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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水魅-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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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什么?”秦天一声喝,返桨将船带住。 
  “鬼打人,鬼打人!”肖长根缩在舱里尖叫。 
  肖十春放下桨过去一看,原来是只临空而下的断翅鸭掉在脚边,还在嘎嘎嘶鸣。他提起鸭子,踢哥哥一脚:“送上门的菜呢。” 
  士气高涨的渔船迅速接近鸟岛。刚刚拢岸,他们就见到几条瘦长狭窄形如桃叶的快船从岛前箭一样驶向湖中夜色的深处。 
  “嗨,打猎的!”骆飞亮摇手高喊。 
  顺子说:“这些人没积德,怕阎王爷收呢。” 
  拴船上去,灰暗的地上羽毛、粪便、血痕一片狼藉,却不见一只鸭子。姚先喜踢着沙地嚷道:“王八蛋,一只也不留!” 
  大家正茫然,秦天说:“我们去芦苇里坐坐,等会只要你们手脚快。” 
  事已至此,他们也就相信社长的话,走向旁边的芦苇丛,噼里叭啦踩倒芦苇,盘腿坐下,双眼骨碌骨碌瞧着鸟岛那边。 
  耐住性子,屏声敛气蹭了一会儿,头顶夜空果然传来由远及近的凄怅鸣声和杂沓风响,夜空中好像滑来点点片片零乱的鸟云。紧接着,雁鸟们滴溜着屁股一个个摇摇晃晃纷纷着地,翅爪抓弹起纷扬的沙砾,远远地击打到他们脸上。 
  骆飞亮、肖十春喉头早已痒痒,强忍住不叫出声来,像猎狗一样弓起身子。秦天一把按住:“等等!” 
  他压低声音说:“鸟群被猎后,那些负伤的,有的起飞了,有的躲进水里。现在回来了,都精疲力竭。我们一齐冲出去,动作要快要猛!” 
  顿时,这帮急不可耐的家伙如猎犬般发出低吼,呼隆隆冲出近在咫尺的芦苇丛,朝惊魂甫定的鸟群扑去。 
  嘎嘎的绝望的惊呼再次回荡在恐怖的湖洲上空,旋风般呼呼扇动的翅膀击打着劫掠者,泥沙、水滴、粪便雨点般乱飞。渔人们亢奋着、惊喜着,胡乱吼叫,拳打脚踢。在劫难逃的伤鸟在惨叫声中被破袄儿似的踢踏在地。   
  三一、鸟岛(2)   
  尽管场面激烈刺激,但时间却非常短暂,有人抓住了一两只,有人却两手空空。地上一片狼藉,成千上万的野鸭再次飞向天空,有的冲向大湖,有的落向远处的岛屿。 
  他们一声声尖叫,一声声咒骂,意犹未尽。有的抡起雁鸭呼呼呼车轮转,把泥沙、血滴撒了别人一身一脸。 
  秦天大声说:“回去!” 
  水炳铜戏腔戏调地喊:“孩儿们,得胜回朝!” 
  迎着强劲的冷风和浪涛溅起的水雾,船行在仅有一丝星光、难辨方向的浩荡水面,准确迅速地回到渔棚。 
  大家兴高采烈烧水褪毛、开膛破肚,当晚就煮了一只,每人喝了碗鸭汤。 
  甜甜的鸭汤还在喉舌处舒服着,大家又嚷着要水炳铜讲和尚偷尼姑的故事。 
  “话说有天晚上,一个姓姚的大汉和尚鸡鸡发了痒———” 
  有人扑哧一笑,推了姚竹村一把。姚竹村对故事没多少兴趣,根本没听清师公子说什么。肖十春道:“你讲吧。和尚都姓释呢,什么姚。” 
  “话说这和尚溜进尼姑庵,撩开蚊帐正要上去,这是个有文化的和尚,忽然一想,就这样做岂不太没情致?他见案头有笔墨,拿起来就写了一首诗:半夜三更月正黄,和尚起来偷姑娘,袈裟挂在帐钩上,阿弥陀佛跳上床。” 
  骆飞亮把被子一掀就钻进去,“都是这些鬼故事。睡觉睡觉。” 
  “真是的,这故事再讲下去,又有人要到湖里寻蚌蚌了。” 
  “哈哈哈!”大家一阵猛笑。 
  骆飞亮在被子里呜呜地骂:“压你娘!压你娘!” 
  秦天正要去睡,肖寿芝轻轻拉他一把。来到棚外,肖寿芝拿出一把羽毛,秦天就着马灯一看,是一把修长的、柔软洁净的白色尾羽,十分美丽。 
  秦天诧异道:“好像没谁捉到白雁鹅呀?” 
