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43-荆非推理系列-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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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非朝那去蚤一笑,回视院中书箱,眼中却溢出苍凉之色,喃喃道:“可惜我仍不明白。”
去蚤不解,正欲试探细问,却见有衙役急急奔来,跪倒荆非脚下,叩首道:“贺知州请荆大人务必拨冗前往州衙,赵大人……”
话音未落,已不见了荆非踪影。
碧沚园 第十八章
荆非不怕见死人,只怕见临死之人。
见到床榻上赵平,不用看旁边陈未时与贺知州脸色,荆非便知自己此番来明州实在运气太差。
赵平却只笑看荆非臂下所夹木板。
荆非轻轻放下木板,向贺知州长揖一礼,道:“下官斗胆,敢请贺大人回避。”
贺知州面露惊诧,但见赵平笑而不语,只得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荆非又看陈未时。
“日昳不是外人,大人尽言无妨。”
荆非不语,只递上那木板。
赵平奋力起身接过,旋即力竭倒下,气促了半晌,方略平和些,道声“多谢。”
陈未时看眼赵平,转向荆非:“这木板乃是先生所赠。八年前师生不和,双九愤而离去,一怒之下不曾带走。”
赵平低咳一阵,嘴角沁出些粉红血沫。待陈未时帮他小心擦净,赵平挣扎道:“大人既将木板带来,想必碧沚园一案已破。”
荆非道:“赵兄与在下有约在先,在下怎敢怠慢。”
听闻此言,赵平气息倒似平和许多,虽一时说不出话来,仍以眼神示意荆非继续。
荆非一字一句道:“《春秋经传集解》真本实在赵兄手中;《尚书》失踪及张笈暴毙,同是赵兄所为。”
赵平微笑,略一阖眼。
荆非一叹:“若定要证物,以在下判断,那碧沚园旧屋西窗窗外若要细勘,仍有蛛丝马迹。可惜以今日情形……所谓证据,已无关紧要。”
赵平勉强稳了气息,道:“大人不妨从头讲来。下官落魄一生,难得听到自己的故事。”
荆非凄然一笑:“《春秋经传集解》真本失窃之事,截至毕老汉身亡之时,想来赵兄与在下有同样推断。”
赵平挣出三字:“钱士清。”
“不错。在下因入园前已经人提醒盗书之事,故多留意了些。当日初闻赵兄一味强调碧沚园内现藏《春秋经传集解》为伪,在下更警惕几分。随即赵兄病发,在下只当赵兄力不从心,便逞能接过这惩凶职责,代赵兄揪出钱士清,却不想一切本在赵兄计划之中。”
荆非看眼赵平,继续道:“赵兄将众人注意集中《春秋经传集解》之上,实为达成两便。一为点明万卷楼失火兼毕老汉身亡祸首,再为借机窃取《尚书》。那《尚书》与《春秋经传集解》同侧,以赵兄心计及平素交往,早知尧卿将购万卷楼之书,最是在意万卷楼藏书真伪。虽尧卿先前留心《尚书》,但若听闻《春秋经传集解》可能有伪,必也将心思聚在那《春秋经传集解》之上;丰老先生恃才傲物,断不会承认自家藏书有伪,故全力相争亦在情理之中。其余诸人,虽是凑个热闹,但也因此忽略其他诸书。包括在下,因赵兄暗示那《春秋经传集解》真伪涉及命案,在下亦多对此书留意一些。于此情形之下,怕是无人再有心思顾及桌案上其他书册,如此赵兄大可于我等争端起时佯作被先生斥骂,后退几步,寻无人注意之机,将《尚书》纳入怀中。然而,赵兄举动瞒不过有一人眼目。陈大夫,在下所言可符实情?”
