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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无家 作者:雪夜冰河-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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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头没有负伤?他为啥就上去了?”老旦打破这痛苦压抑的气氛,问陈玉茗道。

    “铜头是自己跑到阵地上的,他终于敢干了!竟然没有负伤,连根毛都没有伤到,粱文强就是铜头帮的忙……鬼子扔下的燃烧弹炸死了十几个负伤的弟兄,大薛把铜头按在身子下面,救了他的命,所以才被……”

    “知道了,他现在在哪儿?”

    “在阵地上,我让他回来,他不走。”

    “让3排和4排剩下的弟兄们下来休整一天,铜头的1排和海群的2排上去,修复战壕,收集弹药,晚上再埋点地雷。玉茗……你还得在那里顶着!你把3、4排剩下的人都集中起来,休整之后编进铜头的1排里,让铜头先回来一趟,说俺找他有事。别的不说了!陈玉茗!这阵地能不能守住?”

    陈玉茗啪的一个立正,把心一横,斩钉截铁地说道:“一定能!除非鬼子从我的身上踏过去!困难是不小,但是战士们士气很高,只要弹药充足,我有把握守住阵地!对了老哥……炮兵,我要炮兵!”

    “炮兵没有了……炮弹已经打光,师部命令炸炮,那些炮兵不愿意……炸炮的时候,他们十几个人和大炮抱在一起,已经同归于尽了……”顾天磊沉痛地说。

    老旦和陈玉茗都惊呆了,那些炮兵对大炮竟然如此不舍,与大炮共存亡?这真是太悲壮了!

    老旦感觉到了陈玉茗的恐惧。两人相知多年,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鬼子的每一次进攻都会消耗掉一个排的兵力,也许再来一次大的冲锋,这支连队就会全搭进去。说能守住阵地只因了大家那份英勇血拼的豪壮和视死如归的决心,老旦清楚地知道整个57师伤亡的情况,也从王立疆那里知悉了援军到来的渺茫。有点后悔啊!离开黄家冲是冲动了,他想起袁白先生摸着自己的手算命时说的话:

    “旦儿啊!俺老汉说了,你且认真听……汝之命线起自太阴丘,而终于金星丘侧,其间多叉,遍布平原,既短且促。汝之命相纹乱沟深,经纬叉错,掌虽大而指纤,壑虽深却苦短,五指虽齐却不能并拢,伸张又不能平直。世事无常,乾坤不测!后生哪!你原本是一生穷命,与富贵无缘,于风尘多难,高堂不能终其天年,子嗣不能脱胎换骨。天下虽大,容你之处寥寥,日月虽多,清净之音淡淡。你不惹事,事却找你,你不赴灾,灾又不断,大悲大难,祸不单行。旦儿啊!听俺老汉一句话,少生妄念,安生是福!一个地瓜一个窝,挪出去便是死地!即若有贵人相助,九死虽过得以一生,则可享一时之乐,可惜光阴不久,且乐极生悲也哉……”

    老旦听得云里雾里,对袁白先生这通高深言论甚为不解,更找不出问题来问这昔日的老秀才,但却知道这老朽说的没什么好话,于是将原本约好的两个铜板只扔了一个给他,就溜之乎了。如今回想起来,袁白先生的话仿佛验证了自己的诸多经历,更仿佛在暗示自己现在的经历。莫非真的要将这条烂命交代在这座孤城?大薛和粱文强已经死了,两人俱都尸骨不全,昨天大薛是否仍和自己一样想念着家里的女人和娃?粱文强在被朱铜头的手榴弹炸碎的一瞬间,他可曾想到了麻子妹那张亲切的麻子脸……这莫非就是命?想到此,他面对着一脸阴翳的陈玉茗,老旦心里不禁怯怯地浮上一股辛酸。

    顾天磊看到老旦扶着陈玉茗的肩膀发愣,料想他是不舍得自己弟兄,但是此时陈玉茗必须回到阵地上了。经过昨天一晚上的折腾,鬼子损兵折将,却只往前搁蹭了三十米不到的距离,今天仍然要做好恶战的准备。

