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3期-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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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沙发,印了登记表和会员证,在报纸上一打广告,“牵手婚介中心”就此成立。
金以云没做什么,惟一的帮助便是把他参加某次摄影展的留影,夹放在“本市三十五至四十岁男士”的那一本花名册的第一页——他成了“婚介”的第一名会员。入会时他压根儿没提诸如他已经结了婚怎么又征婚之类的蠢不可及的问题,他又没有掏入会费,他只提供了一张自己的肖像,他知道它对于她的价值。为自己爱过的人做这点惠而不费的好事,理所当然。他知道她决定办“婚介”,他们的爱就将成为往事,他现在做这些,是为往事干杯。
那一天,他放弃了他的自由生活,端着尼康F5带长镜头的照相机,焦躁不安地在那一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平房里来来回回踱着循环步,披散的长发,时不时地被他不耐烦地甩动着。整个上午,尽管楚老师正襟危坐,做好了随时迎候客户的一切准备,但屋子里,除了金以云沉重的脚步声,没有其他响动。艺术家的耐性极为有限,他走累了,四脚八叉地仰倒在沙发上,衬托他身份的尼康F5被他扔到了脚后跟。她终于明白请他这样的“大腕”来当“托儿”,实在是大材小用,何况他的放荡不羁,又能给她的客户带来什么好印象?这年头,谁还把艺术当回事?也只有她,糊里糊涂就把身子献给了艺术,只怪林磊对她不好,他和他的艺术才会对她产生如此强大的吸引,以至于她连家都不要,敢跟他出来私奔。
整整一天,电话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声响。楚老师纳闷,为什么打了广告,会没有反应?莫非广告根本没有登出来?她送走艺术家,到对面的报亭去买了一份报纸,在一大堆“婚介”广告中,她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那一块,原来报纸把她的电话号登错了……
……
不知不觉地,楚老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报亭。卖报的人走了,亭子里漆黑一团,玻璃上反射着对面发廊暧昧的橘黄色灯光。发廊打烊得很晚,每次她经过这里,总看见里面有油头粉面的男人在让小姐敲头捏颈,昏暗灯光投射出的剪影,叫人浮想连翩。有一次,她好奇地放慢脚步,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子在她面前戛然捏闸,用一只脚点地,斜着身子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她把头别过去,他就知趣地走了。这一次经历,让她莫名兴奋。倒不是她有从事不良职业的冲动,而是,她为自己这个年纪还能被男人看中感到欣慰,这至少证明她还不老,还有女人的价值。有过这种欣慰,她就会情不自禁地在这里驻足。
这当儿,从一旁香烟铺里走出的牛婶,见了她老远就说:“哎,有个男人找过你。”
“是吗?你没让他上联谊会找我?”楚老师把木牌夹在胳肢窝,往兜里摇钥匙。
牛婶踏拉着鞋,把垃圾袋扔进垃圾箱,一溜儿碎步地跑着到楚老师跟前神秘地说:“那男的老戴着个墨镜。你说今儿这天也没太阳,他戴个墨镜干什么?来过两次了。”
“十三点呗!”楚老师淡淡一笑,开门进屋以后,很谨慎地把门插上了。
自从她开了这家“婚介”,就没少见过神经有病的人。高级工程师周国庆就有病,他的条件就是要年轻,一定要小他十岁以上。可他怎么就不看看他的条件。月薪三千块,身边还有个孩子。再看那副模样,一张脸像蔫黄瓜皮,眼角老有眼屎,也不知道擦干净。他约一个一个不成,还老要约,楚老师只好把古月梅介绍给了他。古月梅见过他以后,意见很大。她说,他怎么约我在公园见面?现在谁还逛公园?五毛钱一张门票,他倒是掏得爽快。天那么冷,我跟他在公园散步,神经!问的话更可笑,什么你怎么离婚的?我怎么离婚关他屁事!古月梅说得柳眉倒竖,怒目圆睁。
古月梅瞅着挺标致的一个大姑娘,也缺心眼,她不分好坏良莠,一概都见,只要是个男人就可以请她吃饭,吃完饭她嘴巴一抹,连人家的名字都不记。那个做IT的请过她两次,后来再打电话约她,她居然问,你是谁?咱们见过吗?IT男人气得撂下电话就上门质问楚老师,古月梅是不是你们找的“托儿”?问得楚老师无言以对。其实,楚老师乐此不疲地把她一再向男士推荐,又何尝不是把她当作“托儿”呢?难得有这样的女人,花钱都寻不到呢。三十不到,未婚,漂亮,身材好,本市户口,还有大专学历,这在“婚介”可是抢手货,拿她做幌子,比登十次广告都强。她还是缺点心眼好!
