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3期-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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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三篇
年 红
少女图
画家老李进了我的客厅,便四处张望,像在搜寻什么。
我请他坐定,送上“冻顶乌龙茶”。
他仍左看右看。我觉得十分奇怪,便问:“有什么不对的吗?”
“那幅《少女图》怎地不见了?”
“《少女图》?”我想了想,恍然大悟了,“那是一幅带祸的油画!”
“怎么会呢?”
“那,首先,你以画家的眼光,评它色调不调和,又说透视学不对!”我说,“后来,你连整张图都不欣赏,说构图不好……”
他张大了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更糟的是,自从买下《少女图》之后,家里便不得安宁。”
“有这么一回事?”
“我要是听你的劝告,把图收起来,不挂在客厅就好,因为,每天放工回来,我一躺上‘老人椅’,就难免要全神贯注地欣赏那幅画。其实,我觉得它的构图很不错,色彩突出,近乎印象派画家秀拉的风格,而在笔触方面却大有点描派与野兽派大师葛洛斯的手法……”
“不错,不错,你说得一点儿也没错!”老李拍一下手,说,“那画有风格!”
“是吗?”这倒令我惊奇了,“你不是一点也不欣赏那幅画吗?”
他张开了口,又不说话了。
“挂上那幅画,太太便和我吵了几回!”我叹息着说,“也不知是哪一个家伙,打电话告诉她,画中的少女,是我的旧情人!”
“哦——”
“我们夫妻俩居然为了这么一幅新买的画,吵了好几回,你说,这不是祸端吗?”
“哦——那幅画上哪儿去了!”
“为了夫妻间的感情,我忍痛把画给割烂了!”
“我的天!”老李蓦地叫了起来,脸色茫然地说,“你为什么不让给我呢?我简直为那幅画痴狂哩……”
“你认为那是佳作?”
“不然,我怎会不择手段……”
枪 匪
“这一次,我们的目标是金融公司。喏,就是图中的这一间。”
“为什么偏找闹市中心的这间?”
“我查清楚了,九个职员当中,除了经理和保安人员,其他的都是女人!”
“太靠近警察局了吧?”
“在我们眼中,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职员一定疏忽了保安工作。”
“万一那些女职员被吓狂了,不听指示,怎么办?”
“开枪!”
“开枪?”
“开枪!而且要杀一个,吓其他的。”
“你是说,杀死没武器的女人?”
“干我们这行的,就是要心狠手辣,无毒不丈夫!”
“真的要开枪?”
“干我们这行的,是拿命博命,不能三心两意,不然,抢不到钱,还要赔命的!”
“电话响了。”
“X你母,为什么偏在这个时候来电话?你去接。”
“喂,是谁?哦,是找你的,好像是你母亲的声音。”
“喂,有什么事吗,什么,那个王八蛋敢抢我妻子的手提袋?什么,和他打了起来?什么,那个王八蛋有枪?是真枪?什么?妈,你说那王八蛋开枪打中……什么,那王八蛋打死了我妻子……他,他——杀一个女人,那个王八蛋还有人性吗?天啊!”
打 手
他狠狠地把那瘦个子的青年打了一顿,连那厚厚的眼镜镜片也给摔破了。
“不得已呀!”他一把将对方扶了起来,对着那张苍白的面庞说,“谁叫你抢走了人家的女朋友,害得人家失恋、痛苦?我拿了人家一百块钱,只好替人做事啦。”
那瘦个子的青年双手在摸索着,好像是在寻找他的眼镜。
“破啦,买新的吧。”他得意地笑着,“心里要是难受就付我一百,我照样揍他!”
“你——”那瘦个子的青年抹去嘴角的血丝,喘着气问,“你专打人的吗?”
“这是我的职业。”
“你打了很多人了?”
“数也数不清。”
“你好得意呀,又打人,又有钱拿……”
“怎么样,四眼仔,要出这口气吗?”
“哼!有仇不报非君子。”
“算你有志气。一百块钱,打到见血!”
“好,不过,我知道这一次是他那心理不正常的哥哥出的坏生意,所以,我要你揍他的哥哥,就是那个戴着助听器的家伙。”
“我是从不讲人道的,只要你付钱,残障的人也照打!”
那瘦个子的青年带着一束纸花,来到病床边。他把纸花放在那个头部和左手臂都包扎着绷带的病人身旁。
“唉!伤得不轻呀……”那瘦个子的青年弄了弄眼镜;冷笑着说,“现在,你可尝到挨打的滋味了吧!唉,都怪我,那天没告诉你;那心理不正常的家伙,早几年就考到跆拳道黑带九段了!”
