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魅-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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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香一身湿淋淋,半截站在水里,拍得水花四溅,仰天大喊:“啊呀!快喊人啦!”
于是银秀、喜儿哭腔哭调扯开嗓门大喊:“救人啦!救人啦!淹死人啦!”
叫喊声在山边村口回响。
这一带是乱茅柴山,篮盘山虽有人耕种,平常并无几人光顾。东边山坳才有人居住。这声音传得过去吗?传过去有人听见吗?听见了跑过来还能救活人吗?
爱华刚下水还在水面搅起些水浪水晕,后来冒出气泡,这时已不见动静。
突然菊香仿佛记起来似的,“我下去,我游得水!”
银秀说:“不行不行,连你也会淹死!”
菊香就要往水里走,忽然喜儿叫道:“那边有根绳子!那边有根绳子!”一边叫,跑到崖脚捡了根草绳过来。这根草绳,估计是抬棺材埋人后随手扔下的。
喜儿把绳子递给菊香,菊香说:“过一阵我还没出水,你们就扯绳子!”
银秀、喜儿说:“好好!”
菊香把绳子拴住手腕,真像个潜水的,捏住鼻子,一个水花,不见了。
银秀、喜儿加上巧月,牢牢抓住绳子一端,心怦怦跳,气喘吁吁,眼睛瞪得陀螺大,死死盯着水里。
好像过了一万年,银秀喊道:“扯绳子!扯绳子!”
几个人咬牙一扯。
开始还感到有点重量,一眨眼就四两不如了,三个人仰后一倒,绳子浮出水面,断了。
立时,几个人嗷嗷哭叫起来。
银秀把喜儿一推:“快去喊人,快去喊人!”
喜儿慌里慌张,拔腿就跑。
巧月也直搓手:“不得了,淹死两———两个人咧!”
银秀一屁股坐在水边大哭起来。
忽然,巧月尖声叫道:“出来了,出来了!”
银秀水蒙蒙、泪蒙蒙的眼睛望去,果然,在离她们几丈远的地方,菊香抱着爱华,站在那里,江水只淹到她们小腹。
银秀简直不相信,这好像戏里讲的白娘子青娘子一样。她忽地从水里站起,冲那边喊:“菊姑!菊姑!是你吗?”
终于听到菊香有气无力的声音:“是呢,我还没死呢。”
银秀看见菊姑双手抱着爱华肚子,爱华头垂在一边,水淋淋的头发遮住脸。
菊香一边吐水,一边吃力地说:“快去叫人,我动不得呢。”
银秀说:“喜儿去了,快到啦,你要等着,别动,千万别动啦!”
巧月说:“我———我也喊人去!”
银秀朝山边望望,水中望望,干着急。忽听后山路上有人喊:“我们来啦!”接着人影从树丛奔出来,一路咚咚脚步响。
银秀双手一拍,跳起来:“这就好了,救命的来啦!”
一阵风跑来两个她们不认识的男人,冲下水,几划几纵到了菊香旁边。喜儿和巧月也跑回来了。她们看两个男人一人挟一个,很快游上岸来。
菊香脸色煞白,坐在地下又喘气又吐水,眼睛还瞅着爱华。她手搭着银秀的肩,声音哀哀地:“银,银秀,你菊姑捡了一条命。我游不得好远呢,不下水怎么办,爱华会淹死去呢,她好可怜。”
银秀还在擦眼泪,“今天搭帮你,真的……”说着又抽泣起来。
菊香反倒安慰侄女:“没事了,有老天保佑,菩萨保佑呢。”
那边一个男人把爱华放在自己膝盖上,另一个压她的背。吐出几口水,爱华才睁开眼睛。于是菊香、银秀、喜儿一齐抱着爱华放声大哭。
这个男人说:“这村口有条小堤,是岸田边防水的,涨大水就淹没了。幸好你们爬到这个小堤上。你们真是命大。”
接着他背起爱华,另一个帮她们担了薯篮,银秀扶着菊香,喜儿、巧月拿了自己东西,一道往回走。
一边走,一边还抽抽搭搭,泪水不断,唉声叹气。
一一、宝贝的传说(1)
菊香就让爱华到自己屋里,把自己仅有的两条裤子拿一条给她穿。
事情惊动了啸天湖逃难的人,老少女人都来看望肖爱华。
肖十春傍晚回来,真还背着半袋潮湿的谷子。走到禾坪看见家里满屋的人,吓了一跳,以为自家出了什么事。这半挂子游方郎中像模像样给爱华拿了脉相,看看眼皮舌苔,说:“没事,没事。调息一下就会好。”
晚上,男人们在隔壁屋里坐了会,也就告辞。肖长根跟着水炳铜、姚先喜出来,扯扯水炳铜衣袖,又扯扯姚先喜衣袖,诡诡秘秘说:“我今天听得一件奇事,告诉你们啰。”
水炳铜边走边说:“又么奇事?”
