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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水魅-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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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牛眼睛一瞪:“莫讲屁话。” 
  回到火烧地,把湖藕收拾好,铁牛正要走,百喜秦三却扯着他坐下来。 
  百喜说:“你不要这些鱼,我们就把它倒掉。” 
  铁牛张嘴望着他们。 
  秦三郑重其事地说:“铁牛,不是跟你开玩笑的。今天射了你,我们错了,给你这点鱼,是我们的心意。你一定收了。” 
  铁牛终于明白了。 
  百喜说:“收下吧,好吗。” 
  铁牛眼里忽然掉下一颗泪水来。他点了点头。 
  拿好东西往回走时,百喜在他耳边说:“莫告诉妈妈啦。” 
  铁牛摸摸头顶,“晚上了,她看不见的。” 
  寒冷的北风吹拂着孩子们单薄破旧的衣裳,清凉的月光照着孩子们瘦弱的身影。他们在凄凉、广袤的荒洲上踽踽行走。他们的脚上有大湖贝壳划开的裂口,还有荒洲野火烫出的血泡。 
  他们像几只被饥饿和寒冷从地洞里赶出来的耗子,凄凄惶惶地寻找天地间可以安顿他们生命的蜗居。   
  三四、来自地下的黑色叹息(1)   
  一连数日白惨惨的太阳和冬日少见的南风,虽然给挑堤的人们带来了方便,可是啸天湖的沙质土壤渐渐干燥起来,尤其是那片高田,两锄头下去不见一点湿印儿。这天夜里,刚从县里学习班回来的肖海涛和谢大成来到肖仲秋家,商量应付局面的办法。 
  他们面临这么简单的问题:没有人去寻食,每天、每顿就没有颗粒下锅;没有人去挑堤,一开春就将面临滔滔洪水,又是逃荒乞讨家破人亡;没有人去抗旱,庄稼长不出来,也是活过今日没明日。 
  人有多少人呢?是些什么人呢?大家清清楚楚。 
  “可惜没有分身法啊。”肖海涛一副愁眉苦脸,家里这样的场面,想传达一下县里学习班的精神也没法开口了。 
  几个闷声闷气沉默一阵,谢大成忽然眼珠骨碌骨碌一亮,站起来拍拍桌子说:“我看,就这样,白天挑堤,晚上抗旱!” 
  肖海涛、肖仲秋两人对望着,垂下脑袋不吱声。 
  李元宵给他们倒碗冷茶,立在一边说:“白天挑堤肚子都贴到背上,走路翩翩倒,夜晚哪个还做得动事。” 
  “不做怎么办?不做就不死?还是死呢,还是死!” 
  “哎———”肖海涛叹息着直摇头,“现在指望着老秦他们,又没消息。” 
  “只要不死,反正会回来。”谢大成没好气地说。 
  旁边人交换一个目光,心里都说:这人讲话怎么这样冲! 
  说来说去也只能如此。 
  谢大成自告奋勇去乡政府借粮食。 
  啸天湖的老弱病孺靠野蒿菜野莲藕撑着肚子,在燥热的太阳里一担一担挑土,晚上又担起水桶从水塘挑水浇庄稼。 
  人不是铁打的,肩膀也不是铁打的。有人饿倒了,有人吃野菜太多害了水肿病,有人肩膀磨破后流脓灌水,粘在衣服上扯也扯不开。 
  抗旱的效果怎样呢?可怜兮兮一桶半桶水浇到地里,光听“嘁”地一声,晒得糙白的沙地刚刚在巴掌大地方变了点颜色,庄稼根没来得及吸收,一点湿润早被周围干沙抢了去。早晨一看,苗儿还蔫乎乎无精打采。 
  这样干了几天,主事儿的又聚在一起想办法。这次谢大成桌子拍得更响,因为是他千辛万苦借了两担救命粮。 
  “把薯米磨成粉子,和着野菜煮,规定吃几天就要吃几天!”谢大成声色俱厉地说。 
  “行。今天晚上就开会。” 
  “抗旱的问题怎么办?”肖仲秋愁眉苦脸说。 
  一直闷声没开口的姚后喜忽然抬头,睁了睁眯眯眼,慢条斯理说:“我呢,有是有个办法,不晓得你们赞成不赞成?” 
  “你说!” 
  “这样挑水,又累死人呢,又没作用,我看,干脆借几架水车,管他十梯八梯,吊起筒子往田里车水。” 
  肖仲秋疑惑地摇摇头,“不行吧,水码头太远了,恐怕要八个梯级。” 
  谢大成把手臂上衣袖一捩,“车!再远也要车!这样一滴一滴浇,劳民伤财,卵用都没有!我们每人借一架水车!” 
