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乱-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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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的侍卫铁了心不让我出门,每日换班守卫,人数越加越多。我又气又急,骂也骂过,贿赂他们他们却又不收,其态度竟然是跟十七王爷一样,软硬不吃。我只能闷坐在王府中,听说外面何公子和十七王爷的党羽互相揪斗,皇上犹豫不决,其余王爷要么坐山观虎斗,要么两边各打五十大板。只有伯阳王一个人说,红颜祸水,只能将悦和郡主放逐到塞外,或者干脆就地正法,才能让长沙王和何公子收心。
伯阳王的话,听得我心惊胆颤,却又极度疑惑。我曾经在破庙中偷听到那位年轻将领下令其手下要用公主的礼节来对待我,还说这是王爷的意思,可是如今看伯阳王的态度……
古怪,很是古怪。
用罢晚膳(其实这几天每一顿饭几乎都只能喝得下一点汤水,什么也吃不下),我独自对着墙上十七王爷留下的兵器,浮想联翩。在我房间周围布置的守卫都是十七王爷的心腹队伍,这一点从他们坚定不移地反抗朝廷圣旨就可以看出。如今的我,可真是插翅难逃了。不知道我那个二哥会不会想办法救我。我一直觉得他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可是小时候的场景依旧记忆在心头,因此总是不愿意去正视这个问题。到了现在,我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想必可以看出他对我的真实感情吧……我想到这里,不由得开始苦笑。
想着想着,窗外忽然火把大亮,无数侍卫开始喧哗,我不敢开窗,侧耳细听,依稀听得见他们吼着要抓人。紧接着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一个人竟然从窗户钻了进来。那人身材高大,穿着黑色的披风,脸上罩着一个面具。我正要惊呼,却看见了那双眼睛。
世上的许多人,都已经不会在眼神中流露出情感。他们有戒心,或者早已麻木。喜悦或者痛恨,只是埋藏在心中的事,不与旁人相干。可是眼前的这一双眼睛,却充满了强烈的情感,温柔而关切地凝视着我。我能够看懂,他心中此刻所想的,不是自己的安危,只是担心自己是否将我惊吓到了。
那种眼神,立刻让我不再惊怕。我甚至对他笑了笑。窗外的侍卫已经开始围拢,刀剑击打的声音不断传来,听起来似乎有一伙人马在与十七王爷的侍卫们打斗。那是他的人吗?我看了看他紧张的眼神,不敢问他。火把照出窗外人影幢幢,他背过身去解开披风,再卸下自己身上的一层又轻又软的甲胄。他不敢拉我的手,也不说话,示意要我赶快伏在他背上。
我毫不迟疑,立刻在他背上伏好。他将甲胄披在背上,用带子系好,我顿时有些明白,这甲胄多半是可以挡弓箭的。可是这人是谁?我有些惊诧,反复回想那一双眼睛,却总是想不起来。
门外,十七王爷的手下人多势众,已经步步逼近。他霍地将窗户掀开,我趴在他背上,竟然觉得很是踏实。
窗外静了静,然后就有几个侍卫跳了进来。他随即转身去开了房门,我只觉得身体忽然一轻,然后就重重地落在马背上,众马嘶鸣,立刻就有十几骑人马围绕在我们身旁。人马身上,都套着那种轻软的甲胄,且战且退,极迅速地朝王府大门外退去。
原来王府的侍卫们仓促间来不及备马,虽然人数众多占了上风,却始终无法克制攻进来的人。这帮人竟如同神兵天将一般,裹挟着那名背我的人,风雷电掣地从王府奔了出去。王府大门处的侍卫已经死伤大半,如今见他们夺了人要出去,都奋力上来想要关上大门再决一死战。谁知那十几骑人马立刻齐刷刷地举起弓箭,箭矢射出得极其迅速而有力,侍卫们还没有奔到门边,就已经倒地而亡。
我见遍地都是尸首,目瞪口呆之余连忙对那人说:“别杀了!冲出去吧!”