肖长根指指姚先喜说:“到我妹夫屋里讲,这里不讲。”
进屋坐下,肖长根就吩咐妹妹肖莲子:“有豆子茶吗,煎点豆子茶。”
姚先喜斜眼瞧这位大舅子,认定这啸天湖第一张疯疯癫癫、哗众取宠的寡嘴,不会真有什么奇闻。
厨房里肖莲子真在烧火炒黄豆。这是女儿秋禾放牛路上偷来的。她想着挺有意思,自己老兄叫长钩子,老公叫喜钩子,不知怎么她就和两只“钩子”有缘。啸天湖人称谁为“钩子”,是讲那人能干又自私,含义褒少贬多。
肖莲子与丈夫和兄长不一样,她很能干,持家理事、相夫教子、救急邻近、敬老爱少,村里数一数二,只和娘家嫂子(长根之妻)黄菊芳不相上下。弟媳菊香虽然能干,一是嘴巴喜欢撩人,二是长得黑瘦丑了。论啸天湖嫂子们长相,她弟媳牛丽珍算最漂亮,可惜又懒又凶,不逗人爱。肖仲秋老婆李元宵其实长相并不怎样,只是会卖俏弄娇。肖莲子、黄菊芳,能干,为人好,又正正经经长得周正,照男人们看法,胸脯大屁股圆,所以最得人好感。
肖长根坐下后半天不开口,一边啃指甲,一边东张西望。姚先喜有些不耐烦,问:“你望什么?”
长根伸长脖子嘬起嘴巴悄声问:“三爹还没回呀?”
先喜说:“没呢。”
长根说:“是到袁家铺老姑爹那里去了?”
先喜说:“是呀。你什么奇闻还不讲?”
水炳铜也嗔他:“你一张寡嘴有什么奇闻。”
肖长根把口里咬的指甲屑儿噗噗吐了,一脸严肃说:“今天我屋里老粒子(指他父亲肖玉和)犁田捡了蛮多鳝鱼。”
水炳铜嗤了一声,“这就是奇闻啊。”
肖长根不理他,“前一晌,秦村长家老粒子(秦天父亲秦青山)给他送了大半盆鲇鱼,他今天请青山老倌吃晚饭。青山老倌到了樟树街,正好打了一壶酒———”
“你快些讲好吗,不要南方神仙北方菩萨了。”姚先喜催道。
肖长根把二郎腿一放,手向下一扬,“莫打岔啰,听我讲,听我讲。”
“就是青山爷喝醉了酒。”肖十春也不耐烦了。
肖长根对老弟眼睛一瞪:“你晓得个屁!晚上两个老粒子喝酒,把一壶酒喝得零打光,正好这时我去了。两个老粒子好像没看见我,我就坐在旁边捡起筷子吃菜。这时候,青山爷扳了我家老粒子肩说,‘上次我儿子秦天遇见了洞庭河神呢。’我那老粒子说,‘真的呀?怎么遇的呢?’青山爷就一路滔滔讲起来。”他突然把话一断,“莲妹子送茶来啦,吃了茶再说。”
众人觉得仿佛有点内容,也就依他,等莲子将茶送到每人手上。长根喝了一口,“呸,烫死人。”就放到椅脚边,“听我讲啊,我就讲青山爷原话。”
肖长根摹仿青山爷样子,“老亲戚啰,我家秦天差点把命送掉了。他驾船到金钩寺,看到一大群鲇鱼抢那些死老鼠吃,他一网打了两百斤。正要回来,看见一条几丈长的鱼背,他卸下船上的鱼,寻条篾缆系在铁锚上,一锚扎进鱼背里,那条鱼就把他拖到濠河口……”肖长根又停下来喝茶。
几个人这才听得有味,都不吭声。
“哪晓得那条鱼不下洞庭湖,又把船往上拖,一飙(跳)飙到半天云里,又掼下来,一连三回,要把他船掼烂。结果船没烂。”
“怎么没烂呢,船都成了两截。”先喜插话道。
长根把手朝下一按,“叫你莫打岔。听!青山爷说,船掼三回没烂,大鱼又把它拖回金钩寺。这下就厉害啦,大鱼在水里打滚,硬把船拖得顿(竖)起来,突然朝上一冲,冲到半天云里,这一下,才把船扯成两截。老亲戚,我秦天命大呢,他硬是爬上岸,最后还把船拖起来。我家祖祖辈辈打鱼,哪个地方没去过?从没碰到这种事。后来他硬是骨头散了架,在金钩寺坪里睏了一觉。”
这几个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站在门边的莲子听得心怦怦跳,冲口道:“这是真的?”
