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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翅田大介]+cutting+伤痕04+case+of+reincarnation-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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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小事情,只要妳稍微认真一下很快就能查到吧。」
  『哼,我可是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对方的遣辞用句就像个男性般豪迈,但从话筒中流泄出来的音质的确是属于女性——而且是一名少女没错。
  「更让我讶异的是,打电话通知我没有违反妳的行动基准吗?我以为妳是站在相坂和也那边的?」
  『我站在相坂那边?别说笑了,我一直都站在「我自己」这边,我才不是任何人的同伴。』
  「既然如此,对我们来说,就没有必要把妳视为敌人了?」
  『随便吧?我也没有把你们视为敌人。对我而言,所谓的「敌人」才不是像你们这种渺小的存在哩。』
  「……妳真会说话。」
  『「真正的敌人」其实就在你我的不远之处。越接近自己的敌人,通常才是最危险的。算了,姑且不讨论这些。相坂那家伙会在傍晚左右抵达你那里。我已经把车票交给他了,还给他重新振作的勇气。你们那里现在在下雪吧?』
  「……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昂从窗帘的缝隙向外窥看。云层既厚重又低垂,彷佛伸手就能摸到,如果等一下突然整个掉到地上也不会让人惊讶。
  「我想午夜前应该会下吧。」
  『那就好。你们最好在那之前做完所有准备。』
  「……妳为何要相信我们?」
  昂以略微强硬的口吻诘问道。
  「为什么像妳这样的人,要把那个毫无瓜葛的家伙牵扯进来?他摆在这里根本没有用处,任何事都还没发生前他就会自我了断了吧。」
  『……因为意外,吧。不过我并不觉得他像你形容得那么没用。』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吧,他只是一个被宠坏的愚蠢小鬼。除了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外哪儿也去不了,简直就是无可救药的笨蛋。」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么一来不是更有趣了;让又蠢又傻的任性小鬼加入。』
  「……嘎?」
  昂似乎很久没发出过类似这种打从心底的疑惑了。对方出人意表的发言让他顿时忘了要保持心中的镇定,还发出可笑的诧异声。
  『我明白告诉你吧,那家伙的确很笨,对于一些芝麻小事也会苦恼个半死,简直可说是呆到极点了。就算是已经解决的问题他也会产生疑心,然后又为了这种烦恼向他人撒娇,甚至还能为此若无其事地说出普通人会感到很羞耻的台词。不过,就是因为这样,让他加入不是更有意思吗?』
  「……」
  昂对电话那头的人想要表达什么完全无法理解。像这种会为了小事烦恼、起疑心,还习惯轻怱现实世界残酷的人,竟然被植入了B。R。A。I。Nplex如此的脑内迷宫。只要他越想挣脱,就会被命运的绳索捆绑得越紧,然后总有一天得迎接崩溃的结局。难道他还有其它的下场吗?
  事实上,相坂和也前几天不就选择逃跑了?那已经足够证明他是个落后的脱队者了。一度逃避现实的男人现在重返故地,又能发生得了什么改变?
