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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无家 作者:雪夜冰河-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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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看现在是啥时候?镇压反革命的过程你看见了么了?去年肃反还是好的,我们处决的都是真正的反革命!可现在那?我发现不但是敌特,就连那些早就向政府坦白、自首、早就有了结论的人,甚至都在咱们县政府部门中安置工作的,都被重新找出来枪毙。这里面就有不少原来是国民党的文职人员。咱们这边还好,穷乡僻壤的没有那么多肃反对象,上个月我去开封,你知道公安部队在开封杀了多少人么?一个小小的开封,就枪决了上千人,这一千多人每一个都是罪有应得么?有那么反革命么?大量尸体就暴尸在城外,野狗叼着人的肢体跑来跑去,我经历过最残酷的反扫荡,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可我还是觉得不寒而栗!这是政治!是残酷的政治!你懂么?你这点子英雄历史,放在变革的政治社会里不值一提,你懂么?

    俺知道你心里面有时候委屈,也惦记儿子,可你不能不进步啊,你刚才说的话俺只当没听见过,你要是和别人乱讲,俺可不认你这个朋友!”

    储健说罢欲摔门而去,突然又转过身来说:“昨天省军区政治处来了个电话,说你的一个老首长要来看你,所以我才叫你到县政府来,他没说名字。”

    “老首长?奇怪了……”

    当肖道成身着一身呢子军服出现在他面前时,老旦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身后是同自己一样遍体伤痕却依然孔武的陈岩彬,老旦几乎要从椅子里跳了起来,他伸出单臂扑向他们,而后就被这两个亲密的同志搀扶住了。

    “你个死老旦!我一直以为你光荣了,原来你躲在这里作威作福哪!”

    “陈岩彬你个球的!老子在医院就不知道你的下落了,你也不回东北医院去看看老子,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好了好了,你们两人那时候都在医院里躺着哪,只不过他在平壤的医院,你却在东北的医院,后来岩彬得了严重的血液感染,被转回了北京的医院才保住命,阎王爷都饶了他,你老旦还不饶了他?”

    老旦用左手一会儿摸摸老肖,一会儿抓抓老陈,高兴得嘴咧成了瓜瓢。肖道成惊讶于老旦的衰败的样子,想起当年——也就是六七年前那个威风凛凛的老旦,心里一酸,眼泪早就掉了下来,他一哭,老旦和陈岩彬要靠互相对骂才能硬撑住的悲伤再也忍不住了,几人终于抱在一起放声大哭起来。

    “老首长啊……老高,俺还能活着见到你,高兴哪……”

    “俺也高兴,这不咱们又见面了么?俺调到河南军区任职了,岩彬被我找来当政治处主任,开车来你这儿才一天不到,以后见你的时候多着呢!”

    “是啊老旦,咱们不容易啊,侦察营从朝鲜回来的军官就咱们两个,王皓兄弟,唉……不说了,他为国壮烈,死得其所!”

    “不说这个了,老旦……咳……你看我这记性,老解放同志!今天俺两个可是来找你喝酒的,你这身子骨……还成么?”肖道成关切地问道。

    “哪还有个不成的?俺老解放身子残了,这仗打不了了,可俺这酒量还见长哩!他陈岩彬原来就不是俺的对手,今天照样不成!”

    “你就吹吧!好在今天还有个大公道人作见证……”

    当晚,老旦把他们拉回了板子村,在自家的炕头上宴请这二位亲密的同志。翠儿见男人的老首长亲自登门了,也收拾起想念儿子的焦虑,精精心心地给他们料理酒菜。老旦早知肖道成认识村里的鳖怪,就把他也请了过来。肖道成和鳖怪十几年没见面,也曾经有过一段际会佳话,见了面自然是激动不已。四人杯盏交错直至深夜,酣畅谈心,却仍无醉意。翠儿看着他们,打心底爱惜自己的男人,居然有这么一帮铁心杆子的汉子做朋友的,想着想着便怜惜他如今的样子了。陈岩彬见翠儿眼圈泛红泪光映起,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便对老旦说到:

    “解放啊,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么?”

