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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水魅-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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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视野里没有人,也没有猪牛,格外安静。 
  他们寻块石头坐下来。 
  百喜指指跟前的小溪:“这里面也有迎水鱼,只是没有大鱼,你看。” 
  他们瞧着跟他们心情一样悠闲清澈的溪水,它流到仍然淹着低处村田的河水交接处,才有些跳动的小水花,反射斑驳闪烁的阳光。 
  果然,几条手指长扁扁身体的小游鱼穿过水花,迎着溪水优哉游哉,摇头摆尾,一会“倏”地一齐掉头回游,一会又优哉游哉摇头摆尾上去,银白里透出淡绿的小背脊,活像些软溜溜的玉条儿。 
  他们对这些一寸两寸长的小游鱼没有兴趣。 
  铁牛眼睛盯住溪边一棵谢花的野蔷薇。野蔷薇枝头立着一只比麻雀稍大的小鸟,麻色羽毛,金黄而尖利的短喙,尾巴却比身子还长。长长尾羽一刻不停地有力地弹翘着,使支撑它的极有韧性的野蔷薇枝忽忽地一弯一闪。 
  小鸟高高地昂起头,看看他们,又看看水里,“叽呀、叽呀”地叫,好像在问:这些鱼你们捉不捉?你们不捉我就捉啦! 
  铁牛说:“这鳖鸟,像只叫鸡公。” 
  百喜说:“这是叫鸟子(鹪鹩),吃鱼的。矮树丛里尽是它的窝,可能就在那边。”他指指山边一片灌木。 
  铁牛露出成人似的大度的一笑,“我们捡它鸟蛋去吗?”   
  一二、湛蓝的羽毛(2)   
  百喜说:“这家伙狡猾得很,百只窝九十九只是空的。” 
  两人起身走,顺便在芋头田摘了两片青油油光溜溜的大芋叶戴在头上。 
  正走着,百喜突然问:“都在讲,你爸捡宝贝了,真的吗?” 
  铁牛眼睛一瞪:“我爸捡了宝贝?哪里捡的?” 
  “说是河里捡的,你不知道呀?” 
  铁牛一手捂着头上芋叶,一手甩来甩去,不吱声。 
  百喜说:“你们瞒着干什么?别人都在讲。” 
  “放臭屁!” 
  百喜不再问了。两人默默走到山崖下的水边,寻块荫凉地方坐下。两双眼睛看着水,又望到对岸已露出水面的河堤。 
  沉默一阵,铁牛说:“我爸讲,过几天我们就回去。” 
  一想到要回自己的家,铁牛就高兴起来。忽然又说:“不晓得我那棵梅树淹死没有,我那蔸长得好大的黑豆子树肯定淹死了。” 
  两人沉默起来。 
  忽然百喜叫道:“看,绿鸟姐(翠鸟)!” 
  临水的山崖边,有两只翠鸟在直立的崖壁上凿巢。它们扇动小小的绿色翅膀,像一片用看不见的线吊着的绿叶一样停在空中,扇呀扇呀,突然向前一冲,冲到崖土上,红色坚硬的小嘴就把风雨松蚀的崖土冲了个小印痕,落下几颗泥土。它冲击一次,又荡回身在空中停住,扇呀扇呀再向崖土一冲。几次冲击,崖土被尖嘴撞出个小洞来。以后它停在生长崖边的小树枝上休息一会,再不厌其烦一次次冲击。洞口半寸深了,鸟儿就用红油油爪子攀住洞沿,嘴不停地一啄一锉。 
  铁牛对这绿鸟很熟悉,啸天湖的湖河塘坝经常可以见到。但很难亲眼看它们这样凿洞做窝。湖区堤坝它们不太喜欢,土质不好,凿的洞不久就会垮掉。铁牛多次在洞里摸到过它们的蛋,白白光光的,一窝五六个,有时还被翠鸟叼进窝里的鱼骨头刺痛了手,有时候手臂上糊一层它们的白屎尿,很腥,但不太臭。可惜蛋太小。 
  他顺手抠一块湿泥,朝翠鸟扔去。 
  “唿唿!”翠鸟小脑壳一抬,像被大风一吹,眨眼刮跑了。 
  铁牛嘘了口气:“现在可以去捉斑鸠吧?” 
