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翅田大介]+cutting+伤痕04+case+of+reincarnation-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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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唔嗯?只是抱怨一下而已,没什么。」
明用力挥着手想要敷衍过去,但我却盯着他的脸不放。他很不好意思地搔着脸颊。
「就是,那个意思嘛。你,应该很恨西周吧?」
「又来了,连良雨也一直问我相同的问题。我根本不记得什么,当然更不可能恨她。甚至我还担心是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什么才害澪现在这么自责。」
「你的直觉似乎还满准的。在你住院那段时间……西周的举止很不寻常。如果她在班上又被孤立的话我还真想帮帮她……」
「又传起难听的谣言了?」
「没啊?虽然多少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不过看她那种失魂落魄的模样,我想应该同情她的人会更多吧。」
明解释完毕后耸耸肩。他刚才那种略微客套的描述,给人一种公司职员在进行会计报告的单调感。
「那时候情况真的很糟。」明继续说道,接着,才像突然发现天气很冷似地以掌心摩擦自己的手臂。「我觉得很夸张,她每天好像都是自己逼迫自己来上学一样。即使起初有同学在背后说她坏话,或是对她投以不怀好意的嘲讽目光,但只要看见她那副精力完全不见的失魂落魄,还有那对『快杀死我吧』的哀求眼神,很快没人敢继续批评了。我想我应该不需要解释吧?面对一个可能当场割断自己颈动脉的人,谁敢继续刺激她?这次我并没有在暗地里出什么力。虽说经过这件事,我可以确认现代高中生还残存着一点良知,不过这也不值得高兴就是了。」
明这番话简直是把自己排除在「普通的现代高中生」这个群体之外——不过,他的确不普通,所以我也没有开口吐槽。
「情况已经倒转回你们认识前的情形。不,或许应该以头下脚上的急转坠地来形容才对?总之情况真是糟糕透了。」
——事情,全都是我的错吧……
澪在医院里,曾以干枯的声音如此喃喃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
今早泪流满面的澪,也像山谷中的回音般不断重复谢罪。
「……这应该是我的错吧,我想。」
「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就想办法帮西周恢复吧。」
「良雨也对我说过相同的话。」
「你妹大概也觉得自己有责任。因为当她知道你出事的时候,她对西周的态度非常激烈。」
我想明的描述已经经过部分修饰了。良雨目前对澪的态度,与其说是好心想鼓励她,还不如说是更接近一种补偿。我猜她当时一定对澪说了什么难以收拾的话,现在才会如此后悔。
「……如果这时候沙姬部学姐在就好了。」
「沙姬部学姐?」
「你忘啦——对喔,你真的忘了。西周很信任、憧憬这位学姐。夏天的时候,你、西周、我,还有沙姬部学姐——对了杉野也在——还一起去海边,之后她们也碰过几次面……西周好像请教了她许多问题,没错吧?」
沙姬部岬学姐,虽然是女性却散发出一种大哥哥的感觉。我竟然一直没想起她,还真是有点不可思议。那一天,我也受了学姐的照顾,还答应之后一定会好好向她道谢。不过本来应该送礼物去的学姐生日,在我住院时早就错过了。
「……现在联络不到学姐吗?」
「是啊,不知道她上哪去了。大约一个月前就突然失去讯息。」
明略带不安地埋怨道。