肖长根不出声,喝了茶,又埋头啃指甲,一副待人请教的派头。
姚先喜慢慢说话了:“我讲啊,那天早晨秦顺子来借船,说他老兄一晚没回,不晓得打鱼打到哪里去了。那时我的船钉块板子纳点桐油石灰下得水。我跟他在啸天湖转了大半圈,在金钩寺看见秦天的船,已经一边裂开了。还有网,网里一些树棍子,一大堆鲇鱼。我们就找人,果然老秦睡在庙坪里。我和顺子吓了一跳,以为他死了。”
“是啊,我看见你们拖着烂船回来。”肖十春插话说。
一一、宝贝的传说(2)
一直没出声的水炳铜摸了摸连鬓胡子,目光炯炯地说:“这是真的。”
先喜道:“如果秦天只在堤上一网打两百斤鲇鱼就驾船回来,他那船不会烂成那样。”
肖十春斩钉截铁说:“秦村长不是看见大鱼,怎么会把几百斤到手的鱼丢在堤上呢!他又没疯!”
水炳铜说:“老秦那两天没出去做事,我见过他,当时我就见他印堂有青气,眼里没得平时那点精光。我心想,这个人是撞了黑煞。”
莲子听得有味,“青山爷还说什么?”
肖长根一直抱着二郎腿不跟人搭话,这时嘴角一咧,眼睛翻了翻,“你们不问我啊,你们不问我啊。”
先喜和铜师公都一笑,“好啦,你讲。”
肖长根将长脖子朝众人一伸:“秦村长还捡了宝贝呢。”
几个人都竖起耳朵来:“什么宝贝?”
“我没看清。”
众人把伸出去的脖子又缩回来:“你这不是讲废话!”
长根冤屈地叫道:“我是没看清啦。青山爷从怀窝里摸出一样什么,给我老粒子看,我老粒子低头用手摸了摸,想接过看看,青山爷就收到怀里去了。当时我坐在青山爷右边,亮(灯)又不大,怎么看得清?”
“一个没卵用的家伙!”水炳铜气他道。
肖长根急得扯长脖子:“这也怪我?我总不能从老粒子身上抢来看啰。”
他很生气,端起已经空了的茶碗去喝,喝个空,闭上眼睛把碗朝莲子一递:“还搞碗茶。我听到这么大的事,你们什么卵都不晓得,还怪我没看清!烦躁!”
于是一阵笑声。先喜打圆场说:“好,好,今天你是头功。莲子给你哥哥多放点豆子!要得吧。”
肖长根把脑袋扭来扭去,嘴巴像牛回刍似的嚼来嚼去,自己对自己说:“嘿,没看清,没看清。”忽然抬头问别人,“明天夜里到秦村长家去好吗?我们一起去,怕他宝贝不拿出来看吧!”
大家一齐说:“好哇!明天看宝贝去!”
一二、湛蓝的羽毛(1)
第二天,秦天遇河神、得宝贝的故事,在啸天湖躲灾人中就老少皆知了。当地人也听得出神,纷纷议论说,这帮啸天湖人就那个秦村长相貌格外不同,长得行行武武,铁板肩扇子腰,眼睛像杉树林子里早晨的阳光,亮闪闪刺人,夜里走路头顶有红光。
这时正是农历七月,低水田收割完要插晚稻红谷子,没水农田犁成土坯,或种油菜荞麦,或种萝卜白菜。
吃过早饭,外婆又要带铁牛走人家,忽然姚百喜来了,在禾坪边向铁牛笑眯眯招手。
铁牛经常和百喜出去玩。百喜非常能干,捉鱼捉鸟,潜水上树,铁牛极为佩服。
他见外婆磨磨蹭蹭,就把拐棍往门边一靠,跑到百喜跟前,“什么事?”