不正常这就对了。这社会有那么多缺陷,人就没有缺陷了?人要是十全十美,反而不正常了。这是薛教授的理论。这么多会员,还就是薛教授说话楚老师爱听,毕竟是教授,就是不一样。第一次见到薛教授,楚老师还以为他至多只有四十岁,浓密的乌发,笔直的身板,跳起舞来,风度翩翩。那天,音乐声起,西服革履的薛教授径直走到楚老师面前,很绅士地向她伸出右手,她就情不自禁身子像船儿张了帆一样飘起来。舞厅里没有哪一对跳得比他们好——严格地说,是没有人跳得比薛教授好。她看到从四周投射过来的羡慕的目光,心里像灌了蜜。楚老师看过一篇小说,叫做《舞会的精灵》,小说的主人公在一次舞会上成了众人瞩目的舞蹈皇后,她现在就是皇后,就是舞会的精灵!好久没有这样过了,楚老师仿佛要醉了。从此,她只要举行联谊会都要邀请薛教授免费参加。千金难买愿意,谁叫她愿意呢?
楚老师又拿出呼机,看有没有薛教授的信息。一周以前,他还经常呼她,他们在电话里聊不少时间,怎么现在不呼她了?难道他已经锁定对象?楚老师在给他介绍女士时是长了心眼的,她打出了古月梅这张王牌,她了解古月梅对钱的热爱远胜于知识和学问,一个教授的满腹经纶,绝对填不满她物欲的胃口。所以,这纯粹是乱点鸳鸯谱,还是拿古月梅当“托儿”。不会是发生奇迹了吧?
想到这里,楚老师去翻记事本,查薛教授的电话。这时,电话铃响了,她拿起话筒,对方不说话。这种事她经常遇到,“婚介”刚刚开张那一会儿,有一阵老有这种电话,后来,她知道是邓家宝打的。
邓家宝第一次打电话来,咨询了半天,她为了让他入会,便耐着性子陪他扯,总算他答应要来,她心里略感宽慰。后来,他却不来电话了。等到楚老师已不抱希望,他又来电话了。他说喜欢听她的声音,听了她的声音就想见她本人。她就说可以见。等到真要见面,他又犹豫了。这一次,楚老师绝望了。她在电话里说,你把电话占了,别人打不进来,你影响了我的工作。说这话时,她的口气很生硬。没想到邓家宝听了,反而笑了。他说,你就是生气,声音也好听。直到这时,楚老师才知道遇上了一个轻薄的男人。这事儿要是放在过去,她会把他骂得狗血喷头,而现在,她只是无言地把电话挂上了。谁叫自己做“媒娘”,成天跟一帮精神不正常的孤男寡女打交道,那些饿狼一样的男人要向你发泄性欲,你又能拿他们怎么办?你收罗的不就是那些情欲得不到满足的人吗?要满足了,找你干吗呀?