  他们溜回林边,两手拨开乱草刺丛,从矮墙翻过去。 
  这片林子真不错,高大的香樟、苦楝、杨树,还有几株桃树。可惜桃子扑打过了,仅剩零零星星小青皮桃挂在枝上。紧靠屋檐是长长一大圈南竹,青得发亮的竹皮光溜溜的,枝叶茂盛地冲向天空。 
  不用百喜指点,铁牛就看到好几只斑鸠窝,砌在高树杈上,在幽暗光线里,像些硕大的树皮瘤子。 
  正瞧着,头顶传来“扑扑”声音。 
  “嘿,有鸟!”铁牛轻叫道。 
  百喜仰头瞄了瞄,“你上这棵树,有两只窝。那边的树窝高些,我去。” 
  铁牛点点头,朝手心吐口唾沫,搓了搓,抱住并不粗大的苦楝树,两只脚板盘在树上,蹭几下就攀住一根大枝。他站在树杈上,一个用枯枝胡乱搭起的斑鸠窝就在手边了。 
  他知道斑鸠比喜鹊愚蠢些,它们的窝口朝上,一点雨也挡不住。喜鹊窝出口朝旁边,是背风方向,窝顶可以挡风雨。 
  他抓牢树干,右手五指伸开,向那窝边疾速一盖。 
  手心没有感到蓬蓬的羽毛,却碰到几只圆圆硬硬的东西。 
  他兴致大挫,在窝里掏了两次,一共六只白色斑鸠蛋。他把它们放到衣兜里,小心着别碰烂了,再攀向另一只窝。 
  他听到了叽叽叽细密稚嫩的叫声。 
  他高兴极了:“有小鸟!” 
  正在这时,树顶上“扑”地一响,一只大斑鸠飞落树梢上,正朝下望,细圆的眼睛惊恐愤怒地瞅着他。 
  他急了,轻轻向百喜叫:“母斑鸠回来了,怎么办?” 
  那棵树上百喜正往布袋里装什么,扭头说:“没办法,现在它不会进去。你把小鸟捉起算了。” 
  铁牛手伸向那个窝,头上母斑鸠突然“咕咕、咕咕”叫开了,有什么从它嘴里掉下来。窝里小斑鸠立即叽叽喳喳叫得更热闹了。 
  铁牛犹豫起来。 
  “快点!不能久呆!”百喜警告他。 
  他用脚尖踏着树枝,手捞过去,里面一阵乱糟糟的叫唤。 
  铁牛抓了两只,一看,刚刚齐毛,嘴边还有两片黄角。 
  他把叽叽叫的小鸟放进衣兜。这时头上母斑鸠大声“咕哇、咕哇”地喊,翅膀扇得呼呼响,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在树枝上空盘旋俯冲,掠动树梢啪啪作响,不停发出凄怆无奈威吓的叫唤。 
  那边百喜催他:“掏完那窝下去!” 
  他再去掏时,觉得还有一只,忽然手一松,不抓了,心想,留个小崽给妈妈吧。 
  然后双手抱住主干,一溜下来了。 
  离开危险区域后,他们蹲在桑树下展示猎物。铁牛,六个斑鸠蛋,五只绒毛小斑鸠。百喜手伸进长布袋,布袋里就呼隆呼隆鼓动起来。他抓出一只麻灰色大斑鸠,脖子上的紫黑圆点羽毛在阳光下闪烁乌亮光彩,像一圈柔软的紫蓝缎带,美丽极了。 
  铁牛牢牢逮住翅膀根,感到斑鸠身体好温暖,翅根下绒毛软溜得像婴儿头发。他的手蹭来蹭去,十分舒服。 
  接着百喜又抓出一只,“两只大的,”百喜说,“你拿一只吧。”   
  一二、湛蓝的羽毛(3)   
  铁牛抚摸着很温顺的不再鸣叫的斑鸠,指头在它漂亮的圆点羽毛上拨拨弄弄。“我不要。”铁牛说,却没把斑鸠递给他。 
  百喜说:“是我叫你来的。你一只我一只。” 
  铁牛佩服百喜的友好,就掏出叽呀叽呀叫的毛茸茸小斑鸠,“给你这几个小的。” 
  百喜像哥哥一样摸摸铁牛头上的小辫,说:“别看这几只小家伙,吃了它最补精神的。你要妈妈好好蒸着,明天辫子就长得这样长。”他笑着用手比划。 
  铁牛进屋,妈妈正在灶下烧火,他抓着斑鸠往妈妈脸上一擦:“嗨!” 
  玉兰吓一跳,看是儿子,嗔骂道:“你抓只鸡干什么!” 
  铁牛给妈妈看斑鸠,从衣兜里掏蛋,将毛茸茸的小斑鸠放到地上。 
  妈妈又喜又嗔:“你这是哪里捉的,这些鸟崽子可怜啊。”说着,寻根绳子把大斑鸠翅膀和脚绑了。 
  铁牛问妈妈:“小斑鸠能养活吗?” 