就在我们交谈的同时,第五堂课也不知不觉在铃声响起后告终。我与身为值日生必须留下来收拾体育用具的明道别,信步返回校舍。我在一楼玄关更换鞋子时,刚好遇到经由走廊从体育馆回来的一群女孩子。
我下意识地在她们之间搜寻澪的身影,但这时,一名同班的女同学对着东张西望的我主动开口:
「相坂同学,西周同学没跟我们在一起喔。」
这位在班上担任保健股长的女同学表示道。她似乎有点欲言又止。
「她在上课时晕倒了,是我把她送去保健室的。她看起来很虚弱,几乎没有意识。」
女同学继续说道。
我一边勉强调匀急促的呼吸一边推开保健室的门。上了年纪的保健老师注视着我,似乎被我吓了一跳。
「……就算是病危患者的家属,脸色也没像你那么难看喔?」
「西周同学人呢?」
对方的玩笑话用意大概是为了让我冷静吧,但我却没有心情跟老师打哈哈。
老师一边苦笑一边指着被帘子隔住的病床。
我拉开帘子,脸色苍白的澪正闭眼睡在床上。幸好,她的脸色虽然不健康,但呼吸状况还算稳定。
「过劳、营养不足,再加上贫血导致。她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吃饭了吧,或许该帮她打点滴才对。」
老师对着澪没有被毛毯盖住的左腕——也就是伤痕累累的手臂内侧——进行脉搏测量,接着,又若有所思地在纸板夹上写了些什么。
我的目光无法从澪的左臂上离开。她原本就很瘦弱、纤细了,但眼前她的手臂却比我印象中还要更加消瘦。所谓的骨瘦如柴指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我在住院时就已经被自己手臂肌肉的萎缩程度吓了一跳,但澪的手臂似乎只要轻轻一折就会断裂,丝毫没有夸大。除了骨头外没有半点赘肉或肌肉,甚至让人怀疑是否能承担自身的重量。
她那隐藏在长发与围巾底下的细长脖子,以我目前的腕力好像也能轻易折断。至于眼睛看不到的身体其它部分,就不难想象了。她以如此的身体状况竟然还能继续上学,只能说是一种奇迹吧。
「这或许是饮食障碍——也就是厌食症也说不定。西周同学好像本来就有这种倾向……」
保健老师在一脸发愣的我身旁以教学的语气说明着。对方一定也注意到我正盯着澪的左臂吧。
「我知道你很担心她,不过你还是先回教室换衣服吧。她躺在这里休息不可能随便乱跑的。」
保健老师说完后就把我从保健室赶了出去,接着自己也从保健室离开。看老师从走廊步向职员室的方向,大概是要联络澪的家人吧。
我瞪着已经被关上的保健室门几秒钟,接着才莫可奈何地摇摇头。不过,澪刚才躺在床上的模样依然在我脑海挥之不去,就好像有人从后脑勺扯着我的头发一样。
我在空无一人的更衣室换上制服,返回教室。导师已经站在讲堂上了。处在这种焦虑的心情下,导师那不着边际的话题总是让我感到又臭又长。
我心中的焦躁越发强烈。总觉得把卧病在床的澪单独抛下,是个天大的错误。先前明描述给我听的那段过往,我现在已经有深刻的体会了。
我实在太大意了,事态远比我预想中还要来得更严重。
当值日生返回教室向导师报告的瞬间,我终于忍不住站起身,以几乎要将课桌椅踹飞的气势冲向走廊。
我现在非向澪问个明白不可,为何她要如此自责的理由——
「——需要我把正确答案告诉你吗?」
突然,有人在我背后悄悄地说道。我反射性地紧急煞车、回过头。
葛峰圣就站在我面前。
「到底是什么理由让西周澪如此痛苦,还有,你所失去的重要记忆到底有哪些——要不要我全部告诉你呀?」
圣微笑着如此说道。
「……」
我从正面注视着满脸笑意的她,渐渐地,我明白澪之前警告我不要与葛峰圣发生关联的原因了。
在她那看似开朗的笑容中,只有眼睛毫无半点温度。那就像照相机的镜头一样,是以精心研磨的玻璃块制成。尽管透明而美丽,却不是人类身上该出现的东西;那只是一块可让光透过的无机物而已。
——这对眼睛看起来好熟悉。
「……抱歉,我现在没空理妳。」