电话本一页页在她手里翻开,思绪也像这一张张纸上的涂鸦,密密匝匝,迷乱得理不清。薛教授的电话号码一时找不到,楚老师站起来去档案夹里找,才翻了几下,就想起应该给王成回电话。
王成是来征婚的,态度很诚恳,说他是机关工作人员,副处级,现在正在尝试着下海经商。离异两年了,还没有找着伴儿,看到报纸登广告,有个女的很合适,就呼她了。楚老师像平常一样记录下了王成的基本情况,就动员他入会,说入会了,她可以马上让他们见面。没想到王成十分爽快,他说:“我现在就来吧。”
“现在?太晚了。明天,好吗?”楚老师见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九点了。
“没事儿,我有车。怎么样,我请你吃宵夜?”王成的嗓子很浑厚,透着事业型男人雷厉风行的利落劲头。
“不行,我这里不方便!”楚老师再次拒绝。
“有什么?我一个成熟的男人,能把你吃了?!我没说到你家里去,我只是想约你出来。”
王成表现得很执着。
听他这么说,楚老师笑了。也是,都是成年人,他能把她怎么着?就是把她怎么着了,又有什么?无非就是男女间那点事儿,说不定她也需要。不知从何时开始,楚老师已经把男女关系看开了。
楚老师略微拾掇一下重新走出胡同口,就看到对面的马路上停着一辆车。她犹豫地向它看了一眼,那车便发出“嘟嘟”两声鸣叫,然后是强劲有力的一下轰油,没等她缓过神来,就“蹭”地窜到她的身边,里面一个国字脸的男人摇下车窗,冲她一招手,不容置疑地:“上车!”
要不是王成把车门打开,楚老师也许不会上车。跟所有的女人一样,她对男人也有本能的防范。但打开的车门里,音乐、灯光,还有挂着摆着的那些个小饰物,就像一个充满温馨的强大磁场,不容她抵抗,就把她吸了进去。
还没等她坐稳,车又“嗖”地起动了。“喂,你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我可不走远的。”楚老师抓住车座上的扶手,大声说。
王成“嘿嘿”笑道:“想去远也不成,车快没油了。没见着这里不让停车呀?”
王成把车开到对面马路的人行道上,熄了火,拿出一张报纸,指着那上面一小块广告,问楚老师:“这是你们登的广告?她是三十三岁,属羊的吗?”
楚老师凑过去一看,肯定地点点头:“当然啦,我们从不弄虚作假。”
王成盯着楚老师:“属羊的跟我最配,其他情况属实吗?”
楚老师有点不高兴了:“你怎么不相信我?不相信还来找我?”
王成又“嘿嘿”一笑,面容憨厚地说:“怎么能不相信你?不相信还把自己亲自送过来?”
楚老师也笑了:“就是嘛,我也相信你呀。否则,我大晚上的出来?我跟你说,人与人交往首先就要建立信任,对吗?”
王成听她这么说,一拍大腿:“我信任你,这事就交给你了。”说着,一把握住她的手,“拜托,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楚老师自从开了这家“婚介”,接触过不少单身男人,可今天还是第一次遇到王成这样的。如此简单、直接、干脆,爽快得就像上菜市场买萝卜。这毕竟是找对象,是终身大事,哪有这样速战速决,快得像充军?她觉得这王成简直可笑。
王成把握着楚老师的手松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往口袋里掏,掏了半天,抓出一把零钱,东拼西凑,凑够了二百块,塞到楚老师手里:“这是那个费,是两百块吧?”
“多了,应该是一百五。”楚老师说着把多的钱还给他。
“哎,别。”王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没带钱包,你还给我,我没地方放。”
楚老师差点笑出声来:“那你刚才怎么装钱的?你这人太逗了!”
楚老师还钱的手还在半空中举着,王成又一次发动了车子。“瞧这车,多有劲!不愧是美国车。我就喜欢开美国车,世界上只有美国车开着让你觉得像男人。”王成看着反光镜,开车驶离了人行道。
楚老师把拿钱的手放在腿上,附和道:“你是不是特喜欢车?”