  『天晓得,没人敢确定吧?』
  对方的随口一言,却让昂的肩头忍不住激烈震了一下。尽管双方是隔着电话交谈,他却有一种心事被对方掌握的错觉。
  『话说回来,搞不好你真正希望获得的事物,其实已经掌握在你手中啰?』
  「……我没有妳说的那种东西。」
  『哎?被我猜对了?』
  「……果然,比起他,妳这个人还让我更感到意外。该怎么形容,妳以前的心情似乎从没像此刻这么亢奋过。」
  『是啊,那是因为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仔细想想,我应该算是正式被拒绝了吧,所以才会觉得海阔天空啰。』
  「……」
  『那么,接下来的事就麻烦你处理了。』
  少女最后以极度开朗、毫无任何牵挂的语气说完后,便挂断了电话。房间内只剩下一名眼神缺乏感动的少年,听着耳边无机质的嘟嘟声,眺望着窗外沉重的灰色天空。


  「……唔、嗯。」
  葛峰圣边意识着身体深处的疲惫感,边难掩喜悦地缓缓打开眼皮。她那对淡棕色眸子首先映照出的景象,正是伫立在窗边的亲爱的弟弟。
  葛峰昂随便穿着皱巴巴的衣服,手中紧握着行动电话,将右肩倚靠在窗框上。他的目光,对准了从窗帘微微敞开的缝隙中露出的狭窄天空。
  圣恍惚地望着昂。看着看着,就觉得昂身边的景色失去了真实感,就像是童话故事中的一个场景。
  「……」
  圣虽然有点想「呼唤」昂,但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她从床上爬起,将床单裹在身上。一边拖着过长的床单,一边朝倚在窗边的昂走近。最后,圣从背后搂住弟弟,但昂依然不动声色地凝望着天空。
  「……你在看什么?」
  圣出声问道。
  如果用心灵交流的话马上就可以知道了。从小时候开始,这就是他们习惯的沟通方式。不必理会两人所处的距离与时间,在一瞬间内就可以完成感情与思考的对话——这就是圣与昂比血缘还更强烈的「联系」。然而,这种方式虽然不受距离与时间制约,但却会被其它要因所左右。简而言之,那就是联系同伴(圣与昂)的心之深度。这种东西很难意会,这对姐弟也只能以暧昧的方式表达,就好比在自己胸口中的无底深井投入自己的心脏一样——当其中一人想象上述场景时,就会有一种全身被冻结的感觉,两人内心的声音也会相互拉远,最后将联系的管道闭锁;对方的说话声会像微风般越吹越远,最后就连心跳也被厚重的冰块所阻隔。进入这种状况后,不管心灵有没有「联系」能力,都对另一人失去了影响力。
  圣对于当下的昂就感受到上述的冷冽。即使她想联系对方也无能为力……一想到此,甚至连她自己的心都为之冻僵了。
  「……雪。」
  「咦?」
  「下雪了。」
  昂朝侧面伸出手,将窗帘拉开。厚重的云层缝隙中,果然正落下晶莹剔透的白色结晶,缓缓在地面上累积。尽管雪粒很细微,不凝神注视的话可能还无法发现,但雪量却有逐渐增加的趋势。
  「真棒,白色圣诞耶。」
  圣以高亢的声音赞叹道,接着突然轻轻打了个喷嚏。
  「……圣,妳这样会感冒喔。」
  圣揉揉自己的鼻子,昂则绕到姐姐的背后重新搂住她。两人的身体紧密地贴合着。昂双手环抱至圣的前方,把她更拉近自己。
  「嗯——昂。」
  圣转动脖子将脸朝向昂,闭起眼睛向他要求接吻。很快地,昂的唇就与圣迭合在一起。跟平常一样,这回也是圣主动要求,但昂的反应却跟以往大为不同。昂迅速侵入已经张开的圣口中。以她之前认识的弟弟而言,今晚的昂显得既积极又粗野。
  「嗯嗯——啊——」
  两张唇终于分开,圣忍不住娇喘了一声。藉由这种行为逐渐重新「联系」的两颗心,圣可以感觉到从昂那里流来一股强烈渴求自己的情感,这让她非常幸福。
  圣重新转向昂,这回则是她主动搂住了他、向他求爱。
  ——再多一点。请你再多渴求我一点。让我们激烈无比地相爱,使所有苦恼都消失于无形。
  圣垫起脚跟、以脚尖站立,让昂的脸与自己的脸贴近。昂露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朦胧恍惚的眼神。他的吐息与鼓动、体温与心,都近在咫尺,圣能够轻易地感受到。就在她即将把嘴唇靠过去时,却忍不住「昂?」地问了一声。
  「怎么了?昂?」
  「……好像回来了。」
  谁?
