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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无家 作者:雪夜冰河-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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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兄丑态百出,心里不由得一阵心寒。

    “大势去也!”

    老旦终于心灰意冷地感慨了。国军看来是输定了,连自己这样的老兵都没了悍气,被共军的几个馒头和一通讲话就消灭了尊严,这些新兵又如何能够让国民政府回光返照?唉……这样也好,反正是中国人最后当皇帝,共产党得了天下,还不是得让自己回家?

    几天的思想教育和政治鼓动,让国军俘虏们重新认识了共产党和解放军。老旦知道了挂在墙上的那两位就是毛泽东主席和朱德总司令。长得也就是一般人么?解放军部队确实和国军部队大有不同:解放军的纪律象钢铁一样,说干啥毫不含糊!他们总是热情高涨,每天干活都唱着不同的歌,挖战壕运装备都是跑着前进,没有一个人偷懒,没有一个人抱怨,也没有战士吊儿郎当的胡作非为。他惊奇地看到,跑来跑去的解放军士兵脸上都挂着自然又自信的微笑,好象冲锋打仗象是要娶媳妇一样的兴高采烈。一支连队在冲锋之前进入出发地的时候,在旁边摩拳擦掌有说有笑,象去看大戏一样毫不在乎。俘虏们自觉是丧家之犬,却没有一个解放军战士跑过来侮辱他们,相反,周围的目光都略带淡淡的关心,偶尔还有脸长的过来套老乡。共军当官的虽然严厉,却不象国军宪兵队的狗娘养的一样欺负小兵,大家上下都称同志,都互相敬礼,而且上下吃穿真的都一个球样!老旦对比起一些国军长官的样子,就比出了差异,国军部队里如麻子团长、杨铁筠等好军官的确不少,却也有很多一无是处的酒囊饭袋,他们在后方吃得膘肥体壮,小手套甩来甩去地充大头,可上了战场就稀松得一塌糊涂。这也罢了,在重庆酒馆儿里开导自己的那三位,除了琢磨怎么保全自己排除异己,何曾想过打赢那场战争?

    该怎么办哩?

    解放军的文工团给战士们表演了一些节目,老旦于是又见到了水灵灵的大姑娘们。那戏自然好看。有几个人居然演的就是河南老家的事情,有个妹子说的还是河南话。老旦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剧,看着看着就入了戏。台上,一个家里男人被抓壮丁,女人没东西养孩子就向地主借了高利贷,还不起了地主就拉人上门,想把女人拉到他家里去做工。台上留着小胡子的地主抢过女人怀里的孩子,一把就扔出了门外,一众地主喽啰又把这漂亮的女人要拉进地主院子,女人的手死死抱住门闩不撒手,发出凄厉的喊叫。曾经也被谢大驴家娃子放狗抽耳刮子欺负过的老旦早已经泪如雨下。他竟然忘了眼前的是戏,猛地站起来,用河南土话大骂着就要掏枪干那地主,一把抓了个空!他的举动把台上的演员和台下的解放军战士都吓了一大跳。

    回过神来,老旦羞愧不已,却没人理会他的失态,其他国军弟兄此时都是眼泪鼻涕一大把。台上的几个演员笑眯眯地地看着自己,让老旦羞得没处躲藏,旁边几个解放军战士突然高举拳头高声喊道:

    “打倒地主恶霸!打倒土豪劣绅!”

    台下看戏的国军俘虏们立刻群情激愤,也纷纷站起来大声喊着。这个架势把个老旦吓了一跳,但是很快他也加入了喊口号的行列,心里发泄出来,感觉就舒坦多了。大家继续跟着解放军战士喊道:

    “打倒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中国!”这句口号老旦没有跟着喊,他还是有点不忍。

    大多数被俘的国军战士――尤其是杨北万这样的新兵――都咬牙切齿地参加了共军,恨不得明天就上战场和蒋介石新账老账一起算。老旦和很多老兵虽然心里有些疙瘩,但是已经知道共产党真的是为穷人打天下的队伍,这一点假不了。自己为国民党当了十年兵,出生入死,鬼门关上几出几入,可是仍然是一个中尉连长,没什么油水,连家都不让回。有背景的官儿没什么战功也噌噌地往上窜,曾经关照自己的长官全都战死了。在后方时,根本没人把自己这个河南乡巴佬当回事。那些军校毕业的小白脸们,球事儿不懂却鼻孔朝天,校门出来就是上尉,打鬼子的时候他们在后方吃喝享福玩女人,收编投降日军的时候却跑在前面好处捞尽,还让你靠边站岗布置城防,也难怪自己的手下心里难受,胡作非为。