震天呐喊声中,我说了两遍,他才听见,对周围的手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示意冲出门去。不想就在这一瞬间,地上一名还未断气的侍卫拼死过来抱住他的腿,狠狠地将一柄匕首插了进去,他竟然没有惨叫,硬生生地咬牙踢了踢马腹,一行人飞快地冲出王府。
仓皇中,我低头去看他的腿,只见鲜血不断流出来,将靴子染红、湿透,滴滴渗出血来。
我一直呼唤他停下,他却总不肯,一直奔到极远的山坡上,他的人才将我们扶下马,他解开带子,等我下地站稳,才颓然倒下。我想低头去看他的伤势,却被他的人挡开。他们一律不说话,眼中却盛满了愤怒。显然,他们是不高兴他来救我的。
我只有远远地站开,看着他们为他裹伤。
过了一会儿,他才挣扎着站了起来。我连忙走过去,只见他将一封信递在我手里,我正要拆看,却被他阻止,示意这里人多,待会儿再看。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竟然就此上马,示意我就留在此处。
月光下,他又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那双眼睛似乎要将我看进眼中去,再不忘记。
微风起了,不远处的水洼轻轻荡起波纹,摇碎月影。我看着他们离去,心中竟然满是温暖与不舍。拆开信来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
第六十四回 愁心清弦,白云在天(上)
更新时间2008…6…16 13:01:56 字数:2548
借着幽幽月光,我清楚地看见那封信的信头上赫然写着“明喜公主”的字样。
这个人清楚我的底细。可是为什么我却连他是谁都想不起来?我心慌意乱,想要再看下去,偏偏那后面的字体甚小,有些看不清楚。我只好收起信来,向周围看了看,立刻又发现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他们将我一个人放在这山坡上,全身上下既无行李,亦无金银,周围都是一片荒野,难道要我一个人走下山去?
正在担忧,身后的山坡下却忽然传来辚辚车马声。我连忙躲到旁边的草丛中,刚刚躲好,就看见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驰上坡来。
马车里的人懒洋洋地笑道:“不用躲啦。特地上来接你的。”
听见这个声音,我在咬牙切齿的同时,却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是十六王爷的声音。
他跳下马车,我从草丛中出来,同时走到山坡上的一块空地中。我仔细看了看他,不禁有些好笑:只见他穿着贵重的锦袍,手里拿着绘了银粉牡丹的扇子,扇骨上吊了一个玲珑剔透的球形玉坠,全身上下打扮得富丽无比。平时十六王爷总是清雅脱俗,今天这副打扮实在是有些特别。
“今天王爷是准备效仿古人衣锦夜行么?”我取笑他。
他笑了笑,笑容凉薄而恶毒。每当到我面前,无论有没有必要,他总是尽情展示他冷酷狠毒的一面。我简直怀疑他是平日里将自己的本性隐藏得太深,到了我面前,终于可以不用掩饰,就开始变本加厉地发泄。
“公主难道对这几天的经历没有疑问么?”他得意洋洋地说。仿佛已经憋了许久,早已迫不及待了。
“走吧,路上再说。”我懒得去迎合他,心想看起来这几天的事情都是他谋划的,如此甚佳——只要他还需要利用我就好。
他不让我上车,劈头盖脸地朝我丢过来一包衣服,裙子覆在我脸上,好不容易才取下来。我对他怒目而视,他却更加悠闲自如,笑眯眯地说:“妹子——咱们路上假装成一对兄妹,你叫张慧娘,我叫张启郎——你把衣服换了。”见我依然对他怒目而视,他立刻冷森森地说,“不换也得换,你是想上马车去让我坐在一旁观看,还是自己到树木后面去换?”
