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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无家 作者:雪夜冰河-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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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道,他们两个是同窗啥的,有旧交情?”

    “不错,可是周瑜为什么就不动心呢?”

    “……”老旦顿时语塞

    杨铁筠自顾自继续说道:

    “受主提携之恩哪!周瑜不到三十岁就拜受大将军之位,统领三军,真是雄姿英发啊!那孙权对他是何等恩义和器重?岂是一个同窗情意就能夺得过去的?我杨公庭两代军人,一心为党国抵御外辱,不惜肝脑涂地。而我的一切,也都是蒋校长和陈诚司令长官给的,他们对我算是知人善任,成就了我的军旅功勋,也成就了我军人的尊严,甚至包括我的家庭,我的妻子,都与他们有关……说起来陈长官还是我和妻子的媒人哪!没有他们,没有民国,我杨铁筠岂有今天?

    当年我念旧情放走新四军一个营,按照军法我必死罪难逃,可他们还是保了我下来!如今,我早已是个残废人了,他们还继续对我委以重用!眼前的形势我很清楚,无论如何毛泽东都会打过江来的!这边兵败如山倒,军心已经难以收拾,我的一个师也只是尽忠而已!

    我受人之恩,可谓天高地厚。我的家人又都在后方,此刻绝情而去,我的先人,我的家人,我的同僚,都将视我为不义小人,视我为无情无义的无耻之徒。如果再让我掉转枪口向昔日同窗开枪,我杨铁筠是做不到的,以后我虽安生也不能心静啊。人生苦短,一晃就过,我不愿意后半生活在永久的自责之中。国有国之难,我有我苦衷,老旦,你要成全我作个有始有终的军人!”

    杨铁筠一番动情至深的话让老旦语噎,心想你个书生咋的就不识时务?解放军百万大军把你们打个稀巴烂,老蒋说不定都会被捉了,那时候也没人念你的好啊?可他无法找出论据充分的理由来反驳他,杨铁筠的倔脾气他知道,多年下来肯定也只能愈演愈烈。此刻他只能一再地强调现状了。

    “杨师长,古人讲识时务者为俊杰,眼前时务就是你们肯定打不过共产党和解放军,好歹给自己留个长远,何必非要一颗树上吊死?”

    杨铁筠侧过身来看着他,嘴角一抿笑了,还有必要再告诉这个弟兄更多的道理么?

    “老旦,你回去吧,你冒险过江来见我一面,我已经非常高兴了。大战之前能够见到自己的生死之交,何其快哉!你是个光明磊落的蒋子圯,说话没和我拐弯,我也就作个坦坦荡荡的周公谨,不搞他那套打黄盖的伎俩,也不想装腔作势,我大大方方送你回去。你我乱世相遇,共同抵抗日寇,可谓生死一场,可如今竟隔岸对峙,同室操戈,真是造化弄人啊!

    还记得你问我的那句话么: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你乃是潮流浪,我却是水中石。这天下的事啊,变得太快,没人看得清的……我不敢说自己会有好下场,可我也不敢说你们得了天下就一定太平,毕竟这种方式的革命,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咳……不说这个了,一时你也不能明白,你和我不管在哪边,都应该是铮铮铁骨的军人,用这样的方式道别,不也是军人之间的一段佳话么?回去吧,告诉你们首长,杨公庭不能投降,也不会退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厦将倾,我必须做我力所能及的事,马革裹尸,这也是军人的尊严所归!”

    老旦此时心灰意冷,万分沮丧。他真恨自己的笨嘴拙舌,一点巧话也说不出来!一旦解放军开始进攻,自己冲过来该如何面对杨铁筠?开枪?缴枪不杀?他都不敢去想了……

    “杨师长,你知道咱们去斗方山的兄弟们还有谁活着么?”