  妈妈说:“喂不了几天,还怕猫和老鼠。” 
  铁牛说:“我来杀斑鸠。”拿了菜刀,学爸爸平时杀鸡模样,捏住突然咕咕叫起来的斑鸠脖子,刚扯下一些颈毛,又犹豫着自言自语:“几好看的毛呢,可惜了。”于是龇牙咧嘴闭上眼睛,一刀割下去,斑鸠脖子汩出带泡泡的红血来。他惋惜地“嘿”了声,手一松,斑鸠掉到地上,翅膀扑腾扑腾,一会就不动了。 
  “妈妈,你拔毛。”铁牛捧起两只活着的小斑鸠放到竹篮里,撒把瘪谷子,拖条板凳过来,对他妈说:“你把篮子挂到楼桴上去。” 
  妈妈说:“小斑鸠是吃虫的,怎么会吃谷子。” 
  铁牛忽然吼道:“关你什么事,讨嫌!” 
  妈妈弄不懂儿子怎么突然发脾气,“这个孩子,跟你爸一样,就是脾气大。” 
  铁牛朝妈妈狠狠一瞪眼。 
  他撅着嘴闷闷地在门坎上坐了一阵,才仰头去看竹篮。竹篮里传来柔柔弱弱的叫声,像他和百喜、秦三在说话,商量着去玩什么,这才渐渐露出笑容。 
  想到今天中午有好菜吃,忽然记起了外婆,一弹身就去叫外婆回来。 
  外婆一边夸奖外孙,一边把朱娭毑特意交待给她外孙吃的早禾桃拿给铁牛。铁牛看看桃子,只有桃嘴一点点红色,却一层糊糊扎手的毛。他今天对桃子没兴趣,随手放到床头草席下。 
  不久,去田里拾稻穗的秀月、巧月回来了,闻到炉锅里飘出格外的香气。铁牛向妈妈、外婆眨眼,骗她们说杀了鸡。她们好久没闻过鸡味,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鸡,正要问,突然听见楼桴上篮子里的叽叽叫声,两人搭起凳子要看,铁牛坚决不让。 
  妈妈笑着把原委告诉她们。 
  大姐秀月高兴得把弟弟抱起来,又寻出梳子,“姐姐几天没跟你梳辫子了,今天跟你梳个漂亮的。” 
  外婆说:“你干脆给他洗一洗,头发都结痂了。” 
  秀月从灶里退些草木灰,冲了很多水,过一阵澄清了,轻轻倒出上层清水,把铁牛脑袋按在桶边,指头伸进他头发抓了又抓,揉了又揉。铁牛蹲在地上,埋着头,虽然脖子弯得有些痛,但头上和心里却舒服极了。 
  薯米粥熟了,斑鸠早香了,等来等去,爸爸终于回来了。 
  铁牛爸爸平时回来,屁股上总挂一只鱼篓,手上提着网,今天却什么也没拿。但铁牛他们看爸爸的脸色,觉得他今天心情挺好。 
  爸爸进屋,秀月就把弟弟的收获告诉他。爸爸揭开炉锅盖看,鼻子吸了吸,说:“看来这家伙有些用处了。”接着说,“怎么不把爷爷接来呢?” 
  这话让妈妈姐姐她们慌了手脚,妈妈连忙说:“秀月,快去请爷爷来。” 
  爸爸说:“只怕饭都吃完了。” 
  妈妈后悔不迭,连连责怪自己想事不周到,“怎么办?留些出来,等会我送去好吗?”她慌慌张张地看着秦天。 
  秦天接过巧月送来的洗脸水,擦把脸,麻布手巾往桶里一扔,“好吧。吃饭!” 
  玉兰拿只小陶钵,夹条斑鸠腿和一只小斑鸠,加点汤,送到丈夫跟前:“这里送给爷爷……” 
  秦天半眯着眼点点头。 
  一家人围着小小木桌坐下,秦天坐一方,外婆拉铁牛坐一方,秀月、巧月坐一方,铁牛妈妈平时吃饭不上桌,有地方坐也总是端个碗夹两把菜站在旁边吃,今天空着一方,却没凳子。 
  “秀月,把凳子给你妈妈坐。” 
  秀月、巧月连忙起身,要把凳子让出来,妈妈一边盛饭一边回头说:“我不坐我不坐,我站着吃要得。” 
  “要你坐你怎么不坐?” 
  玉兰这才说:“好好,我坐我坐,我跟秀月坐。巧伢,你把那只树蔸拖过来坐吧。” 
  巧月拖过一只弯背树蔸,坐了一会,觉得枕得屁股痛,就站着吃。 
  六个斑鸠蛋,本来可以每人分一个,铁牛妈妈却把自己那个放到丈夫碗里。 
  虽然六人吃一只斑鸠颇有名无实,但是有鱼,铁牛妈还炒了红薯梗子、青辣椒,还有半碗剩南瓜。 
  刚吃两口饭,秦天突然筷子一放,直着脖子问玉兰:“瓶子里还有酒吗?” 
