西,不小心落了滴油,漫成个铜钱大的油渍子。他在华瑞附近的闹街上碰到她。东风里里路路地吹起来了,他们站着说话,风一织一织地裹着他们的脚踝,灰夹土,土夹灰,风一牵,又去织别人的脚踝去了。他问她好吗,她说好,妹妹要出嫁了,忙着陪妹妹逛公司买东西,跑了好多地方,一天能跑好远,深水埠到尖沙咀,她又问小慧可好,他说也好久没看见小慧了,连弟弟都没大看见,忙,最近又多收些学生,春季演奏会也快了,问她去不去,他有票,她说好,寄给她好了,不谈了,有事先走了。这条同街他常走,许多人,匆匆忙忙,人生苦短。灰扑扑的长街,天空好长好长,没有尽头。他忽然听见楼头上一户人家大大地开着收音机,市声中苍茫幽弱:〃人生呀一谁不一惜一呀惜青一春〃很短的句子,很久都没有唱完。尖细细的风从旷远的过去的时代溜溜地吹来了,最深最深的地方,是那胡琴声,清清地怨,恻恻地诉,要捕捉它,捉不到,它自顾自去了。莫非感到许久未有过的惆怅;天意如弓,缘是弦,他宁愿化作一片胡琴声,永恒地替世人呜咽着。

  198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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