    杨铁筠一怔,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地走到地图前面吐出一口烟雾,缓缓摇了摇头。

    “只剩你我了,其他的人……都死在常德了,杨师长啊,我现在都在后悔……为啥非要带他们去常德。当时我们在湖南农村活得好好的,他们都有了老婆孩子,就是因为俺这耐不住的性子,非要回去看看。海涛、粱文强、大薛,还有我们那好兄弟陈玉茗,都要跟我回去,可这一去就没能活着离开常德。一想起来,我这心里就象刀扎一样啊!还有我手下那一拨又一拨的弟兄们,死在我眼皮底下的不计其数。最后那次,在徐蚌中原,解放军的大炮把我的一个营的弟兄都炸成了肉酱,他们连跑都来不及,我连个囫囵的尸首都找不到……俺那杨师长啊……不为你自己,你也想想手下现在的弟兄们,他们有没有受过老蒋的恩戴?有没有受过陈长官的提拔?他们没有你那么多的人情顾虑,他们都和俺一样只是想回家种地,只是想回家陪老婆看孩子孝敬爹娘……你……你难道就忍心让他们和你一样……和你一样个马革裹尸么?你要是殉了民国,老蒋可能会给你写个对子,给你追个勋章,或者再追封个上将。可你手下的弟兄们,他们能落得个啥?他们的尸体只会喂了野狗,连个坟堆都没有,你……你的清高,你的抱负,难道比你手下这万把弟兄的生命还要金贵么?杨铁筠!你要摆开道理多想想啊!”

    老旦声嘶力竭的喊叫让杨铁筠诧异。他静静地看着老旦,时隔多年,这个只有善良勇敢为本钱的农民,已经在不息的战火中变得明白了,甚至具有观察分析政治问题的能力了。他的这一番侃侃而谈,可谓深入浅出,在用最通俗的言语向他讲明白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灌输当年自己曾教给他的那句话:你小子要识相!而且矛头直指自己心中那份仍带有书生气的军人式执着。杨铁筠在脑子里把老旦的话绕了几圈,竟然无法从正面反驳。他从副官手里又要过一只烟,点着了吸了一口,递给老旦,自己再点上一根,支着拐杖走了几步,慢慢说道:

    “老旦,回去吧!该说的你都说了,该想的我还要再想想。顺便……我想提醒你一句,等打完了仗,你就回家去种地,别去当官,什么官也别做,你……没那个本事。而且要争取加入共产党,在你们的新中国,打完了仗,情形会和以前不一样的!我有校友在苏俄那边学习,知道一些他们的事,那种政治斗争,你是没见过的。你的身份又和大多数人不同,就怕人翻旧账啊!争取入党可以给你自己多留块盾牌!”

    老旦听得不太明白,刚要打断杨铁筠的话,杨铁筠一摆手制止了他。

    “听我说完。如果我可以起义,那我当年就会参加新四军,我没有加入新四军有我自己的理由。如今到了这步田地,也不会怨天尤人……哼哼!一百五十万装备精良的国军,坦克飞机大炮!半年之内,竟然被你们一百万没枪没炮的野战军打得稀里哗啦,在中国的战争史上是一个奇迹啊!时势造英雄,二十多年前,时势造出个蒋介石,他带兵挥帜北伐,无关不克,无战不胜,然后再统一中原,当年是何等英雄,何等令人敬仰!如今,时势又造出个毛泽东,原本一介书生,什么军校也没上过,却一眼看透了中国的要害,看透了国民政府的病根,又偏偏能用兵如神,用人唯才,不成英雄也难啊!他手下这些将领啊……林彪、彭德怀、刘伯承、粟裕,陈庚,哪个不是人杰?却对他忠心不二!不佩服不行啊……哼哼,其实早在十几年前,北伐的时候,大家虽有手足之情,却各有想法,要不是日本鬼子打进来,早就倾尽全力大打出手了……我的军人生涯虽不完美,也算光明磊落,没做什么亏心事,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百姓,也对得起……”

    说到这里,杨铁筠把想说的“对得起弟兄”这句话硬硬地噎了回去,自己真的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弟兄么?对得起现在自己身边的弟兄么?他扭脸看了看旁边的副官和卫兵们,看到了他们黯淡的神情。他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于是收住了话头,把烟头扔在地上,用拐杖头狠狠地拧灭了,头也不回硬梆梆地命令道:

    “带他们走,蒙上眼,送上船!”