陈未时不语。
赵平眼望陈未时,淡淡笑道:“此案不关日昳,其中种种皆是下官独自谋划。”
荆非叹道:“赵兄此计,最高明之处便在无需同谋、却人人皆是同谋。钱士清之做贼心虚,尧卿之嗜书如命,丰老先生之孤僻倨傲,贺知州之附庸风雅,陈大夫之超脱淡漠乃至在下之自以为是,皆被赵兄利用。赵兄清楚:即便陈大夫有所察觉,只会与自己私下商议,必不会当众点破。赵兄故意激怒丰老先生,令之后自己病发顺理成章。旁观我等皆以为赵兄病发乃是与先生争吵、火气攻心所至,不曾料想这病发一场亦在赵兄窃书计划之中。”
陈未时只道:“当时双九确实病发。”
荆非道:“赵兄清楚:若假作病发,瞒不过陈大夫医术。所谓久病成医,赵兄于自身状况了如指掌,明白自己只需略为入戏,便可假戏真做,确实心疾发作。心疾发作者最忌颠簸,故赵兄有十分把握陈大夫不敢涉险将自己送出园去。加以丰老先生在场,若见赵兄病发,必吩咐陈大夫将赵兄送至昔日所住旧屋歇息。赵兄深知陈大夫熟悉自己禀性,待病势和缓后不会强留屋中看护,如此旧屋只剩赵兄一人,而赵兄下一步计划便在这旧屋内实行。倘若在下推断不错,当时赵兄身上除那《尚书》还有一书。”
赵平略一阖眼。
“那书恐怕便是贺知州昨日赠与丰老先生之地方志。赵兄以地方志掩人耳目,称得上高明之举。那地方志乃赵兄监督刻印。赵兄明知丰老先生素来不喜装祯华丽之书,却刻意以锦盒匣装。贺知州附庸风雅,自不会反对将记录自身政绩之书精装留传。选择曝书之日送上此书、以及‘与前人之书同曝’之说,怕也是赵兄此前暗示过的。以贺知州性情,能见自身政绩与前人功业同列,早就求之不得。以锦盒匣装,目的之一便是有意令丰老先生不快,否则难以引出‘与前人之书同曝’之说。丰老先生虽是倨傲,却不致当面令贺知州难堪,必会吩咐赵兄,将此书归入地方志类同场曝晒。倘若丰老先生当时将地方志单独存放,赵兄后续计划难以实行。因赵兄并未真正将那地方志留在院中曝晒,而是趁无人注意偷留怀中,于院内柜板上只留下锦匣。院内书册繁多,草草望去,若见那锦匣,常人便当那匣中之书就在一旁曝晒,难以料想匣边之书实是另外一册。”
“转回赵兄独留旧屋之时。昨日午间赵兄确实不曾离开旧屋,除有去蚤作证,今日还有一衙役主动作证昨日曾见赵兄于屋中安睡。可怜这衙役一片好心,不曾料想恰是他这证词最终验证在下对赵兄之怀疑。依那衙役所言,他昨日因放心不下推门探视,见赵兄面向墙壁安睡。在下本未听出异常,重新查看旧屋床铺方觉有异。那木床东西向依墙摆放,枕头位于西端,赵兄若面墙而睡,必是左侧躺卧。如此卧姿,于常人或许无妨,但有心疾者断不会这般躺卧,只因左侧躺卧必压迫心脉。那衙役却见赵兄以此等古怪睡姿躺卧,只可证明赵兄当时确有不得已掩饰之事,而那不得已掩饰之事便与这木板有关。昨日赵兄主动告知在下床边与墙壁间藏有木板,先发制人,打消在下疑心;又道出这木板乃是垫衬之用,令在下忽视了木板原来用途。”
赵平轻抚身边木板,道:“这木板本是刻坊常见夹板。”