    想起十年前黄河边上撤退那一幕,麻子团长当时那么说,看来是为了稳定大家的军心,他的心里肯定也恨死了蒋老头子。日你妈的!为了保住你的江山宝座,就挖开黄河害死几百万的中原老百姓?日军为了挡住国军的反攻也没有炸开长江大堤啊!想来想去,他老蒋的确是不太把老百姓当回事。半壁江山都丢了,你的女人还整天穿着皮大衣吃香的喝辣的,还你妈的弄一架叫啥“美龄号”的小飞机飞来飞去,哪管过我们穷人家的死活哪?

    再想到困守常德那半个月,整个城市军民一心誓死血战,人都快死光了,老蒋手下的其他部队就是过不来,只给余程万师长留下一句“与常德共存亡!”了事。弹尽粮绝的时候,余程万师长带着十几个人撤离了常德,他老蒋还派人去把余师长抓起来,说是“擅自撤离!军法处置!”活下来的57师弟兄们大多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一回想起来,老旦对这事儿就恨得牙根痒痒。

    解放军战士给杨北万带来了好消息,他的三个哥哥都还健在,跟着部队正准备上去打援,只有一个在背麻袋垒工事的时候用力过猛,腰杆负了伤。杨北万闻讯,高兴得在受管教的俘虏营里喊了个遍,一时饭量大增,总扒拉老旦碗里的米饭。

    老旦此时心里极其矛盾。晚上他趁大家睡着了,悄悄拿出这些年的军功章来看,爱惜地拿起这个,又看看那个。冰冷扎手的军功章已被磨得发光,每一块章都饱含着鲜血、眼泪和无数弟兄的生命,难道它们就这样失去意义?老旦觉得甚是心酸。他不稀罕自己时不时成为英雄的荣誉感,也不留恋自己战功赫赫的军人尊严,只是觉得过去十年,那么多弟兄出生入死一下子失去了该有的意义,弟兄们仿佛成了白白送命的死鬼!老旦心里空落落的。他们为何而战?自己又为何而战?自己现在又为何而战——为了打倒蒋介石?为了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为了成立穷人自己的新中国?

    突然,他又摸到了老乡的那把梳子,几经周折,它还是留在了自己身边,虽然已经快磨秃了,但是梳起头来仍然十分顺手。这把梳子曾经梳过不知多少兄弟的头,虽然他们大多都已经死去,可它抚摸了他们临死之前的头颅和头发,有的稀疏,有的稠密,有的沾满鲜血,有的落满黄土。老旦熟练地用它给自己梳着头发,心里渐渐明朗起来……俺还活着,这还不够好么?那些尊严,那些眼泪,那些热血,能够比得过此刻这梳着头的踏实么?家已经越来越近了,女人和孩子已经越来越近了,有朝一日,可以用这把梳子给他们梳头么?

    为了回家!

    想到这里,老旦给自己找了一个痛快的理由,仗打不完,家是回不去的,这个样子回去了心里也不踏实,谁知道明天又会掺乎进什么新的战争里来?干脆就打回家去!打到没有仗打,这天下不就太平了么?

    再说,现在看来国军根本不是共产党解放军的对手。国军士兵的战斗力就不消说了,他们已是冻得饿得人心涣散不堪一击了,纵是国军钢铁家伙再多也是无济于事,最终还是被共产党解放军包了饺子,而且饺子馅可都是党国的主力部队。这还罢了,最让老旦瞠目结舌的是那成千上万的农民运粮大军,他们推着各式车辆,拉着各类畜生,敲锣打鼓的前来援助解放军,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源源不断地从后方来到前线。里面拉车扛活的什么人都有:体壮如牛的棒后生子,胸脯饱满的大老娘们,开裆裤还没缝上的牛娃,甚至还有七老八十的小脚老太,跨着小筐踩着碎步竟也健步如飞!