王成道:“岂止是喜欢?是熟练,是精通!告诉你,我是老司机了。怎么老?说出来吓你一跳。在我二十多岁当知青的时候,就是司机。我这司机可不一般,一般司机是在大马路上开车,我是在山沟沟里开。云南,你去过吗?我在边境开了八年车。你想想,那是什么地方?在那样的地方开熟了,再在北京开,不跟玩儿一样?你看着,前方有个隔离墩,我要这车在它五公分前停下,瞧着——走……”
就听得“嘎”的一声,车停下了。王成说一句:“把你那拿钱的手收回去!”就兀自跳出车门,在外面打着手势喊楚老师下来验证。楚老师把钱塞进口袋,钻出车子一看,果然王成没有吹牛,车子几乎贴着隔离墩停下。她禁不住要夸王成,抬头一看,他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不一会儿,王成手上举着一把烤羊肉串,老远喊着楚老师的名字,大踏步走过来。
“这是你的宵夜,吃吧!”王成分出一半烤羊肉串给她,然后拿着剩下的,坐在车旁的马路边上,自顾自地大口吃了起来。
转眼就到了国庆节,楚老师又忙了。这很好理解,平时有工作,单身男女不觉得寂寞,到了节假日,平时的压抑和空虚便在宽裕的时间里发酵了,求偶之心油然而起,“婚介”自然忙了。当然,这还与楚老师在此期间加大宣传的力度,扩大广告规模有关。市场经济嘛,把握时机比什么都重要。
二号这一天,“婚介”接了不少电话,接待了不少人,收获不小。楚老师望着档案夹越来越厚,心里喜滋滋的。这是她的资源和财富。想起刚创业的时候,只有一个金以云,现在,就是不发展会员,也有牵不完的鸳鸯线。当然,为了赚更多的钱,发展会员不可停顿,这样想着,她又翻开了花名册。
“上次入会的郑小姐和赵小姐,你给她们介绍了没有?”楚老师问坐在对面正在照镜子的小丫子。
“我已经把马记者和陆三丁的电话给了她们。”小丫子冲着镜子拿张吸油纸在擦脸。
“结果怎么样?”楚老师拿支笔敲打着花名册。
“赵佳好像正谈着。郑欣挺麻烦的,她一边嫌马记者是大肚子,一边又打电话来老提他,好像对他挺有意的。哦,她上午还来过一个电话,要你呼她呢,那时你上厕所去了。”小丫子把用过的吸油纸扔进纸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道:“那会儿还有一个男的给你打电话,问他是哪里的,他没说。”
经常有这样无聊的男人,楚老师没有上心,她翻开花名册,找寻郑欣的呼机。
从那次联谊会以后,楚老师与郑欣有过几次接触,觉得她有点矫情,就在心里对她并不在意。所以还帮她,是因为她在一家年轻人很多的软件公司做事,楚老师想通过她把那些未婚的年轻人都介绍过来。楚老师是放长线钓大鱼。撮合郑欣与马记者,楚老师也颇费心机。现在的记者,能力不可低估,楚老师的“婚介”要做好,记者就是喉舌,喉舌一张嘴,还不财源滚滚来?做事要往长远打算,她长远打算的对象就是入会的会员。熟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楚老师这林子里肯定有不少金凤凰。
楚老师找到郑欣的呼机号,正要呼她,电话铃响了。她拿起话筒,刚说句:“你好……”就把话吞咽回去,什么也不说了。
电话是金以云打来的。已经好久了,他没有给楚老师打过电话。自从那次他背着摄影包走出“婚介”,就音讯全无。此间,她一直在想,他是不是在生她的气——生她办“婚介”的气,生她不住“别墅”的气,生她不想被他养的气?……为了使他消气,楚老师给他打过手机电话,可他不接。这令她费解。要不是他再三关照不能往家里打电话,她非要深更半夜一个电话把他堵在被窝里,问个明白不可。
当他在南方遇到她,就一直说爱她,可怎么就在她办起“婚介”以后,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连理都不理她了。难道男人变起心来也跟女人一样快?或许,他是艺术家,艺术家就是这个样子,激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