  肖寿芝笑笑说:“我把几只苍鹭尾巴上的白羽毛捡在一起了。” 
  秦天拉着芝爹的手紧紧握了握,“你真是有心人。好,先藏起来,莫让这些捣蛋鬼看到了。” 
  两人静静地站着,秦天忧郁地望向湖面,“风还这样吹,我们不能久等了,不下网就回家。你看呢?” 
  “雪前风,走走停。明天风会小些。 
  “那就再打两网。” 
  秦天双手抱胸蹭在背风的渔棚边,沙地上马灯忽闪忽跳地照着他紧锁的双眉。“鱼价这么差,娘的鳖!” 
  “秦社长,干脆明天你去找她。” 
  秦天情绪变得很坏,连连摇头,“去不得,找不得。不去不去。” 
  两人沉默着,痴痴望向黑漆漆的夜空。闪着幽幽亮色、连绵不断的浪涛不厌其烦地摩挲着蜿蜒曲折的滩涂,它们的响声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失群孤雁的苍凉鸣叫。 
  半夜,忽然有人一声惊叫:“有鬼有鬼!”爬起来就在别人头上身上乱蹦乱踩。人们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伤了鼻子痛了肚子,骂的吼的,顿时大乱。 
  闹了一阵才弄清是肖长根做噩梦。姚竹村被他踩着下身,咬牙切齿照他的脸就是一巴掌。肖长根还迷迷糊糊,半边脸顿时火烧似的痛,忽然捂起脸呜呜哭起来。 
  角落里,姚先喜吼道:“这麻地方呆不得了,趁早滚回去。” 
  肖福涛也嚷:“回去回去!” 
  秦天坐在被子里始终没发一言,自己咕哝着,钻进热气早跑光了的被窝里。 
  他昏昏沉沉躺着,一会看见猎人骷髅头,一会看见扭断脖颈的雁鸭在流血,一会又是满地锅碗瓢盆的碎片。 
  满脑子混混沌沌熬了一夜,等到完全清醒,起来已是中午。他急忙摇醒肖寿芝、肖十春,叫他们赶紧上岸卖鱼。 
  秦天声色严厉地说:“你们一定要找到郑爱英,找不到不要回来!” 
  两人见秦天浮肿的双眼里布满血丝,脸色异常阴冷,不知他心情怎么陡然变得这样糟,也不敢多讲,低头将鱼一筐筐抬上渔船。 
  秦天看两人划船驶向烟水朦胧的湖面,回到渔棚,焦躁地把棚柱拍得山响:“莫睡了,莫睡了,风小了,打鱼去!” 
  姚竹村、水炳铜揉揉眼睛,坐起来听着风响,“老秦,这个风……怕不行吧?” 
  秦天又在敲铁锅:“我们在这里有吃有睡,家里人肚子吊到壁上,你们还有良心没有?快点起来!下湖下湖!”说完大步流星扛渔网去了。 
  肖福涛悄悄凑近姚先喜:“这天气下湖,找死!” 
  姚先喜嘴角哂了一丝冷笑,“有人想死,有人消灾。怕什么。” 
  水炳铜咳嗽一声,“莫讲不吉利话啊。” 
  姚先喜一眼斜过去,“拍马屁就吉利吗?” 
  水炳铜一挺身掀开被窝,“你讲哪个?你讲哪个?” 
  “讲你又如何?要打架吗?”姚先喜也掀开被窝,昂起身来。 
  肖长根穿件破烂袄子,光头赤脚钻出来抱住姚先喜,“妹夫妹夫,搞么子。老水,算了算了。” 
  其他人也一齐相劝,两人这才不再吭声。 
  既然已经没了瞌睡,也就纷纷起床,胡乱吃了些冷冰冰的红薯丝,一个个慢吞吞你瞧我我望你,胡乱猜测秦天大发脾气的原因。 
  姚竹村一边拖网,一边对秦顺子说:“你家这个秦霸蛮,真是个霸蛮人。”   
  三一、鸟岛(3)   
  向来不管闲事的秦厚德嘴巴动了几次,到底忍不住,小心挨上去扯扯秦天衣角,“天哥,风还蛮大,等等看吧?” 
  “等,等死吗?” 