  自从秦天带人下湖去后,不知不觉地,谢大成俨然成了留守班子的核心。秦天在时,谢大成仿佛是大雨淋湿的牛皮鼓,怎么也敲不响。现在,天上有好太阳,他心里也长出了好太阳,蠢蠢欲动的灵魂膨胀着,要在啸天湖干一番大事了。 
  白天仍然挑了一天土,晚上,从垸内湖泊的水码头开始,人们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垄、沟渠、塘坝,一级接一级地架起八个递级的水车,要把内湖的水车到渴得冒烟、等着救命的高田里去。 
  铁牛那天晚上回家,全家人看他不仅挖到莲藕,还捉了那么多手板大的肥鲫鱼,好好把他夸奖一番,又得到妈妈好久不曾给予的特别优待———妈妈用细密的筛子从糠粉里筛出一竹角儿碎米,伴和着切得很精细的白菜根,放进小陶罐煨进灶火里,等到秀月姐姐都睡了,才把铁牛悄悄叫起来,坐在僻静地方呼哝哝吃下去。这一切秀月姐姐并非全不知情,只是你闹也没用,反而招致妈妈训斥。秀月照样给他梳辫子。外婆还从已经空荡荡的腌菜坛夹出两个酸头,颤颤巍巍端过来,“铁牛,这是外婆坛子里做种的啦。要得,我外孙吃了就听话。” 
  谁知第二天妈妈从堤上回来,阴着脸进门,箢箕扁担一放,凳子上一坐,也没称呼,就一句:“你过来!” 
  用不着瞧别人,铁牛自己乖乖过去。 
  “昨天你到底干什么了?” 
  铁牛心中咚咚打鼓,却嘴硬道:“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玉兰顺手抄起桌边的竹扫帚敲向他脑袋。 
  谁知铁牛哇地一叫,人往地上坐,双手紧紧捂住脑袋。 
  玉兰心中一愣,这倔孩子平常打几下从不这样呀。也没多想,又举起竹帚子往他身上抽,“不要命的家伙,放火啊,没把自己也烧掉呢?”铁牛挨着打,却不叫喊,仍然双手紧紧捂着脑袋。 
  玉兰恨不过,要把他手扳下来,铁牛挣扎着躲闪。外婆赶紧过来劝阻。 
  玉兰觉得手上沾着什么,放鼻前嗅嗅,是血腥味!吃了一惊,难道打出血来了?她叫外婆端来油灯照着,这才看到他头上还在流血的伤口。 
  后来妈妈给铁牛伤口上了一把好药———堆在墙旮旯里的陈石灰。   
  三四、来自地下的黑色叹息(2)   
  这样,伤口不仅没好,反而溃烂了。 
  当他头上包块破布来到百喜家时,看到百喜和他哥哥的几个孩子一字排开,站在姚三爹身后等着分饭吃。只有百喜二嫂牛丽珍端坐在堂屋中央一把小靠背椅上,昏昏暗暗的光线里,像个木雕的女菩萨,只有上挑的眉梢、下沉的眉头以及呼呼的喘气声,才知道那是一缸子拍得紧紧的火药。 
  村里孩子平常很少来他家,都害怕姚三爹的长鞭子。这时他站在黑黢黢的灶房里,土灶台上一溜摆着几个土碗,老头正把一个瓦钵里的野菜薯米粥一小瓢一小瓢往碗里舀。虽然黑暗,他仿佛看得很清楚,用筷子一个碗一个碗地搅动,逼近碗边歪头细看,哪碗有多哪碗少了,最后还端起来掂一掂。直听到撮紧嘴“唏”地吸口气,才伸直腰,一个一个叫名字。叫到“二嫂”时不见动静,老脸正要下沉,大嫂莲英急忙穿过来端起碗,小声道:“我带过去吧,我带过去。”当大家都捧着这半碗稀粥围住一张小圆桌规规矩矩喝起来时,姚三爹才从水缸舀瓢水,用食指把瓦钵揩刮干净,倒进自己碗里。 
  铁牛早知道他们家的吃法,心想,我家要这样,我早就饿死了。 
  百喜早看到铁牛来了也不能走开。吃饭的时候乱动,父亲的巴掌就要上脸。 
  吃过饭,百喜拉铁牛到一边,吃惊地摸摸他的头,“怎么啦?你妈知道了?” 
  铁牛甩开他,问:“你去车水吗?” 