荆非道:“在下惭愧,于刻坊之事所知甚少。今日见这木板,只觉眼熟,待去蚤说出‘夹板’一词,在下方醒悟昨日曾于文秀书堂刻坊见到类似物事,想来必是装订书册之用。可惜今日时间紧迫,尚不及前往刻坊仔细询问,倒要烦劳赵兄指点这夹板究竟有何用途。”
“压书、锉书、上皮时夹书所用,通常为一对。”
“如此便是了。若非今日于碧沚园内偶见书内衬纸脱落,只恐在下至今难以想到赵兄将那《尚书》藏于何处。昨日尧卿曾言,宋版书册多为蝴蝶装,版心向内,只以浆糊装裱,时日稍久,书页便易脱落。那《尚书》乃丰老先生祖上所传,想来亦为蝴蝶装,至今经日已久,若要将书页拆卸,恐怕并不困难。”
赵平微笑。
“昨日午间,待旧屋无人进出,赵兄便将所藏地方志并《尚书》同拆解开来。地方志乃是新书,原本不易拆解,但此书为赵兄监督刻印,若于其中一册略做手脚、使装订松散,想来并不困难。地方志以当世流行包背装装订,与蝴蝶装比较,除增以纸捻穿订、浆糊裱背外,最大区别乃是版心向外,书页外折而非内折,文字皆显露于外。《尚书》日久纸薄,文字向内折叠,兼以长期存放书库,纸张受潮,印墨中又多含胶质,难免彼此粘连。若非细看,两页粘连颇似无字白纸。赵兄便以这拆解下《尚书》书页为衬纸,插入地方志书页之内,再将《尚书》原书封皮匿入地方志封皮并护纸之间,重新装为一册。《尚书》不过薄薄一册,夹带入地方志绰绰有余。先前所言那地方志赵兄刻意以锦盒匣装,最要害处却不在锦盒,而在盒中之书。若是普通装订书册,书册大小相去不远,惟有精装之书,常较普通书册大出一些。赵兄欲施之计,于这书册大小关系甚大。只因这地方志书页大小大过那《尚书》,寻常翻阅更难发现夹于书页中之衬纸。赵兄家中本是刻工,于书籍装订当较常人熟练。夹板虽非成对,赵兄仍可利用木板与床板同将加工后书册夹制成形。先前所言那衙役曾见赵兄面墙而睡,其实赵兄乃是听闻有人推门、一时仓促,不得已面墙而卧,挡住床上书页乃至夹板。因新裱书册浆糊未干,木板并床板靠墙一侧便带了些潮气。”
“装订书籍必备之浆糊,想来是赵兄藏于竹管类容器内偷带进园,事后由旧屋西窗丢至窗外湖中。赵兄久于旧屋居住,自然知晓那窗外本有荒竹,湖水中漂些竹枝乃寻常之事。至于拆解书页及打孔穿捻工具,在下推断亦是竹篾一类。新制之书,难免泛潮,若在常日,并不难于识破,然昨日正逢曝书之日,所有书册皆置于日光下曝晒,反混了众人眼目。赵兄将地方志重订完毕,依然收于怀中,步入内院,借翻看书册、无人留意之时重将地方志放回原处。一册《尚书》便就此消失。”
赵平一笑,道:“大人明察,只错了一处。那《尚书》珍贵,下官岂敢莽撞打孔穿捻。下官早用轻薄纸张两张裱为一张,中留空间,于地方志书页内加衬。昨日所为,不过将《尚书》书页分置衬纸夹层而已。”勉强说完,又咳喘不已,似有不支之状。
陈未时眼疾手快,于赵平要穴处刺入银针,捻动一番。半晌赵平终缓过气来,脸上却益发现出灰紫之色。
碧沚园 第十九章
赵平歇过片刻,气息微弱道:“大人何时起的疑心?”
“钱士清伏法、尧卿发现《尚书》失窃之时。”
“因何缘故?”