    他们为啥子要这样做?他们为何要掺乎到这躲之唯恐不及的战争里来?

    老旦终于把自己的困惑和眼前的现象,用粗陋的逻辑串连在一起,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不都是为了家么?他们相信共产党可以打下天下,让天下从此太平,保护自己的家,让大家可以耕田种地娶妻生子团团圆圆养家糊口!象自己这个球样,东跑西颠打了十年糊涂仗,却连个家都顾不了,女人孩子和自己彼此的死活都不知道,那打仗还有个球劲哩?俺替国民党打仗,谁又替俺照顾家?

    当老旦脱下自己的旧军装,要换上崭新的解放军棉衣军装的时候,心理包袱也就都放下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给自己找一些最为充分的理由,是让自己顺应潮流的最好办法。

    没错,顺应潮流!

    老旦铭记着国民党老祖宗孙中山的那句话:“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当时他在武汉团部教练场的墙上看到这十六个字,目不识丁的自己只依稀认得里面的“昌”和“亡”字。“昌”是从板子村唯一的大户人郭世清家的院门上看来的。袁白先生那年眼睛得了白翳,看不清楚字,让老旦在他手里比划了半天,才攒着眉头告诉他:

    “你个笨球,两个日叠在一起,上面日了下面日,你说是啥意思?当然是好的不得了的意思了!左边再加个女子不就是婊子的意思么?”

    另外一个就不肖说了,村子里有人过世,出殡的时候,殡贴上这个字有好多,就不用费神去问那装模作样的死老头子了。可是这样两个字同时出现在军队的墙上让他有些不解,就粗着脖子好奇地去问连长杨铁筠。连长被老旦的问题搔到了痒处,脸放红光地给他讲了半宿。他从秦朝说到民国,从广东说到关外,历数种种国家大事,遍点个个豪杰英雄,最后简单地告诉他一句:孙大总统的意思是,你活着要识相!

    老旦在武汉的时候不太识相。

    从土得掉渣的板子村第一次来到城市,他真正见识了大武汉的气派和上道儿。即使当时的武汉坚壁清野,刀枪林立,也掩盖不住它在老旦眼里的雍荣繁华。在大街上,老旦和一众遛马路的弟兄们,穿着破烂不堪的旧军服,瞪着痴傻的双眼,吊着咧张的大嘴,惊奇地打量着眼前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老旦羡慕地看着城里的男人挺胸凹肚地招摇过市,他们那浆洗得硬梆梆的黑色长衣一尘不染,见人就拿下檐帽打个招呼,另一只手再极潇洒地一摆,那模样看着舒服极了!城里女人就更有的瞧了,她们的脸面嫩的象刚煮好的饺子皮儿,仿佛筷子轻轻一捅就要破;红红的小嘴上下翻飞,露出洁白整齐的小碎牙;裹得紧绷绷的旗袍把她们的大奶子挤得象两颗大号手雷塞在那儿,翘翘的屁股也收勒得轮廓分明。他们正在上下张望之际,一个打着小伞的女人扭着腰肢款款走来,用一只画得生花的俏眼斜望着这几个色呼呼的农民大兵,脸上挤出一个不以为然的嗔笑,几个乡巴佬被她白花花的大腿恍得险些仰倒。一个弟兄大咧咧地伸头往下望去,女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旁边一个别着警棍的警察挺着肚子走上前来,鼻孔朝天一翻,瞪着金鱼眼呵斥道:“娘了个逼!识相一点!赶紧闪去!”

    板子村农民拉屎是不太挑地方的,在道儿边上,在田垄里,甚至在家门口的菜地里,都是可以拉下裤子就泻个痛快的。城里的公厕是个恐怖的地方,第一次钻到里面去方便,他张惶地环顾左右运气使劲的众人,任是自己怎么较劲,就是拉不出货。直蹲到两腿酸麻,天空突然响起警报,才慌得一泻如注。别人都急忙掏出纸来擦,老旦情急之中无法在厕所里找到常用的土克拉或者庄稼竿子,急得抓耳挠腮。直到人跑光了才探过旁边的筐里,拿起别人用过的纸胡乱擦把了几下了事。当两手臭烘烘的老旦跑上大街,和一群奔跑的人挤向防空洞的时候,几个捏着鼻子的男女市民边躲边骂:

    “臭兵油子!识相一点!愣挤什么?”