  秦厚德闭嘴顺眼走到顺子旁边,“顺子,劝劝你二哥,性急会出事。” 
  顺子皱着眉头说:“这多人都劝不了,他更没把我放眼里。” 
  姚竹村拍拍他肩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怕个鸟。”   
  三二、洞庭湖里的坟墓(1)   
  在昏暗阴沉的天水之间,在昏暗阴沉的心情下,渔船驶向浩瀚苍凉的湖面。 
  秦天见大家一个个脸色阴沉,叉手站在船舱大声说:“不要一副哭丧相。难道是我一个人着急?你们就不急?实在不能再等了!我们要回去了!今天就挑个背风地方,打一网算一网。” 
  大家瞧着水面,有人想表示一点什么,嘴巴动了动,终究没有声音。 
  渔船迎着风浪噼噼啪啪颠簸前进。 
  他们来到离驻地很远的沙霸子渔场,下完网,天色更阴暗了。船在急急向前时,突然有稀疏强劲的雨点击打到他们脸上。 
  大家焦虑地仰头看天,四周一片泱泱水色,顶空却漆黑沉沉,含水量多的浓云下层被向晚的天光照射,呈现一派湿漉漉的惨亮。 
  是大雨将临的征兆。 
  大家一片吆喝:“加油!加油!”希望赶在大风雨前将渔网合拢。 
  匆忙中姚先喜将网撒得太快,船离岸还有十多丈,网的纲绳就已放完。平时人在岸上背网,双脚紧掐地面还万分吃力,现在全靠桨的力量携带沉重的大网前行,简直只能一寸一寸地挨。这样一来,岸上拖网的人也不得不放慢速度。 
  船上人一边咒骂姚先喜,一边拿出吃奶力气死劲划船。 
  雨点渐渐密集了。漂在水面的“U”形浮标在越掀越高的风浪中开始互相碰撞,“U”形线越来越不规则。渐渐地,本来前进十分缓慢艰难的渔船也被它拖揣得左右摇摆起来。 
  秦天极力操纵舵桨,一面要对付将船上下抛起的风浪,还要纠正网纲的左右摇摆,忽然看到牛皮桨圈正一点一点撕裂。 
  “收网!收网!”秦天喊。 
  “我来帮你掌舵!”水炳铜说着要过来。 
  “不行,桨圈要断了!” 
  人们惊恐地停下桨,一个个不知所措。 
  “还看什么?去拖网!” 
  隔水望去,岸上的人还一个劲地“嗨呀!嗨呀!”拉着摇摇晃晃的网纲,小步小步移动僵硬的步伐。 
  他们一齐对岸上高喊:“不打啦!收网啦!” 
  就在停桨的片刻,“U”形浮标很快被风浪推成一条斜线,网身逐渐翻起,向浮标上覆盖,紧接着,网脚也翻了上来。 
  密集的雨点随着长驱而来的北风打在他们脸上,打进他们眼里。波涛在雨丛中滚动,雨花在浪涛前跳跃,风声、浪声、雨声在阴沉沉的银灰世界里响成一片。 
  秦天叫姚先喜稳住船,自己和姚竹村、水炳铜趴在船尾,将沉甸甸的渔网一把一把往上拉。对岸,顺子他们也在匆匆收网。 
  突然,漆黑的云层中“啪———”一响,是冬日罕见的雷鸣。紧接着电光直劈湖面,翻腾的湖水一片炫目,雨花、浪花刹那间仿佛凝固成遍地扎人的、凶狠阴森的钢刺,渔船成了如林钢牙上的一块食物。 
  第一次见这场面的骆飞亮猛然一惊,只觉两眼晕眩,紧握的网衣从身下一哧溜,人随即一骨碌翻落水中。有人一声惊呼,秦天猛回头,将手中网纲迅速挂好,伸出长桨挑住正在扑腾的骆飞亮,随浪头猛地一拨,让他扒船攀上来。 
  “长根,你们水性不好的都蹭在舱里!不要乱动!” 
  “今天要祭水神了,今天要祭水神了!” 
  空中又是几声霹雳,几次闪电,随即瓢泼大雨向他们压来。 
  已经有几段渔网纠缠到一起了。只见远处的浮标一晃一搐,就是过不来。 
  “拉!使劲拉!” 
  大家一齐脚踩船梁,双手握网,身子如弓,“一!二!三!” 
  一阵阵惊雷滚过掀腾的湖面,一道道闪电劈向惨白的湖面,一瓢瓢大雨泼向沸开的湖面,一股股北风扑向咆哮的湖面。 
  天空的四边露着茸茸惨白,顶空雨云堆积,仿如欲崩的高岩。惟有西边露出几绺淡红淡红的冷霞,它们极不和谐地、挑衅地、然而又是胆怯地、猥琐地畏缩在远远的天边,仿佛一个病态的、毫无同情之心的旁观者。 
  船在浪涛中颠簸,网在湖水里缠绞。浑身水淋淋的他们一个个冻得脸色发青,牙关抖嗑,寒冷加上过度用力,再想使劲也力不从心了。 
  这样僵持下去,结果定是网毁人亡。 
  有人喊:“网被挂住了,怎么办?” 