  圣在心中问着。
  「相坂和也。」
  昂则是以出声的方式回答。
  「……耶。」
  听了昂的回复,圣以觉得非常有趣的口吻喀喀笑道。
  「是吗是吗,终于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如果这出戏就这样落幕,那简直是无聊死了。到现在才总算有点高潮。」
  圣将卷在自己身体上的床单如羽翼般展开,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在房间内来回旋转、跳舞。
  「所以,我们得准备一下才行啰。戏剧化的重逢、高贵雅致的戏服,还有最华丽的舞台!」
  圣跳完舞以后,离开昂摆设简陋而冷清的寝室,走向另一个房间。她推开目的地房间的门,里头的空间已被染上了一片白色。这并不是因为室内点上了大放光明的白色日光灯,而是屋外萤白的雪反射着光芒,透过几乎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洒入屋内之故。房间的地板几乎被绷带盖满,还处处淌着赤色的血迹。乍看这个景象的人,或许会以为地板上正怒放着一丛丛鲜红的花朵呢。
  在房间的正中央,则躺着一名浑身无力的少女。
  她穿着一套白色的绢质内衣,从底下露出的洁白手足,连雪见了都自惭形秽。黑色的长发任意披散在地板上,天生锐利的美貌染上了倦怠与疲惫造成的阴霾,但这依然无损她的动人程度。甚至她这种宛如人偶般面无表情的冷艳与忧郁,更散发出一种让人背脊发凉的凄厉之美。她的右手握着一把双面刀的刀子,左腕则被绷带重重包裹住。绷带各处此刻依然渗着血迹。少女那与刀刃一样细长的双眼中,冷漠地倒映出从自己体内渗出的赤色液体,还不时从唇间吐出白色的气息。
  「……该起床啰,西周澪同学。」
  圣一边避开地上使用过的绷带,一边接近这位少女——也就是西周澪,并以平稳的语气呼唤她。
  「……」
  澪微微偏着头,以侧目瞥了圣一眼。然而,她的眸子里却完全没有「我在看」的意味。那就好像是水晶、或是雪的结晶,完全是一种透明的无机物,只能被动地映照出外界的景色。
  「喂,澪同学。相坂和也回来啰。」
  「……」
  澪裸露在空气中的肩头震了一下。这回她的脖子转了约二十度、改朝向圣的正面,并颤抖着嘴唇喃喃道。
  「和、也……?」
  她念出这个名字。
  「是啊,没错。就是妳最爱的那个男人,也是让妳受最多苦的那个男人,更是妳最想在对方身上刻划伤痕的那个男人。」
  圣以温柔、宛如正在教导幼儿的母亲口吻向澪训示道。
  「和、也……和也……我最……」
  「我们去做迎接他的准备吧。为了这最后的华丽舞台,我可是特别帮妳设计了一套戏服唷。就让一切真相在今夜揭晓吧。」
  圣开心地笑道。这么一来终于可以证明她才是对的。
  然而,此刻心情大好的她却没有注意到,昂正站在她身后的房门阴影处,以难以言喻的眼神紧紧盯着她。


  3


  眼前的光景只有在梦境中才会出现。
  我位于森林深处,四周被高耸的树木所环绕,地面上则覆盖着积雪。血红的彼岸花茂盛地绽放着,从远方的雪原一路延伸至我的脚边。眼前景致所散发出的错综复杂季节感,完全证明了我此刻正身处梦中。
  我立于盛开的彼岸花丛正中央,因察觉到背后有人的气息而转过头。果然,我预期中的人物就站在那。
  「真是愚蠢又白痴至极的选择啊,你简直是太幼稚了。」
  西田贵流穿着一袭白色和服,身边依然环绕着数只黑蝶。他打从心底瞧不起我似地嘲讽道。
  「我说的应该没错吧?就像那首歌——『爱就是一切(All You Need Is Love)』?哈哈哈,可惜现在已经不流行了。」
  他吹起口哨。在这场连空气都彷佛结冻的梦中,他的口哨声就像冰块相互挤压时发出的尖锐噪音,连梦的世界也为之震动。
  「——结果到了最后,你竟然选择向这个世界上最不安定的事物寻求救赎。那种关系只是一时的狂热而已,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错了。」
  「啊——?」
  「我并不相信爱情,我只相信澪。」