    师部参谋主任龙出云一早就来了,他带着两个随从前去探望东部防线的战士们。让大家惊讶的是,龙参谋和随从浑身上下象是被鸟铳打过一样的漆黑,密密麻麻的大小窟窿把呢子军服弄得象是破烂的纱窗。他的随从告诉老旦,龙参谋一宿没睡,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走动着考察战况,鼓舞士气,一颗炮弹炸在大米堆上,十米开外的几个人登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离得近的后背上镶进去一百多颗大米,正在医务所里一颗一颗的往外拔……

    龙参谋对几个连队的防御都很满意,对战士们的伤亡也很痛心。他同时提醒大家不要轻敌,57师这边的弹药供给跟不上趟了,一定要注意节省,说余师长特别强调了对敌主动运动作战,实施小规模的反冲锋。北门的防御本来在后半夜顶不住了,鬼子如果在豁口处架起机枪阵地,再支上几门平射炮,基本上就没戏了。西边的马宝珍连长连续发动了两次反冲锋,终于把丢掉的阵地夺了回来,虽然损失很大,但是竟然把鬼子赶回去一里地,还缴获了包括92式重机枪在内的武器一批。师部立刻命令大家学习他们的战术技巧,保持兵力,灵活作战。

    龙参谋给驻守东门沙河至四铺街一线阵地的4营集体颁发了奖章,外加一万块大洋。老旦这边的6连竟然分到了两千多块,老旦长了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白花花的硬货。当一箱箱的大洋被伙夫挑到指挥所里来的时候,老旦掐指算了一下,以目前的伤亡计算,人均可以分到二十块,这是自己多少年种地也赚不回来的现大洋。他觉得要立刻把大洋给战士们分发下去,弟兄们多是揭不开锅的庄稼人,把这捧大洋贴在心上,就多一份早打完仗回家安生过活的愿望,打起仗来就更加的不要命。老旦当然明白,只有少数人可能带着钱回家,谁生谁死,那就看谁的造化大了。

    朱铜头被陈玉茗叫了回来,看得出他一脸的不愿意。老旦惊奇地发现,才过了一天,原来贼头贼脑、嬉皮笑脸的朱铜头竟然变得如此稳重和镇定。他给自己和顾天磊敬了军礼,身板绷得溜直,燃烧弹爆炸的火焰将他原本光亮的脸烤成了黑色,脸上混杂着泥土、汗水和战友的鲜血,朱铜头那张贪吃的嘴如今象铁夹一样紧闭着,目光淡淡地看着老旦,再没有平日的怯懦。

    “铜头,昨个你是好样的,但同时也要批评你,因为你违反命令,你的排还在后面当预备队,你自个就冲上去打,下次不能这样!”

    “知道了老哥!”

    “大薛和粱文强都埋了?”

    “我亲手埋的,知道地方,老哥你放心!”

    “今儿个,眀儿个,后儿个,肯定都有恶仗,连队损失不小……”

    “老哥你放心,我和陈玉茗守着阵地,主要用我的排,打光了就让海群和海涛的人上来!我死也不会离开那里!但是得再多给我一些手榴弹,就没有了!”朱铜头狠狠地说。

    “俺和你就要念叨这个,没有那么多手榴弹,其他军火也有限,其他防线上打得不比我们这边稀松。可能过些日子才有空投,这几天是最难守的,你晓得么?”

    “没有就没有,我们那里枪和子弹还够用,昨晚上从鬼子那里抢回来不少。”

    “听说你们昨天捣了鬼子的伤兵医疗所?”顾天磊猛地问道。

    “是啊,我的排歪打正着撞见的。几十个鬼子躺在那里,估计正准备往后运呢!”陈玉茗接过话来答道。

    “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全用刺刀捅了,还有两个鬼子医生……”陈玉茗不屑一顾地说。

    “你们怎么能这样?这太不人道了,这是违反日内瓦公约的,医护人员更不能肆意屠杀!再说为什么不抓俘虏?”顾天磊闻听大怒,厉声向陈玉茗喊道。

    “对鬼子还讲什么人道么?顾参谋,咱们的弟兄死得那么惨,鬼子可曾讲过什么人道?”陈玉茗毫无怯色地反驳道。

    “咱们部队是有战斗纪律的,禁止杀俘虏,难道你也不知道。”

    “行了老顾,这个时候还讲什么战斗纪律,讲这个阵地早丢了!陈玉茗这次反冲锋打得很漂亮,歼敌这么多,正是鼓舞士气的时候。鬼子是伤兵不假,可他们毕竟是鬼子,手上粘着咱们弟兄的血,照俺的意思,应该一把火烧了,刺刀捅死他们,还算便宜!”