    “啥话?”

    “你当年答应过我,全国解放了,我的女人要由嫂子来帮我解决,今天我来了你们村,这话你可不能不认帐,我就要找象嫂子这样的,能一等你就等十三年的好女人!”

    “嗯,俺还记得,翠儿,这话俺是说过,你看看咱村有没有好女子,帮俺兄弟说一个?”

    “成,这事情俺在妇联小组提出来,村子里的姑娘就稀罕你们解放军,这是俺村妹子的福气哩,包在俺身上啦!”

    “哎呀嫂子,你可是我的大救星啊,我终于可以有老婆了,中!岩彬先给媒婆嫂子鞠躬了!”

    陈岩彬说罢就要跳下炕来鞠躬,被老旦一把拽了回去。

    “拉倒吧你!跟你嫂子还客气个啥,赶紧把你的酒喝完了才是正经!”

    “解放啊,咱们一会儿,去给牺牲的同志们烧烧纸吧?这么多年了,连给他们烧纸都顾不上……”肖道成突然说道。

    “今天也不是清明啊……”鳖怪问道。

    “啥清明不清明的!今天咱们几个老战友难得凑到一块儿,可有多少同志不能和我们这样喝酒了……今天咱们喝得痛快,也得给他们送点子去,午夜的时候再烧点纸,同志们也能收得到……嗯,翠儿,你去袁白先生那边看看,他的铺子该有不少纸钱的,咱多买点来,把咱家的酒都带上,要祭奠的人不少哩……”

    几个老战友乘着酒意,迈着蹒跚的步子,相互搀扶着朝村口的大杨树走去。给阴间的人送钱要在路口送,于是他们就一直往那里去了。虽然还未秋凉,可凌晨的村口依然寒气袭人,让这几个喝得浑身燥热的汉子都扣紧了衣裳。大杨树的枝叶被半夜的瞎风吹得时而狂摆,时而微拂,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除此之外,这村口黑静得就象老旦梦里的阴间了……

    几个人在树下站定了。老旦用火柴点起了一堆小火,那火苗小得可怜,一阵风正要扑灭它,陈岩彬一浇上去半瓶汽油,那团小火立刻就腾跃起来了,差点烧到了老旦的眉毛。

    “你个球不长眼的!老子已经被汽油弹烧怕了,你还要烧老子么?”

    肖道成没有说话,他拿过一把纸钱,凑到火苗上点燃了,那纸钱就在他的手里烧起来了。他目不转睛地瞪着这把燃烧的纸钱,仿佛忘了火的灼热,就在翠儿觉得要烧到他的手掌时,肖道成猛然将这把纸钱抛向天空,伴随着一声哭喊:

    “同志们收着啊……”

    燃烧的纸钱被风瞬间吹散,仿佛是黑暗里爆开的一团烟花,成千上万的火星和火苗随风而去,有的卷向高空,有的拂过大地,在一眨眼的功夫就弥漫了四周的天空。还没等它们暗淡下去,老旦和陈岩彬的纸钱也撒了出去,那光芒就灿烂了起来,大杨树周围的旷野都被它们照亮了。

    “同志们,老子是你们的好兄弟陈岩彬,来给你们烧纸了……”

    “同志们啊……弟兄们啊,老旦给你们送酒来了……送酒来了……老乡!高团长!黄老倌子!杨铁筠兄弟!王立疆兄弟!顾天磊兄弟!陈玉茗兄弟!铜头兄弟!文强兄弟!大薛兄弟!海涛兄弟!海群兄弟……王皓兄弟!夏千兄弟!武白升兄弟!北万兄弟……你们都听见了么……俺老旦来给你们送酒来了……”