  “娘的鳖,这洞庭湖有什么家伙挂网?” 
  秦天把手上网衣一扔,喊道:“老水,你跟我下去!” 
  蹭在舱里瑟瑟直抖的肖长根连忙摇手,“太危险,去不得去不得!” 
  秦天一声大吼:“不能这样等死!” 
  他不管犹犹豫豫的水炳铜,匆忙去脱自己衣服。谁知湿淋淋的衣服被风雨紧紧粘贴在身上,情急中布坨坨扣儿怎么也解不开。 
  水炳铜呆呆望着风雨交加的湖面,雨水把头发从脑袋四周披散下来。他脸色煞白,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个拄着鸟铳的骷髅,光秃秃的脑袋、空空如也的眼洞。寒冷与恐惧使他牙关磕得砰砰直响。突然腿一软,跌坐在船梁上。 
  众人紧紧拉住秦天,不让他单独下去。 
  秦天眼望风呼浪啸的大湖,和那仍在不停纠结的欲沉不沉的渔网浮标,雨水夹着泪水汩汩而流。 
  假如这时弃网而走,他们完全可以安全回去,只是那保命的渔网再也捞不上来了。   
  三二、洞庭湖里的坟墓(2)   
  虽然不见了电闪雷鸣,风却更大了。 
  船在剧烈颠簸,落汤鸡似的人们徒劳地拉着网纲。 
  骆飞亮哆嗦着嘴唇说:“我去。” 
  秦天瞪他一眼,干脆把衣服一囫囵褪了下来。 
  忽然前面人影一闪,竟是姚竹村跳下去了。 
  秦天大声喊:“准备好竹篙,把几支桨捆到一起!”说罢将骆飞亮推了一把:“你们守船!”随即跃入水中。 
  秦厚德毕竟是老渔民,吩咐大家撑船配合,一边大叫:“用力!用力!要不就会冻死!” 
  灰黑的浮标和乌糟糟的、水草般的渔网绞结成团,风浪声里夹杂着相互撞击的沉闷声响。秦、姚二人在这片混乱的水域时而游泳,时而踩水,时而潜入,在比湖面更黑暗混乱的水下,凭经验、直觉和不顾死活的精神,寻找挂网的症结。 
  他们已不再害怕冰冷刺骨的湖水,不再害怕疾风大浪。真正的危险是可能被渔网缠住。缠住手脚,不能游动,刹那间是灭顶之灾。 
  缠绕成团的渔网何止千斤!他们悬在水上,无法使出陆地上那大力气。摸到一段,两人分别扯着仰泳拉开。绞结很紧的只好再次潜下去。 
  果然,秦天听到姚竹村的叫喊:“我缠住了……” 
  他猛力蹿游过去,只见黑网里有团东西在翻动,那是姚竹村的脚。他脑袋朝下正在乱踢乱拽。 
  他拼命扯住一团网衣向后带,谁知一连几个大浪,将旁边一溜网底也盖到姚竹村头上。 
  姚竹村顿时成了一头困兽。 
  秦天急得大叫:“不要慌!不要用力!我就来!” 
  姚竹村只得顶着网,不再叫喊,耸出水面吸口气,闭嘴浮着,再吸气,再浮着。 
  秦天从纷至沓来的浪里冲出来,挥手大叫:“抛桨!抛桨!” 
  船上人早已焦急万分,急忙把捆绑的长桨扔过去。秦天终于凭着这个救生筏,把姚竹村拉出网来。 
  雨停了,风仍在呼呼叫。他抱着长桨,随风浪漂到船边,人们一把将他拽住。 
  姚竹村跌进船舱,摇晃着湿淋淋、毛碴碴的大脑袋,瑟瑟索索地骂:“日他娘!老子……死了……老子死了……” 
  大家又把秦天拉上船,七手八脚将藏在舱底的劈柴架到腌鱼的大缸里,烧起白旺旺的火。水炳铜、秦厚德给两人赤裸身体喷上烧酒,用力揉搓。 
  肖长根说:“回去回去,再搞会冻死人。” 
  秦天嘴唇乌黑,眼睛猩红。他咬牙说:“轻易就回去?这条网,打多少鱼,买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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