无赖。我在心里暗骂。俯身去捡衣服,却怔了怔。
月光下,那件淡玫红色的纱衣如同天宫中落下的一般,轻薄而飘逸,玫红色的裙子、衣带、缎鞋散落在草地上,柔和而明媚。灰色的皮袄毛色根根饱满,在月光下泛着光亮。一个金银相间的盒子掉落在不远处。我启开来一看,只见里面是一套钗环,上面镶嵌的宝石与那身衣服同色,闪耀生光。
“快去穿上。”十六王爷冷冷地吩咐我。
我依言而行,到较远处的大树背后换了衣服,他总算用下巴指了指马车,示意我上去。
路过那个水洼的时候,我忍不住看了看自己。一片月影中,那身明媚美丽的衣服简直如同以往明朗快乐的心情一样,令我恍若隔世。往年皇兄在世时,那些我衣箱中数不尽的精致衣服,和自己心中那种喜悦安乐的心情,仿佛都回来了。
“快上来。”十六王爷提着车灯,嘴角带着猥琐的冷笑,慢条斯理地说:“公主娘娘好兴致啊——”
我满心中忽然萌出的喜悦与怀念都被他搅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跟在他身后上车。
刚刚坐稳,车夫挥了挥鞭子,马车便开始前行。十六王爷小心翼翼地将灯放在他附近的一个小桌几上,别转头去不看我。
昏暗的光线中,我和他沉默半晌,同时脱口而出:“刚才那个将军是谁?”
此言一出,两人讶然对视,愣了一会儿,又同时问道:“你不认识他?!”
“我还以为他是你派来的人。”我首先说,“我根本不认识他,他忽然带了人马来,将我从十七王府里劫走,然后送到这里——难道不是你跟他约好时间地点的?”
“不是。”十六王爷皱着眉头说,“你接到圣旨的前一天,我进宫去说了一大车话,拐弯抹角地说动了皇上,将你和何公子的婚礼提前——我本想在成亲诏书下达后就伪装成徐彦的人来将你抢走。皇上也知道徐彦这个人,并且听我说起过益州城楼上的始末,如此一来,他不会怀疑,也无迹可循。可是我没有想到,十七弟他——”
我没有理会他,一味垂着头,心里发苦。徐彦,徐彦。不管他在哪里,想来已经回家,过得也好——他怎么还会记挂我,怎么可能会来将我带走。
十六王爷不知是没有看到我的表情还是看到了也不想理会,继续说:“没有想到十七弟竟然将你抢了出来,还下令手下牢牢看守。这样一来,我当真是束手无策了。昨夜,我的人马靠近十七王府,无计可施,又退了回来。可是他们还没归来,我就接到一封从窗外射进来的信,说明接你的时间和地点,要我准备启程。我半信半疑,准备好行李赶过来,谁知道他果然将你救出了。”
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就好像梦境一般。我和十六王爷一时间都说不出来这人的来历。
我想起来怀中的那封信,便取了出来。就着马灯的光亮,只见信上的笔迹端端正正,一丝不苟,信中写道:“十数年前,曾随父至云南游玩,亲见明喜公主出外进香。公主落落寡欢之态,虽隔帘亦能查知一二。寒冬腊月,衣饰破旧,迥异其余皇子皇女。一面之缘,铭记在心。而后一年光景,西赵势微,余年已十五,颇思独自赴黔,却终究不得其便。其时余虽稚弱,亦设法央求父亲派人用心查探,不意却得知公主已冒名齐青枝,别离母弟,远赴南齐。相距虽远,推己及卿,亦能明了汝离乡背井之痛,恐惧惶惶之态。倏忽十二年,其间亦曾设法援救,却终因南齐宫廷防范甚严,不能得手。所幸公主身份未被识破,余打听得公主安乐美满,不胜之喜。此段时光,想能抵消卿幼时坎坷。余于是筹谋将云南令堂令弟秘密送到益州,再设法送信与公主,以摆脱谢丞相之流,谁知家父管制日严,不容余插手此事,终于功败垂成,其间公主被迫听命于奸相,实乃吾之过也。益州城破,自公主被赐婚于何崇明之日起,余即开始筹划相救,却拖延至今。余已派人在云南找到令堂、令弟并兰叶先生,已为令弟延医请药,想来并无大碍。只盼公主从此以后携母弟归耕山林,再不涉足凶险之地。一生一世,平安喜乐。云字”