    老旦一愣,杨铁筠为啥突地变了脸?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什么,卫兵就把他的两条胳膊反扭过去绑了,一块黑布又蒙上了眼,杨北万见状立刻反抗,一拳打倒了身边的卫士,正要向杨铁筠扑过去,早被一个身高马大的副官扭住了脖子,眨眼之间也被绑了,老旦情急叫道:

    “杨铁筠,你作甚哩?把俺放开!你别一根筋死拧啊,非要吃这个眼前亏么?你要为弟兄们着想啊,你现在不是在打鬼子了,他们死得不值哪……”

    “老旦,你不要再说了,值不值得我心里有数,要注意你的立场,否则我就不能送你回去了,你他妈的要识相!”

    “杨铁筠……你……日你妈的!你放开俺!你不听俺的话,俺就不回去!上一次俺走了,你命大没死,可这一次你没那个运气了!肯定活不了,日你妈的,你快放开俺!”

    “老旦,你不服从我的命令?”

    “日你妈的,杨铁筠,老子现在叫老解放,不叫什么老旦!俺现在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营长,为啥还要服从你的命令?你个资产阶级大地主大官僚的马前卒,顽固的反动派,俺现在以一个解放军军官的名义命令你,赶紧放下武器,带军起义,否则你死无葬身之地!你命令你手下的兵陪你一块儿完蛋,就是活下来也是战犯一个,躲不了人民的审判和枪毙!”

    “哼哼,真好听的名字,老解放?谁给你起这么个名字?我不需要你来解放,也不会听你的命令,学那套革命口号倒是很快么?都带走!”

    老旦急得眼泪迸流,杨铁筠这么轴,真让他毫无办法。他恨不得再象以前那样扛起他就跑,可是自己已经被一个兵扛在了肩上,眼前漆黑一片,嘴里又被塞了一块儿布,再也叫不出来,只是急得腿脚乱踢。

    在一众国军士兵的枪口下,二人登上了船,老旦已经不再喊叫,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那些神情黯淡的国军士兵们。船越走越远,敌岸终于消失在黑暗之中,老旦紧紧地抓着船舷,早已潸然泪下,泪水一串串地打碎在船舷上,再落进冰冷的长江水中……

    钟山风雨起苍黄

    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

    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

    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

    人间正道是沧桑

    ——毛泽东

    4月21日,老旦率领他的2营,登上了那成千上万只木船中的十只小船,汇入那排山倒海浩浩荡荡的百万大军中,在半个小时内顶着如蝗的弹雨横渡长江。老旦再一次见识了从未见过的猛烈的炮火,长江南岸被二野重炮炸得如同一道几十丈高的火墙,绵延百里熊熊燃烧,整个江面照映亮如白昼。他们最为担心的江阴炮台,不可思议地扭过炮口,竟朝国民党阵地开了炮。22日,二野渡江部队占领并扩大了滩头阵地。第11军伤亡不大,第一波上岸的六个团伤亡连一个排都不到,而后面跟上的2营却损失了半个连,他们的船在过江时被敌机炸弹击中,牺牲了几十个同志,魏小宝也负了重伤。国军部队指挥官汤恩伯鉴于长江防线已全线被突破,于22日下午实行总退却。人民解放军随即发起追击,马不停蹄地快速突进,敌人丢盔卸甲,狼狈不堪。

    23日,三野解放南京。

    再回到杨铁筠的指挥所时,那里已经被密集如雨的炮火砸成了废墟。据侦察,杨铁筠的部队在炮击里死伤过半,没有发现猛烈的还击,剩下的部队不知去向,杨铁筠本人也下落不明,老旦让人找遍了所有的战俘营,也没有他的踪影,后来抓到他的一个副官,此人说,在解放军进攻之前,军统突然来了人,他被连夜带走了。