我虽然对她的话很好奇,但当下却有更值得我关注的对象。我将身体转回原来前进的方向,朝保健室冲刺——但,我的决心随即被打消。
「——B。R。A。I。Nplex。」
就好像听到一句带有魔法的咒语般。
走廊逐渐被下课后冲出来喧闹的学生们挤满,但只有刚才那个诡异的词汇清晰而又沉重地敲击在我的鼓膜上。
「我想你最好暂时不要找西周同学。如果她痛苦的理由,就是因为『相坂和也的存在』,那你去找她只会让事态更恶化而已。」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对方,脚步也被死死钉牢在地板上。圣以优雅的姿势慢慢向我接近,甚至连我的目光都被她俘虏了。她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其实就是我最担忧的一点。
「你想知道理由吧?」
葛峰圣以确认的口吻再度向我问道。
Inter Cut
幽暗漆黑的森林。
树木朝四面八方延伸的枝叶遮天蔽日,散发出一种代表生命的浓密沉郁。群树将这种活生生的幽暗挽留在从自己躯干长出的无数根手臂间。些许沾染了尘埃的月光从森林的缝隙洒下,看起来比树木制造的更加地冷冽、无机。
「——哈啊、哈——哈啊……」
在宛如螺旋般扭曲的树丛问,她上气不接下气地狂奔着。黑色的长发随之激烈摇曳,但她依旧心无旁骛地继续向前冲刺。
一名少年的背影轮廓缓缓出现在她面前。他穿着标准的学生制服,看起来一点也不匆忙,只是以普通的步调走着。然而,她与少年之间的距离,却不知为何持续被拉开。
「——等一等!」
她使劲伸出手,想碰触轮廓若隐若现的少年背部。她拚命吼叫、疯狂追逐。
——叽哩——
忽然,她停下脚步,但身体并没有因此向前倾倒。那是因为有股力量抓住了她的左手臂,把前进的惯性被抵销了。她忍不住膝盖跪地,以右手支撑着身体的平衡。而就在同时,少年的背影也与她渐行渐远。
她想确认是什么东西束缚了自己的左手。当她将目光转向手臂时,原本紧绷的表情终于发生变化。
她脸上写着惊愕,以及恐惧。
有好几条、好几层丝线绑住了她的左手。在森林的幽暗下,丝线发出硬质的冰冷光芒,暗示其牢不可破。
她不清楚丝线的另一头连接于何方,只知道朝向森林深处的一片漆黑延伸而去。不过丝线的这一边,的确无可质疑地紧紧缠住了她。
这条丝开始嵌入她手上的伤口。从她左手臂上流出的鲜血,将线给染红。打结的地方既坚固又难以拔除,终于,她无法分辨自己手上的到底是伤疤还是纠缠在一起的红线。
「啊、啊啊……」
她左手上的旧伤一道也不剩地被重新撕裂了。鲜血顺着滴落地面,又或许丝线已经变成鲜血的一部分了。
丝线唐突地开始震动。
「啊!」
感觉身体好像要被切断——对她来说再熟悉也不过——的疼痛,以左手为起点向四周侵蚀。她咬牙切齿地发出悲鸣,还为了将痛觉阻断,用力拧着自己的左肩头。
——这不是妳一直在追寻的东西吗?
紧绷的丝线持续震动着,发出类似以爪子直接搔刮心脏的危险声响。在强烈痛觉的拍打下,她一边颤抖、一边努力睁开一只眼朝后窥望。
——妳所一直追求的,不就是这种疼痛吗?
……滋噜……
随着一声宛如锐利爪子划破空气的刺耳噪音,从丝线延伸方向集中而去的幽暗空隙里,有什么生物正发出在地面拖行的滋噜滋噜的蠢动声。
终于,一名面貌稚嫩尚存、约略中学生年纪的少女从黑暗的帘幕中浮现身影。她的五官形状精致、皮肤柔嫩,美丽的轮廓让人忍不住想用手指戳几下。不过,与少女楚楚可怜的外表恰好相反,从她那修剪得半短的黑发缝隙间露出的那对细长双眼,就跟超市里卖的鱼一样毫无生气。少女就如同作工精巧的人偶,只有从眼珠才能判断出她是一具缺乏生命力的残骸。
认出少女的她不断向后退,想要躲避少女的逼近。然而,无数条丝线已经牢牢缠住她左手上的伤,纵横交错地固定住。她就像一只被囚禁在蜘蛛网上的蝴蝶,连半点动作都不被允许。
——以前妳不是都靠疼痛拯救自己吗?