我看完信,心情激荡,反复看着那个“云”字,忽然想到,徐彦的字正好是“云超”。
第六十五回 愁心清弦,白云在天(中)
更新时间2008…6…16 13:02:21 字数:2838
十六王爷也怀疑此人就是徐彦。
可是我反复回忆,却总觉得那人的长相与徐彦不同。徐彦眉眼处有些深陷,今夜救我的人虽然只露出眼睛一带,从其轮廓却能看他鼻梁高耸,眼睛熠熠有神,清秀而俊朗,灯光下看去,颇有些十六王爷的影子,只是外表上要更英气勃勃一些。我拿着信颠来倒去地看了一遍,指着那一句“而后一年光景,西赵势微,余年已十五”,说:“从年龄上来算,西赵城破那一年,我六岁,这人是十五岁,足足比我大了八九岁,而徐彦只比我年长两岁。因此此人绝对不是他。”
十六王爷笑了笑,说:“罢了,此人待你情深意重,而且将我们二人带上了远赴云南的路。日后有缘相会必要重谢,无缘么,……”他顿了顿,皮笑肉不笑地说:“就要枉费公主不知多少夜的幽梦了。”
我登时怒气上冲,他却不理会我,独自从包袱里掏出一具异常短小的古琴,叮叮咚咚地弹奏起来,琴声温暖幽怨,响彻云霄,将一路的纷扰甩在身后。
我的满心愤怒,被他这样一弹,也渺渺绕绕地烟消云散。抱膝听了半天,他一曲才完,我就忍不住说:“十七王爷也吹得一手好笛子——”
他笑着点了点头,说:“十七弟吹的是羌笛,起源于胡地,笛声苍凉,多半是他以前随同裴将军征战时学会的。我么,”他低头去抚摸着那一具古琴,说:“这把琴名叫‘魂归’,是我母亲的,她是江南人。”
这把琴竟然有这么诡异的名字,听起来颇有来历。马车中灯光昏暗,不断地晃动,间或照到他脸上,只见他怅然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山脉,表情甜蜜而温顺,却又带着很浓的悲伤。
“令堂……去世了?”我问。
他点了点头,不知为何,脸上的表情又变作一副恶毒的表情,冷冷地说:“我母亲生我妹妹的时候,后宫里的锦妃也身怀有孕。她说自己肚痛,怕是小产,父皇很是着急……许多御医都去了她那里。我母亲……后来我的小妹妹没有养下来,锦妃却轻描淡写地说原来自己是吃坏了肚子。哼,侥天之幸,后来锦妃肚子里的孩儿还没有生下来,她就上吊了。”
后宫里的妃嫔争宠,往往到了普通人不能想象的地步。皇兄在的时候,南齐宫廷中也是如此。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两个人一同沉默,好半天,又听见十六王爷开口说:“我母亲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总是怕耽误别人的事,怕对不住别人。她一心一意地为我的父皇,却从不故意表现出来……就好像……就好像今夜救你的那个人对你一样。”
我点了点头。为了某个人默默地遥望,却从不让他知晓,其中的温柔与牵挂,当真令人动容。我不由得对救自己的那个人开始有些眷念。有他在身边的时候,那种安全和踏实,从未有过。
十六王爷语调忽然变得很温柔,说:“我从小看着我母亲吃亏受苦,总是跟她说,不要那么善良,除了讨好父皇,对别的人都要狠一些。她总是不听我的。可是有时候带累得我也吃了苦,她却又后悔了,抱着我不住地说都是她没用。”
我听得心里酸酸的,定定地看着他,小声问:“你那么恨何阁老,是不是就……”
十六王爷冷笑一下,点了点头,说:“他……他对我们母子俩……”
说了几遍,却又说不下去。
我岔开话题,说:“你那么小就到蜀地去,就是因为这些?”
他点了点头,声音哽咽,说:“我不想呆在宫廷里。蜀地……日后你去了就知道,那里的人没有那么多的坏心肠,他们敬重我,找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宝贝物事,总是要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