  “怎么不去呢?” 
  铁牛只好怏怏地往回走。他恨自己没有水车高,踩不着踏脚板。 
  百喜与二嫂牛丽珍她们几个女人同踩一架水车。 
  沟渠旁堆积着刚刚清挖出的黑土,它浓郁的泥腥味叫人想起一盘被糟蹋的、蒸煮过熟的鱼,特别能让饥饿者翻肠倒肚。渠边孤零零几棵淹得半死的桑树的秃枝,伸展在干燥而透明的夜色中,像凝固了的一声来自地底的黑色叹息。高远幽蓝的天幕缀满无所事事脸面洁净的星星,这些另一个世界的贵族眼里闪烁的是优雅悲怜的永恒光彩。世间的景物模糊而雄浑凝重:隐约可知的山脉,蜿蜒如云的大堤,坎坷空旷的原野,梦寐般似有似无、混杂着胆怯和坚韧的人与自然的生存气息,在灰蓝、灰黑、灰白、灰褐的无尽朦胧中浸染着、奔突着。 
  在一派不可抗拒的沉默里,那些唐突的吱呀声哗哗声却组成天地间别具一格的生命交响。 
  第一级水车落差最高,将近两丈长的车筒好像直挂在水码头上,连环如列的水车叶片从车筒底端扑通扑通拍进水里,然后赶着水在车筒里列队行走上来,至出口一端将水哗哗倾进水渠。自然落差越大需要的提水力量越大。 
  姚三爹勾腰垂头从水车上下来,坐在地上喘粗气,“嘿,那年荆江分洪也没这么累,还是大雪大凌的天气。” 
  和他一道换下来休息的姚后喜站一个马步,扯起短裤中央呼呼地扇风,“爹,那时吃得饱吗?我不怕累,就是一怕饿肚,二怕烧裆。” 
  水车上的骆雨生插嘴道:“怕烧裆就脱掉裤子,夜里没人看见。” 
  肖海涛也怂恿道:“后喜,脱了吧,脱了吧!” 
  “脱了还节省裤子。” 
  姚后喜弓着一腿踩在车架上扇裤裆,故意仰头看月亮,“不行不行,月亮太白。” 
  “你就好比你丽婆娘那白月亮,怕么丑啊。” 
  “那不行,好让你们占便宜。要脱都脱。” 
  肖海涛说:“我又不烧裆。你快些脱,我保证不看。” 
  骆雨生把手心的汗抹到湿津津的头发上,“我是烧头呢。后喜怕脱了裤子那粗鸡鸡翘起来会掀翻车架。” 
  肖仲秋突然大喊一声:“车水呢!口里乱谈,脚上要用劲!” 
  两个这才精神一抖,三人左右摇晃着身子,六条腿交错蹬放踏板,把水车轱辘蹬得团团转。车叶带起旋转的、高高扬起的水珠水线,月光下烨烨闪亮,宛如巨大的扇状花朵。 
  姚后喜拍拍肖海涛汗水淋漓的背脊,“海哥,唱段山歌吧。” 
  肖海涛说:“喉咙哑了,这些日子累死了,唱不得,唱不得。” 
  “哑喉咙也要唱,又不要你上台。” 
  “过年再听你的戏。来段《斑鸠上树》吧,我最爱听。” 
  “好吧,你不怕牛丽珍咬耳朵,我唱给你听。” 
  肖海涛沙哑着嗓子唱开了。 
  斑鸠上树把脚移吔,劝哥嫁出脚头妻。嫁出妻子我包你呐,包你鞋来包你衣,包你一世做夫妻。 
  情哥听见姐的言吔,回家就把妻子嫌,一日将妻三轮打,三日将妻九回嫌,退回婆家要礼钱。 
  擦干眼泪叫声哥吔,莫听别人来刁唆。我的哥吔,自己妻子三成好,朝积线,晚纺纱,蒸茶煮饭当得家。我的哥吔,自家妻子长流水,别人妻子墙上雪,瓦上霜,太阳一出不久长。 
  长板筑,短板埋,不嫁妻子莫到我家来。我蓄青山不怕冇柴砍,栽得花多不怕没有蜜蜂来,斑鸠飞去凤凰来。 
  我的姐吔,我是洞庭湖里野鸭子,东塘不落落西塘,西塘无水奔长江。 
  朴实忧伤的歌声,仿佛勾起了曾经有过的故事,忽然大家都没了声音,只有水车单调而不知疲倦地吱呀叫唤。 
  啸天湖小学屋后的水渠上,牛丽珍正耷拉着头坐在地上嚼冬茅根。突然,脑后伸出一只手夺走了冬茅根。牛丽珍一声尖叫,回头看见月光下一瘦高个人影,“是你这鬼啊,吓我一跳。”   