    二野的滩头阵地扩张迅速,大炮运上了对岸,开始往南猛轰,登陆部队本来想休整后再突进,很快就发现没必要浪费时间了,刘汝明的第八兵团大多只放了几枪就开始跑路。除了用于逃跑的汽车一辆不剩之外,其他的武器装备连销毁都来不及,统统留给了解放军。15军的先头突击部队冲得太快,两个团一眨眼已经在南岸推进了百八十里,居然跑在了逃跑的一个敌军师前面,架起机枪就往回打,让晕头晕脑的国军以为遇到了督战队。

    过了大江,老旦还没来得及想点啥,就接到团里的命令:与3营作为先头部队,急行军过上饶奔松岭方向前进,日夜不停,追上逃窜的敌174师,堵住他们的退路,坚决阻击,等候第11军两个师援军对它的围歼。

    两个营冒雨出发了,老旦坐进了陈岩彬的吉普车,让王皓坐,王皓死不下马,说你们两人有反动派官僚习气,贪图享乐,回头向团长汇报,直到陈岩彬拿过去一壶酒才闭上了嘴。3营指导员林杰是个老广,腿上有风寒病,嘴里一个劲丢他老娘,说一百二十公里的泥泞路面,怎么也要走两天半,如今命令一天半就要追上脚长轱辘的174师,谈何容易?团里是不是被胜利冲昏了头?陈岩彬倒是很乐观,一边开车一边说你个老广懂个球?敌人的汽车和辎重在雨天里跑得更慢,国民党部队逃跑慢是出了名的,家当统统要带着,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部队在打日本的时候被人家活捉?不象咱们部队,除了武器粮食光脚板,啥球也没有!连门炮都不带就敢往前追,因此这个虎头蛇尾的174师肯定追得上。

    老旦一听不高兴了,拿帽子打陈岩彬,谁说国军打鬼子一个劲逃跑?老子在黄河边上,在武汉外围,在常德城里哪次退过?抬下去十几次倒是有的,在常德也是打到孤家寡人才撤退的,而且哪里有那么多家当?连他妈的炮弹都恨不得要掰开用!常德的炮兵都和八门大炮同归于尽了。陈岩彬哈哈一笑道:要是国民党部队都和你老旦一个心劲儿,那日本鬼子就打不下南京和武汉,我们部队也就没这么容易半年就干掉一百五十万国军!

    老旦想了想,觉得这厮话粗理不粗,但仍然不中听,而且还管自己叫老旦,就伸过脚去踹他,踹得陈岩彬差点把车翻到沟里,大喊救命。

    王皓终于有点顶不住了,瓢泼大雨让本来就感冒的他抖若筛糠,四处漏风的雨衣已经挡不住横飞的大雨,就找了个借口钻进车来。

    “喂,挪过去,我有点冷,进来暖和暖和,哎?你们知不知道军里为啥让咱们死追174师,不去追别的敌人?”

    “呦赫!老王啊,你怎么钻到我们这些反动派的车里来了?不怕我向你刘政委打报告?”

    “拉鸡•;巴倒吧你,王皓他还病着呢,钻你的车是给你面子。”

    老旦见王皓冻得一个劲哆嗦,心想你个笨鳖早不进来,非要装样子,这不活鸡•;巴该么?王皓脸一红,没有理会陈岩彬的嘲弄,一边擦水一边说道:

    “这个174师啊,原来在大别山参加围剿过我们晋冀鲁豫野战军,和咱们三纵交手多次,手上粘着中野和晋冀鲁豫野战军的血,他可是白崇禧手上的王牌师,咱曾军长这是要给三纵老兵们报一箭之仇哪!”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该追!我丢类老母,老子在大别山当排长的时候,国民党封锁通道,什么鸡•;巴装备补给都运不进来,我们团的战士连棉鞋都没有,穿着布鞋站岗,一个冬天冻掉了我三个脚趾头,冻死我们不少战士。我丢傀老母,原来就是这帮174师啊,就是腿跑断了也要追上他个狗日的!”林杰出来闹革命日子久了,学会了南腔北调的脏话,抑扬顿挫地说出来,直让众人哈哈大笑,陈岩彬笑着说:

    “这还了得?敢让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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