    “要是这样,我们的部队和鬼子还有什么区别?”

    “区别?当然有区别!你有没有看见过鬼子枪毙咱们的战士?我和陈玉茗在通城见过了!那些弟兄也都是伤兵,都没有武器,可鬼子还是用机枪全突突了,还浇上汽油烧了!在黄河边上,你见过鬼子扫射咱们河南的乡亲们么?黄河都被血染红了!和这些凶残的王八蛋相比,咱们的战士算是慈悲哩!”

    老旦突然大发雷霆。你顾天磊的这一套,完全是假仁假义么?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和鬼子讲人道?顾天磊被老旦的话噎得面色苍白,他是中央军校出身,脑子里有正统军人的原则,无法接受这种野蛮的屠杀作风。在他看来,陈玉茗他们的做法和法西斯毫无二致,但是老旦的话也让他无言以对,和这些恨鬼子恨到咬牙切齿的农民战士说人道,无异于对牛弹琴。

    “算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希望你们向我咨询意见,我毕竟是这个连的参谋,有处置建议权。”

    “成!不过俺估计没这个机会了,你等着瞧吧!”

    “陈玉茗,你带我和连长去阵地上看看……”顾天磊不得不平息怒火,赶紧去阵地上视察一番才是正事。

    老旦和顾天磊在朱铜头的带领下来到战壕里巡视,见到战士们已经把蓝色的小军功章戴在了身上,正在笑嘻嘻地敲着手里那一把子钱。大家见到他们到来都非常高兴,伤兵都已经转移到后面去了,轻伤员坚持留在阵地上。只一个上午,已经被炸平的战壕又被他们挖好,很多日军的尸体也被用来做掩体。顾天磊又耷拉脸了,就问那个正在搬弄鬼子尸体的战士:“日军有没有要求过来拉尸体?”

    “有!早晨有两个举着旗子过来的,被我们敲掉了!”

    “这样不好,我们的弟兄也有人死在鬼子那边,下次不要打!”顾天磊严厉地说。

    顾天磊眉头紧锁,他深知日本人睚眦必报的秉性,不让他们过来拉尸体,必会遭到他们疯狂的报复,一旦有战士被鬼子俘虏,下场就会很惨。一个战士听顾天磊不大高兴,心里就有些想法,抱着大枪斜着眼说:

    “顾指导,这我就不大明白了,我们的弟兄死在哪里没球个关系,反正是在咱中国的地界上。咋了?小鬼子杀我们的人,死在我们这儿,还想大摇大摆地拉回去?我看不行!”

    “别说了,按照顾指导说的办,这是命令!”

    老旦说了话,大家就都闭了嘴。老旦对顾天磊这种书生气的仗义感到好笑。面对毫无人性的鬼子还讲这个?不过在战士面前得维护他的台面。顾天磊打起仗来丝毫不比自己逊色,中央军校出来的长官,前途也比自己要远大得多。老旦突然发现自己对为人之道和为官之道又有了新的体会,他甚至觉得自己也许想给顾天磊留个很好的印象,以便将来人家升了大官还可以提携自己,想到这里他不由得一阵脸热。

    朱铜头见老旦红了脸,以为他生了气,用帽子刮了刚才说话的战士一下,那战士收敛起一副匪样,笑嘻嘻地受了。顾天磊对老旦给的台阶自然领情,他看到一个战士坐在那里抽着闷烟,是江西的老兵刘可达,就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问道:

    “老刘,咋的啦?鬼子杀少了不高兴?”

    “顾指导啊,不是,我明明杀了四个鬼子,二愣他非说有一个是他杀的,我明明一刺刀扎在那鬼子肚子上,可二愣说他没死,又补了一枪才死,你说算谁的?”