  玉兰心想,那瓶酒还是十几天前你上街卖鱼打回的,早喝光了,这晌你自己没买,怎么还会有?但她没多嘴,饭碗筷子一放,说:“我去看看。”跑到床底下将瓶子拿到秦天跟前晃了晃,轻声道,“没有啊。”   
  一二、湛蓝的羽毛(4)   
  秦天一脸的不快,“怎么这样快就没啦。” 
  别人都不敢吭声,低头吃饭,筷子只往南瓜、薯梗碗里去。 
  “哪天上街再买吧。”玉兰解围说。放下瓶子,坐下来,给秦天夹块斑鸠肉,给铁牛外婆也舀一调羹汤。 
  秀月、巧月只拿眼睛瞅斑鸠碗,然后夹条小鱼放在饭上面,吃几口饭,咬丁点儿鱼。 
  秦天看碗里还有一条斑鸠腿,他筷子夹了,却没离碗,说:“这只脚给外婆吃,还是铁牛吃?” 
  外婆连忙说:“我牙齿咬不动,铁牛吃,铁牛吃。” 
  秦天没再说,把斑鸠腿放到儿子碗里。 
  铁牛确实想吃这条斑鸠腿,但他从小记住了妈妈的榜样。妈妈经常告诫:“你爸爸是一家之主,在外头好辛苦,打鱼种田,你们才有饭吃。以后桌上有点好菜,要先让他吃。我儿懂事,不要抢菜啊。” 
  铁牛把斑鸠腿送到父亲碗里,说:“爸爸吃。” 
  妈妈接口道:“好,你跟外婆吃斑鸠崽儿。” 
  他妈妈用筷子把小斑鸠分成两半,一半给铁牛,一半给外婆,两只可怜兮兮的翅膀就夹到了秀月、巧月碗里。 
  “蛮好蛮好,大家都吃了。” 
  “大家都吃,就你不吃。”铁牛爸爸说。 
  玉兰连忙捡起调羹,往自己碗里舀汤,“要得,我喜欢喝汤。” 
  吃过饭,爸爸拖把椅子坐在门边,向儿子招招手:“你来。” 
  铁牛看爸爸脸色很和气,就走过去,坐在爸爸旁边的门坎上。 
  爸爸捏捏他的肩,“嗯,慢慢也有点肉把子(肌肉)啦。以后少爬树啊,摔成跛子将来娶不到老婆啦。” 
  铁牛还从没听爸爸讲过这种话,猜着爸爸心里高兴,突然涌出一个念头:问问爸爸宝贝的事? 
  他迟疑着,反复看爸爸脸色。 
  爸爸说:“河里水退得快,过两天我们搬回去。” 
  “太好了!”铁牛高兴地说,“我早就不想住这山里了。” 
  “怎么不想住呢?” 
  “不好玩。” 
  “你就晓得玩。”爸爸仰起头,像要打瞌睡了。 
  铁牛终于忍不住,“爸爸,别人说你捡了宝贝,真的吗?” 
  爸爸仰头靠着门框,喃喃道:“小孩子,少管闲事。”   
  一三、山歌无假戏无真(1)   
  秦天和肖海涛一道去乡政府开会。 
  到了金台山,路边有个茅屋小铺,加屋顶也就一人高,开个土墙窗户,摆了几只敞口玻璃瓶,装些自炒的花生和黑纸包着有一根竹签的“棒棒糖”。 
  “我们吃碗酒吧。”秦天说,站到跟他肚脐一样高的窗前,歪头朝黑麻麻、苍蝇蚊子乱飞的屋里叫道:“老板呢?” 
  听得“嗯”一声,好像从一个叽呀叫的竹床上爬起个人来,是个女人,脸枯黄的,头发枯黄的,一双红边边的眼睛也枯黄的,好像病了一百年。 
  “买什么?”女人有气无力地横了两人一眼。因为她矮,其实没看见两个男人的脸。 
  “打二两酒。”秦天说。 
  女人慢吞吞从窗旁边酒坛上揭开坛盖,寻只粗碗,拿个长柄竹筒“提子”(量酒器具),往碗里倒了两下。 
  肖海涛说:“呃,你提子没满啦。” 
  那女人突然声音一高:“你晓得没满?你看见啦?” 
  肖海涛确实没看见。往那又黑又矮的地方瞧,什么也瞧不见。 
  两人给她一条咸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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