少女再度向前踏出一步。混杂着尘埃的淡淡月光,微微照亮了少女身上深蓝色的套装式制服上衣。少女以优雅的动作举起右手。她那白色指尖连接着被拉得紧紧的丝线。而与她刚才的优雅动作恰好成对比,此刻少女毫不留情地以指甲用力弹着丝线。
「唔——」
丝线似乎具有惊人的腐蚀力,一种宛如骨髓被锥子钻入的疼痛在她四肢来回肆虐。她还来不及将身体缩成一团忍耐,就已经先忍不住反仰背部,发出泣不成声的悲鸣。然而,就算发出惨叫声也无法对抗这种锥心刺骨之痛,因为丝线能直接在负责痛觉的神经上施加压力。
——这就是跟男人缔结羁绊的下场。看来妳的羞耻心还不够呢。
滋噜……滋哩……滋喳……
少女每踏出一步,都发出类似水生爬虫类于地面爬行的骇人声响。少女到底是拖着什么东西走路呢?在眼前这种情况下,她实在无暇去确认那个东西的真实面目。
「……我、我——」
——因为他救过妳,所以妳也想拯救他吧。
她抬起头,身边又出现了另一名伫立的少女。这一位约是高中生的年纪,身材高佻,不过从身上所著的打扮与服装判断,依旧可窥见女性特有的体态。少女留着一头黑色长发,在微风中轻飘飘地飞舞。由于少女正好背对着月光朝下俯瞰她,所以她无法辨识出少女的脸形与长相。
不过,她根本不需要以眼睛确认;她知道这名少女的面容。
——与他在一起的喜悦、悲伤,以及温暖。妳想连他所遭受的创伤都一起承接下来,对吧?
少女伸出手,搁在她的脸颊旁。她感觉到某种液体的潮湿触感。
仔细一看,少女的右侧腹部正流淌出大量鲜血,就连下半身都被染成了赤红色。
——卑劣的女人。
双重的说话声响起。
那位较年幼的少女就像影子般紧紧贴在她背后。从耳边传来的潮湿、刺骨寒风,已充分告知那名年幼少女目前所处的位置。
——妳以为只要接受疼痛,就能获得赦免吗?
她无法塞住自己的耳朵,也无法遮蔽自己的眼睛,她只能被动地接受对方的指责。就算她能关闭自己的五感好了,蚀刻于左手臂的丝线震动,也会毫不容赦地提醒她这件事。
——妳永远无法获得救赎,因为「妳的存在」本来就是罪恶。
啪地一声。
她的脸颊再度被另一只手给拍上。两位少女的左手,一只从她身旁,另一只则从她后方。一只冰冷,另一只却刺骨到让人误以为被火灼伤。
——对妳的惩罚,很快就会降临了……
两只手缓缓将她的脸推向正面,也就是刚刚她拚命奔跑的方向。
一名少年就伫立于她面前。无机质的月光逼退了不停蠢动的幽暗,同时洒在少年的身上。他直挺挺地站立着,并朝下俯瞰着她。
她的喉咙开始颤抖,甚至忍不住发出「噫」的惊呼。
少年——浑身浴血的少年曲着身子、接近她的脸。他那遭鲜血染红的脸上,眼窝与口腔都被开了孔。从这些面积虽小但深入体内的孔穴中,鲜血与黑暗发出波叩波叩的声响不断涌出。
——妳满意了吗?他变成妳的同类了……?
悲鸣。
她发出犹如能遮断一切讯息的惨叫声,但最后依然被森林的幽暗所吸收,终于化为无形。
※ ※ ※
「!」
她——西周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