    顾天磊被问了个大眼瞪小眼,不由得回头看老旦。老旦在那边嘿嘿笑了,一边笑一边喊道:

    “啥个算你的算我的?又没有给你定任务,你计较个这干球啥?”

    “老哥!我们弟兄可是说好了的,谁杀得多,这钱就多给他一份,除非他壮烈了,刚才那会儿二愣在担架上还和我争哪!”

    几人恍然大悟,原来战士们用杀鬼子在这里打着赌,赌注还不小。

    “二愣伤得重么?”

    “重个什么呀?都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也没伤到旦!”

    “那你就别和他争了,咋说他也上了担架呦!你要是嫌少了,把我的拿去,我巴不得你多杀几个鬼子哪!”顾天磊笑着和刘可达说道。

    “顾指导,这可是两码事,不是钱的事!你嫌我没受伤是不?看今天我给你负一个!”

    刘可达好象真的生气了,一脸鄙夷之色,背过脸去不理顾天磊了。顾天磊忙笑着打住话茬,笑呵呵地拿出一包烟塞到刘可达手里,刘可达立刻来了个变脸,一脸堆笑地说道:

    “嘻嘻,顾参谋见怪了!其实都是开玩笑,二愣他还替我挡了一刺刀哪!大洋全给他我老刘都不心疼,就是想骗顾指导一盒烟抽……”

    “奶奶的江西老俵!肚子里这么多坏水,把烟还给我!”顾天磊笑着,作势就去抢他手里的烟。

    “顾指导这么小气,怎么带兵打仗啊?你好赖也是大官呦!弟兄们,长官打劫啦!”

    刘可达把烟一根根地递给战士们。老旦对战士们总算放了心,老兵就是老兵!啥时候心也不乱。

    “连长!我有个想法,可以跟你说不?”说话的是3排的黄和光,黄家冲来的后生。

    “有啥球不能说的?讲!”

    “连长,这些个大洋你能不能给咱们先留着,万一我回不了黄家冲,连长请你转交给我的家人。”

    老旦看着单瘦的黄和光,不知说什么好。也就在两三年前,这小子仿佛还在穿着开裆裤,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名坚强的战士,而且还做好了“壮烈”的准备。从冲里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山口两边他的父母那关切的眼神和悲伤的眼泪,自己也曾发誓要想尽一切办法保护好这些黄家冲的好娃子们,可这两战下来,黄家冲的后生已经死了四个,重伤一个,老旦甚至还没将他们认个清楚,这些生龙活虎的身影就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太快了!也许再过几天,他的6连就会全军覆没。老旦已经有过多次这样的经历了,哪一回不是死里逃生?这些个大洋,不过是心理上的安慰,自己从来没想到要把这些钱托给别人送回家,托谁呢?别人也跟你一样,说不定眨眼的工夫就见了阎王。

    “傻伢子!你自个儿把钱收好,等着这几仗下来攒得多了,鬼子也退了,咱们一起带回去,给你老娘买几头牛回去!”老旦信口胡诌着,不自在地扭过了脸。

    刘可达眼睛眨巴眨巴地说:“喂!我说1、3、4排的弟兄们?咱们要不这么着,我这钱揣在身上也是不踏实,万一我壮烈在那边,鬼子说不定给我掏了去!咱们都拿出来放到一块……对!就放在这个铁盒子里,最后活着的别忘了把这箱子钱带走,各人把自家的住处写清楚,写个纸条放在箱子里,嗯……那么着,别管谁最后离开,这钱也不会丢了。等这兵荒马乱的日子过去了,连里活着的弟兄拿出自己的那份,再按着各人的地址,把这钱给大家伙一份份地寄回去,你们看可成?”

    战士们立刻开始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大多数人表示同意,于是大家纷纷把钱扔在了铁盒子里,刘可达抓过顾天磊的通讯兵开始写纸条,很快每个人就将纸条放了进去。老旦颇为感动,正要把自己的大洋也扔进去,突然见到自己的警卫员飞奔过来,忙迎了过去。

    “啥事?”

    “王营长叫你和顾指导回去一趟,有重要的会要开!”

    二人拔脚就走,走了几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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