    老旦放声哭嚎着,把一瓶又一瓶烈泼洒在火堆里,那火焰骤然间升腾成一团团巨大的火球,翻卷着飞向漆黑的夜空……

第二十一章平原乱

    朝鲜停战两年后,老旦终于收到了部队发来的通知。通知说谢有根在随部队攻打白头山高地之后在战场失踪,中朝部队多方找寻,一年来没有音讯,板门店第一次交换俘虏中有他的名字,这才知道他被敌人俘虏,却没有看见他回来。部队认定他仍然在敌人的战俘营里,又过了一年,第二次交换俘虏的时候,那名单里已经没有他的名字了。因为有很多志愿军战士都是这个结果,部队也无法调查,就推断谢有根同志已经被强迫转移至美军在台湾的营地。到1956年时,终于推断他已经死亡,兹追认谢有根同志革命烈士称号,记三等功。

    当镶着有根年轻照片的镜框挂到墙上时,老旦和翠儿再一次抱头痛哭了,可他们不敢大声地哭出声来,因为门外还有很多等着吊唁的村干部和乡亲们。翠儿轻轻抚摸着冰冷的玻璃后面儿子的脸,红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血线,她的嘴里不停念叨着他的名字,仿佛她的呼唤可以让儿子从镜框里复活。老旦几经调养的身体,在这些日子里终于又瘦弱了下去,他脆弱的残躯经不起这持久的悲伤。他右侧身体因为没有与左侧相对称的肋骨支撑,脊柱渐渐弯向了右边,左肩高高的耸起来,几乎要挨到佝偻垂下的头颅。他额头上的疤痕因为岁月的沉淀而变得灰褐黯淡了,映衬着他头上一丛丛乱糟糟的白发,显得格外醒目。

    老旦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他无法忍受失去儿子的痛苦。就这么推定死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就这么认定他死了?竟然全没有一个说法呢?自己当年离家十三年,家里也没有接到死亡通知啊?是不是抗美援朝牺牲的人太多,被俘虏的人太多,忙活不过来就草草结论了?他们被抓去了哪里?战争已经结束了,美国人还关着他们干什么?还把他们整到老蒋那边去,啥意思?咱们不是把俘虏的联合国军都还回去了么?怎么他们还留着咱们的战士?他们想干什么?咱们为什么不向他们要?要不回来就这么算了?部队接着打啊?难道那些个活生生的战士们就这样没了下文?

    老旦在悲伤和疑虑中沉默着、苍老着,无处询问,无处诉说。政府和军队很快就不再提这件事情了,喇叭中取而代之的是对日渐嚣张的资产阶级右派开始反击的声讨,一直沉默到毛主席号召全国来一次工业发展的大的跃进。方圆百里自己最为信任的人——储健书记,终于成了“地、富、反、坏、右”中的“右”而被关进农场,县领导班子经历了大换血。一切都好象在变!全民生产的风很快就刮进了板子村,村委会里面那些沉默寡言的人们一下子就兴奋起来,如火如荼地要开展运动了。老旦对这样的时代变化毫无感觉,甚至麻木不仁。郭平原和谢国崖等人上窜下跳,让他感到无措,不过,自己却也乐得轻闲,他们爱作甚么就做吧,反正是党中央的号召。老旦在激情如火的岁月里沉默着,和翠儿默默地看着板子村日新月异的变化。可他们心里最盼望的那个消息,却一点影子都看不见……

    板子村村口的大杨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在一年又一年的风霜雨雪中静静地俯瞰着这个小村子发生的故事。一个一条胳膊的瘸子常常慢悠悠地走过村口,向着远方的地平线了望几眼就返身而去。几年的光景里,那个人的腰杆越来越弯,就象它旁边的那棵经不起风的槐树,终于歪得象一张弓了,于是他就用单臂拄起了拐杖。他也经常在树下歇息片刻,每次都会发出一串剧烈的咳嗽,咳得好象就要呕吐了,这时他又会神奇般地喘过气来,干脆而痛快地吐出一口浓痰,嘴里还偶尔会骂骂咧咧的。

    这一天,板子村在漆黑的黎明沸腾起来,上百只火把映照着几十面红旗,夹裹着几百人浩浩荡荡地从大树下经过,奔向立在耕地里那十几座高炉。他们男女混杂,步伐整齐,口号震天,眼神炯炯,手持各种钢铁物件,铁锅铁铲,铁瓢钢索,乃至驴嘴上的铁嚼子也被穿成了串挑在肩上。那高炉已经被点燃了,在地平线上有如十几座小规模的火山,更象是燃烧的战场,远远地召唤着这亢奋的人流。

    “赶英超美!大干特干!”领头的谢国崖高喊着。

    “赶英超美,大干特干!”拥挤的人流应和着。

    “前进——前进——前进进!”