百喜笑眯眯捉住他肩膀就走。
“我们打点桑籽籽(桑葚)。”
铁牛说:“你叫我出来就是打桑籽籽?”
百喜说:“你别急。”
他摘了根长长的树枝爬上桑树,斜躺在粗树枝上一阵猛打,稀里哗啦,上面落雨似的掉下一层桑甚。
铁牛仰头说:“还有好多不红呢,吃起来没味道。”他站在树下扁起脚板随意乱赶。
百喜爬下树来,说:“不要把它蹴烂了。不是给你吃的。”他从腰间解开一只黑黝黝的长布袋,两人把或青或红的桑葚都捧进袋里。
“你这是去钓鱼呀?”铁牛看看一双乌糟糟的手,蹲到水沟去洗。
百喜也洗了手,“钓什么鱼啊,钓鸟去。”
铁牛还没听说过钓鸟的事,兴趣来了:“怎么没拿钓竿呢?”
“这不要钓竿。”他提上袋子,“走吧。”
到一片密密麻麻有南竹斑竹又有树木的林子边,他们站在长满窝泡刺、蛇不过刺蓬的矮土墙上,透过幽森森林子,百喜指指前边隐约看见的青瓦屋脊:“这家人在街上开布铺的,夜晚才回来,日里有个老头守屋。”
铁牛忙问:“他家有狗吗?”
“没有。还没倒围子时候我跟骆飞亮来偷过笋子,那时有只狗,后来被人炸死了。这林子有好多斑鸠呢,我们今天就来钓斑鸠。”
干这种事,铁牛最怕狗。他听说过用炸药炸狗的事。把硫磺、白硝掺和一起,用油纸包了,裹一层猪油。狗去吃,“轰”地一声,狗嘴巴就炸掉了。
百喜提着袋子,爬墙过去,轻手轻脚,撩开刺丛竹叶往里走,铁牛一会就看不见他了。
过了一阵,竹叶晃动了,百喜缩头缩脑钻出来,一脸紧张又兴奋。
穿过矮树密集的小巷,来到后山一块叶片萎黄的高粱地。百喜看铁牛懒洋洋模样,说:“你以为现在就钓到斑鸠?斑鸠这家伙最喜欢吃桑籽籽,吃多了就会醉,像人喝醉了酒一样,它睡在窝里不动不挪,你捉就是。”
铁牛高兴得跳起来:“嘿,嘿,我去捉!我去捉!”
百喜说:“还早。我们先到山那面玩,中午再来。”
两人穿过高粱地,看见一座平顶高山,百喜说:“那天爱华就是在这山脚下汆河的。”
铁牛心里一阵紧张,不声不响跟他下到山脚。
这是很窄的一个村口,水淹过的村田已退出来一片。有条从山村流出来的小溪,高高低低缺缺垴垴的溪岸长满了半边莲、黄花菜、鱼腥草、蒿子、香茯子、水芹菜、车前草、霸根子这些形形色色的杂草,绿毯子似的,中间夹着星星点点的黄花、白花。半边莲花只有一个半圆,小指甲那么大,却黄灿灿地连成一片,像撒落满地的半边小铜钱。阳光蒸发着草丛和泥土的水汽,一团团滞热的又香又苦的生青气味在低层空气里回旋。
浅浅的溪水流得很慢,好像上面山村有个化银炉,化出一股纯银的液体盈盈地流淌。草茎较粗硬的黄茎子、路边蔷的长茎伸向水边,水流有一下没一下地拂动它,茎尖叶片上沾着的水珠一颗颗地弹闪,犹如熟透了的银色小果实。
视野里没有人,也没有猪牛,格外安静。
他们寻块石头坐下来。
百喜指指跟前的小溪:“这里面也有迎水鱼,只是没有大鱼,你看。”
他们瞧着跟他们心情一样悠闲清澈的溪水,它流到仍然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