花梦
袁 霓
我不喜欢想往事,但是偶然地,我会想起他,一个男孩。他的名字叫莱蒙,是一位网球选手。我认识他的那一年,只有十四五岁。
弟弟也是练网球的,他练得相当勤,因为那时候,他的志愿是长大当一名出色的运动员。
我常常在练完泳以后去接他,在一边等着他换衣服。
那时候,莱蒙也已经练完了,他常常坐在球场边沿,和几个网球员在谈天。
我们经常见面,我们互相认识,但是,从来不打招呼。
有一个晚上,爸爸没有接我们,我和弟弟乘巴士回去。天空暗沉沉地,四周空旷没有人影,我们走路到巴士站去,看看越来越黑的天色,我有些心虚,于是没话找话地和弟弟扯,我说:“你看莱蒙打得好棒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他啊!”
刚一说完,我觉得有人在笑!我蓦地回过头去——一看,我尴尬了!愣愣地作声不得。
背后,莱蒙正握着球拍,跟在我们后面,正笑眯眯地望着我,我回转头,再也不敢说话了。
我们上巴士,他也上巴士。巴士很挤,没有座位,我们只好站着,他在我身边,一副保护我的样子。
后来,他面前的座位空了,他捅了捅我,要我坐。我向他说了声谢谢,拖着弟弟坐下去了。
我们到了站,下车,他没有。于是我知道,我们的家是同一条路的,但是他的家离我的更远。
第二天,我们见了面,他总是那么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害我不敢抬头看他。
然后,每一次碰见他,他总是那么要笑不笑的,我也是想笑又不笑的。
有一次,举行全椰城的网球锦标赛,弟弟被获选参加,他也参加。决赛的那一天,爸爸有事不能陪弟弟去,只好由我陪。
我坐在长椅上看他们比,那一张长椅是堆放衣服和毛巾的。
儿童组弟弟输了。轮到青少年组时,我紧张起来。我望着他,他在我眼里是个英雄。
决赛完,他打赢了。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向他握手道贺,我只能在一边静静地望着他,在这样的情形下,我是没有什么份的。
忽然我看见他向我走来,我的心狂跳,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虽然心里不断地警告着自己:“不要看他!不要看!”但是,我移不开我的视线。
他走到长椅边,拿起一条毛巾,擦了擦他的头和脸,又放回长椅上,低下了头。静了一会,他忽然又抬起头,匆匆向我展开了一个困难的微笑。
我愣住了,来不及回报他的微笑,他却走了。
我和弟弟回去,带着满心的疑惑和甜蜜。那时候,是怎样的一个十五岁啊!
以后,我们开始谈话了,我不晓得是谁先开始,也许是他,也许是我。
属于我的游泳队,是一个严格的泳队,我常常在太阳下山以后,还泡在泳池里浮沉。
他呢,还不到他的练习时间,常常会到泳池里来看我,然后,我们一同到网球场去,接我的弟弟回家。
有时候,他没有练习,他仍然会来看我,然后,我们坐巴士回去。
有时候,洗泳池,我没有练泳,他就会拿了个球拍,教我练网球。
他常常笑我的姿势,说像只鸭子。
他和我对打时,只用左手。
但是我说,如果我和他比赛游泳,他一定赢不过我。他不服气。于是,有一天,我们约定在泳池去决一胜负,他的力气大,但是,却赢不了我。
我整整高兴了三天,而他整整闷了三天。
于是,这一个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网球场边,沿着铁线往上长的青藤长得更盛了,还开了花,白色的,带一点紫。
高尔夫球场的草地绿茵茵地——它是蓝空下的一块绿地毡,柔软,厚实。
路边的花坪,开满了黄色的小花。
如果花有梦,那么,这是一个花梦。花的梦,那般的香,那般的美。
蓝空下,青藤边,他会向我谈自己的理想,谈自己的家,谈将来的前途,但是当时,他只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当一名出色的运动员。
他许多时候都很沉默,当他沉默的时候,他就会那般柔和地凝视我——默默在听我说话,然后,静静在笑。我会非常非常地感动。
当他练球的时候,他相当专心,有时不经意地看到我,他会传过一丝飘忽的笑。
就这样,流水带走许多笑语,涟漪消失又旋起,黄花开满一季又一季……
我却不知道——我们是在恋爱。
没有人告诉我,星星不曾告诉我,月亮不曾告诉我,菩提花也不曾告诉我,直到有一天——
那是一场选拔赛,选一名冠军参加亚洲少年组的网球赛,其他的都是国手,所以只能选一名。大家都说莱蒙会赢。尤其是我,每天晚上都默默为他做祈祷,每次他下场,我的手心总沁着一把冷汗。我想,我一定比他更紧张,更提心吊胆。
决赛前,他坐在我身边,看到我苍白的脸色,他反而安慰我:“不要慌。”他说:“我会赢。”那一天,真的来了,他生命旅程中最重要的一个日子。