  「……容我订正一下,你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此外,你比我想象中还要乏味。」
  西田不悦地吐着严苛的批评之词,但我听了却不为所动。他见状便吐了口唾沫,提高音量继续骂道。
  「这个世界完全没有任何价值。任何有形的事物都终将毁灭、归于尘土。我原本以为你已经认清了人类活着的最大谎言,结果却……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这种不可否认的无聊情感如此执着?你不是已经绝望了吗?对自己无法死亡的这个躯体!」
  「我不会再被你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因无法死亡而感受的绝望,并不是因为死亡本身所带来,而是由于活着的过程。」
  「……喔呵?」
  西田——不,以西田之姿现身的那家伙,把刚才那股激昂冲动的情绪瞬间收了起来,现在改以兴味盎然的表情不停打量我。
  「是啊,一点都没错。我已经受够讨论自己会不会死的艰涩问题了。会死又如何,不会死又如何,打从一开始着眼点就有误吧。如果想理解自己活着的意义,当然要从自己活着的过程来着手。况且,自己会不相信自己也是件理所当然的事,至少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有类似的感觉。」
  那是我自幼年起就怀抱的违和感——自己与自己不一致的感觉。长年伴随着那种心情的自己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我」……其实已无关紧要。
  真正的重点在于,那种违和感在很多方面,早就融为我的一部分了。
  「哼?那问你一个实际的问题,你的肉体已经很明显跟普通人有别了,你要如何说明这件事?」
  「那种事想烦恼就去烦恼,想怀疑就去怀疑吧。我只要像以前一样理所当然地活下去就够了。」
  「……喀、喀喀喀。看来你进步不少嘛。」
  「……这都得感谢你。」
  我说到这,以西田之姿现身的「影子」瞪大眼睛。
  「我之所以会转变心境,多半是——」
  「哼,够了够了,把你那傲慢且听了就不爽的话收起来吧。不过,你可别忘了,从出生时就注定总有一天会死的你,接下来的人生也无法从死亡的阴影逃开。在那之前,你迟早会对活着这件事感到绝望。」
  以西田之姿出现的「影子」遁入森林的幽暗中,渐渐地,他的身体轮廓溶入了四周的黑暗,两者终于失去界线。
  「况且,你现在并非不死之身。不管是你、我,或是西周澪,我们都只是过渡期的实验品罢了。即便克服了『死亡的恐怖』,『消失的恐怖』还是会袭击你的心。就如同你所说,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在那一天来临之前,我会暂时撤退。但你可别忘啰,死亡的阴影(我)永远存活在你体内。会在你内心呼吸的玩意,可不是只有那种脆弱而虚幻的爱情而已。你最好给我牢牢记住这一点。」
  「影子」大笑道。他发出如野兽般的高亢咆哮,最后彻底地化为了森林的幽暗。


  ※  ※  ※


  电车很快就要抵达我所居住的城镇。我透过车窗眺望外头的景色,刚完工的那栋白色摩天大楼——凡因斯塔,简直就像一根擎天的白色巨塔般指向天际。被人工产物刺穿而下垂的厚重云层,仿佛在垂泪般滴下了白色的雪花。
  才过了一周——对我而言彷徨且举棋不定的一周——我又回到相同的这座车站。而七天前在这里为我送行的那位人物又现身了。
  「……我回来了。」
  我步入车站,对站在月台上的葛峰昂如此说道。他已将平常半刻不离身的平光眼镜摘下,身上所披的长大衣下襬随寒风摇曳。原本就很缺乏真实感的这位少年,现在看起来几乎要溶入四周的积雪里了。
  「……你为什么要回来?」
  不知为何,他以彷佛带着恨意的眼神喃喃对我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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