  三四、来自地下的黑色叹息(3)   
  谢大成嘻嘻笑着,“吃这鬼东西呀,来,我有好吃的。” 
  牛丽珍见他手背在身后,一副鬼兮兮、色迷迷的样子,故意不理他,“你有卵好东西。” 
  “卵当然是好东西呐,你不想啊?”谢大成紧蹭着牛丽珍身子坐下来,拿个红薯晃了晃,“怎么样?真正挂在屋梁上荫晾的红薯呢。” 
  牛丽珍觉得胃里哇地一响,口水就涌了上来,连忙伸手去抓。 
  谢大成逮住手顺势一拽,将牛丽珍摁到自己怀里。 
  牛丽珍挣扎着推他脑袋,“莫搞莫搞。” 
  谢大成一边搂紧她,一边就去揉她胸脯,“丽鳖,老子想你想了几十年呢,今天跟我搞一回。” 
  “没你的份!没你的份!”身体强壮的牛丽珍奋力推拒,两人滚到冬茅草丛里。砍伐过的冬茅草尖硬的篼茬儿刺得谢大成后背钻心的痛。他只得放开手,忿忿地说:“你这婆娘怎么这大的劲!真是只牛婆啊。” 
  牛丽珍站在一边嬉笑,“你这样猴子,还想搞老娘啊,做我崽还差不多。” 
  谢大成正哈哧着刺出血的手掌,忽然又一把抱住牛丽珍双腿,一边抚摸一边哀求:“丽婆娘,我真的好想你呢。” 
  牛丽珍站着没动,“你好大胆!我老公就在湖边,晓得了不打断你狗腿。” 
  正纠缠时,听到和牛丽珍一道下车休息的百喜在喊:“嫂子!嫂子!” 
  牛丽珍挣开脚就走,“上车了,猪压的。” 
  谢大成一边在草地上找红薯,一边小声说:“等会来啊,等会再来啊。” 
  五人水车总有两人轮班休息,又到了下车时间。她跟着年纪已经五十多的玉和婆婆走。玉和婆婆说:“姐姐,我要回去解手呢,跟着我做什么。” 
  牛丽珍心里虽然想着谢大成的红薯,却又害怕他那色鬼模样。脚步稍停,看见玉和婆婆一溜小跑进了屋。 
  牛丽珍正犹豫,忽然闻到一股什么香味。她悄悄跟到门口,果然看见玉和婆婆手上燃着当灯光的竹片挥来挥去,钻进了灶房。 
  牛丽珍一闪身跟了进去。 
  玉和婆婆一手挥着竹片一手从土灶里拖出一只陶罐来,牛丽珍马上就闻到了炖肉的诱人香味。 
  “哈,你有肉吃呀!”牛丽珍突然大声说。 
  玉和婆婆仿佛就知道她会来似的,“姐姐,不是肉呢,你敢不敢吃?” 
  牛丽珍吞着口水说:“什么东西?” 
  玉和婆婆把罐里的东西到进陶钵,“你尝一点看。” 
  牛丽珍拿了筷子,脖子伸到钵边,鼻翼起劲地翕动,可是却从晃动的火光里看到一片暗绿的浑汤。她牙根紧了紧,瞪着眼问:“到底是什么?汤是绿色的?” 
  玉和婆婆说:“昨天我在河边捡浪柴(随水浪漂浮而来的柴火),扒开乱草看见一个死孩子,我就搞了他的包衣(胎盘)。” 
  “哕!”牛丽珍恶心一吐,转身就跑。 
  “姐姐,没毒呢。” 
  牛丽珍一口气跑到学校后面草地,被谢大成一把抱住。牛丽珍喘着气说:“恶心!恶心!” 
  谢大成在她脸上、胸脯上一阵乱亲,“怎么恶心,好吃,好吃!” 
  “好你娘的蛋!臭尸臭尸!” 
  谢大成埋着头咕咕哝哝地说:“骂,骂,让你骂。” 
  牛丽珍忽然刮了他一耳光,“拿红薯来!” 
  谢大成连忙把红薯塞给她,随即将她掀倒在草地里,两下就扒掉裤子。 
  “猪压的,后喜伢子晓得了,看你怎么办!” 
  谢大成趴在她身上,一下紧接一下地“吭哧”、“吭哧”,牛丽珍仰躺着,一边含含糊糊乱骂,一边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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