    老旦一瘸一拐地走在队伍一侧,他虽然无法大干特干了,但是他的拐杖是一只革命的象征,每次当他站在高处,用尽力气举起这只拐杖,再发出一声沙哑的高喊时,在高炉旁边奋战得筋疲力尽的人们就抬起头来,甚至暂时放下手里的铁钎,高声应和着他的呼喊。

    “毛主席万岁!”

    “毛主席万岁”

    “总路线万岁!”

    “总路线万岁!”

    “干啊!”

    “干啊!”

    前些日子,老旦、郭平原和谢国崖等人参加了县里的会议。一开始,他们都为县委组织扩大会议传达的中央精神困惑不已——土地交公?好容易土改分到了田地,屁股都还没焐热,在自个家地里总共没拉下几泡屎,就要收走了?让板子村农民深翻土地提高亩产?要翻到两米左右?新上任的公社书记豪情万丈,让大半村民都去炼钢,可周围百里不出铁矿石,全村会打铁的只有两个人,有一个几年前还改了行拉大粪去了,这钢可咋炼呢?这么多人去炼钢,种地不就荒废了?公社要让整个县城的二十三个村百分之八十都炼出好钢,百分之百都提高亩产,争取冒出两个卫星村。县里和公社有人出人,炼钢专家、农业生产专家全部下派,指导伟大的农村新革命。他们的决心影响了老旦和郭平原这些几乎世世代代和土地打交道的村民——县委都有这样的决心,全国都动了起来,看来原来的那些农村经验要提高一下了,毛主席他老人家从来没有把咱领错路过,这次肯定也不会,啥也别说了,干!

    于是,板子村的农民在村委会的带领之下,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开始大力响应北戴河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的跃进方针,疾风暴雨般地开展了新农村革命建设。板子村大队分成两个小队,一边按照县里提供的图纸盖起了炼钢高炉,一边开始在农田里深翻土地,希望在年底来一个钢铁生产和农业生产的大丰收,照郭平原副村长的话说:两个卫星都要放!两个卫星都要高!

    老旦没炼过铁,也二十年不曾种地了。对郭平原提出的农业生产卫星计划,他不敢妄自评论,这其实也并非他郭某提出的目标,而是县里给定的指标。亩产两千五百斤麦子,外加两千斤玉米,按全公社劳动力算人均,产粮近一千斤!俺的娘呦,那是什么光景?在自己的印象中,板子村辖区内的土地属于贫瘠地。离开板子村前,小麦亩产仿佛只有一百多斤,俗话说“种一葫芦打两瓢”,最高亩产也只有两百斤左右。听袁白先生说,在1952年,乡政府从修武等地引进了“平原五〇”和“徐州438”两个麦子新品种。1954年又从百泉试验站引进“碧码1号”、“碧码4号”新品种,大面积推广后,如今的平均亩产可以上升到二百五十斤,最高甚至达到四百八十斤。专家们指导说收完麦子还可以种上玉米,每亩还可以收上四百斤,一年下来的粮食最高产量应该在九百斤左右。如果把施肥再加重一点,顶多可以多上一到两成。解放前种地只施农家肥料,主要有圈肥,辅之以人、畜粪尿、绿肥、饼肥,再富裕点儿的还可以施下少量黑豆、芝麻等催长。到了初级社之后,一直到高级社、人民公社,板子村的户积肥早就交给集体施用,各家各户以计分的形式计酬。人民公社集中施肥,却没有根据各块土地的状况调整个量——那个铲大粪的谢聚财本就是个铁匠,只知道自己能拉多少,却不知道该给地施多少。因此亩产不可能上窜太多?那么,这郭平原和谢国崖他们定下的那个四千五百斤的亩产量,如何才能实现?种两轮?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几百年了,这块土地就没有这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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