    于是,又过了半年,老旦已经学会了身着新军装在大街上挺起腰板招摇过市,偶尔还向上眼儿的女人礼貌地点个头,而没有纸的时候根本就没法子上厕所了。

    昨天,在帮解放军战士挖战壕的时候,他遇到了几十个来自苏北的农民汉子,大家干着干着就熟悉了。有一父一子都在干活,老旦很是奇怪,就张嘴问那看有五十来岁的老农:

    “老爹,这是你的娃?”

    “是勒!是我的臭二小子!”老农满头大汗,脸膛黑红。他的孩子也抬起头来,愣愣的刘海儿头上全是泥土。

    “咋的都上来了,这兵荒马乱的,你那家里咋办哪?”

    “嘿!家里?我家的几条男女全在这里,大儿子在揍黄维那兔崽子呢。这个臭小子岁数不够,首长不让他上去,要不然早就和他哥一块儿去了。我的女人在后面照顾伤员,那娘们可能干了,一个人就能背伤兵。”

    “老爹,这太悬乎了吧?战场上炮弹子弹不长眼啊!”老农的回答让老旦很吃惊,他觉得全家人都上战场,简直难以想象。

    “咳!啥悬乎不悬乎的,早点把蒋介石干倒,就早点回家种地过活!”

    “你们不来行不?”老旦心里总还是有这样的疑问,干脆问个清楚。

    “啥?不来?后生你是哪里的人?”老农惊讶的抬起了头,支着镐头歪脸问他。

    “俺是河南河西板子村的。”老旦被他反问得有点儿怔,傻呵呵的说。

    “那敢情!不见怪了!”老农自豪地挺直腰板。“我们苏北是老革命根据地了,哪个后生不想来?共产党如果打不赢,将来哪有我们的好日子过?我们的吃喝、衣裳、牲口、两亩地,没有共产党,去哪里寻去?向蒋介石要?不来行不?你不让我们来都不行!留在家里干甚儿?发霉长肉牙呀?后生你可真不晓得事儿!”

    老农居然有点生气!他的二小子冲老旦挤着着绿豆小眼,仿佛也有些蔑视他。总之他们不再理这个笨鳖了。

    老旦知道,共军这边往前线运弹药和粮草基本上成了老百姓的事情。前线经常有抬下来的伤员经过工地,垂死挣扎的人有战士也有百姓,而抬伤员和死尸的基本上全是老百姓,也没有什么宪兵队看着,只有一些戴着红袖标的女人拿着纸筒子吆喝着他们,竟也没有人逃跑和怠工。

    被俘五天之后,老旦开始对战局有了更全面的了解。解放军打黄维其实还没有倾注全力,缩回头的国军其实还有机会突出去,但是解放军好象看透了黄维的心思,他往哪里冲都知道,早堵了个严实。李延年的部队被解放军挡得寸步难行,而国军武汉方面的五六个军又不知为什么不前来参加这场决战,也难怪这么快双堆集就顶不住了,外无援兵内乏粮草,不垮才怪!

    第六天,被围的黄维兵团虽然还在拼死抵抗,但看上去只剩下了挨打的份,包围圈越来越小,枪声也越来越稀。濉溪口方向战况突然变得激烈了,枪炮声夜夜不消停,解放军部队潮水一样的涌向了陈官庄、清龙集、李石林方面。让老旦吃惊的是,解放军摆出了一副决战的架势,竟然敢于抽调出一大半的兵力去打援!进攻黄维兵团的很多部队甚至撤了回来,弹药都来不及补充就直奔陈官庄。老旦知道那边冲过来的一定是大将杜聿明,有将近三十万人的精锐部队,国军最强的部队就在他的手里,而且杜聿明可不是黄维,可谓老谋深算,是老蒋的红人儿,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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