决赛的对手和他势均力敌,他们整整对打了一个钟头,还分不出胜负。莱蒙已经赢了两场,对手也赢了两场,只要这一场他赢,他就可以出国了。
我紧张得不敢看下去,四周的空气忽然凝重起来。
但是,最后决定性的一场七比六,莱蒙输了。
我的心一下子冷了半截,像掉进一个冰窖里。
我不晓得他什么时候找到我,在我身边坐下。他满身满脸都是汗,软弱地靠在椅背上。我赶紧找了条毛巾,替他擦着汗,我了解他深沉的无奈与失望,所以故意向他伸出手,安慰他。他微笑地握住了我,但是他的手那般的冰冷,像一个浑身乏力的人。我难过得差点想哭。
“我的运气。”他颤抖地说。
“不要灰心,还有下一次,机会还很多。”我劝他。
他笑了一下:“可能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我吃了一惊。
“我要去读大学,到美国去。爸爸已帮我料理好,过了今年,中学一毕业我就走。”
我听着他的话,我有一刹那的失神。他也变得沉默。
这一天,我的心很沉重,鼻子酸楚地,一直想哭。
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晚,从球场出来下着大雨,我与弟弟与他在车站等巴士。路上很静,车站只有我们,四周暗沉沉地。那一阵雨,是我一生中所见过的最大的倾盆大雨,像从天空中倒下来,连接着地和天,连绵不断。
莱蒙很沉默。覆天盖地的雨就像他失望欲绝的心情。我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好伸出手,悄悄地握住了他;他浑身一震,慢慢地向我展开了微笑,我也向他微笑,渐渐地,他脸上的沉阴消散,我们的心忽然间就这样拉近了。
后来,他常常约我出去玩,有时候骑着摩托,有时候坐三轮车,那时候,椰城的三轮车还到处都是。
我对他,依赖多过尊重。我非常依顺他,常常向他撒娇,而他那般地宠爱我,所以,我非常地不怕他。但是,他也有专制的时候,他从来不许我敷粉。
有一次,我们出去吃饭,在餐厅的灯光下,他望着我的脸,忽然皱了皱眉,“你搽了粉吗?”他问。
我点了点头。
“哎哟,太浓了。”他说,“你看你的鼻子,你看你的额头……”他伸手替我弄匀,结果被他一阵乱拍乱抹,我脸上的粉全被弄掉。气得我一把揪住他的手臂,低声叫起来。
“哎哟!”他痛得皱起了眉头,“放手嘛,我痛死了。”
我笑起来,放开了手,他却狠狠地反手敲我的头,一点都不留情。我再打他,他又狠狠地敲我,于是,我们赌气了,东西也不吃,走了。
那是一段孩子的恋情,是吗?
不过后来,我真的不再敷粉了,因为他一定会替我弄掉的。
那一次他姐姐生日,他带我去,我问他:“我敷一点粉,好吗?”
他点点头:“不要太浓。”
我换好衣服出来,他立刻拉住我:“我看一下。”他说,在灯光下仔细端详着,“哇!大花脸一样!”他摇摇头,又伸手替我抹匀。结果,我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我们约好要去旅行,妈妈不允许。我为了讨好妈妈,特意帮这帮那。那一天他来,看见我蹲在地板上抹地,立刻也蹲下来,“我帮你。”他说。我笑着耸耸肩,由他去了。
结果妈妈批准我去,但是有条件——弟弟必须带去。
我和他的朋友们混得很熟,他的朋友汉民一看见我就拍我的头,作弄我。我只要一看到他的手抬起来,就叫:“莱蒙!你看,汉民打我。”
他在练习时就霍地转过头来,大吼一声:“不许你欺负她!”
他的朋友都笑了。
他这样好,但是妈妈不喜欢我和他在一起,因为他是混血儿,他父亲是荷兰人,且我太小,妈妈不许我谈恋爱。那时候,我却没有想到我们那样子在一起就是恋爱,我真的没有想到那么远。
他离开的时候,我不知道,我不在椰城。堂叔无端端地忽然从万隆跑到椰城,把我拖到万隆去,陪我去名胜地,这里那里,我要回去,他一直不让我走。我急得哭起来,他才放我。
但是来不及了他已经走了。
回到椰城的第一天我就跑到网球场去,他不在。他的好朋友汉民告诉我,他已经到美国去了。
我的心沉下去,冷得像要凝固。
后来弟弟也告诉我,他每天都来找我,直到要上飞机时还打电话来过。
我哭了,哭得那么伤心。
我从来都不知道,后悔是这般地侵蚀着人的心。只是半个月,我只在万隆停留半个月,一切都变了。
我为什么要玩那么久呢?为什么,为什么?我哭也原谅不了自己。
他一定要告诉我许多许多话,也许他要送我一份纪念品,也许他会有什么要求?
但是,我为什么不在呢?
我也有许多话要向他说的——我要告诉他,我喜欢他的微笑,他的眼睛,他的沉默,还有,我愿意等他。
但是,天!我后悔得想下地狱。
我开始盼望他的信,一天天,带着满心的希望醒来,又带着满怀的希望睡去。
然而,半年多过去,我的心冷了。
我退出了泳队;弟弟也不再练球了。
七八年的艰苦练习,就这样白费了。
我记得以前,我们所说过的愿望——然而我们几个人中,却没有一个实现的。
我怀念他,那样的深沉。
当我孤独的时候,当我空虚