“若无《尚书》失窃,在下或仍沉浸自得之中。《尚书》失窃,反令在下直觉钱士清一案太过顺利,仿佛一切早有人加以安排。即便如此,当时在下只有隐约不祥之感,尚不知晓钱士清等等不过赵兄计划起始部分。初步验证在下心中疑惑的,乃是赵兄对外贼进入那番推断。赵兄当时表现可算得古怪。以时机论,丰老先生于席间返回书房、取走《尚书》最是可能;且那书原为丰老先生所有,若丰老先生因故收起此书,本就无可厚非。赵兄却不知因何缘故,定要坚持《尚书》已经被窃,又竭力澄清在场诸人嫌疑,生造出一身手高强之外来贼人。赵兄那番虚中生实之推论着实高明。在下向来自诩行事缜密,不甘忽略任何可能细节。不想昨日这点自得之处又被赵兄利用。赵兄清楚:此番推论一出,以在下禀性,既不能强令赵兄寻出外贼入内证据、同时亦找不出反驳赵兄推论之证,最终被在下自身思路束缚了手脚。可惜赵兄不曾料想,正是这番推论令在下猛醒,顿悟赵兄早将我等心理操控于掌间。依此思路重新回想钱士清诸事,虽仍有诸多疑团不甚明了,在下已然确信:那幕后身影确实存在,正是赵兄。”
“但在下仍是迷惑。正如赵兄所言:所谓偷窃,无非意在据为己有。当时在下尚不清楚赵兄究竟以何种手法藏起那《尚书》,却也猜想必与那锦盒或地方志有关。但那地方志显将存留碧沚园内,赵兄如此费尽心机,却不将书带走,此为在下心中疑团之一。再者,昨日丰老先生因钱士清一事大受刺激,陈大夫已吩咐我等切勿打扰,如将《尚书》失窃一事归于丰老先生所为,相信当时亦无人敢于前去查证,如此岂非于赵兄更为有利?但赵兄却定要令众人确信那《尚书》已被窃,实在与寻常窃书人心理不符,此为疑团之二。”
赵平淡淡一笑,道:“如今大人于在下手法已了如指掌,却仍不明白在下动机何在?”
荆非摇头:“惭愧,在下至今不明。当日于碧沚园中,在下隐约觉察赵兄歇息旧屋内当有蹊跷,若搜得蛛丝马迹或可解开在下心中疑惑。可惜,在下就此犯下大错。”
“大人悔恨当时纵容了下官?”
荆非惨笑道:“在下如今只想确认:‘纵容’一步并非赵兄计划之内。倘若在下有如此之多弱点可资利用,在下真该回家种田去了。”
赵平看眼陈未时,道:“大人过虑。《尚书》一事,下官原本不甘借助外力。无奈此间头绪繁多,下官已近殚思竭虑、心力交瘁,那日于州衙见了大人,确一时动了取巧之念。”略喘片刻,又道:“请大人代下官说明钱士清一案,或有方才大人所言意图;更紧要者,却是下官恐怕自己支持不到那末尾一场,便先省下气力,烦劳大人忙了一遭。至于旧屋内下官所言……”赵平勉强撑坐起来,道:“句句皆发自肺腑,绝无欺诳大人之意。当时下官已然觉察大人起了疑心,并不奢望逃过大人法眼,惟独希望日昳不被下官连累。”
荆非背转身去,许久方道:“为何定要杀人?”
赵平躺倒,又咳出些血沫:“若论杀心,怕是万卷楼火起当夜便有了。只因钱张二人毁了先生毕生心血。如今回想,这理由倒有为己推脱之嫌。大人说得不错:读书人禀性难移,唯恐惹祸上身,情急便下了狠心灭口。”
荆非回身,道:“以在下推断,赵兄曾于前三日去过张家,且并非一次。只是近日正逢节庆,镇上多有异地来客,故而张笈街坊不曾留意。”
赵平微笑。
“赵兄必是寻至张家恐吓张笈,先以与在下对钱士清之类似手法令张笈信服所犯之事已尽在官家掌握,继而伪称那伪本《春秋经传集解》必于曝书之日瞒不过众多藏书名家,钱士清见东窗事发,难免将一概罪责皆推与张笈,由此劝张笈不如将《春秋经传集解》真本交与赵兄,由赵兄暗中调换。张笈心计有限,听闻赵兄振振有辞,当下便怕了,于是约了时间交接《春秋经传集解》真本。张笈偷回刻坊仓库取出真本,又恐钱士清自碧沚园返回发觉事态有异,便发狠于刻版堆上做了手脚。以常理推论,凶犯犯事后必生逃逸之心。刻坊事发,赵兄却似颇有把握那张笈仍在家中。由此来看,张笈留在家中,仍出自赵兄一手安排。设法令张笈留在家中,却不为便于缉拿,而为方便赵兄灭口。”
见赵平咳喘连连、字不成句,荆非叹口气接道:“张笈已被赵兄唬住,必对赵兄言听计从。赵兄想是曾故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